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虎杖悠仁的孩子住在云上。
从男孩有意识开始，陪伴他的就只有日月星辰还有脚下的云朵。虎杖悠仁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他每天都尝试和自己身边的云聊天，但云一直都沉默不语。没有得到回应的悠仁不再找云聊天，他开始用小块的云去捏太阳和月亮不同的形状，去捏他看得清楚的星星。
这里只有悠仁一个人，他也无事可做，于是每天都在捏云。反正嘛云都是些好动的家伙，刚刚捏好了这会就散开了，如果有风路过还会自己跟着跑远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醒来时手里是抓着什么的，可他无法想起那是什么，现在又放在哪里。
他隐约知道自己需要寻找些什么，可他无法确切知道自己要找什么。那或许是一只鸟、一条鱼、一朵花，尽管他都没见过。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久到好多星星耗尽能量暗淡无光；久到积雪成了冰川树木化作石头；久到有海洋长出鲜花有鱼儿走上陆地。
这天早晨，虎杖悠仁刚捏好一片梧桐叶抬眼就看到一只长着奇怪大嘴的生物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这是什么呀？悠仁抓抓头发，朝它摆了摆手：“嗨！你好呀！你有翅膀，你……你是鸟先生吗？”
“哎呀！原来你真的是人类呀！”鸟先生惊得张开嘴巴，这让它原本就不小的嘴巴看起来像个又深又大的袋子。它抖抖翅膀朝男孩鞠了一躬，语气轻快地说：“早上好可爱的孩子！我是一只鹈鹕，你可以叫我叫派利肯。”
“好的派利肯先生。我是虎杖悠仁，叫我悠仁就好啦。”男孩乖巧地点点头，又问道：“不过鹈鹕是什么动物呢？”
派利肯听到问题后佯装晕倒，它摇摇头用老学究的口吻对悠仁说：“我的老天！你真该多看点书！鹈鹕就是鸟的一种，嘴巴是我们鹈鹕的标志也是最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抱歉派利肯先生，我只从经过的树叶那里听说过鸟。”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会多看书的，如果我以后能有书的话。”
鹈鹕先生诧异地望向男孩，然后开始绕着他走。派利肯上下打量他的同时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可惜声音太含糊，悠仁没听清一个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派利肯走了整整十圈后突然大叫起来：“你是神的孩子！你一定是神的孩子小悠仁！”扇动的翅膀带起几缕云，虎杖悠仁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继续听鹈鹕说话。
“神的孩子？”
“你不仅听得懂我的话还听得懂树叶的话！你没见过鸟却知道我是鸟！”派利肯激动得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眼睛瞪得像两个小灯泡“最最重要的是，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住在天上的人类啊！”
这下轮到悠仁的眼睛瞪得像两个小灯泡了。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脚下的云，结结巴巴地说：“云……云的下面还……还有其他人？”
“当然啦！那简直和挪里维加的鱼一样多！”派利肯用嘴巴点点他的小腿，又道：“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也有不少。”
“啊啊……有这么多呀。”虎杖悠仁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渴望和迷茫。虽然男孩没见过鱼，不知道“挪里维加”是什么，但他仍能从派利肯的语气里感受到地上的人有很多很多。
可我不知道地上的人平时都会做什么，我甚至没见过他们。虎杖悠仁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沮丧，他擦擦鼻头闷声道：“噢……我从不知道地下还有人，我的云也从不理我。”
“傻孩子，云是不会说话的。”大鸟用翅膀拍了拍虎杖悠仁的小脑袋“我飞了那么久也没听见它们说过半个词。”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可派利肯已经走到云的边缘开始扇动翅膀。
“再见小悠仁！我保证我以后会带着礼物来看你的！”鹈鹕先生说完这句话后就飞走了。
或许是派利肯四处传播的原因，从那一天起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鸟儿来到那片云上拜访这个特别的孩子。鸟儿们样子各异性格各异，可它们都会给可爱的男孩带些小玩意：玻璃弹珠啦、汽水瓶盖啦、断掉的发条啦、精致的发夹啦……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们不送来的。
“派利肯先生让我替他向你问好，悠仁。”鸟儿们一定会这么说。
虎杖悠仁每次收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都能在云里翻滚好几圈，他琥珀似的眼睛也愈发明亮。男孩为他的宝物捏了一个小小的藏宝箱，还在外面挂上一个枫叶状的锁，然后像小狗一样把盒子埋在云最深最松软的地方。说来也怪，无论是那个盒子还是那把小锁，它们一直都没有变回松散的云。


在某个月亮最亮最圆的那个晚上，虎杖悠仁终于又见到了派利肯。
“派利肯先生！”看见大鸟的男孩眼睛亮得星星都自愧不如。他先冲过去给了派利肯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献宝似的把自己珍藏的小玩意一股脑地全倒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摆好放平。
“大家送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放起来哦！”虎杖悠仁拉着鹈鹕先生过来，把想说的话倒豆子似的全放了出来：“这是玛丽阿姨送的，这是麦克哥哥送的……啊！这个！这个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一个！”悠仁捧着那枚有点生锈的卡通老虎胸针给派利肯看“这是佩斯送的！我真的好喜欢呀！”
大鸟慈爱地看了男孩一眼，又用脑袋蹭蹭他柔软的粉发才开口说：“好啦悠仁，喜欢就好。”派利肯从那大得吓人的嘴里拿出了它带来的礼物：几本泛黄的童话、一本卷边的世界百科全书、一本有着食物香味的图册。
看到这份礼物，小悠仁就连他眼下的胎记都快要在脸上跳起踢踏舞。他又一把抱住正在梳理羽毛的鹈鹕，小脸埋进对方的背羽里：“谢谢你派利肯先生！现在你的礼物是我最最最最喜欢的！”
派利肯愣了愣，任由男孩抱了好一会后才扯着嗓子喊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快起来！我的白羽毛都要被你蹭成灰色了！喂！要乱了！喂！”
虎杖悠仁连忙松手，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派利肯嘿嘿傻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又是道歉又是道谢。
第二天他醒来时，派利肯已经离开了。
哎呀，还没和派利肯先生好好道别呢。男孩心里有点失落，一低头却看到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原来是一片红枫叶，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再会”。
悠仁小心翼翼地抚摸过每一根叶脉。他还嫌不够，又把枫叶凑近鼻尖，是植物特有的清香还夹杂着一丝泥土的味道。男孩近乎贪婪地嗅着那片枫叶。他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把叶子弄得支离破碎。
男孩最后给枫叶新做了个盒子，和他的藏宝箱一同放在最深最松软的那片云中。
然后他翻开了第一本书，那是本破旧的《安徒生童话》。


当虎杖悠仁第三次合上《安徒生童话》时，派利肯又带着礼物来了。
“早上好小家伙！”派利肯刚着陆就和悠仁打招呼，男孩注意到鹈鹕先生头上多了顶小礼帽。派利肯扶正它的小礼帽，瞥见孩子脚边的书，立马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只听它清清嗓子后问道：“悠仁，书看得怎么样啦?”
派利肯那张有着神奇大嘴的脸实在不合适严肃的表情，它心爱的小礼帽也有些太大了。小家伙深吸一口气才忍住笑，他朝鸟先生行了个礼回答说：“早上好派利肯先生。您带来的书我都看完啦，《安徒生童话》看了整整三次呢！”男孩顿了顿继续道：“托您的福，我知道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那片枫叶我也一直保存着，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枫叶，先生。”
不等派利肯说些什么，虎杖悠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领结递给它：“这是我的回礼。我看着书上的插图用那些‘宝物’做的，嗯……不太好看。”男孩不敢直视派利肯的眼睛，说到后面声音明显小了一半。
那个领结看着就打得不够结实。两条飘带明显长短不一，上面还歪七八扭地贴了齿轮螺帽之类的小零件，也不知小悠仁在哪学来的装饰方法。
简直糟透了！派利肯摇摇头，伸直脖子对男孩说：“你还需要大量的阅读孩子！好啦，给我戴上吧！”
戴好领结的派利肯才不紧不慢地拿出他这次的礼物：几瓶满满的泡泡水。
“听好啦小悠仁！人类都叫这‘泡泡水’，你只需要这么拔出来，再这么‘呼’地吹一下就会有泡泡出现啦！”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派利肯离开后拧开一瓶泡泡水。
泡泡出来的过程比男孩想象中的简单得多。虎杖悠仁吹出来一个就盯着一个，直至泡泡“啪”地破掉。
泡泡透明的却又五颜六色的，真好看啊……这么想着的男孩呆呆地看着泡泡飞高飞远。
虎杖悠仁现在吹泡泡的时间远多于看书的时间，这令他的吹泡泡技术突飞猛进。假如有什么吹泡泡的比赛，他绝对能毫无悬念地夺得头筹。
他实在太喜欢太喜欢吹泡泡了。


这天悠仁又在吹泡泡：他想照着插图吹出一条鱼。但是这似乎太难了点，男孩吹了好多好多都只有不成鱼形的泡泡。
好吧，我果然做不到。小悠仁的自信心也犹如泡泡一样破掉，自信心泡泡爆炸的响声在众多破灭的泡泡里也颇为明显。
“请问……这是在大海里吗？”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虎杖悠仁身后传来。男孩回头一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泡泡鱼出现了，而且还会说话！可能是许多泡泡融合而成的泡泡鱼，可能是男孩无意间吹出的不起眼的成功品，也可能是泡泡神被悠仁感动了……总之，天上多了一条会说话的泡泡鱼。
“这里是天上，鱼先生。”男孩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伸手小心捧着泡泡鱼，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虎杖悠仁，你可以叫我悠仁。”
“好的悠仁。”小鱼甩甩尾巴，慢慢吐出一个泡泡，“你让我感到很安心，我不讨厌你。但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天上吗？”
好一条伶牙俐齿的鱼呀！悠仁眨眨眼。
于是男孩告诉泡泡鱼，它是他用泡泡创造出来的，因为自己一开始就住在天上所以泡泡鱼也在天上。
“那么鱼先生，你的名字是？”虎杖悠仁歪歪脑袋。
泡泡鱼没有立刻回答。它游到书堆上随便翻开一页，摇摇头，又翻开一页。这么重复了几次后，小鱼喊来悠仁，让男孩去看鱼鳍按着的地方。
“悟，叫我悟吧，我喜欢这个字。”
悟。悠仁在心里细细咀嚼这个字。
“悟，真是个好名字。”男孩最后这么说。
其实悠仁也不知道这个字哪里好，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自从悟来了后，悠仁又重新翻开那几本书。他每天都会给悟读不同故事，回答悟各种问题——尽管很多问题他自己也不懂。他还带它看日月的变化，和它乘着白云在天空散步，告诉它星星的名字。
悟一开始只愿意待在男孩的手心里，后来它很喜欢从悠仁肉乎乎的脸颊往下一直蹭到脖子，最后窝在男孩的锁骨处安静听他讲故事。悠仁则喜欢把悟捧在手里，鱼尾扫过皮肤会让他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安逸。


“悠仁！悠仁！快起来！”泡泡鱼用鱼鳍拍打熟睡中的男孩，“有个怪家伙入侵了！快起来！”
怪家伙？虎杖悠仁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喂！你不许靠近这里！”他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悟这么说。
“小悠仁，这是你的新朋友吗？”那个“怪家伙”无视悟的话，扇扇翅膀直接落到悠仁的身侧。
“派利肯先生！”虎杖悠仁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把悟捧过自己身前安抚性质地用指腹搓了搓，对鹈鹕说道：“嗯！是我用你送我的泡泡水吹出来的哦！它叫‘悟’。”
“悟，这是派利肯先生！它经常送我礼物。”
鹈鹕先生听到这番话后伸长了脖子，然后又迅速凑近悠仁的手心上上下下打量泡泡鱼。感受到手里的小鱼正不高兴地甩动尾巴，男孩不动声色地把手指往里收了收。
“派利肯先生？”虎杖悠仁忍不住出声，他记得书里说鹈鹕喜欢吃鱼。
这只怪鸟想对悠仁和我做什么？悟透过指缝死死盯着派利肯。
“别紧张，两位小朋友。”派利肯扶了扶帽檐，“我只是好奇，我这么大年纪第一次看见泡泡变成的活鱼。”它瞥了眼悟，又补充道：“而且是条感情这么丰富的小鱼。”
鹈鹕先生完全不理会泡泡鱼后面又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从嘴巴里拿出几本旧书放到地上，然后自顾自地和悠仁告别，自顾自地飞走了。
这之后，悠仁好久好久没看见派利肯先生了。
虎杖悠仁最后一次看见鹈鹕是在一个冬天，当时悟还沉浸在梦中。他一看见派利肯就发现它的羽毛不如以前有光泽了，声音也沙哑了不少。可即使是这样，鸟先生也不忘戴好小礼帽和那个特别的领结。领结上的小零件虽然能感到旧了但依然闪闪发亮。
“再见，小悠仁，我的朋友。”
“也请帮我和那条小鱼告个别。”
“我爱你，我的孩子。”放下礼物的派利肯回头深深望了男孩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鹈鹕飞走了，也带走了虎杖悠仁未说出口的疑问。
什么是爱？
藏宝箱上的小锁换成了梧桐叶形状的，枫叶也不知怎的没有刚开始那般火红。

“什么叫‘爱’呀？”悟突然问悠仁。
虎杖悠仁翻页的手顿了顿，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把书页松开。他摇摇头说：“抱歉，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尽管有一位朋友曾经说过爱我。”
“哪位朋友？”
“就是派利肯先生啦。”悠仁用手指挠挠鱼肚子。
“那，”小鱼游到男孩的面前，试探着问：“我们，要不像插图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碰碰嘴唇？或许那样就能知道了！”
因为书里都说王子和公主是相爱的嘛！悟觉得自己的主意棒极了。
“好主意！”悠仁也觉得棒极了。男孩毫不犹豫就把脑袋往前凑，让自己的唇轻轻贴上悟的唇。
咚咚咚！咚咚咚！这是男孩的心跳声，像进了只小兔子在里面蹦跶。
咕噜噜！咕噜噜！这是小鱼的心跳声，像岩浆把海水煮得浪花沸腾。
一人一鱼都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如此响的心跳声，嘴唇分开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悠仁，你没想过离开这里吗？离开这里也许能找到答案噢。”悟率先打破沉默，用小巧的鱼鳍碰了碰城堡的插图，抬头看向男孩。
小悠仁抿抿嘴，原本坐直的腰一下子就塌了下去。他把泡泡鱼捧到眼前，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想离开这里到地下的世界逛逛。”
“可无论我是从这里跳下去还是学着鸟儿摇动双臂，抑或是假装摔下去，我最后一定都会回到这片云上。
“我没法离开这里，也没有人来带我离开，悟。”
地上的人仅凭肉眼无法望穿厚重的云层，神也没有赐予他们飞翔的羽翼；云上的虎杖悠仁无法离开这方天空，神也没有授予他离开这里的权利。
悟听完后从云层里钻进钻出，又吐出一个又一个小云圈，像极了因为惆怅而吞云吐雾的人。突然它想到了什么，猛地贴近悠仁的眼睛，认真说道：“那我们一起下去玩吧悠仁！你骑在我身上，我来带你离开。”
男孩先是愣了下，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用手指捏捏小鱼的鱼鳍，说道：“谢谢你啦悟。但你太小一条啦，我骑不上去的。”
“而且也不一定能成功跑出去啦。”虎杖悠仁想。
“那你往我身上继续吹泡泡不就好了吗？”悟用头推了推地上的泡泡水瓶，里面还有不少。泡泡鱼似乎还看透了男孩的想法，它挥着鱼鳍鼓励道：“你就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呢？”
好吧，去地下世界实在是太吸引人了。男孩捡起地上的瓶子，轻轻地往小鱼的身体里吹入。
悟慢慢变成了海豚大小的鱼，悠仁犹豫片刻还是跨上了鱼背。
泡泡鱼穿过云层时虎杖悠仁闭紧了双眼，握着背鳍的力度也下意识地加大了。男孩能感受到有云擦过身体，有风呼呼地刮过耳畔。
等风没那么大后，悠仁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无穷无尽的白云，而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
“哇啊！”男孩忍着快落泪的冲动环抱着悟，吸吸鼻子大声喊道：“悟！我们……我们成功了！”
悟也很开心，这是它第一次看到真的大海呢。泡泡鱼忍不住在空中打转，惹得背上的男孩惊呼。
“悟，谢谢你！”悠仁吻了吻鱼脑袋。
泡泡鱼没吭声，因为它的心跳又像岩浆煮海水那样啦。


他们在一个港口降落，悟吐出多余的泡泡，变回原本的大小停在悠仁的肩上。呜呜的汽笛声此起彼伏，渔夫们隔着渔船交流今日出海的收获，水手们忙着搬运轮船的货物，没人留意到这里多了一个粉发的孩子。
“悟，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呀？”躲开一个抱着酒桶的水手后，悠仁小声问肩上的泡泡鱼。
“或许吧，”悟环顾四周又努力往远处望，然后有些沮丧地说：“我没看见书上画的小房子。”
看到原本兴致很高的悟不再摆动小尾巴，悠仁正要说什么，却感觉肩膀被宽大的手掌拍了下。他抬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位大鼻子船长正低头看着自己。
“小家伙，在这里做什么？”船长把玩着那几乎和他鼻子一样大的烟斗问道。
“先生，我想知道哪里有房子。”男孩回答。
“房子？”大鼻子船长皱起浓眉，不多时又舒展开。他吐出一个烟圈，指向港口另一头：“你说的那大概是城镇。喏，往我指的方向走，那里会有小船带你们去。”
于是一人一鱼走向港口的另一头，正如大鼻子所说，那儿有小船在等待着回家的人们。
他们在海上的时间不过数十分钟，悠仁便看到有红顶的小房子出现在自己视线里。
“悟！快看！”男孩偏头轻声喊窝在自己锁骨处闭目养神的悟。泡泡鱼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在看到那些小房子后顿时睡意全无。它兴奋地摆了摆鱼尾，贴着悠仁的耳朵说：“悠仁，我觉得这回绝对没来错地方啦！”
悟说得一点没错。绵连的山脉、排列不均的尖顶小木屋、悠然吃草的羊群、贴着妈妈撒娇的小奶牛、湖里展开翅膀的天鹅、提着木桶的金发姑娘……这些都和书里的插图一模一样。
“这里……这里就是书里的世界吧？”悟原本就不小的眼睛这下睁得更大了。
“这里……这里就是书里的世界！”悠仁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这片景色等会就消失。
悠仁和悟把寻找答案的事一下子都忘了个干净。孩子嘛，总是很容易被新鲜且能带来快乐的事物所吸引。他们去追林间上跳下窜的松鼠，去和热情好客的当地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去听流浪的诗人弹唱或长或短的诗歌。
现在悠仁手里捧着悟，坐在山坡上看绚丽的极光。
“我真喜欢这些光，我真喜欢这里。”悠仁低头用脸蹭了蹭悟，“悟喜欢吗？”
“我也喜欢，因为这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悟也用脑袋蹭了蹭悠仁的脸颊。
悠仁也很漂亮，特别是眼睛。泡泡鱼在心里小声对男孩说。
“爱就是笼罩在晨雾中一颗星。”①流浪诗人今夜又在吟唱，这是他新写的诗。
爱……爱……对了！
“悟，我们忘了最重要的事。”虎杖悠仁绷起小脸，敲了敲自己的小脑瓜。
悟明白男孩的意思，它点点头提议道：“那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吧？”小鱼游到悠仁头顶，转了个圈继续说：“悠仁你看，这里人有点太少了，我想我们需要去人多一些的地方。”
男孩觉得悟说得有道理，于是悟喝下一大瓶泡泡水背起悠仁，穿过极光越过大海去寻找新的目的地。


这次他们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降落，悟十分自觉地窝在虎杖悠仁的锁骨上。
高耸入云的大楼、冒着袅袅炊烟的红砖矮房、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飞驰而过的汽车、马车上叮当作响的铜铃、面包房里散发出的甜香……一人一鱼四双眼睛两个脑子根本没法完全吸收。
这是和之前那个地方不一样的风景。
“天啊悟，这可真是太棒了。”男孩揉了一遍又一遍眼睛。
“天啊悠仁，我也觉得太棒了。”小鱼就连最小最小的泡泡都吐不出了。
小鱼和小男孩走上大街前约好尽量不在陌生人前交谈——悠仁害怕悟会被抓去书里说的“马戏团”，毕竟这里人可多太多太多了；悟害怕悠仁会和童话里的丑小鸭一样被人排挤，尽管它知道虎杖悠仁不是鸭子。
他们走进街角的小杂货店。店主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见店里来了小客人便朝悠仁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虎杖悠仁从未见过这种店——货架里面摆得满满当当却又不失整齐。这让男孩觉得这什么东西都有，如果能从货架之间地缝隙里抽出一本书或是一顶帽子他也不会有多意外。
“你好孩子，请问你需要什么？”老人放下报纸，笑意盈盈地看着柜台前的小客人。
悠仁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而且自己也没有那种被称为“钱”的东西。他抬眼看向老板，怯怯地说：“我并不需要什么，先生，”悠仁咽了口唾沫，小手捏紧了衣角，“我……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老人点点头把报纸推到一边：“当然可以，孩子。”他又将身子往前倾好让自己能听清男孩的问题：“来，问吧！老爷子我尽量给你解答。”
店主温和的态度让悠仁得到了鼓励和勇气。于是他抬起小脑袋看着老人，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请问，什么是‘爱’呢？”
老人眨了眨那双橄榄核般的眼睛，好一会都说不出话。他扶正自己滑到了鼻头的眼镜又赞许地看了男孩一眼，说：“这是个好问题。”老人侧身抬手取下放在高处的木相框，递给小客人：“喏，照片里的女士是我的妻子。”
“她看起来真温柔，先生。”小悠仁把相框递回去，又问：“那么两个人结为夫妻就是爱吗？”
店主在男孩的头顶揉了一把：“聪明的小家伙，但这只是爱的表现方式之一。”老人隔着玻璃摩挲照片里的脸庞：“老爷子我认为啊，所谓‘爱’就是长久的陪伴。”他把相框重新放回高处：“我们认识是在二十岁，她已经陪了我五十五年咯。”
爱就是长久的陪伴呀。悟盯着男孩的侧脸，在对方察觉到时又立刻收回眼神。
那我和悠仁之间的感情能被称为“爱”吗？


虎杖悠仁兜里放着一个小鸟胸针离开了杂货店——那是老人说给聪明孩子的小礼物。
“愿星星保佑你，孩子。”店主在男孩出门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他和悟仅当作是老人的说话习惯，没有在意。
“悟，你觉得我们之间有‘爱’吗？”悠仁歪头问小鱼。
“我还不太清楚。”悟边回答边一头扎进男孩的衣服里，“我们多问些人吧。”也不知是霓虹灯照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鱼身体红红的，特别是脑袋。
“悠仁悠仁！”男孩的脖子突然被鱼尾狠狠拍了几下，还来不及问又听见悟兴奋地说：“我们等会去对面那家面包店问问吧！那里的甜点……不！那里的人看着挺和善的！”
我看你就是想吃甜品！小悠仁撇撇嘴摸了摸被鱼尾拍过的地方，尽管它是泡泡但这么用力来一下还是挺痛的。
“哎呀！”男孩顾着把不安分的小鱼放回锁骨却不小心撞到了行人。
少女手里的花束掉在了地上。包装纸上没绑紧的蝴蝶结松开，花散了一地。
“抱歉抱歉！”悠仁忙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花，同时不停地对少女道歉。
“下次走路小心点啊，小子。”钉崎野蔷薇抱着整理好的花束，没好气地对男孩说。她见虎杖悠仁是个孩子，忍不住问了句：“喂，你走这么急要去哪里呀？已经是傍晚了哦。”
不等悠仁回答，野蔷薇又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游出来的悟皱起了眉头：“该不会是你旁边这条奇怪的鱼指使你要去参加什么奇怪的仪式吧？召唤魔王的魔法阵之类的。”
“奇怪？！”悟这下全身都变得火红火红的。它冲到少女面前，用一边鱼鳍打了下她的鼻尖，大声反驳：“你才奇怪呢！我和这孩子是朋友！”
当然还很有可能不止是朋友的关系！
趁对方还没一掌拍回来悠仁赶紧把它抓回手里，用手指护着泡泡鱼的身体向她解释：“呜哇对不起！悟确实是我的朋友！是这样的！我们是想去对面的面包店问一个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少女挑眉，拢了拢耳旁的橙发继续说道：“我或许也能告诉你答案噢？只要不是太难。”
“我和悟想知道什么是‘爱’。”
“什么嘛！不过确实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子会好奇的事。”钉崎野蔷薇忍不住大笑，虎杖悠仁也跟着嘿嘿傻笑。泡泡鱼却气坏了，男孩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悟挣脱出去对她再来一鱼鳍。
“小子，我告诉你，”野蔷薇蹲下//身与悠仁平视，“爱呢，有很多种。像是你的父母，你学校里高年级的小男孩小女孩。”她顿了顿继续道：“也有像我这样，我对我爷爷奶奶的爱，爷爷奶奶对我的爱。”少女偏过头让悠仁看她的小鸟耳环，又轻拍手里的花束：“这对耳环是我爷爷奶奶亲手给我做的。而这束花呢，就是我准备送给他们的，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啊，不过我奶奶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但我爷爷依然会过纪念日。”
“如果有星星能让我的爷爷奶奶重新见上一面那该有多好啊。”
最后钉崎野蔷薇以弹了下男孩的额头作为对话的结尾，然后起身离开。
“再见啦，我就在街角的杂货店里，有空可以过来玩。”
悟游到悠仁额前，边嘟囔边用肚皮给男孩揉刚才被人弹过的皮肤。
“爷爷奶奶对我的爱。”虎杖悠仁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派利肯，那只给他礼物还任由他撒娇的老鹈鹕。
啊，派利肯先生说的爱我是爷爷奶奶对孩子的爱呀。男孩得出这个结论后把目光移到泡泡鱼身上。
那我对悟的感情呢？那是爱吗？


“欢迎光临~”面包店的老板娘在听见铃铛响后对着门口说。老板娘托盘里的面包就和她本人一样，圆滚滚的，没有过多的装饰。
悟早就被店里的香味勾得小尾巴摆个不停，在放着各式点心的架子前窜上窜下。悠仁难得看到泡泡鱼那么高兴，只好不停走动甚至踮脚去挡着游来游去的悟。
“小客人，你想买面包还是蛋糕呢？”男孩回头就看见老板娘拿着空托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是个好问题。虎杖悠仁没有马上回答老板娘，他的目光在不同的点心之间来回移动，手指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嘴唇。
“悟，你想吃哪一个？”男孩侧头，用气音问悟。
“悠仁想吃哪一个？我都可以的。”悟把视线从雪媚娘上收回，凑在男孩耳边回答。泡泡鱼突然想起什么，又揪着悠仁的耳垂说：“不对，悠仁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吃了！”
虎杖悠仁知道悟在想什么。男孩捏了捏口袋里的玻璃弹珠还有小发夹——那是他忘记放回宝箱里的，用鼻尖碰了碰悟的脑袋说道：“放心悟，我有办法。”
刚刚看到那种叫“钱”的东西是闪闪发光的，我的宝物也是闪闪发光的，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他捧着自己的宝物送到老板娘跟前，询问女人：“夫人，请问我可以用这些去交换那个圆圆的点心吗？”
老板娘愣住了，上下打量一番男孩后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抱歉孩子，这些并不能用来交换任何东西。”可老板娘还是从那小小的手心里拿起两个镶着水钻的发卡，又包起两个刚出炉的雪媚娘递给悠仁，柔声说：“但今天是例外，因为这两个点心没人要啦。”
“谢谢你，好心的夫人。”虎杖悠仁看着手里的点心咽了口口水，又问：“只有钱能够用于交换东西，对吗？”
“那是当然的，”老板娘把剩下的雪媚娘放进柜子，“你该多出去走走，多了解点常识，孩子。”
悠仁羞得耳朵尖都红了，他向老板娘鞠了一躬：“我会多去走走，多学点东西的，谢谢您的建议。”
妇人哈哈笑着，笑得沾了面粉的发丝都一颤一颤的。她随意在围裙上抹了把手，然后捏了捏男孩的脸颊：“抱歉，看来是我的话对你来说有点太严厉啦。好孩子，阿姨没有怪你的意思。”
“那……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悠仁嗫嚅着，“我想这也是一个，呃……常识问题？”
“当然可以！我很欢迎。”
“我想知道什么是‘爱’。”
“这个嘛……”妇人弯腰拎起一个装满面包的篮子，对他眨了眨眼，“要和我去送面包吗？小家伙。”
男孩和泡泡鱼偷偷对视一眼，决定先跟着老板娘走，感觉不对劲了再跑，街上好逃跑得很。
而且悠仁感觉眼前的妇人不像是坏人。


第一户人家在一个红砖围起来的小院子里。院子里不时传出一串串清脆的笑声，虎杖悠仁从栅栏里看到有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在荡秋千。
铃铃铃。男孩踮脚拉响了门外的铜铃。
啊！是索菲娅阿姨！”个头稍高些的那个孩子听到铃声后望向门外，见到是相熟的面包店老板娘赶紧从秋千上下来。
“咦？”那个女孩来到门前才发现索菲娅的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她看看虎杖悠仁又看看妇人，问道：“索菲娅阿姨，这个孩子是艾米的哥哥？”
“不是噢，艾琳娜。”索菲娅从篮子里拿出一袋面包递给艾琳娜，“这只是位想和我出来送面包的小客人。”
艾琳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左手抱着面包右手对着悠仁挥了挥：“嗨，我是艾琳娜，欢迎你以后来找我和安妮玩。”女孩又指了指躲在秋千架后看着他们的麻花辫女孩，“那个就是安妮哦。”
“我是虎杖悠仁，你可以叫我悠仁。”悠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上一股介绍悟的冲动，于是他清清嗓子补充道：“我……我有个很漂亮的，嗯……朋友！它叫悟！”
悠仁夸我是条漂亮的小鱼！悟偷偷摆了摆尾巴，整条鱼紧紧贴着悠仁的皮肤。
艾琳娜笑了笑，再次表示自己欢迎悠仁和他的朋友来这里玩。她急着回去找她的伙伴，没寒暄几句就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索菲娅突然叫住女孩。只见她弯腰为艾琳娜把歪到一边的的小草帽给戴好，又伸手抚平理好女孩缀着蕾丝的衣领。最后用索菲娅用手帕擦干净艾琳娜沾上泥土的小脸才肯作罢。
“好了，去玩吧艾……”妇人突然顿了顿，抓着帕子的手紧了又松，“艾琳娜。”
女孩急急忙忙道谢后就一阵风似地跑回安妮身边。虎杖悠仁留意到安妮拉着艾琳娜的手臂半躲在人身后，仍是偷偷看着他们的样子。
“真是个开朗的孩子，对吧？”老板娘笑着摸摸小悠仁的头顶，不知是说艾琳娜还是虎杖悠仁。片刻后，索菲娅拍拍男孩的肩示意他看秋千那边。
悠仁看见艾琳娜从纸袋里拿出两个纸杯蛋糕，其中一个给了安妮。安妮用小勺子挖着蛋糕，艾琳娜则刷刷几下把纸杯撕开，悟看着只觉得有趣。她们吃完后从窗台拿下一本书，两个女孩也不管自己的花裙子，并排趴在地上一起看，空闲的两只小手还紧紧握着。
“这也是一种爱哦，小悠仁。”老板娘轻声说，“她们啊，是从小到大就在一起玩的好朋友啦。”
原来在一起玩了很久很久的朋友之间的感情也叫爱。男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锁骨处地小鱼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我总感觉和悠仁/悟之间的感情又好像不止是这样。”悠仁和悟怀着一样的想法同时瞄向对方。
一人一鱼四目相对。
哎呀！被发现了！他们立刻收回视线。
“艾琳娜，以后你结婚那天我要给你当伴娘。”
“那……那我也一样！”
“好啊，那我们来拉钩吧。”
路过的风不经意间把女孩们的对话吹进了虎杖悠仁的耳朵里。
“悟，我们也来拉钩吧。”悠仁伸出小手指，“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小鱼了，你结婚时我会送你最最最最最想要的东西。”
“哈？！悠仁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呀！”泡泡鱼似乎生气了——尽管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气。悟也不管前面的索菲娅是否能听到它的声音，又快又急地说：“我才不要因为这种事和你拉钩呢！”
“那……那你来说吧！”我只是想和你拉钩又找不到好理由而已啦。
悟吐了几个小泡泡，然后把鱼鳍搭在男孩的小指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悠仁要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
虎杖悠仁似乎是被这比小孩子还小孩子的话逗笑了，但他还是稍微勾紧了小指认真地点头。
“好，我不会和悟分开的。”
有被切割成不规则圆形的灯光打在他们相勾的手指和鱼鳍上。彩色的，小小的，像是有什么要把悟的鱼鳍和悠仁的小指牢牢地套在一起。

转过街角再直走就是第二户人家。
“哎呀呀，索菲娅，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开门的是一位打扮时髦的夫人。
“他只是一位愿意和我出门的小客人。”老板娘看了眼男孩，随后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过黛安娜，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甜食了？”索菲娅挑挑眉，看向对方手里的纸袋，“你总是说要保持身材，就连我的招牌樱桃派也从不肯吃半口。”
说到后面索菲娅似乎还有些委屈地皱皱鼻子扁了扁嘴。
“哎呀呀，因为我家的小威廉说‘妈妈不吃的话我也不想多吃了’，然后皱着眉一口一口把咸土司都咽下去。”黛安娜苦笑着摊了摊手，“他可是个甜食爱好者！哎呀呀，我哪里忍心这孩子只吃我爱吃的，所以——”身材苗条的母亲向他们晃了晃纸袋。
“这还真是没办法的事！但也不要忘了给他吃点别的。”索菲娅爽朗地笑了，“谁让你爱小威廉呢？”
“是啊，谁让我爱他呢？哎呀呀。”黛安娜也笑了。
为了另一个人而去尝试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原来也可以是爱。悟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两位女士正闲聊着，突然黛安娜话锋一转，收起笑容：“艾米她……？”
索菲娅只是微笑摇摇头，不语。
艾米究竟是谁呢？刚刚也听艾琳娜提到过。虎杖悠仁看着索菲娅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小悠仁，在这里等我一会好吗？”他们经过一个教堂时索菲斯对虎杖悠仁说。男孩点点头，接过面包篮坐在教堂门口的石凳上。
这个时间来教堂祷告的人并不多，有小修女正在用玉米粒逗鸽子玩。那些被喂得胖乎乎的小家伙为了玉米粒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有一只甚至飞到了小修女头上。她倒也不恼，还好脾气地把头顶的鸽子抱下来喂食。
咕咕，咕咕。一只鸽子蹦跶到悠仁脚边，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包篮。
“不行哦！鸽子先生，这个不能给你哦！”男孩紧紧抱着面包篮，别过身去。
“这个不能给你！”悟游出来附和道。
咕咕，咕咕。鸽子先生不为所动。
“请用这个喂它吧，它吃了就不会缠着你啦。”一只苍老的手抓着一把玉米粒递给悠仁。
“谢谢你，神父先生。”男孩把玉米粒一点一点撒在地上，那鸽子果然不再盯着面包。
教堂里响起唱诗班的歌声，那是孩子特有的、稚嫩却又动听如鸟啼的声音。悠仁莫名地很喜欢这些赞美诗，甚至还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他眯起了眼，手里的玉米粒一下子掉了好多在地上，引来更多鸽子围在他脚边。
“颂扬真神之爱，真神之爱。”②悠仁跟着孩子们哼出最后一句。  
“我相信在群星之中有一颗星星，引领我的灵魂，穿过未知的黑暗。”③唱诗班的孩子们却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咦？虎杖悠仁睁开眼睛。
“我记得……没有这句的呀？不对，我为什么会知道？”男孩回头疑惑地看着唱诗班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
“那是因为星星节要到了，孩子。”留着长白胡子的神父把剩下的玉米粒都扔到地上，重复着唱诗班孩子们的结束句。
“星星节？”
“对，星星节。”神父捋捋花白的长胡子，拇指擦过衣服上的星星徽章，耐心向悠仁解释道：“我们这里的人几乎都相信天上居住着神明。”老神父握住星星徽章，“我们相信，向星星祈祷能让神明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忏悔。”
“星星能帮助我们实现愿望，所以我们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隆重的庆典，以此来纪念帮助我们的星星。孩子，星星是非常了不起的。”老神父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激动，因为男孩看到他握着徽章的手在微微发抖。
抱歉啦老爷爷，天上没有神明也没有能实现愿望的神奇星星。只有我这样普通的小男孩还有一条泡泡变成的鱼啦。虎杖悠仁心里产生了些许歉意。
“不过孩子，你是在等谁呢？”
“我在等索菲娅阿姨，”男孩让神父看他手里的面包篮，“我陪她去送面包，经过这里时她就进去祷告了。”
神父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还有那枚星星徽章。良久他叹了口气，又缓缓点头：“索菲娅这个孩子以前是不相信神明的存在的。”
那为什么还进去祷告？小悠仁好奇地瞪大眼睛，像两个琥珀色的小灯泡，就连悟都忍不住往前动了动。
“那是因为她爱艾米爱到了骨子里。这事要从……”“我回来咯！啊，威尔逊神父，您好。”
呜哇……听不到答案了。男孩和泡泡鱼瞬间垂下头。
最后一户人家在贫民窟的入口。
这里和他们之前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破旧、肮脏，就连空气里都散发出腐烂发霉的气味，老鼠大摇大摆地过街穿巷，踏过大大小小的水坑，撞倒高矮不一的酒瓶。
这户人家门上没有铜铃，悠仁只好敲敲破烂的木门。
只敲了那么一下，那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请您直接进来吧。”屋子狭小而黑暗，虎杖悠仁仅能判断出有位少年在做手工活。那少年见到悠仁先是一愣，正想问这孩子是不是迷路了，却在看到他手里的纸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谢你给我们送面包。”少年接过纸袋，伸了个懒腰又重新拿起工具。他手里的锤子一直在反复敲打，嘴也没闲着。少年先是问了老板娘的近况，而后又好似兄长夸奖自家弟弟一般说道：“小小年纪就去帮索菲娅阿姨送面包，真了不起呀！”
虎杖悠仁的脸红了一片，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我也只是帮索菲娅阿姨拿面包或者敲门而已，没什么的！”
少年叮嘱悠仁在街上要跟紧老板娘后就关上了门，不过数秒的时间却又重新打开。少年叫住男孩，直到看见索菲娅就在几步之外才放心让人离去。不算大的交谈声透过薄而劣质的木门传出，这让男孩忍不住停下脚步。
“哥哥，还是把面包留给你或者温妮和乔吧。”一个女孩的声音混进铁锤的敲打声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说什么傻话。”敲打声停了片刻，很快又重新响起，“快吃吧，药的事我会解决的，你能治好的，萨妮。”
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虎杖悠仁不忍再听下去，朝索菲娅走去。
“索菲娅阿姨，艾米是谁？”回到面包店后，虎杖悠仁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老板娘笑了笑，带他们来到一个房间。打开门的瞬间暖黄色的灯光倾泻下来，把他和悟罩得严严实实的。
妇人从小床上抱起一个熟睡的幼童，对男孩说：“这是我的女儿，艾米。”索菲娅亲吻艾米紧闭的双眼，又亲吻她的手指：“她呀，一直都没法看见任何东西。”
“我啊，除了婚礼那天都从不会踏进教堂半步。”
“可自从这孩子出生后，尤其是知道她没法看见任何东西后我就坚持去祷告了。”
“我愿意把我的眼睛和小艾米的眼睛交换，你看她多可爱啊。”她再次亲吻她女儿的双眼。
“如果星星真的能实现愿望就好了。”这位母亲抱紧她年幼的女儿，“你觉得会有那一天吗？小悠仁。”
会的，我觉得会的。悠仁很想这么说，但他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天上没有神明也没有能实现愿望的星星。


“悟，你相信他们说的吗？星星能实现愿望之类的。”男孩踢着路边的石子悄声问泡泡鱼。
“我相信哦。”
“可是！”一颗石子被踢到灯柱上又弹落在地骨碌碌地转了转，虎杖悠仁提高音量，带着一丝哭腔说道：“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那些星星从不会回应任何人，那片云上也只有我们。”
“我什么都没法做到。”
“可是，对我来说，悠仁你就是能实现愿望星星。”悟用头顶了顶装着雪媚娘的点心袋子，在空中欢快地游了几圈：“你看，我想吃这个点心，我想来地下世界玩。”
“这些你不是都为我实现了吗？”泡泡鱼亲了亲男孩的鼻尖。
悠仁愣了愣，随后露出笑容：“那悟也是能实现我愿望的星星，因为你带我离开了那片云。”他抱住小小的鱼，直到悟说要吃点心才松开。
雪媚娘对于悟来说进食有些困难——它的身体是泡泡做成的，体内不能一下子有太重的东西；它的嘴唇也是泡泡变的，没法用力咬。
况且雪媚娘和悟的体型相比确实有点大了。
虎杖悠仁只好把雪媚娘撕开，用指头蘸着里面的奶油一点一点喂给悟。他不敢给小鱼太多面皮，怕它的身体没法承受。
“如果我能变成人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自己吃了。”悟闷闷地说。
“没关系呀，我现在还不饿呢。”悠仁继续给悟喂奶油。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东西，我还想在人多的地方和你聊天，我还想和你拉着手一起去玩，还想和你一起趴着看书，还想和你做好多好多事。悟把这些想法混进奶油里一起吞下。


虎杖悠仁和悟又来到那个贫民窟，理由是男孩觉得有必要在这里问问。
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它实在是不喜欢这里的空气。
在里面走了一段路后悠仁发现有个瘦小的男孩偷偷跟在自己身后。他回头望，那个孩子就躲进墙后。
“请问你需要我帮忙吗？”虎杖悠仁靠近那面墙问道。
那孩子慢慢探出半个头，犹犹豫豫地指向悠仁手里的纸袋。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露出脚趾的运动鞋小声说：“可……可以给我一个面包吗？大哥哥。”
悟察觉到男孩想把整个纸袋都给出去，于是它顺着悠仁的袖管滑下去，试图把纸袋咬住。
悠仁还没吃上一口呢！不能就这样给其他人！
结果虎杖悠仁还是把整袋面包都送给了那孩子。孩子不可置信地接过纸袋，随后就拿出一个面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抱歉大哥哥，我实在是太饿了。”孩子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
“哟！这不是……嗝！乔吗嗝！”一个醉汉突然从楼上的窗户探出头，手里还抓着一个酒瓶。醉汉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尽，摇晃着空酒瓶：“嗝……怎么？又在吃饭时间跑出来啦？”
“‘因为我吃得很多，我想把更多的食物留给生病的姐姐。’”另这是一个醉汉的声音。
“真是个懂事的蠢//货！嘻嘻嘻嘻嘻！”两个醉汉大笑着，窗内传出玻璃摔碎的声音，还带有鼾声。
乔只是一声不吭地把面包咽下去。刚放进纸袋的手又抽出来，在洗得发白的裤子上擦了擦，用极小的声音说：“还有在打工的哥哥，比我还小的妹妹，我……我……。”
悠仁把自己那份雪媚娘也递给孩子，这次悟没有阻止。
“咦，小弟弟你怎么在这里？”棕发少年的声音在悠仁身后响起。
“哥哥！”那个孩子扑过去抱着少年的腿，抬头说：“这个粉色头发的大哥哥给了我好多面包！”
“乔你这是……”少年皱眉，看看自家弟弟又看看虎杖悠仁，板起脸说：“不可以这样拿大哥哥的东西。”
“可是……”
“没有可是，快还回去。听话，乔。”
悠仁忙走过去拉着少年的袖子，随口编了个谎：“大哥哥你误会了，这是索菲娅阿姨让我给你们的，我只是不太认得路在这乱走。”
见少年还是不太相信，悠仁又猛地点头，告诉对方是真的就是如此。
棕发少年终于笑了，他牵着乔的手对男孩鞠了一躬：“请帮我谢谢索菲娅阿姨，也谢谢你给我们送过来。”
少年最后以悠仁一个小孩子不安全为理由，把他送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好吧，这次什么都没问到呢。”虎杖悠仁抓抓后脑勺。
悟点点头，有些不高兴：“而且你的点心也没有了。”
悠仁捧起小鱼挠挠鱼背：“没关系啦，反正我现在还不饿。”经过某个巷口时，他看见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正靠着墙偏头看向大街，似乎并不忙。
去问问这个大姐姐吧。
那个女人见到不过六七岁的男孩来到自己面前还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缓缓吐出一口烟，蹲下//身挑起男孩的下巴：“小弟弟，需要姐姐为你做些什么吗？”
劣质香水浓烈而刺激的味道把男孩熏得晕晕的，被抹了艳丽眼影的大眼睛盯着也让他晕晕的。他也不敢低头看着脚尖——那个大姐姐穿着性//感，自己稍稍低头就能瞧见一大片裸//露的皮肤。可怜的小悠仁只好闭着眼，小手握成拳，破罐子破摔般喊：“我……我只想问姐姐一个问题！”
“哦？”女人挑眉，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她松开悠仁的下巴转而像逗猫似的挠了挠，用比刚才更为轻柔的声音说：“什么问题呢？”
“我想知道什么是‘爱’。”
女人没有回答，片刻后却笑得花枝乱颤，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不解地看着女人，又看她笑够后起身重新靠在墙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烟。
“小弟弟，你问错人了。”烟雾从一张一合的红唇里飘出，继而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加之这小巷灯光昏暗，这让男孩根本看不清女人的神情。女人弹了弹烟灰，用半截香烟指向虎杖悠仁的左胸：“姐姐这里没有‘爱’这种东西。”
“或者说，”她把那截香烟扔到地上用细长的鞋跟碾过，“我也不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需要这个。”女人又笑了，用手做出数钱的动作。
悠仁头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他想自己大概是不太喜欢或是目前还不能理解女人的话，但他还是向女人行了个礼后道谢离开。
“愿星星保佑你，大姐姐。”男孩学着杂货店老板这么说道。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怎么能问她这种做皮肉生意的人这样的问题呢。女人看着虎杖悠仁的背影摇了摇头。
虽说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憧憬过那所谓的“爱”，可面包店那女人在婚礼后生下失明的女儿然后被丈夫抛弃的事、好友身上发生的事、贫民窟被远走高飞的邻居丢下的几个孩子都没法令她认为爱是可靠的。
“星星节去给面包店里的蠢女人和她的可怜女儿做个祷告好了。”她走进了屋子。


“我想把你扔进海里洗个澡，悠仁。”悟对趴在自己背上的男孩抱怨，“你现在全身都是巷子里那个女人的香水味！特别是你的下巴，我闻着好难受好难受！”
悠仁坐直身子，摸摸泡泡鱼的头：“抱歉，让你难受了，回到云上我会好好用雨水洗干净的。”
“比起这个，你还是抱紧我吧。”悟看了眼海面，在心里估算了他们现在所处的高度，继续说：“万一掉下去我接不住你就麻烦啦。”
于是虎杖悠仁闭上眼睛，用手环抱着悟的脑袋。一人一鱼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夜风的吹拂、云朵的触碰、渐渐远去的，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他们在地下世界玩得很累很累啦。
“悟，”男孩往前移了移，“再过几天就是我们认识很久很久的纪念日啦，你想要什么礼物呢？还是说和以前一样在我的宝箱里挑一个你喜欢的宝物？”
“我想变成人和悠仁一起玩。”悟下意识地回答。
“哈哈，那就向星星许愿吧！”他们快要到达那片云上了，越来越多的星星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我向星星许愿！”悟十分配合悠仁，有模有样地说：“伟大的星星啊，我向你许愿，请让我变成人吧。”
这是我的真心话，星星。悟看着星空在心里说。
“星星会祝福你的！”虎杖悠仁双手合十。
星星会满足你的，悟。


这晚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就连风也特别温柔。
“今天，就是我们两个的纪念日啦！”虎杖悠仁拿出装着部分宝物的小箱子推到悟面前却又用手按住不让对方打开。悟也不恼，只是游到男孩手背上问：“这是个惊喜吗？”
悠仁歪歪头：“是惊喜哦，不过你先闭上眼睛。”
泡泡鱼照做了。它只听见箱子打开的咔哒声以及悠仁靠近自己时的呼吸声。
它还感到身体一沉。
“好啦，睁开眼吧。”
悟闻言睁眼，发现悠仁变矮了，打开的宝箱变小了，周围的云也变低了。
“悠仁你这是……”悟想摸摸男孩的脸，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鱼鳍变成了人类孩子的手。
“我……我变成人啦！”悟支起缺了一角的镜子，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五官。
“对，悟变成人啦。”悠仁从背后抱住悟，“星星实现你的愿望啦！恭喜！”
白发的男孩转身反抱粉发的男孩，他们额头相贴，咯咯地笑起来。
他们笑累了又手拉着手躺在云上看满天的星星。
“悟的眼睛真好看。”悠仁支起身亲了亲悟的眼睛，赞美道：“比地下世界的蓝宝石还好看。”
“悠仁的眼睛最好看。”那孩子抱住悠仁的脖子，学着他说：“地下世界最好看的金翡翠都比不过你的眼睛。”
一颗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悟拉起悠仁要去云的边缘坐着看。
可到了边缘，悠仁却说：“再见啦，悟。”
悟猛地回头，发现悠仁全身正撒发着柔和的白光。
这是怎么回事？盒子，那个盒子！悟慌忙打开自己刚才顺手拿起的小箱子。
里面自己和虎杖悠仁熟悉的玻璃珠、齿轮、干花、瓶盖，一样都没少。
“那天回来时，我发现我的手里突然多了一颗我从没见过的星星。”悠仁说。
“握着星星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这就是我降临在云上时所遗忘的东西。”
他抿抿唇继续说：“这颗星星是不一样的，我本来想用它去帮助索菲娅阿姨或者是那个棕发大哥哥的。”
男孩拉过悟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但是我发现，我还是想帮你实现愿望。”
“抱歉悟，我还是太弱小了，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了。”悠仁的头发此时已经变成了极浅的粉色。
“再见，悟，对不起，悟。”话音刚落，有一颗流星撞开他们的手，悠仁身体后仰往下坠去。
这次再也没有什么把虎杖悠仁送回这片云上。
“明明说好了要一直一直呆在一起的。”悟从身体里摸出那颗与众不同的星星，在人形消散前虔诚地吻了吻它然后放进小箱子里。
“悠仁是笨蛋！”泡泡鱼流下靛蓝色的眼泪，在虎杖悠仁下坠的地方一跳，和流星一起划落。
只要能和你呆在一起怎样都好，我一定一定会找到你的，悠仁。
END

①        ：出自海涅的《什么是爱》
②        ：出自赞美诗《真神之爱》
③        ：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
文中的“挪里维加”实际上就是意大利语的“挪威”，我不愿用真实的地名所以半杜撰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