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黎明边缘沉溺于茫茫无尽的黑暗，却于昂首瞬间得以窥见名为温柔的微光。”
——楔子
达达利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边的玻璃杯，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位所谓“发廊”的胖老板。
“老板近来，生意可好？”
胖老板憨厚地笑了几声，眼神却是如鹰般锐利。
“生意呢，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普普通通罢了。”胖老板喝了一口易拉罐里的可乐，狠狠打了个嗝，肥硕的身躯把小木椅压出痛苦的“吱呀”声。“当然，也多谢贵公子常来光顾我们家头牌小钟。小钟可不便宜，没点儿正经工作可玩不起。”
达达利亚听闻，勉强提起嘴角，露出一个些许别扭的笑容。
“哦，钟离先……小钟，对，这次来就是说小钟的事情。”
胖老板将可乐一饮而尽，可乐罐在空中划过一段弧线后砸到了垃圾桶边又弹了出去，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动了几下才停了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的年轻职员，字里行间略带戏谑：
“哦？倒是请这位公子哥说说看。”
“我想……把小钟租走带出去，时限24小时。”

——

钟离穿着达达利亚送来的全新的便服，和他一起走出了这个两年来未曾走出过的店铺。
长期不见光的皮肤呈现出异样的惨白，幸好有身上那件纯白色衬衫衬托，才略显出一丝血色。黑色的裤子把钟离的腿勾勒得笔直，白色的运动高帮板鞋更是将那腿称得均匀而细长。阳光打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抹金边，却让万物失了色彩。
达达利亚送来的白衬衫不同于自己“工作”时所穿的，有些硌人、留不住热量的宽大尼龙黑衬衫。是舒服的纯棉面料，服帖地穿在身上，柔软，温暖，合身。
达达利亚呆呆地看着身边这位近乎完美的人，看得出神。直到钟离轻轻咳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他拉开自己黑色轿车副驾驶的门，在和煦的晨光下向那人微笑着，声音也略带笑意。
“钟离先生，请。”
他们驶向朝阳，钟离撑着脸，目送着混乱老街区的景色在窗外不断倒退，接着便稻田葱绿的村野，略微荒芜的开发区，高楼林立的主城……
“达达利亚先生，这24个小时，您有什么打算？”
达达利亚撇了一眼身旁表情平静的人，嘴角上扬，蓝色的瞳孔似是大海泛起温柔的涟漪。
“先猜。”
车一直向前开，阳光洒在车里，驱走黑暗小房遗留下的寒意，格外舒服。钟离细细揣摩着这两个字，在阳光中略带惬意地眯起眼，靠着柔软的皮制座椅，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慢慢睡去。
待他被达达利亚摇醒时，只见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达达利亚的浅蓝色外套。抬眼望去，是许久未曾见过的人山人海。宽阔的喷泉广场后是气派的大门，“游乐园”三个大字十分显眼。
达达利亚牵起钟离的手，穿越汹涌的人潮，向入口处走去。
临近正午，天气燥热起来。达达利亚偷吃了一口卖给钟离的冰激凌后，转身将咖啡味的冰激凌递到钟离手里。
“天气那么热，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玩个激流勇进？”
钟离儒雅地小口嘬着冰激凌，头也不抬地回应：“悉听尊便。”

——

凉水透过游乐场的劣质雨衣打湿了他们的衣服，钟离的辫子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水，白色衬衫湿透后贴在肌肤上变得有些透明，流畅的线条被勾勒得若隐若现。达达利亚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身后女生们爱慕的目光，拥着钟离下了船向外走去。
透过凉凉的衬衫布料，达达利亚的手臂时不时能感受到钟离肌肤的温热。“虽然平时看起来无悲无喜，但这确实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达达利亚想。
初夏的风轻轻拂来，天气的燥热被方才的浪花冲走。钟离朝拥着自己的人那边微微靠近了一些。那人的耳朵贴上了自己单薄的胸膛，两个人的心脏依偎着，一同共鸣。
他们就这么相拥而行，达达利亚悄悄将两人牵着的双手姿势换为十指相扣，如同干坏事得逞的小孩一般，悄悄笑了笑。
旋转木马上，达达利亚跳上钟离的马儿，将钟离整个人拥入怀中。
跳楼机上，达达利亚在最高点猛然将钟离的手狠狠攥入手掌，像得到了至宝的孩童一般紧握着。
海盗船上，达达利亚趁钟离不注意时悄悄转过脸，亲吻了钟离的脸颊。
……
钟离在棉花糖摊前观望一眼，达达利亚便立刻买来一支，撕下一块放在嘴里，皱着眉嘟囔着：“这棉花糖似乎差点甜度……”
“怎么会呢？”钟离转过头。
“不信的话，钟离先生尝尝？”不等钟离回答，达达利亚便将一大块棉花糖放进钟离的嘴里。
甜得有些腻人。
下一秒，钟离的唇被一片温热所包围。达达利亚的舌头灵巧地伸了过去，在钟离口腔中轻柔舔舐，最后将未完全化开的一小块从钟离口中夺走。
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等糖完全化开消失后，眯着眼笑着说：
“啊，这下甜味够了。”
钟离低下头，微微阖眼，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华灯初上，远方的城市被灯光渲染得五颜六色。
一切都在达达利亚的计划之中，时间卡得刚好，现在只差最后一个项目，最后一步……
达达利亚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喉结微微滚动。他和钟离十指相扣，走上了眼前高耸的“城市之眼”摩天轮。
“城市之眼”的最高点，也是这座城市的最高点。再往上看去，便是无垠的星空。
他们在舱内面对面坐着，达达利亚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钟离微笑。
“钟离先生，我们也认识块半年了，我对你也算是掏心掏肺”达达利亚的一个直球打得钟离猝不及防。“不如，谈谈你自己吧？”
“为何？”钟离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年轻职员。
“因为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去，以便于……”达达利亚微微顿了顿，认真地说道：“涉足你的未来。”
钟离沉默许久，才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
“我曾经，或者说，两年前的我，是一名……L大的历史系研究生。”
达达利亚倒吸一口冷气。他早猜到以钟离先生的气质，必然会是一位读书人。但这来自全国顶尖学府……着实是达达利亚所没想到的。
“在我快毕业的时候，我的妹妹得了一场重病，需要钱治疗。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最后家里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找‘那些人’贷款。”
“后来，妹妹治好了，家里也凑好了还债的钱，却发现债务已经翻了几番。”
“催债人每天找上门来，直到有一天，他们说，只要我跟他们走，便放了我的家人。”
达达利亚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颤抖着问：
“那你背上的伤……？”
“那个？”钟离苦涩地笑了笑，如同自嘲一般。“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把我带走，最多也就是拿我做人质，逼着家里人还债罢了。可我确实没想到会被带来这种地方……”
说到这，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达达利亚赶紧递过水去，轻柔地帮他抚着脊背。
钟离摆摆手，喝了口水，坐了起来。
“前几次我尝试逃走、反抗，可无一例外都被老板逮住，用皮带给我‘教训’……”
“那逃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
钟离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已经腐坏掉了。这些人的势力，远比我们能想到的更大。使用过我的人……嗯，有普通的客人——就像你一样，但更多的是那些，你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衣冠楚楚说着漂亮话、满口正义的‘大人物’。”
“我逃不掉的，达达利亚。我逃不掉，我注定死在那里，甚至可能连尸骨都会烂在那里。”
“但是你不一样，达达利亚。”
钟离直视着达达利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有体面的工作，有爱你的家人和社交的圈子。你是一个……这两年来，我见过最为干净、善良、温柔、光明磊落的人。”
“那天你说的话，你说你爱我，我都听见了，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双眼睁大，拳头一下攥紧，震惊地看着眼前苦笑着的男子。
“但是抱歉，达达利亚先生。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每次和其他客人们做过之后，我都会止不住地呕吐。但是你除外，达达利亚，你和他们不一样。从第一次开始，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达达利亚，这两年来，我眼中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恶心，但对于你……我一直把你视作我的救赎，我的……光。”
“你唯一的错就是对我产生感情。达达利亚，你值得更好的人，你应该去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和我这种……”钟离再次呛咳起来，靠着舱位的窗子缓了会儿，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冰凉。
“不是和我这种肮脏的垃圾，同流合污。”
说罢，他便犹如完全脱力般，重重靠在椅背上，震得飘忽的舱位微微晃动了一下。
摩天轮里的灯昏暗，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在灯下飞舞。他半眯着眼，看不清对面年轻职员的表情。
这番拒绝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现在他的情绪远比想象中更沉重。
“终于结束了。”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恋。”
舱内静得出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透过玻璃，灯火通明的城市已然伫立在眼下。
可是灯火通明是属于他们的——属于达达利亚，属于归家的上班族，属于放学的孩子，属于相拥的情侣。
“黑暗无底的深渊才是我的归宿。”
钟离似乎在自己的深渊内不断下跌。他自顾自地想着：“明天早晨自己又要被送回那个地方，而在那以后，达达利亚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也好，对他来说，还是离我这种人远一点更好。”
心脏一下下抽痛起来，疼痛中却又混着莫名的酸涩。
一直向下跌去，这样也挺好。
但是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他有些发凉的手腕。
他回过神来，只见达达利亚半跪在自己面前，颤抖的手紧紧攥住自己苍白的手腕，两人就这么四目线对。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有掩不住的坚定。
“请不要这么自说自话地决定我的感情好吗？！”
钟离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年轻职员。
达达利亚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语气铿锵而坚定。
“我会把你拉出去。绝对，不松手。无论你怎么挣扎，我都不会让你逃走了，钟离先生。”
“无论如何，我会救你，一定会。”
舱位上升到了城市的最高点，远处的烟火在空中炸开，绚烂的光芒穿破黑夜，闪耀在他们的脸上。
达达利亚一把抱住眼前的人。
人间，有城市明亮，烟花不断打上。空中，是星河滚烫，鲸鱼座坐落在无垠宇宙中温柔注视着小小的摩天轮舱。
犹如一束光拉着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无底深渊里不断上升一般。
他们在星河中的小舱内相拥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