part.0



你要去哪里呀？

他们问。



我要去他所在的地方。

她回答道。



可是，可是呀，他不就在你的身旁吗？

他们说。

在你的头顶，在你的脚下，在你的手边，在你的……



part.1



芙宁娜要去找一条龙。



那条龙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条龙长什么样？

不知道。



那条龙住在哪？

也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找龙？

蝴蝶有些苦恼，但它非常喜欢这个女孩，所以想帮助她。

光是我知道的龙就有好几条呢……



没关系。白色的少女对蝴蝶说。把你知道的龙告诉我吧，我挨个去找找看。



蝴蝶飞过湖泊与山丘，从风的口信中得到同族的消息。正因如此，它知道很多地方的龙。

那、那好吧，我都告诉你。蝴蝶没有掩饰它的担心，它扑扇翅膀，飞出几道荧蓝的水光。蝴蝶把它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少女，最后说道。

只是……离开水的土地，你千万要当心，要早一点回来哦。



part.2



少女向着东方出发了。



旅行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只要有河流，她就能知晓方位，只要有鱼虾，她便不会饿肚子，遇到山崖沟壑，泉水会升起泡沫载她飞过。



这片随处都能呼唤水的土地是芙宁娜的故乡，她一路往东去，在即将踏出这片土地时停下了。



她从未离开过故土，深埋地下的所有水脉都在与她共鸣，它们呼唤她，挽留她，不舍得她离开。你是水的孩子，你是水的主人，我的孩子啊，我的主啊，你为何要离开？

芙宁娜犹豫了，再往外一步就能走出去，她却迟迟不能迈开步子。



我应该好好道别，她如是想道。

于是少女唱起了歌，于是少女跳起了舞。她张开手臂，踏出步旋，芙宁娜在土地的尽头转起圈。她在歌颂这水国的土地，她在致礼天与海的水。螃蟹爬出浅滩，海马也从海中冒出头，鸟儿有序地排列在树枝上，一同看着她的表演。



等到一曲结束，她向着无人之处谢幕致礼。

然后她听见了一个遥远的声音。



你是在做什么？

那个声音问道。



我在跳舞呀。

芙宁娜回答说。

把这一支舞献给我的故土，然后我就要远行了。



远行？



就是离开家乡，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芙宁娜说着，好奇地寻找声音的源头。

你从未离开过家乡吗？



我？……很抱歉，我不太清楚。

那个声音似乎在思考。

我从混沌中回过神，只听见了你的声音。我想我应该不曾离开过。



芙宁娜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泉水中的一块冰。

从冰块中传来的声音对她说。

我似乎遗忘了许多事，连自己为何在这里都不清楚了。



你一直在这里面睡觉？

芙宁娜用手指敲了敲这块冰。

冰里封着一只海獭，海獭怀中抱着一扇贝壳。



不。我……哦，很抱歉，我有些弄不清楚现状。或许是的。



我是芙宁娜。

她和冰里的海獭打招呼。

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不起来了。

他回答道。

我醒来时，只听见你的声音，也只看见你的身影。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part.3



那是一块奇怪的冰，摸上去一点也不冷，太阳晒不化，石头也敲不碎。海獭在冰块里闭着眼，似乎在做一个漫长的美梦。



他没有名字和过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在冰里，为此还有点儿茫然。和他聊天的只有芙宁娜，但是芙宁娜与他不同，她清楚自己要做的事，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他把自己的困惑和她说了，芙宁娜思考片刻，就问他。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要离开这片故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愿意的。他说。只是我没法迈开双脚，要怎么才能和你一起走？



这好办。芙宁娜回答道。我抱着你就行，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芙宁娜抱起这块冰，继续向着远方走去。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芙宁娜就称呼他为海獭先生。

名字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不能擅自给你起个名字。她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那我起的这个名字要怎么办呢？

所以我就先喊你为海獭先生吧。



好的。

海獭先生有学有样。

感谢你，芙宁娜女士。



芙宁娜多了一个小小的旅伴，她离开了自己的故乡。



part.4



这是自由的国度，这是诗歌的城邦。

葡萄的甜香与鲜花醉人的芬芳一同围绕着这座城市，而巨龙张开翅膀掠过天空，卷走了飘荡着酒气的微风与细雨。



是龙！

芙宁娜惊呼，她抱紧了海獭先生，向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我们才刚来这里，居然就见到龙了！



在这时间不短的同行中，海獭先生知道了芙宁娜的目标是找一条龙。这异国的城邦上飞过巨大的龙，或许就是芙宁娜的目标。



他是你要找的龙吗？

我……我不知道。所以我得去问问他，看看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龙。



从地面上仰视只能看见龙的一角，看不见他的脸和眼睛。

芙宁娜向着巨龙飞走的方向出发了。



她走过飘着酒香的小巷，走过清泉流淌的镇子，走过开满鲜花的山谷。等到太阳升起三次又落下，呼啸的风在神像下停滞时，芙宁娜终于走到了龙落下的地方。



有一位诗人在弹奏歌谣，唱着古老的传说与故事，巨龙在他的身边安睡，龙的呼吸和诗人的歌声荡着相同的频率。

多么美妙的歌声啊，芙宁娜不由得放轻脚步，她和海獭先生一起侧耳倾听这古老的歌谣，内心的焦躁也被抚平了。



诗人唱完了歌，他随意地拨动琴弦，注意到面前的来客。

呀，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他唱了一首欢快的小调，欢迎芙宁娜的到来。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芙宁娜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她从遥远的水国来到这里，想要寻找一条龙。

诗人歪了歪头，我觉得我的朋友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龙。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轻轻拍着巨龙的脖子，呼唤他朋友的名字。

醒一醒，醒一醒，我们有客人啦。



风的巨龙睁开眼睛，龙的眼里只有诗人，等到诗人拍拍他的脑袋，龙才注意到两位来客。

他是你要找的龙吗？



芙宁娜摇摇头。

不是这双眼睛，不是她要找的龙。



真遗憾。诗人笑着摇摇脑袋，他帽子上的花也随之摇动。不过来者是客，让我为你们再送上一首曲子吧。



芙宁娜和她的小小伙伴在送行的歌声中离开了风的国土，向着下一个地点前行。



part.5



你要找的龙是什么样的？和诗人的龙一样是朋友吗？

在旅途中，海獭先生问过她。



我也不知道龙长什么样，但唯独清楚一点……只要我看见龙的眼睛，我就能知道是不是他。

芙宁娜抱着海獭先生，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还有妖精的存在。它们自由自在，凭喜好行事，经常会出没在人群之中，给看中的人送上祝福。



曾经，有一位少女得到了妖精的祝福。

我祝福你，你的左眼能看见过去。

一只妖精说。



我也祝福你，你的右眼能看见未来。

另一只妖精说。





少女的左眼看见了早已被忘却的记忆，她刚出生之时曾见过的一只眼睛。

那是龙的眼睛。



少女的右眼看见了未曾抵达的将来，她被人拥抱着，在那熟悉的眼睛里陷入黑暗。



他是谁？

少女不知道。



只是在妖精消失之后，少女再也没能看见过去与未来。



我不能再用这双眼睛看见他了。

芙宁娜低语道。

所以我想去找他。





part.6



所以呢，我其实没有见过这条龙……唔，这么说也不太对，应该是我没有和龙说过话。

芙宁娜垂头叹了口气。

我们不是朋友。哪有单方面认定的朋友啊。



不是朋友？



嗯，不是哦。

她想了想，告诉海獭先生。

要说的话，龙可能是我的一个梦吧。



不是朋友……

海獭先生的声音低了下来，芙宁娜没听清后面的话。



你很喜欢诗人和他的龙朋友吗？



喜欢？不，也没有到那种程度。



那……羡慕？



海獭先生沉默了。

对于没有记忆又被困在冰里的他而言，他并没有朋友。芙宁娜与路过的其他旅人对话时，他总会一言不发，假装自己是块装饰品。



芙宁娜女士，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

他询问道。



你在说什么呀。

芙宁娜笑起来。

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我们一起走过平原与山丘，分享彼此的过去和现在，不需要羡慕他人，你是我的朋友哦。



因为你说了，单方面认定的不是朋友。所以我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海獭先生说着，即使只有声音，芙宁娜也能察觉他不自觉的欣喜。



那我同意啦，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芙宁娜和她熟悉的新朋友一起，踏上了前往下一个国度的道路。





part.7



他们离开微风吹拂的城邦，来到了万家灯火的街巷，吆喝声并着饭菜香气一同飘荡在街上，凡人来来往往，走过来能感受到这红尘烟火气的馨香。



芙宁娜顺着香气走到一座饭馆，她刚找到座位坐下，就听见一个声音。

上一回书说到，那岩王爷啊——

说书人扇着扇子，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着故事。故事并不长，寥寥几句也能叫他讲得引人入胜。周围食客纷纷喝彩，让他再多讲两个。

今个儿可有外乡人在呢，其中一人道，要不给这位异国的朋友讲个她感兴趣的？

周围人纷纷道好，说书人便问芙宁娜，可有什么感兴趣的故事。



有龙的故事吗？



哟，您这可算儿问对人了。说书人把扇子一收，当即讲起新的故事。

要说这龙的事儿啊，那还是绕不开岩王爷，就要从岩王爷那时候说起……



他讲了一个神与龙的故事，契约之都的神明从地底找到奇特的石头，为其雕刻成形，点上双目，于是这待在地底不见天日的生物，便获得了看清事物的双眼，被神带到地面上来。

而神与龙约法三章，这岩龙便常伴神明左右，随他征战四方。



可这条龙现在究竟在哪？

那就不是街头巷尾说故事的老百姓能知道的了。



part.8



吃饱喝足，也获得了新的情报，芙宁娜带着海獭先生离开了饭馆。

路边的摊贩叫卖着新奇的玩意儿，芙宁娜左看右看，时不时还要和海獭先生惊呼两句这可真有意思。



只是海獭先生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

她问。



我在想刚刚听到的故事。



那条龙的故事？

她又问。



嗯。

海獭先生给出肯定的回答，又说。

他们说那龙是神的知己挚友。挚友……是比朋友更好的朋友吗？



也不能这么说。

芙宁娜想了想。

朋友是好的，挚友也是，不能说谁更好。挚友应该是……更真诚的，密切的朋友。这里的人们会说三五知己，人们会有很多朋友，但交心的朋友也不多。



我没有很多朋友。你是我的挚友吗？



如果你想，那么我们就是挚友了。

芙宁娜说。

不过确实呢，你和我一起旅行，却没有几个朋友。

我想到了！我们去给你交几个新朋友，怎么样？



part.9



芙宁娜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不然也不会说走就走离开故乡。

她说要带着海獭先生交朋友，就真的大街小巷去拜访人们。她向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不论在闹市还是林区，总能交到许多新朋友。



她带着海獭先生见了很多人，有在街市上经商采购的青年，有在路边生火做饭的少女，有玩着风车从巷尾跑过的孩童，有生着奇特双角的仙兽混血，也有从云雾缭绕的山顶飞下的真正的仙人。



青年愿意和海獭先生做朋友，他觉得他善于倾听，会是个好伙伴。

少女愿意和海獭先生做朋友，她是个热情开朗的人，想要让被冰封的新朋友也能一品自己做出的美食。

孩童愿意和海獭先生做朋友，她觉得有个会说话的动物朋友是非常厉害的事情，还把自己的风车送给了他。

就连那罕见的仙兽与仙人，也愿意和海獭先生做朋友，表示见到了纯粹的心为之触动。



海獭先生在这异国他乡多了很多朋友。

看呀，他们都愿意和你做朋友呢。芙宁娜抱着冰轻轻摇晃，看起来比自己交了朋友还开心。



我很感激，也为之欣喜。

海獭先生回答道。

有朋友的感觉很好。只是……芙宁娜女士，我还是想要你做我的挚友。



为什么呀？

她笑着问他。



我也不明白。

海獭先生说。

但……你对我来说，与其他所有朋友都不同。我……我希望你是不同的。



你的说法真可爱。

她笑得更大声了。

好啊，我做你的挚友。



part.10



他们说着这话的时候，正在山间漫步。上一位朋友居住在高高的山巅，道别时将两人送到山脚，芙宁娜就顺着山间小路继续前行。



可惜呀，还是没找到龙的踪迹。

她感叹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人朝他们挥挥手。



嘿，你们可是在说龙？那被岩王爷赐予双目的龙？

那刚好经过的游商说。

这可真巧，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前不久才听过龙的故事呢。



游商说起刚刚偶遇两人，一位是在山间考古的学者，另一位是他请来帮忙的先生，那位先生博古通今，随口就能将他们闻所未闻的知识与传说娓娓道来。

在遇到芙宁娜之前，游商正巧听这位先生说过龙的故事。

神与龙约法三章，龙却违反了约定，于是被封印在此地，已有近千年之久。



千年？

芙宁娜愣住了。

千年之前我还没出生呀……



如果是这条龙的话，要怎么才能突破封印，跑到异国他乡去见刚出生的她？

很显然，这也不是她要找的龙。



part.11



芙宁娜站在岩山的一边，遥望着远方的森林与绿洲。

那是新的国度，那里也有龙的消息。



那是沙漠与绿洲并存的国度，你怀里的小家伙恐怕受不了沙漠。

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女性说道。



沙漠？



就是没有水的地方。



我没有去过沙漠，只是这听起来令我想到了死亡。

海獭先生如是说。



芙宁娜吓了一跳，抱紧了他，说那我们就不去了。

不去面前的国度了，我们休息一下，然后就先回去吧。说起来，一路都在外面旅行，我还没带你去过我的家。



等到芙宁娜抬起头，发现刚刚和他们说话的年轻女性不知何时消失了。



part.12



神出鬼没又美丽聪明的年轻女性？林中小屋的主人捂着嘴笑道。你们说不定是遇见了魔女呢。

世人对魔女的评价有好有坏，但唯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魔女很随性，心血来潮就会对路人伸出援手，又或者是一时的情绪下诅咒某人。



他们在这里稍作休息，林间的居民们热情地招待他们，端来特色的料理，讲起森林的故事。

森林与沙漠都是这个国度的一角，不过芙宁娜不打算再去看了，她要沿着另一条路，回到离开很久的故乡。

那陆上的大湖，那水脉遍布的土地，那阔别已久的家乡。



或许是源于很少有人经过，又或许是因为这条道路并不容易行走，沿途能遇到的人渐渐少了，而当芙宁娜听见熟悉的呼声，听见泉水的旋律时，她终于回到了故乡。

螃蟹和她打招呼，海马吐着泡泡，蝴蝶也飞到她的发间，随着泉水叮咚而歌唱。

我要回家了。

她笑着一起唱。

我回家了。



part.13



你的家在哪？

海獭先生问她。



就在前方。



我们能从左边走吗？

海獭先生又问。



在他们前往异国他乡的路上，海獭先生从未主动提过要去哪，一直都是芙宁娜带着他，从来都是芙宁娜决定他们前行的方向。



可以啊。

她回答道。

从哪边都能到哦，我的家在中心，从左边还是右边都能走到。



于是他们就朝着左边走去。

走啊走啊，芙宁娜远远地看见了几栋房子。



真奇怪呀，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家乡，居然还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

在回家的路上，居然有这样一处小小的村庄。



这个国家有这样的地方吗？

看起来是的，这座临水的村子并非短时间内建成，她能看到建筑物上时间的痕迹，也能找到水下古老的管道上海星爬过的印记。



一些蹦蹦跳跳的小个子们，在水面上行走，在屋檐下跳跃，他们排着队，唱着歌，在村子里晃悠。

芙宁娜听见他们在唱歌，那旋律十分耳熟，歌词却很陌生。



唱这世界上的生命，唱孕育一切的大海。

他们用古老的歌谣去讲述久远的故事，讲述人们已经遗忘的历史。



很久很久以前啊，这水上有一位女王。

很久很久以前啊，这水下有一位龙王。

嗨呀，太早的过去我们也不清楚，嗨呀，太近的历史也没有必要传唱。

我们唱我们知道的过去，我们唱我们记得的曾经，我们唱他们已经忘记的事情，我们唱他们还会怀念的心情。

女王不是最初的女王，但她是我们的王。

龙王不是最初的龙王，但他也是这大海的心脏。

水的女王是这海的心，水的龙王是这海的心。

可是孕育我们的大海啊，你为何只能有一颗心脏？



美丽的女王，聪明的女王，我们众民与众水的女王。她安抚我们的焦躁，告诉我们一切会结束于开始之前。

那是多么广阔的海，那是多么深邃的海，我的朋友们啊，谁都会回归于海。

可是女王在一切降临之前找到了海，女王在一切开始之前寻到了龙。

龙啊，水的龙啊，女王呼唤他；若是你想要这水的权柄，那么就到我身边来吧；若是你想成为这海的心脏，那么就签下这份契约吧。



于是龙从水中出来了，于是龙走到地面上来了。

龙啊，水的龙啊，你成为了她的龙，你成为了我们的龙。

等到海水沸腾的时候，等到暴雨从地的裂缝倾泻而出，我们的灾难终于降临了。



龙啊，我们的龙啊，你可知道，你违背了与女王的约定啊？

他们说，水的龙王为了女王战死。

他们说，水的主人在神座上垂泪。

可我们知道不是这样。



女王把力量给了你，女王把心给了你。

那是水的力量，是水的心脏，水的主人将是海的主人，水的心脏会是海的心脏。

女王完成了她的契约，女王收到了两份礼物。

龙啊，女王的龙啊，不要再去寻找了，不要再去追逐了。

等到海的雨水归于天际，等到悲伤的泪融化成水，等到古老的歌谣再次传入她的耳中，等到我们也会忘记一切。

龙啊，水国的龙啊，你会想起一切，你会……



呀！

小个子们注意到了外来者。他们尖叫起来，一哄而散了。



嘿，等等！

芙宁娜追了上去。

小家伙们，等等！



小个子们钻进屋檐，钻进墙角，钻进楼梯的缝隙里，一个也找不到了。

芙宁娜敲敲这个房门，又看看那个墙角，可是不管她怎么喊，一个小家伙也不肯出来。就算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去，也没有瞧见任何一个身影，好似这些小家伙们全都化作水渗入地底似的，再也寻不见。

她等了许久，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他们……

芙宁娜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怀里的海獭先生。

你觉得他们唱的故事是真的吗？



海獭先生没有回答，而芙宁娜也不需要回答。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条龙？

我的国家……原来有龙吗？

真奇怪，如果有龙，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告诉我，就连蝴蝶也只说了外面的龙？

在芙宁娜的喃喃自语中，她走回了家。



part.14



那是一座美丽的宫殿，是芙宁娜的居所。



我家很大吧，可以住下一百个你哦。

她把海獭先生举起来，转了个圈想让他看清周围。

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



对吧对吧，我家这么好，连你也会想住在这里对吧？



是的。如果可以，我也想住在这里。



芙宁娜为他的捧场开心地跳起了舞，她在大厅里旋转，发丝划过圆满的弧度，她举起自己的好朋友，像是在和他共舞。



她唱着歌，跳着舞，像是要驱散心里的怀疑似的，沉浸在归家的喜悦之中。



等到一曲结束，芙宁娜听见轻轻的掌声。



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舞，你好美丽呀。

那掌声的主人说。她的声音也轻轻的，不仔细听就会被风吹散。



那是一只妖精，小小的身体，小小的翅膀，只有孩子的手掌那么大，飞在空中掉落着荧光。



妖精？

芙宁娜惊讶地睁大双眼。

妖精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啊……

这只妖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我有点迷糊，等我睡起来，大家都走啦。我掉队了，又找不到路，只能循着熟悉的气息过来……然后就找到了你！



你一定有妖精朋友吧！

小小的妖精绕着芙宁娜飞，抖落了许多荧光在她的发间与衣摆。

你的身上有妖精的祝福和礼物，还不止一个呢！



我确实有过妖精朋友。

芙宁娜告诉她。

可是她们都同我道别了，已经离开了。



妖精离开之后，她得到的祝福也失效了。

芙宁娜想着，忽然注意到一点。



不过……礼物？她们没有和我说礼物的事情。



哎呀……

小小的妖精有些困扰地捧着脸。

你不知道的话，我该不该告诉你呢……不过我也想和你做朋友，我就告诉你吧。



妖精是善良的，妖精是调皮的。

祝福是妖精的好意，礼物是妖精的恶作剧。她们会给看中的人给予祝福，时效取决于妖精在这个人身边待了多久。礼物是妖精的玩笑，一旦送礼就再也拿不回来。

是的，虽然名为礼物，可并非是妖精赠送给她们的朋友，而是从朋友身上取走什么。每当妖精从一个人身上偷走了什么，它们就会留下礼物的标记。



所以……我的礼物是什么？

芙宁娜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有点儿茫然。



我们妖精呀，能看见人的情绪，像是咕噜咕噜升起的气泡，也能听见人的记忆，像是他们奏响一曲或平静或急促的乐章。

小小的妖精说。

可是亲爱的芙宁娜，我美丽的朋友呀，你的气泡缺了一种，你的曲调并不连续。

我想那是之前的妖精留下的礼物。一个从你身上取走了痛苦，另一个从你的记忆里截走了一段。



所以……我失去了一段记忆，并且不会感到痛苦？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除非把那两个妖精找回来，不然你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也永远想不起这段记忆了。



part.15



寻找妖精可比寻找龙要困难得多，芙宁娜并未打算去寻找妖精。就连妖精也找不到离开的妖精同伴，更何况其他人？



即使失去痛苦，我也依旧会感到悲伤，感到愤怒，感到那些深埋胸中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告诉妖精。就像是乌云密布的时候，就算没有下雨，难道那轰鸣的雷光与潮湿的气息就感受不到了吗？

即使没有记忆，我也能去了解到缺失的部分。当一件物品的外轮廓逐渐被描摹出来，人们总会猜出这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能从他人的话语里填补自己空缺的部分，找不回记忆也不会影响我的道路。



那么，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呢？

小小的妖精问。



请你帮我想一想办法，将他从这块冰里解放出来吧。

芙宁娜回答道。



妖精绕着海獭先生飞了两圈，用翅膀点了点冰的表面，很快就点点头，对芙宁娜说要出去找办法，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走了。





part.16



芙宁娜女士。



我在。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离开这块冰？

海獭先生询问这事的时候，声音同往常一样平稳。



哼哼，你猜猜看？

芙宁娜骄傲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觉得你猜不出。



因为你想要帮助我？



不，因为我们是朋友。

芙宁娜告诉他答案。

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又怎么会猜不出你的愿望？



我们是挚友。

海獭先生纠正了她的用词。



你说的对，挚友。

她看着海獭先生，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part.17



妖精回到宫殿的时候，给芙宁娜带来了一位熟悉的新客人。



那位美丽的年轻女性，就是他们在旅途中遥望沙漠与绿洲时遇到的人。



这是魔女大人哦。

妖精介绍道。

她能让我跟上大家的脚步，也能解答你的疑惑。等你解决了问题，我也要离开啦。



有趣的小家伙们，你们想要询问什么呢？

魔女轻笑着。

转眼间，他们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张花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甜点与花茶，一共四个座位，就连小小的妖精也有专门的小桌子和小椅子，一起坐在这里。



我想知道怎样能融化这块冰，把我的朋友解救出来。

芙宁娜很喜欢茶会，美味的蛋糕和茶水的香气都能让她放松下来。



魔女在茶杯里咕噜咕噜地放了六块方糖，她一边搅拌着，一边回答芙宁娜的问题。

我们魔女呢，喜欢无序的预言，喜欢有趣的逆转，也喜欢圆满的落幕。

所以我就稍微告诉你一点点……嗯，不算太过界的东西吧。



你寻找过许多条龙，不知道你是否见过龙的眼泪？



芙宁娜摇摇头。



没见过是正常的，嗯，不过你现在也算见到了。

魔女端起茶杯。

龙啊，有许多种泪水，痛苦的，愤怒的，怨恨的……嗯，你怀里的这一块，是悲伤的泪水哦。



芙宁娜看了看怀里的海獭先生，感觉在和他面面相觑。



这块不冷不热的冰，晒不化也敲不碎的冰，是龙的眼泪？



是呀，这是某条龙遗落的悲伤。只有让这份悲伤消失，冰才会化成水，你的……嗯，你的好朋友才能从里面出来哦。



芙宁娜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这是哪条龙的眼泪，比如这是怎么样的悲伤，再比如要怎么才能让龙不再悲伤。

但她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因为她意识到了，她应该知道这是哪条龙。



你知道了呀。

魔女摇晃着茶杯，轻啜一口茶水。

是的，就是这条龙哦。



我……我要怎样才能让他的悲伤消失？



谁知道呢？

魔女放下茶杯。

或许一个符合童话故事的亲吻？



在很多故事中，解除诅咒的方法都是真爱之吻，可是这像是毫无逻辑的东西，理应只出现在孩子们的睡前故事里。



魔女什么也没有解释，她只是拍拍手。

好啦，茶会差不多结束了，我们下次再见吧。





part.18



魔女和妖精一起离开了，宫殿里只剩下芙宁娜，还有她被封在龙泪里的可怜朋友。



你觉得……我该试试吗？

她问自己的挚友。



我不知道。

海獭先生说。

但我想请你试一试。



于是芙宁娜亲了亲这块冰的顶端。

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坚硬的冰块开始变得柔软，变得轻盈，最后化作透明的水，从芙宁娜的手上消散了。她好似听见了泪水中的声音，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不曾留下。



她捧着那只海獭，看海獭终于睁开了眼睛。



搭档？伙伴？我亲爱的挚友？

少女试着去呼唤他。



海獭的眼睛透着一种清澈与茫然。它看了看芙宁娜，似乎明白什么似的，把手上的贝壳放在她手心，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海獭先生……？



我在，芙宁娜女士。

贝壳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芙宁娜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抱歉我没想到你……你不是海獭。

只是还没等她说原来你是块贝壳，她就听见他的声音。



我想，我应该也不是贝壳。芙宁娜女士。请你打开这块贝壳看看。



哦……哦。

她应了一声，打开这块贝壳。这瑰丽的外壳里曾经有过柔软的生物，但它早已经消逝，柔软的肉化作尘土，只有坚硬的壳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宝箱，里面放着一块宝石。

水滴形状的宝石，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辉。



这是……



或许这是我的心。

海獭先生说。虽然现在称他为海獭先生已经不太合适，但他还没想起自己的名字，就只能再继续用这个称呼。



不，不是哦。

小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妖精。



你还没有走啊。

芙宁娜有些惊讶。



因为魔女大人说小孩子不可以看亲亲……我都还没道别，当然不可以走啦！

妖精把捂着眼睛的双手放开，认真地说。

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水之心哦。里面都是水的力量，很纯粹的，很美丽的，是我喜欢的旋律。



不过呢，只有心是不行的。他的灵魂在心里，他的记忆和力量却在遗失的身体里。

妖精和芙宁娜道别，在临走前，给了芙宁娜一份地图。



part.19



与其说是地图，不如说像小孩子的涂鸦，很简单地画着几个图案和箭头，文字也没有多少。



家！

↓

海的图案←天平

有几个芙宁娜熟悉又陌生的印记，最后是一个龙的涂鸦。



芙宁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带着那颗宝石一样的心，历经完全不费力的寻找，来到了龙长眠的地方。



在靠近这里的时候，宝石就从她的手上飘起来，散发着幽蓝的光辉，落入水中。

而那水中之龙睁开了眼。

是芙宁娜无比熟悉的眼睛，也是芙宁娜从未见过的眼睛。



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了一切。



水的龙啊，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



龙看着她，最后化作一位青年来到她的面前。

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芙宁娜却侧过头，好奇地重复了一遍龙的姓氏。

那维莱特？为何我会觉得你的姓很熟悉……



龙叹息了一声。

因为这是你那时候给予我的称呼。你说来到你的国度，该有个新的叫法。



好吧，听起来似乎比海獭先生要好一点。

芙宁娜也假装叹气，好像她不知道这名字的含义无非就是新枫丹，这座她引导的新城市，也没比海獭先生好多少。女王大人这看到什么起什么名的习惯几百年过去也没多大改变。



她避开他伸出的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那维莱特，你会是我的海獭先生吗？



part.20



在龙对她伸手的时候，芙宁娜会避开，可是龙忙于工作的时候，她又要跑到他怀里去打扰他。

那维莱特，你听我说听我说……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不听也完全没事的琐事，于是她的龙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抱紧她，以免她滑下去，而另一只按着文件的手还在试图处理工作，不过效率已经大幅度降低。堆积多年的文件实在太多，就算他每天处理也难以全部解决。



说完那些零碎的小事，她还要故作夸张地感叹一声，还好把你找回来了，不然这些工作要谁来处理啊。

以前也不完全是我在处理。

他回答道。然后从她突然的沉默中察觉到自己似乎不该这样说。只是芙宁娜并不给他安慰的机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啊……

她在他怀里撒娇。



龙也意识到，这时候说什么还有谁谁谁在支持你谁谁谁在为你工作都是无济于事的，只会让芙宁娜的无理取闹更加得寸进尺。于是他试着转移话题，说芙宁娜，我没有将你视作两个人，不论记得与否，你就是你。



哎呀，我没在说那个啦。

芙宁娜摆摆手，其实能不能取回这段记忆她已经不大在乎了。不过看撒娇攻势不太起作用，最后还是打出直球。

你知道的，我不会为自己感到痛苦了。嗯……所以，就是……该怎么说好呢……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感受到的，一直都是你的痛苦。哪怕失去身体忘记一切，这份痛苦却从未消失。

她认真地说。

不过你看起来不是会向我撒娇和我诉苦的家伙，所以这不就只能我来向你撒娇了吗。我亲爱的龙先生，我希望你能更开心一点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你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再次拥抱我哦。



那维莱特沉默了一下。



好啦，海獭先生，或者我们再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芙宁娜搂住他的脖子。



作为挚友？

龙先生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回应。



哈哈哈哈——我亲爱的龙啊，你现在还会满足于挚友吗。

她又大笑起来。好像真的听到一个惊奇的笑话。

龙确实不太明白她，在他取回记忆之前，在他取回记忆之后，哪怕他能清楚地回想起与芙宁娜相处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对话，却还是会被忘记一切的她轻松地拿捏。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心思能用在工作上了，干脆把那份文件甩开，专心听她说话。



好啦，让女王大人给你一个新的头衔吧。

没有小朋友在了，于是她亲了亲他，像所有的童话故事该有的那种落幕。





part.99



然后我们就要和后人讲，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一条龙，他的挚爱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