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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识】第三千零一支蒹葭

作者 : 顾凉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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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心之玉(1)
古有神鸢,赤翎而白羽,食甘木之叶,饮醴泉之水。朝渡沧海,夕宿扶桑,常与金乌和鸣,与玉蟾共觞。
彼时山峦萧条,江海沉寂,草木寡讷,鸟兽拙愚。神鸢遨游四海,驰翔八荒,感天地灵识未开,混沌郁结,遂聚日月精华,赐三千灵羽于神州。于是峦岫崩裂,川流震荡,日月为之翻覆,天地为之失色,混浊沉积,清气上涌。自此寰宇万物,皆有神识,山川江河,不怒自威,花鸟虫鱼,各显生机,神州大地,始诞于此。
……
可怜神鸢仙力散尽,坠入深谷,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天人悯其赤诚,赐“赤鸢”之名,位列仙班,得长生不老,免受六道轮回之苦。赤鸢仙人,始诞于此。
又因身殒华山,得名“华”。
又因成仙之时残躯化作墨玉,形似鸢鸟状符,得名“符华”。


——《荒梦记.赤鸢》




1.


赤鸢不知自己从何处来。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河岸边,手中攥着一块鸢鸟形状的玉佩。她呆呆地望着这块墨色的玉,没有想起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情,不仅如此,她连自己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
事实上,她的记忆是空的。
河边的芦苇正生得茂盛,盛夏的虫鸣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透过密密茬茬的茎杆,她隐约看到河对面站着一个人——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女子曼妙的身姿,可金色的发饰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明亮得近乎刺眼。
“……啊。”
她想叫住对方,可干渴的喉咙里只挤出了一个嘶哑的音节。女子闻声回首,茂盛的花穗不合时宜地遮住了对方的脸,只留她在河岸这边浮想联翩。
有模糊的声音混入水流,渐渐蜿蜒进她的耳膜:
“华,符华……”
“我的老古董。”
那一瞬间,仿佛有万般往事在心间呼啸而过,速度快得犹如破空而来的箭矢,避之不及,却与她擦肩而过,转瞬即逝。她仓皇地想要抓住这幻觉般的掠影,可惜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记忆依然是空的。
她一度失神,可再望向对岸的时候,那里的人影已然不见,如晨曦下消逝的朝露,如白日里淡忘的旧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有什么自眼角滚落,无声地渗入泥土。是一滴泪。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坐起来,将掌心的墨玉握紧,贴于胸口。
但至少……还是想起了一些。
原来,她叫符华。


名为符华的存在落入凡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她逐渐觉察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她不会衰老,毕竟醒来时结识的那批人早已亡故,可她依旧是当初年轻的模样。她也不会遗忘,往事如凿于石壁上的铭文般历历在目,只要她想,便能轻易回忆起其中的每一个片段。她会武术,其中拳法最精,剑与长枪亦不逊色。她拥有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即便受伤,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甚至无需药草辅助。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赤鸢。纵然什么都不记得,但她的身体、她的力量,都在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个事实——她并非人类。
继续在人间混迹已成下策,即便当下不被追问,日后传开定将惹人非议。与邻里作别后,她独自远行,隐居太虚山,于山间开垦荒地,豢养家禽,自食其力。就这样过了不知几百年,即便她不问世事,可民间仍有人无心中窥见了她的身影,一来二去,仙人隐居太虚山一事不胫而走。风言雾语最终于这一朝代达到了顶峰,皇帝登基时,亲自前来太虚山拜会,她猝不及防,欲下山躲避却被人捉个正着,只好被迫接受了帝王的拜见,御赐封号“赤鸢真人”。
自那以后又十年,山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正当人间纷纷歌颂仙人庇佑时,她的身边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她那伴生的玉佩,竟然诞生了自己的意识。


事发突然,彼时她正在山溪中沐浴,原本挂在颈上的墨玉就这样和衣袍一并放在溪边树林中。谁知刚入溪中不久,忽闻林内一女子声大喝:“大胆!别想跑!”
她一愣——太虚山内本就极少有人前来,何况是本应久居闺中的女子——正欲上岸一探究竟,却在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的时候踌躇起来。思忖片刻,她还是离开了溪水,向存放衣物的地方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里竟坐着一个人。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躲避时,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循声望了过来——那是一个蓄着灰色长发的妙龄女子,身着黑金配色束腰短衫,瞳眸却是罕见的赤红色。见她出现,女子瞪大了双眼,一张脸顷刻间涨得通红:“你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虽说同为女性,可初见便是这般衣不蔽体的模样,着实有失妥当。她连忙侧身,借附近的树干遮住身体,低声回应:“……在下的衣服在这里。”
“我知道,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算了,你把衣服穿好再说!”
一阵窸窣声响,而后良久不再有动静。她探出头,只见女子已然站起转过身去,发丝下依稀可见泛红的耳尖。她这才上前查看,发现自己的衣物仍然整齐地叠放在那里,可墨玉却不知所踪,连同系着的红绳一并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隐隐泛起不安:“你有见到一块黑色的玉佩吗?”
女子闻言侧首,却在余光瞥见她依旧赤裸时迅速转过头去,耳尖也红得更甚:“那个……你……你先穿着!我等会儿再和你解释!”
女子别扭的模样令她不由得起了疑心,可一时片刻又不得要领——若真是做了亏心事,早在她出现时,对方就该逃之夭夭,而不是站在这里等候她问询。她系好衣袍,又以银杏叶状发簪将长发高高束起:“好了。”
女子回身,见她穿戴整齐,这才放松下来:“嗯嗯,这还差不多。既然被你发现了,我知无不言。”
此话听来未免怪异,她皱了皱眉:“玉佩现在何处?”
“这里。”女子伸出手来,玉佩顺势自掌中落出,又被红绳系住,于半空中微微晃动,“刚刚有个小贼,不仅要偷这玉佩,还要偷看你……我气不过,就出来把他打晕了。喏,人还在那里。”
她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望见树荫下倒着一个人影,似是没了意识。她垂目,拱手行礼:“有劳姑娘。”
“不用谢不用谢!”女子回答,竟是直接凑上前来,将玉佩戴回她的颈上,“你就不问问我是谁,从哪里来?”
过于亲近的距离令她赶忙后退了一步:“在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怎好过问私事?”
“这怎么就成私事了?”女子抱臂,看起来颇为不满,“我偏要说——我就是你的玉佩,都不知道被你戴了多少年了。”
她一愣,低头看了看颈上的墨玉:“此话怎讲?”
“还能怎么讲,不就是我陪了你这么多年,你都不认识我。”对方撇了撇嘴,“算了,反正平时我也不出来,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那……可有证据?”
“你就是不信是吧?”女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恼怒,“那我回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身影便如齑粉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前玉佩里响亮的声音:“现在信了吧?”
她一时怔忡,下意识抚上玉佩——触感微凉,质地温润依旧——无意识应了一声:“……嗯。”
大抵是满意于她的回答,女子再度现身,这次的身形距她不过咫尺:“这还差不多。既然知道了,以后我就来陪你聊天吧,不然天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多没劲。”
她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却先一步被人挽住了手臂:“你……”
“干嘛要躲,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女子笑意粲然,“走吧,回家去。”
她呆怔:“……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什么都行。名字就是个代号,只要知道是在叫我就成。”
“那……黑鸢?”
某一瞬,对方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可转眼又轻快回应:“好啊,听你的!”
“你不喜欢?”
“没,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女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看向她的神情依旧笑意盈盈,“今后……就由我来陪你啦。”


自那之后,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虽然黑鸢声称自己已有百余岁,可行为举止却更像个孩童,生活习惯与她亦有天差地别。她习武修行时,黑鸢便在院中追逐玩闹,她读书悟道时,黑鸢便在一旁闲聊嬉笑,她时常怀疑自己的玉佩为何会生出这般与自己性格迥异的意识,可事实又令她找不出否认的理由。所幸她并不反感这种改变,反而在黑鸢到来后才发觉某个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事实——
自己原先的生活,是如此孤独。
她不与人深交,唯恐自己的殊异引来旁人异样的眼光。一千二百余年的寂寞光阴,寡淡得犹如一壶烧开后冷却的水,是黑鸢为其填入茶叶,重新烹煮,虽然火候急了些,但至少有了香气。
就像是,人间烟火。
“老古董——我饿了——”
许是觉得她的行事作风过于死板,黑鸢对她常以“老古董”相称,起初她还有意反对,时间久了,竟也慢慢习惯起来。譬如此刻,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一旁闲散躺卧着的黑鸢:“昨日的绿豆糕不是还有一些?”
“那个不好吃。”黑鸢撑起身,慢吞吞凑到她身侧,双手顺势环上她的腰,“等会儿下山买之前那家的吧。”
这是黑鸢的另一个习惯——喜欢靠着她,以肢体接触的方式依偎在她身边。她曾有意规范黑鸢的举止,却被对方以“我当玉佩时都这样和你贴了几百年了”为由搪塞了过去。她摸了摸即便化形后仍贴身佩戴的墨玉,最终还是默许了对方的行为。
毕竟在这方面……也算自己理亏在先。
她侧首,对上黑鸢期待的目光:“可是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宵禁了。”
“你是仙人诶,仙人守什么宵禁。”黑鸢努嘴,“那些人见了你,连拜你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赶你走了。”
“那也不能坏了人间规矩。”
“……算了算了,你个老古董,我说不过你。”黑鸢别过头,仿佛是在赌气,可搂着她的臂弯却没半点卸力,“那我要吃你做的面。”
“好,看完这段就给你做。”
她重新拿起书本,又听见黑鸢在她肩上小声嘟哝:“你到底在看什么啊,都看了好几天了。”
“《南华经》。”她答,“齐物论篇,奥妙非常,因而多读了几日。”
“有多妙?说来听听。”
“譬如此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停停停。”黑鸢赶忙打断了她的话,“我听不懂,你说点简单的。”
“那……”她沉吟半晌,“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你若真感兴趣,可以亲自看看。”
黑鸢摇头——她感觉到对方的脸颊正蹭着她的颈窝——语气犹如执拗的顽童:“我不,我就要听你讲。”
她无奈,伸手揉了揉黑鸢的头:“此篇意在齐同物,即万事万物俱为一体,与其辩驳是非、划分黑白、界定此彼,不如顺其自然,以空明之心看待万物……”
“什么叫‘万事万物俱为一体’?”黑鸢发问,听起来疑惑得很,“要是都一样了,你变成我,我变成你,大家都一样,那不就乱套了?”
“并非此意,只是想说,不必把是非有无的边界划得太清。”她思索着,又将书翻到下一页,“你就姑且这样理解好了。”
见对方依旧似懂非懂,她想了想,又补充:“南华真人好以寓言达意,朝三暮四、庄生梦蝶的典故皆出自此篇。如篇末言及,庄生与蝶,乃是心力作用下诞生的不同物类,因心神变化实现从一种物类转化为另一种,谓之‘物化’。”
“这个我懂,我想变什么就变什么。”黑鸢的的语气听起来颇为骄傲,“只要我想,变个鱼啊鸟啊……不成问题!”
这是黑鸢的能力——与她类似,黑鸢也有异于常人之处。除了与她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的武力,黑鸢可化万物,亦能侵扰梦境。虽然这些能力往往被用于躲在她身边再突然出现吓她一跳,或者在梦里叽叽喳喳吵得她不得安宁,但可以想见,若是这般本领被用于作恶,必成人间大患。
这也是她最初将黑鸢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可毕竟并非人人都有你这般本领。”她侧首,认真道,“既然你有,我且问你:人久居潮湿处会落下疾病,鱼却不会;人会因子夜穿行于林中而害怕,夜枭却不会。那么你呢?”
“我?我当然是人啦。”黑鸢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过如果变成鱼或者鸟……我是不会得病或者害怕啦,可是变成人的时候我也不会啊。”
“若有可能,你会选择住在水塘里吗?”
“当然不会!谁闲得没事天天泡在水里啊?”
“这就是了。”她颔首,“人和鱼的选择必然不同,而二者的抉择都有合理之处,可见此事并无对错之分,只是视角各异。若能忘却形态,齐同诸物,则天地共生,万象归一,心明如镜而照天道。庄生梦蝶,其意在此。”
“算了算了,这种大道理果然还是不适合我。”黑鸢松开她,兴味索然地躺了回去,“看完记得给我做吃的就行。”
她看了看黑鸢一副被自己说糊涂了样子,不禁失笑:“好。”
诸如此类的种种,每日都在太虚山内上演。
可凡事皆有例外。黑鸢虽然平日里桀骜不羁、悠游自在,可唯独害怕打雷,尤其是下着雷雨的夜晚。犹记得化形后的第一个雷雨夜,她正欲就寝,抬眼却见黑鸢抱着被子站在她门口,神色惶然:“老古董,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她有些疑惑:“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何……?”
黑鸢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被子放在床上,而后伸手抱住了她。
天雷殷殷,她感觉怀中的躯体猛然瑟缩了一下,又无意识与她贴得更紧。她隐约猜出一二,便顺势将人搂住,柔声劝慰:“不要怕,我在这里。”
黑鸢依旧默不作声,可当下一道雷光划破夜空时,她却感觉肩上蓦然湿了一片。她惊讶望去,却见黑鸢将脸埋进她的肩头,竟是低声啜泣起来。
她哪里见过黑鸢这般失态,开口时声音都多了几分迟滞:“你怎么……发生什么了吗?”
黑鸢摇头,抱着她的臂弯又紧了紧,这一次几乎要整个人躲进她怀里。她别无他法,只好拥住人低声安抚,直到雷声渐歇才勉强将人哄到床上,可黑鸢仍搂着她不肯撒手。
“老古董,答应我,”黑鸢的眼眶都哭得发红,目光却出奇地固执,“雷雨夜一定要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总之不要一个人。”
她本想问个缘由,可视线触及那水雾氤氲的红瞳,出口的话语硬生生拐了个弯:“……好,我答应你。”
“你发誓。”
“我发誓。”
黑鸢不再回答,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她们相拥而眠,可到了第二日,一切又恢复如常。黑鸢仍是那个开朗恣睢的黑鸢,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她望着庭院中投喂燕雀的身影,将心头的疑虑默默沉回心间。
罢了,世人皆有秘密,又何必追根究底。
即便是伴生……大抵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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