埼玉感觉他的生活正面临着一种严重的威胁。
他关上阳台门，锁好，检查了一下是否稳固，接着再拉上遮光的帘子。眼不见心不烦。他拉开被窝，关灯躺下闭眼。这时他才感到胸口一直堵着一股气。
挠人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呼唤他。他不出声。那声调微有高低变化，而间隔稳定得仿佛是在循环播放。这阵势像是不会停。他两手攥紧被子。他该习惯这种声响了，他对自己这样说，他不会因为这样就睡不着觉的。他翻身面向里边去。
宁静又祥和的夜里，门框角落发出小声响动。
  
这些都起源于另一个同、样、平、静、的早上。埼玉拉开门，感受一会儿清晨的凉风，顺便看看今天的天气。这一刻突然从楼上掉下来了什么东西，灰乎乎的身影一晃而过，正砸在他的仙人掌旁边，就差一点儿。听声音还挺沉的。
那只猫瞬间就跳了起来，晃了晃脑袋。他看到他恢复注意力的眼睛。喏……虽然他灰不溜秋，跟刚从废墟里钻出来似的，但眼睛真是好看啊。他还想看清楚些，但猫扭过了头去，穿过栏杆缝隙看外面。
他想，想起自己还有盒装牛奶，特价品就快要过期了，反正他也很难喝完。他转身要去拿；迈出了一步又停住，脸扭了回来，“别走了啊，”他跟猫讲，然后匆匆走进去了。
猫猜疑打量他的时候，他就能好好看他的眼睛。但他低头去埋在碗里舔食时，就办不到了。他蹲在那儿，往侧面转，歪头从更偏下的角度看，但就仿佛在被左右躲避，拦阻他满足似的。这么想的话，有点儿恼人。虽然如此。猫是猫，不是蚊子。
所以说，都是因为那对眼睛。那光泽；虽然皮毛清洗干净后也是手感软和的，但追溯到最开始，还是因为眼睛。令他见了第一次后，在无人区里步行时总有意无意去寻找它们。在见过几次以后，猫的爪子迈过门槛，踩在了室内地板上。最终他躺在那扇玻璃门后的床上，透过玻璃看夜空，无人注意地晃了晃尾。关了灯后，他的眼睛也散发着微光，可以看周围的一切，看看身旁熟睡的人类。
那可恶的无辜的眼睛。
  
啊，是早上了。埼玉眼睛睁开一条缝，晨光已经映照到天花板上。他的手在被子底下，动了动两根手指。
一阵哐当响过后，杰诺斯走过来，坐在了他头顶前边的地板上。“到起床时间了，老师。”他说。在新闹钟还没买回来之前，就是这样的。老师闭着眼睛，没一点动静，装作意识不在线。
一只手伸到埼玉脸边，凉凉地作痒，他抬手抓住了它。动作还是像梦中反应般。杰诺斯收回手，带他一条手臂出了被子，直挺挺被撂在地板上。他的眼睁开了一点儿。看什么都还是花的。“嗯……”他终于回答了，里面好像还含着一个没打出来的呵欠。
杰诺斯没有再说话。他刚挣扎露头的意识又慢慢沉下去了。似乎有什么新的梦已经开始运作。他听到咔嚓一声响。他没动，手里轻轻空攥了攥。又是一声。他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撑起半身，转头看杰诺斯，他正看着自己的手里的手机，然后才抬起头看他。
“你做什么呢？”
他眨了眨眼睛。“没什么。您是愿意起来了么？”
他连声音与闪光灯都不关。
  
人在早晨似醒未醒时，知觉半启，猫迈步越过脚边，抬头看被子轮廓随呼吸起伏。他转了半圈，脊背蹭过脑袋边，让脸歪了一下，没别的响应了。他踩上腹部，每一脚都踩陷下去，相信人肯定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看到眉毛皱了皱。他往上爬，在胸膛上趴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一爪子踏到鼻梁边上的时候，终于让人睁开了眼睛。
被抱到一边放在地板上，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昂起头，好像现在才发觉在被注视着，又注视回去，仿佛他才是觉得莫名其妙的那个呢。
他的爪子踩到什么，尾巴扫到什么都与他无关似的。一开始埼玉还觉得只是他自己不习惯屋子里还有个自主行动的活物在罢了，坐在房间里，却听到厨房传来什么响声时会当作什么人非法入室了而惊一下。他也是真不习惯。会留下印迹的脏爪子踩在没收拾的漫画上，在桌上、电视遥控器上，在他正坐在房间角落拿着看的漫画内页上……衣服被它钩脱了线。把东西放到高处也不行，他哪儿都能跳上去；忘了关的橱柜，跃到他的桌上，头探进水杯里，还打翻了它，明明角落里放着他自己喝水的碗呢。
在他睡觉的时候拱进来。在他做饭的时候跳上了灶台，幸亏他没吓得手忙角落，只烧焦了一小块毛。在他洗澡的时候钻进来……按理说也没什么吧，但被他盯着看，被那对眼睛看着；他没养过宠物，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感觉不自在是否是正常现象。他不得不把本来总是随手敞开的门关紧，要严防死守，敏捷的小块头总能逮到一个缝隙就钻了过来。将放在浴缸边的橡皮鸭叼出去，当作了战利品。
其实这么多事情也不是全发生在同一天的。另一方面，回家吃饭、看电视都有了个东西陪着，这让他在外面往家走的时候更有兴致了一些。一点儿期待心。埋怨归埋怨，他都放他进来了，也再没有过把他赶出去的想法。到了晚上吃完饭，看看电视，喝喝茶（收拾杯子被碰翻的残局），偶尔他自言自语些什么，能得到一些回应，听不懂，又像有点儿能理解。猫无声的步伐走到他身边，转身时挤蹭过衣角，然后趴下。时常摸摸他的头。
  
King还没走进门，只是身影出现在门前，已经走进来的埼玉身后时，猫的神情与身体都前所未见地绷紧了——被作势责怪时他都没有这样过。他坐在墙边，头随着他们走过去而往回转，紧盯着他们，仿佛在咬牙极力忍耐。
电视开着，King坐在桌前，就玩他的PSP去了，埼玉走进厨房，看能随便弄点什么吃的。他刚打开冰箱，外边就传来King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匆匆回到房间里去。
King仰面倒在地板，猫的前爪踩在他抬起来挡脸的手上。他又扑又咬，连同手臂都开了几条红痕。“喂，”埼玉喊，没有效果，他走近，用两手把猫抱起来。猫平静了一阵，让他稍有放松，又猛烈地挣扎，往他的敌人方向扑，害他差点失手将他掉在地上。
King爬起来，看了看伤口。“它挺沉的。”他摸着胸口被撞到的地方，那小动物的身体一点也不软。“哦？我没太觉得，”埼玉掂了掂他。“你跟他有过节吗？”“没啊，”King捡起PSP，又看了猫一眼，看它的眼睛。“我没见过它。感觉有点怪。”“有什么怪了？”总觉得闪烁着FPS游戏中的瞄准靶。
没接近过其他猫（没被允许过接近），埼玉不知道他有哪里奇怪了。只是他今天的反应有些怪，他从没见过他这么有攻击性，利爪外露，在他手里仍然不住挣扎晃荡，伸出去的爪子在半空像抓King的脸一样在狠挠，完全没消停的意思。“你大概得去趟医院。”King手臂上稍深的一道口子见血了。埼玉松了松手，又重新攥住，不这么抱紧他是不行了。“抱歉。”他说，猫反正是一点也没歉意的。“我明天再去找你。”
等King走出去，关上门，甚至下楼离开这条街以后，猫才歇下来，任凭被软塌塌地放在地上。“你怎么回事？”埼玉问他，他摇摇尾巴。还是跟一无所知似的看埼玉，歪头挠了挠耳朵。
就是因为这么件事，让埼玉一时把这段时间他做的坏事都想了起来。他的生活真是被搅得一团糟。这家伙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然后又装作纯粹的事不关己。这回不像从前随便说两句不上心，埼玉是很生气了。
他是挺好看的，但这是他第一次想他也许当初不该放他进来，在所有给他坏印象的事全挤在他脑子里的这一刻。
  
因为绝大部分部件都在上次战斗中损毁了，经过一段时间修复后回来的杰诺斯，莫名看起来焕然一新。主要是和上一次见他时相比差别太大了。在战斗中伤残，无论是怪物还是英雄，老师见多了，现在却不太愿意回想当初的画面，即使那还没有血肉横飞。
“你那种做法，不太好。”
“但我那样做保证了剩下的人能全部安全撤离。”
“但这是有风险的。应该也有别的方法能做到那一点吧。”
“只有这一种。那时的时间很紧迫，老师你也看到了。”
“我是说，总能想到什么，不会危及你生命的……”老师瞥了他一眼，还是会想起当时的场面——当时杰诺斯静静地在那儿不动，他还没走近看清时，以为他死了，没有什么扛不住的背脊发凉。
他那轻轻一瞥却被逮住了。
“您担心我的安全吗？”
“……当然……了。”
“即使放弃对一些民众的保护，您觉得我的安全更重要吗？”
“这是什么说法啊。拜托，我这么说还不是因为类似的事已经发生好几次了。”
“每次您都十分担心我，是吗？”
“所以说你这种做法不对啊！”
“我不这么认为。与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相比，我只是一个人，这样能够让更多人免于遭受与我一样的不幸，这也是我愿意实现的目标之一。”
“但，”还没让老师出言反驳，杰诺斯往前靠近，抓住了老师的手。“如果您对我提要求，我会重新权衡两者的轻重关系的。
“只要您说。”
“嗯？”
“您在乎我的安全。您担心我。我一定会遵从您的意愿，只要您说了。”
埼玉往后退，后边是墙。唉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撒谎，他的确有那么些时候产生过担忧。但……他看着杰诺斯的眼睛。这是什么很重要的话么？没有什么潜在的陷阱含义吧？不小心就立了什么誓言之类的？总感觉……又要中什么圈套了。
  
清爽的早晨，埼玉睡醒了，无人区悄无声息，他莫名有些不习惯，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是没有了猫叫声。他拉开帘子看阳台，是空的。
嗯，管他呢。他想，拉开玻璃门通风。要是连着几天都没影子，就再说吧。他起床洗漱去了。然后他煮早餐，把房间收拾整齐，然后吃早餐。他看微风带着阳光进来，门脚边放着空碗。放在昨天，这时候也应该是他们一起吃的，而猫总会跳上桌子，让他的桌面现在比起从前充满了不安全感。
他吃完后，穿衣服出门了。
他没目的地地到处转，这和往常散步也没什么不同吧。终于他在一棵大树上，繁茂绿叶的荫蔽下面找到那个灰乎乎的身影。他喊了一声，猫转过头来看他，看眼睛是找对了。他是下不来了吧？埼玉想。
他正准备跳上去，猫叫了一声，前爪往前一滑，从上边跳了下来。他慌了一下，左右晃了晃，总算是稳当接住了没掉地上。猫在他怀里卷起尾巴，变成一团。“想吃什么吗？”埼玉说，就这么往回走去了。
在没人注意时，猫抬起一只埋在底下的前爪。将合金的钩爪收回去，换成普通的仿生物材质。这样就是完全恢复了伪装。
然后他继续懒洋洋地躺着，享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