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坐在象征“愚者”高背椅上的克莱恩借着灰雾的阻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要宣布本次塔罗会到此结束，却注意到刚才的自由交流环节一直没有出声的“星星”伦纳德突然坐直了身体。这家伙好像有事想说，他那位老爷爷帕列斯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他自己？克莱恩念头急转，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把准备说的话咽了回去。

果然，“星星”伦纳德四下打量，发现其他人都并无开口欲望后，向着青铜桌最上首微微低头，说道：“‘愚者’先生，我希望在这两日的任何时间能获得一次与‘世界’单独交流的机会，可以吗？”他没去在意其他塔罗会成员投来的注视，甚至在说后半句话时下意识就要把头转向“世界”格尔曼·斯帕罗的方向，似乎根本不是在请求“愚者”先生的许可，而是想询问顶着格尔曼这张脸的克莱恩的意见。好在他自己立刻意识到这一点，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在别人看起来只是不太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习惯的力量真是可怕啊！克莱恩暗自“啧”了一声，伦纳德说话时他一直有注意着，自然也发现了这个小动作。如果“愚者”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位真正的复苏邪神，那伦纳德这样的行为很有可能引起神灵的不悦，遇到更加凶残一点的，身为眷者的自己付出一定代价能为他乞求饶恕吗？

“愚者”克莱恩没有开口答复，只是装模作样地把注视投向自己具现出来的假人“世界”格尔曼·斯帕罗，似乎正等待着回答，顺手巩固了一波“愚者”先生平易近人、关心手下的形象。而后迅速切换到“世界”的视角，假装深思熟虑过后，声音低沉嘶哑地开口：“听凭您的安排。”

“正义”奥黛丽探究的目光在“星星”先生和“世界”先生两人之间来回流转，认为是她在那次三人探索之后，申请和“星星”先生的私下交流奏了效，现在“星星”先生这是有所行动了。“正义”奥黛丽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星星”伦纳德，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在这样的操作后，“愚者”克莱恩颔首，宣布会议结束，在一声声“谨遵您的意志”中解除了对那些深红星辰的召唤，只留下了伦纳德。伦纳德行完礼发现自己的灵体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到身体，而是仍留在灰雾之上，他四下打量，这里只剩下克莱恩和“愚者”先生，塔罗会的其他成员都已消失。“这是干脆现在就让我把话说了？也好，省得我还要再次向‘愚者’先生祈祷。”伦纳德这样想着，皱起的眉头很快舒展开。

不知道这位前同事内心对自己更加不太尊敬的“愚者”本尊向假人格尔曼·斯帕罗轻轻一勾手，示意他上前来，装作一副有事情向这位“眷者”交代的样子，顺势屏蔽了伦纳德的感官。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要给自己交代的，只好和假人面面相觑十几秒，然后让假人向自己行礼之后消失，再散去挡在自己面前的灰雾，不紧不慢地从青铜长桌最上首走到伦纳德右手边的椅子坐下。

克莱恩并没有及时解除对伦纳德的感官限制，而是让伦纳德的星灵体也变得清晰可辨，不再模糊不清。他看见了熟悉的墨发碧瞳，但是因为受到限制，这双眼睛显得有些茫然。身上未穿风衣外套和戴红手套，只是随意地穿着白衬衫和长裤。看来这是在家休假？难怪诗人同学说这两天随时都有空。唉，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你有女神给你放假，我还有给自己安排的一大堆任务。克莱恩有些忿忿不平地在伦纳德脸上戳了戳，当然对方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俩要想找个机会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呃，是灵对灵地交谈，还真挺难的，感觉就像被王母娘娘拆散的牛郎织女，平时要么就是他在执行红手套的任务，要么就是我自己这边抽不开身，一星期才能在灰雾相会一次……嗯，至少不是一年一次。没意识到牛郎织女是什么关系的克莱恩险些被自己逗笑，这么想着，他终于为伦纳德解除了限制。

伦纳德一恢复知觉，就看见了自己身侧坐着的是廷根原版克莱恩，而不是伪装成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的克莱恩，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喜悦，就要开口说话，又想起了什么，望向“愚者”先生的高背椅，发现那里也已经空空荡荡，于是他问道：“‘愚者’先生离开了？”

“嗯，”克莱恩点头，而后问道，“怎么了？”

“聊聊天。”伦纳德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眨眨眼，突然伸出手在克莱恩脸上掐了两下，小声嘀咕：“嗯，还是这张脸顺眼。”克莱恩用“小丑”的能力控制住抽动的嘴角，没有试图拨开伦纳德的手，只是用格尔曼式的冷酷眼神盯着伦纳德，奈何配上克莱恩·莫雷蒂这张书卷气的脸，实在是没有杀伤力。好吧，即使是面对格尔曼杀人的眼神，这家伙也能笑得出来。克莱恩在心中给这位前同事再记上一笔。

伦纳德轻笑一声松开手，换了个很随意的侧身坐姿，左手胳膊肘支在青铜长桌的桌面上撑着下巴，望着克莱恩继续说：“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用格尔曼那个臭脸对着我，嗯，现在这样就很好。就像‘正义’小姐说的，不要戴上厚厚的面具，至少面对我的时候你不用伪装，是不是？”

“‘正义’小姐和你说了？”克莱恩故意问道，他其实清楚得很。先不提“正义”小姐事先就是否告诉伦纳德这件事询问过他本人的意见，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而且这二位的交流显然是通过灰雾空间完成的，作为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他一字不落地旁听了全过程——“正义”小姐隐去了格尔曼·斯帕罗的具体病情，只是告诉伦纳德，有机会的话多和他聊聊天，让他摘下面具，放下肩上的包袱稍稍喘口气。

当时伦纳德沉默地听完，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答应下来，但近期教会任务繁重，伦纳德几乎找不到空闲时间来和克莱恩聊天，鲜少有空向“愚者”先生祈祷的几次，克莱恩却都恰好在以道恩·唐泰斯的身份处理事务。现在两个人好不容易趁着塔罗会见了面，干脆就顺便多待一会儿吧。考虑到“正义”小姐的建议，这次私下交流克莱恩也干脆用了自己原本的脸，而不再伪装成格尔曼·斯帕罗。

“对，”伦纳德有些懒散地开口，“反正‘正义’小姐问过你，你说不介意的对吧。不愧是‘观众’途径的非凡者，我和她不过就在那书中接触过一次，她似乎就有些猜到了我们的关系，因此才会认为我也应该参与到对你的心理治疗中。”

克莱恩挑眉，“你还好意思说？在诚实大厅你快把我老底都抖干净了，你呢，除了自己这张脸和你的老爷爷，其他都捂得严严实实。你为什么一直在想我的事？”

没听见伦纳德回答，倒是被这家伙用那双绿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克莱恩突然觉得自己最后那句话让气氛变得有些怪，尴尬地轻咳一声，就要转换话题，却注意到伦纳德向后靠坐，眼神微动，随手撩了撩散乱的黑发，说道：“有件事我从刚才就很好奇，我的感官恢复后，看见你坐在我旁边笑得很开心。克莱恩，你在笑什么？”

嗯？克莱恩感到疑惑，他倒转思绪，回忆了下自己刚刚都在想什么，然后得出了结论，一本正经地对伦纳德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伦纳德有些茫然。

虽然很清楚伦纳德绝无可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也不能如此断定，万一罗塞尔大帝把这个段子也照搬过来了呢——但是看见诗人同学在迷茫的眼神里歪打正着地接上了正确的台词，克莱恩用上了“小丑”的能力才阻止自己笑出声。他清清嗓子，换上一种讲故事的语气，随口胡诌道：“你知道的，我正在为升到序列3的‘古代学者’做准备，因此我更加详细地研究了一些埋没在迷雾中的历史，发现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国度，有一些神话故事流传下来，但这个国度早已消失，或是被封印在了西大陆，无从考证。

“据说这个国度的人信奉着一位神灵，祂有一些……呃，你可以理解为眷者，其中一位在完成祂的任务时，结识了一位属于祂教会的成员。经过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后，他们相爱了，他们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但是二人之间存在位格差距，加上其中一位的眷者身份，他们没有相爱的资格。这瞒不过神灵的眼睛，祂降下怒火，将眷者召回了神国，而那位教会成员也被限制永远不得进入祂的神国。

“彼此相爱的二人苦苦哀求，竟然打动了这位神灵，于是祂又降下神恩，允许二人每年能在一个特殊的日子见面一次，甚至有一群鸟类神话生物为他们架起桥梁，方便他们穿过神国相见。后来信徒们为了感念神恩，这个日子慢慢演变成了一个节日。”克莱恩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把“牛郎织女”的故事改成便于伦纳德理解的模式，讲给他听，甚至让伦纳德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下放在桌上拱起，模拟出一座桥的样子，自己的两只手分别模拟成两个人，用手指分别从“桥”的两头一步步走向中央，在伦纳德的指关节处相遇。

故事讲完，伦纳德看着自己的手陷入了沉默，克莱恩正想着自己讲故事的水平有那么差吗，讪讪收回手，就听见伦纳德用一种似乎带着些不确定和试探的语气问道：“这个故事……是让你高兴的事情？”

“呃……”克莱恩一时有些语塞，他忽略了事情的本质，他一不小心把伦纳德和自己代入了见不上面的牛郎织女，把女神代入了“拆散”他俩的王母，他赶紧在心里向女神忏悔。不得不说有时候自己的脑回路确实有些奇葩，这种事情可不能让这家伙知道，于是他给自己找补，“我认为解读出这段史料也许会对我的晋升有帮助。”

伦纳德似乎理解了，他点点头，继续问道：“这个故事，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也许吧，既然有相关记载，那么历史上很有可能确实发生过，只不过由于一代代流传下来，人物情节和立意都遭到了美化。”克莱恩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又是一阵更长久的沉默，这让克莱恩发现他突然有些搞不懂他这位前同事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这种事情可不算多见，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询问，就听伦纳德再次追问：“克莱恩，那你知道这个日子是哪一天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诗人同学你……克莱恩觉得这要是漫画，自己头上肯定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我怎么知道？”说归说，他还是给伦纳德解释道，“这个国度计算日期的方式和我们有些不同，而且主要通过观察月亮的变化……”月亮……克莱恩不可避免地记起了他在“正义”小姐的心理暗示下尽量不去思考的事；记起了仅存于他回忆中、再难见到的那一轮银月；记起了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眼看着克莱恩情绪低沉下去，伦纳德明显察觉到不对，有些慌张地喊着克莱恩的名字，凑到克莱恩面前打量他的神色，“克莱恩？克莱恩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我问了不该问的事？抱歉克莱恩，我好像让你不开心了。我、我本意只是想和你聊天，帮你调整心情……”

克莱恩深呼吸两次平复情绪，努力把伦纳德想象成一只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凑到主人面前“呜呜”叫的大型犬类生物，拍了拍伦纳德的头顶，表示自己没事，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茬继续说：“再根据季节推算，应该就在明天。”这当然是他随口说的，虽然季节和月相都只能大致对应无法确定，不过反正这世界上知道七夕的除了他没别人，他就算随便说个日子又能怎么样？

“这么快？”伦纳德脱口而出，而这句话又引发了克莱恩新一轮的思考，他为什么会说“这么快”，不应该是“这么巧”吗？难道这就是诗人的脑回路吗，也是够奇怪的。不过他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聊什么七夕，干脆就着这件事提及的序列晋升拐到伦纳德在“红手套”的晋升上，成功岔开话题，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

离开灰雾，伦纳德回到了自己在平斯特街7号的家中。

他手法略显烦躁地梳理着自己头顶的黑发，却让原本就凌乱的发型更加毛糙。在房间里踱了两圈之后，伦纳德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闭着眼眉头拧起。

帕列斯·索罗亚斯德苍老的嗓音在伦纳德脑海里响起：“这次的时间似乎格外地久。”

伦纳德脸上盖着枕头，闷闷地说道：“结束后我和克莱恩单独聊了一会儿天。”

帕列斯“呵”了一声，语带戏谑：“那就不奇怪了。”

没去理会帕列斯的调侃，伦纳德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老头，你听说过这件事吗？”他把克莱恩给他讲的故事大致重复了一遍。

“没有，至少我所知道的历史中没有这样的一件事。”帕列斯语气平淡地回应道，“这又是你那前同事给你讲的吧。”

伦纳德不置可否，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问道：“克莱恩给我讲这个故事，有什么深意吗？”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本人？”帕列斯沉默数秒，开口道。

我怕会再次伤害到他。伦纳德不再说话，让自己坐到桌前，假装翻阅起工作需要的资料，于是他脑海里也随之安静下来。

凌晨一点，从“不眠者”沦为“失眠者”的伦纳德再次从床上坐起，点亮桌上的灯，抽出一张信纸。而当他磕磕绊绊终于写完这封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布置仪式召唤克莱恩的信使时，又想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打扰他睡觉不太合适，便把信封搁在桌上，准备等天亮了再寄出。

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此刻他终于能稍微放下心来，补足他所需要的两小时睡眠。而后，他在梦境中接到了“红手套”的任务通知，休假暂停，准备加班。“还好已经和克莱恩聊过，不然还得向“愚者”先生祈祷说我又没空了……嗯，这封信就等我回来再寄，反正是个不算棘手的事件，赶在今天结束前寄出应该都来得及。”这样想着，伦纳德离开了平斯特街7号。

……

于上午处理完今日不算繁多的事务，道恩·唐泰斯样貌的克莱恩拥有了半天的闲暇时间，享受完下午茶，他躺在安乐椅上打算短暂地闭目养神，耳边突然响起了虚幻层叠的祈求声，来自一位男性。克莱恩正站起身准备前往灰雾之上，灵感忽有触动，他打开灵视，看见提着四个金发红眼脑袋、身穿阴沉繁复黑色长裙的信使蕾妮特·缇尼科尔漂浮于身侧，但是没带来任何一封信。

“刚才……”“平斯特街……”“7号……”“召唤我……”

伦纳德？没有信，刚刚又传来祈求声，难道他遇到危险了？克莱恩心头一紧，立刻追问起信使小姐，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他在……”“犹豫……”“是否寄出……”“那封信……”

“我在……”“他家……”“等待了……”“五分钟……”

说完这些，蕾妮特·缇尼科尔的身影无声无息消失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克莱恩。那家伙搞什么名堂，克莱恩当即走入盥洗室前往灰雾之上，准备探查一下情况。

……

平斯特街7号几乎从未被敲响的大门突然传出“笃笃”的敲门声，伦纳德正在疑惑，下一秒就被帕列斯的话吓了一跳：“你那位前同事来了。”

伦纳德立即起身要去开门，走到门口却发现根本没这个必要，克莱恩本人——没变化成其他人的模样——直接传送到了他的家中，敲门只是为了礼貌地提醒他，这有一位来访者。

“克莱恩？是你本人对吧，你怎么来了？”伦纳德警惕地问道。

如假包换的克莱恩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你究竟都联想到了什么东西？”

伦纳德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尴尬却有些不解的神色，他没回答，只是把克莱恩请到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

克莱恩没去忍耐嘴角的抽动，颇感无奈地说道：“对不起，但是我能否向你请教一下，你刚才向‘愚者’先生祈求时说的都是些什么？”

伦纳德的碧眸难以抑制地震动了，“什么？难道‘愚者’先生全都告知你了？”

……糟糕，克莱恩念头急转，为自己找借口道：“相信我，‘愚者’先生也不明白你的意思，祂猜测这其中有误会，因此直接转达给了我，让我们自行解决。

“那么请你说明一下，什么叫做你不敢妄加揣测，但这如果是祂的意愿，你会遵循？什么叫做你已经意识到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明白今天是祂宽恕你的最后期限，你会收起这份感情不再逾越，但请求祂让你继续辅助我做心理治疗？

“还有，你召唤我的信使但又没寄出的那封信，写了什么？

“请先回答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你……对我产生了什么感情？”

面对克莱恩的质问，伦纳德英俊的面庞流露出无助的表情，他强行无视了脑中帕列斯的嗤笑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有些颤抖，“克莱恩，我喜欢你。”

听见这样的回答，克莱恩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正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不，不如说，这甚至是他心中期待的答案。“好极了，”克莱恩语速飞快地回答，仿佛说慢一点这句话就会卡在嗓子眼，再也出不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而且没谁反对我们在一起，非常完美的展开，你大可以放心。好了，现在你可以回答其他问题了。”

伦纳德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在反复理解了克莱恩说的话之后，他的眼神从震惊转为喜悦，抓住克莱恩的手，“克莱恩，你刚刚说……”

克莱恩内心几乎要捂住自己的脸了，但他表面上尽力在维持微笑，没有挣开伦纳德的手，只是有些恼羞成怒地打断他：“嗯对没错就是这样但是我们先别继续这个话题了好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

心情有明显好转的伦纳德不打算松开克莱恩的手，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组织语言给克莱恩解释。克莱恩听着听着，大致理解了伦纳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他同时也越发觉得欲哭无泪了，这家伙……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么会脑补啊！

“我以为‘愚者’先生早已洞悉我的内心，要禁止我对你的感情。

“我以为你也有些意识到这件事，你对我并没有同样的想法，因此我的感情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对于这个禁令你感到高兴。

“我以为你重复提及晋升，是在暗示我们之间过大的差距。

“我以为你说的那个日子，就是我的最后期限。”

“听我说，伦纳德，我说的这个故事，它真的就只是一个故事，那个日子也真的是一个节日，不是‘愚者’先生给你下的最后通牒，也没有什么对你的暗示。这个节日在那个国度已经演变成纪念爱情的节日，叫做“七夕”，就像鲁恩的情人节！”克莱恩抽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是真的想不到伦纳德会把自己随口讲的一个神话故事给理解成那副模样，难怪这家伙在灰雾上提的那几个问题都奇奇怪怪的，而自己模棱两可的回答又让他再次确信了这离谱却又似乎能逻辑自洽的推断。

克莱恩内心由衷感慨，坦诚真的十分重要啊，谜语人滚出灰雾！

“不能怪我误会，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和我们太契合了吗？你是‘愚者’眷者，我是塔…咳，我还是黑夜教会的红手套，而且…而且你已经是半神，正在准备升序列3，我还在序列5挣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齐功勋……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经被你丢下，远远地甩在身后……”伦纳德犹豫着，终于还是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诗人同学，这也就是你不知道我还有一层身份是女神眷者，不然你会发现咱俩放在哪边都契合……还有，我觉得你也有必要接受适当的心理治疗了。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回握住伦纳德的手，“如果不是我这一路上遭遇了太多的事情，几乎是被逼着升级，也许我根本没有甩开你的资本，而我也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们……我们前行的道路始终是一致的，嗯，守护者。”

这，难道是“正义”小姐给我们俩都加了个“真心话”buff？克莱恩从来没想过他和伦纳德会进行一场这样的对话。就在不就之前，他坐在“愚者”的高背椅上，听见伦纳德祈祷的话语，明明每个词都是标准的鲁恩语，连起来却一句都听不懂，他认为这其中一定有某些误会产生了。同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另一个关键的信息。“不该有的感情”？会是那个意思吗？

克莱恩几乎是立刻就记起了曾经的一次心理治疗中，“正义”小姐告诉他，如果失去了继续下去的目标和意义，就寻找一个新的。如果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建立一个新的。克莱恩曾经执着于想要回到故乡，一直很拒绝与其他人建立太亲密的联系，后来得知这个目标已经无法实现，而又无法再回到班森与梅丽莎身边，那么如果这个人是伦纳德呢？

克莱恩惊讶地发现，他的内心可以说是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这个选项，他意识到自己也对伦纳德存在着一些不一样的感情，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这份感情也许不是那么纯粹，因为其中夹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伦纳德是他在这个世界最早认识的朋友之一，更是改换身份后失而复得的唯一一位。伦纳德知道他几乎所有的身份，在伦纳德面前他几乎可以毫无负担地闲聊。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俩始终走在同样的道路上，从来没有偏离和分歧……

这份感情可以用喜欢来形容吗？可以。克莱恩在心里下定结论，克莱恩·莫雷蒂喜欢伦纳德·米切尔。

此刻的克莱恩不可避免地思考起其他问题，伦纳德对自己“不该有”的感情和自己是一样的吗？

坦白来说，他有那么一刻非常想联系魔镜阿罗德斯，或是先做个占卜确认答案，但是他最后什么都没做，决定尊重伦纳德，亲自去找他问个清楚。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是占卜了“伦纳德是否在家”。

然后，克莱恩就直接传送去了平斯特街7号。

……

现在，误会已经说开，感情已经表白，克莱恩仍然握着伦纳德的手，他们对视着。他们是不幸的，身上都背负着同样沉重、痛苦的责任，他们又是幸运的，在这样荒唐的情节里没有错过彼此，在这个混乱疯狂的世界里还能找回彼此，在早已选定的道路上依靠彼此。

“所以你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克莱恩突然记起自己忽略掉的问题，“不知我是否可以看看？”

“不可以。”伦纳德回答得飞快，克莱恩挑了挑眉。

“因为你来之前它就已经被我烧掉了……也没什么重要的，那只是我抄来的一首诗。你如果想听，我现在也可以背给你听。”

克莱恩瞥了这位不会写诗的诗人一眼，示意他背一个来听听。于是接收到信号的伦纳德清了清嗓子：

“终于你我私下再度重逢，
“我卸不去悲戚的秘密桎梏，
“你的心抛弃了旧情，
“你的灵魂选择了欺谩！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
“我如何贺你？
“--以眼泪，以沉默。”*

“这又是罗塞尔大帝的诗吧。”克莱恩完全不觉得意外，这首诗非常经典，我上辈子甚至会背英文原版。别说，还挺适合我俩……克莱恩在心里吐槽着，嘴上也不放过伦纳德，“不过你就准备了这首诗给我？如果你那时寄出去了，我会当场怀疑你是不是要和我绝交。”

伦纳德捻出一团灵性火焰又熄灭，“所以它被我烧了。”

“……下次抄点好的。”

话题一时进展到了无法继续下去的程度，两人面面相觑，屋子里充斥诡异的静默。克莱恩正思索着该说点什么，或者就这样安静地贴在一起坐着也挺好。伦纳德就像是被谁的说话声吓了一跳，猛地扭过头移开视线，然后又僵硬地转回来，碧眸写满慌乱和尴尬。见他这副模样，克莱恩自然是明白了一切，此时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反正都被听了个一干二净，事已至此，再怎样都无所谓了。伦纳德抿抿嘴，定了定神，执起克莱恩的一只手，低头印下一吻。

“那么，克莱恩，和我一起过七夕吗？”

（完）

*摘自拜伦《春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