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最终幻想14 光之战士,公式光,爱梅特赛尔克
标签 初代光 爱梅光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FF14
那座山是附近十分出名的闹鬼的邪山,但这并未影响其脚下的烟火繁衍,一个生活简单质朴到似乎脱离了现代化侵蚀的村子存在了足有几百年。
在爱梅特赛尔克短暂的拜访期间,他已经弄懂了这座村子的信仰。所谓“闹鬼”,即是这一带的人时不时有失踪的,他们都有较高的灵力,失踪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的吸引,自己走进山中去的。这吸引力的内容和原因究竟是什么,除了已经失踪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起初,人们尚且会进山搜寻那些人的踪迹,但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似乎被彻底抹消——无论是活体尸体,还是他们留下的记号脚印,因为踩踏而凌乱倒下的灌木一类,都统统不存在,他们就像是突然蒸发了。在有人失踪之后,这一带的天气和环境就会变得十分舒适。往日总有阴云笼罩在山头之上,也盖住了一部分落到村子的阳光;空气也比其他地方更沉重,充满水汽的气体粘滞住呼吸。失踪事件发生之后往往会有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无论对生活还是生产都是绝佳的。
久而久之,村民把这类失踪当作山神挑选祭品去献祭,作为给他们带来好天气收下的礼物,虽然失去同胞十分令人悲伤,但是那些本就是离死亡比常人近的不祥之人,而且他们的行动都由自己掌控无法被阻止,也就没有人对这种默认产生反对意见。
如今村子里还活着的灵力很高的人只有爱梅特赛尔克找到的这位老婆婆,她很面善,从脸上的皱纹和气色来看似乎只有五六十岁,但村民们都说她至少活了一百年了。听到爱梅特赛尔克想要进山去的请求,她来来回回看了他许多眼,似乎要把他的肉体和灵魂也看个干净。
“你为什么想要进山呢?我看得出来你灵力很高,如果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觉得,那座山上有人在呼唤我。”
爱梅特赛尔克虽然是个民俗学者,平时做的研究也多是关于小地方的本土传说,但这个村子确实并非他的研究对象,他也确实是从极其遥远的城市里听到了呼唤——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借由声音传达的呼唤,而是在他的梦中,透过一个陌生城市的美丽黄昏,直达他灵魂深处的呼唤。很难形容是什么感觉,但梦中的爱梅特赛尔克盯着那座城市的塔尖上即将落下的太阳时,他的内心深处会涌上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悲哀。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类似于“悲哀”的情绪了,并不是说他感受不到悲伤,而是梦中那种填满整个心脏,像浓稠的黑水一样流动的悲痛,胜过他前半生拥有的一切情绪。他忍不住想探寻,不仅仅是因为饱受负面情绪困扰,更是因为那座尖塔十分熟悉,尽管他确信他从未见过,而他的记忆似乎一直有缺损,虽然每个人都说他记性很好。
爱梅特赛尔克有种预感,那个地方可以填补他残缺的灵魂。
“是这样啊,”爱梅特赛尔克看到老婆婆的灵魂闪烁了一下,本来极度微弱的灵魂光芒突然亮起来,她一副了然的慈祥模样,“我活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梦到那座城市的呢,上一个这样的人出现已经是在几百年前了。”
老婆婆说完转身从储物柜的最下层取出了一台摄影机,那看起来就像是摄影技术刚发明出来时候的产物,不同的是镜头边缘刻了一圈不知是什么语言的文字,爱梅特赛尔克确信那不是世上现存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是他竟然可以读懂。按着顺时针的方向,那些字母连成简短的字句:“灵魂封印于其中”。
“遇到危险的话,可以用这个'射影机'攻击怨灵,他们会被封印在底片里,如果要超度他们的话,用火烧掉就可以了。”老婆婆对他笑了笑,“你应该能看到我命不久矣,因为我已经等到需要等待的人。”
在爱梅特赛尔克的眼中,对面的灵魂又恢复了如同被水稀释过一般的黯淡色彩,甚至有淡化消失的趋势。自己就是她等待着的那个人,因此尽管进山会遇到危险,也鼓励自己前去。他还想问什么,但老婆婆已经转过身坐下,躺在躺椅上闭上了双眼。
爱梅特赛尔克把射影机挂在身上,从不为人知的小路走进了这座幽深宁静的山。
这座山比他想象中要清净许多,虽然时不时有松鼠从树枝上轻巧掠过惊动树叶,但野生动物的繁衍也仅仅旺盛到这个程度而已,并没有到随处可见的地步。树木全都长得很高,枝繁叶茂地伸入天空,遮住上面投来的零星阳光,因而脚下的灌木十分矮小,也不至于淹没道路。对于常年在各种小山村做研究的爱梅特赛尔克来说,几乎是如履平地,最多是走在草丛间的难度。
比起动植物,更让他在意的是这里既没有活人,也没有灵魂——爱梅特赛尔克正是别人口中的“灵力强大的不祥之人”,甚至比其他人还要更不祥一些,据说别人只能模模糊糊感到有死灵在身边,而他则是能直接看见灵魂,无论那人是死是活。更甚的是他可以看见灵魂的色彩,那色彩很难形容,但统一的十分黯淡,方才那个老婆婆的灵魂,已经是他见过的最耀眼的了。这座山虽然吞没了无数生灵,却完全没有半分死气,传说中的怨灵也并不存在,这里宁静平和得就像一个桃花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爱梅特赛尔克甚至想住在这里。城市里喧闹嘈杂,人口拥挤的同时灵魂也拥挤,在他的眼里便像个永远的交通堵塞路口,令人内心烦躁。
沿着小路缓缓地走了几十分钟,爱梅特赛尔克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座城市——是的,那种规模不会仅仅是个村镇,而且甚至可能是首都之类的大城市。无论如何,一座城市在这样小的山上都不可能存在,他应当是看到了“隐世”,一个只有死人存在的世界。那或许正是他的目的地,是一切传说的起点。他当然可以现在就扭头下山离开这个地方,他会获得安全,但他的心会永远不安地跳动。
爱梅特赛尔克握住冰冷的射像机,加快了脚步走向那座如梦似幻的城市。
他应该是到了城市大门口,如果这半开的近乎崭新的铁门是是正门的话。那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打开可以让一个人自由进出的缝,爱梅特赛尔克谨慎地踏了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瞳孔骤缩。
这是一座只会存在于幻想中的都市,它比现代的一切大都市都宏伟,一座座方正的高楼鳞次栉比地林立着而不显拥挤,小窗中闪烁着点点暖黄灯光;楼房由斜坡与桥梁连接,在路边有许多高大的路灯,最上面是花瓣形状的黄色灯。最值得惊叹的是,这里的一切建筑都是放大版本,比爱梅特赛尔克见过的所有建筑群都要大上几倍。
虽然爱梅特赛尔克还有闲心观察这座城市的面貌,但是他的大部分心思都被在这街道上的灵魂之上。街上并没有几个人,但每个人的灵魂亮度浓度都是外界人的许多倍,那些灵魂的颜色都不尽相同,但都闪烁着温柔明亮的光彩。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爱梅特赛尔克的来访,只是在缓慢地踱步。
爱梅特赛尔克观察这座城市的倏忽间,身后的门关上了,然后彻底消失隐于空气中,留下无限延伸的街道,仿佛它不曾存在。正是被关门的动静惊动了,爱梅特赛尔克才能分出心来感受这座城市的氛围。与那灵魂和建筑群给人的温厚感大相径庭,这座城市满溢着死气,浓厚到了他走路都觉得滞重的程度,即便只是在此处站着呼吸,也觉得似乎有水呛进喉管里一样难受。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前行探索下去。
爱梅特赛尔克看到了他左手边的屋子上写着几个大字,那字母与刻在射影机上的一般无二,是“人|民行政局”。他决定先走进去看看,在城市门口的建筑基本都是接待站一类的地方,或许可以获得有关这座城市的线索。
人|民行政局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似乎是用来办理业务的窗口,而它们对于爱梅特赛尔克来说有些太高了,他不得不从角落里找到垫脚用的垫子来观察窗口台子上有些什么。桌子正中有几个很大的册子,上面写着“亚马乌罗提人员进出记录”,那册子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时常被擦拭以保持整洁。那几个册子堆叠在一起,爱梅特赛尔克随意翻了翻,只是普通的登记资料,只是尽管他翻阅的速度非常快,也察觉到了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显然高于其他所有人。
那是个单字,“光”,一个普通的,却让他无端觉得熟悉与怀念的名字。
这个“光”经常出入亚马乌罗提,留下来的记录比城内安逸生活的居民和从外来访的人多几倍,并且时间间隔比较短,好像他很少在亚马乌罗提城内停留较长时间,时不时就会出门去。爱梅特赛尔克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那短短的一个字母,虽然字体圆润而可爱以至于显得有些幼稚,看到这个字却能够让他放松下来,甚至呼吸都变得顺畅许多——或许这个人连名字都是带着祝福的。
光的出入记录仅仅存在于前几本登记册上,以某一本为界,他回到了亚马乌罗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爱梅特赛尔克直觉这很反常,无论这个人是由于性格原因还是职责所在需要经常离开亚马乌罗提,他都不应当在后面整整几本的记录里没有留下一个名字。至于其他的人名,爱梅特赛尔克觉得“哈迪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虽然他同样不认识也没听说过这个人。最后几页的登记使用的是这个国家的语言,与前面的神秘字母完全不一样,应当是那些“祭品”们留下的。但是想必没人会在这种地方自觉进行出入登记,他们大抵是接收到了某种指引。
爱梅特赛尔克继续在服务台摸索了一会儿,只找到一些记载了户口的资料,还顺便拿到了一张亚马乌罗提地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行政局内部也是一尘不染十分干净的样子,或许在这座存于隐世的城市,时间是停止的。
即将离开之时,他注意到门背后有什么东西,但是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爱梅特赛尔克举起射影机对着门后的角落,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头也埋在膝盖间,双臂盖住了脸,但能隐约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哥哥……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爱梅特赛尔克按下了快门,随着“咔哒”声响起,小女孩也不见了——那并不是实在的灵魂,而是她生命曾经的影像。女孩穿着普通的碎花裙子,说的也是当地的语言。他先前调查的时候听说过许多失踪人员的消息,其中就有一对十岁的兄妹。先是妹妹自己进了山去,而后哥哥前去寻找也再没有回来。这种事在村子里稀松平常,这对兄妹的父母也只是草草地给他们举办了形式上的葬礼,然后赞美着山神给的好天气,继续进行他们的生产生活。两个孩子的离开与死亡并没有在此处平静如水的生活中掀起丝毫波澜,只是偶尔还有人在茶余饭后提起一两句。想来他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妹妹。彼时村民提起这件事时,像在说天气真不错一样的语气令爱梅特赛尔克忍不住有些光火地皱眉——他不喜欢这种用信仰将轻贱生命合理化的做法。
虽然知道为时已晚,他救不了任何灵魂,但爱梅特赛尔克还是想多留意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任何一个人,说不定那对兄妹的灵魂已经手牵手行走在这优美的街道之上了,他无端地期待着。小孩子年轻、可爱、鲜活的生命理应得到圆满的结局,尽管在这个地方最好的归宿也只是永远的游荡。
走出人|民行政局后,爱梅特赛尔克开始研究手中的地图。从这里一直向北可以到达国|会议事堂,国|会议事堂西侧有亚马乌罗提市立图书馆,再向西行走则会到达住宅区。如果要了解一座城市,那么从他的行政机构调查开始调查是不二之选,而图书馆想来也会保存不少与历史有关的资料。
爱梅特赛尔克小心地行走在宽广的街道上,但他的皮靴不可避免地会在石砖地上敲出声响,幸好那些游荡的巨大灵魂并没有攻击他。那些灵魂都穿着一样的黑袍,脸的上半部分被面具覆盖。爱梅特赛尔克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要么是他太小了没有被注意到,要么就是被打了招呼(如果对他们来说举起手稍微挥几下也是打招呼的话)。那些大个子甚至会微微弯下腰来,举起手挥动几下之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们说不了话,只能是对他抱歉地笑笑。其实爱梅特赛尔克用力仰头也只能看到他们的下半部分脸,但他就是从那弯起的嘴角中看出了歉意。然后注意到他的大个子会指向国|会议事堂的另一边,似乎是希望他去那里,爱梅特赛尔克看着地图,那里确实有一栋建筑,但是并未标识是什么。
爱梅特赛尔克向来是个不喜欢被打乱计划的人,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搁置他们的建议,先去国|会议事堂而后到居住区探索一番。自从呼吸不畅的感觉消失以后,走在这里的街道之上成了相当惬意的事,虽然这里的死亡气息与诡异的寂静没有丝毫减弱,但那些灵魂却太过于友好,与他设想中的凶恶大相径庭。按理来说,这种疑似由于发生灾祸而被从尘世中抹去的地方,应当充满了可怖的怨灵,他们憎恨每一个到来的生者,活动与攻击只为了将他们也一起拖进死亡的深潭之中。爱梅特赛尔克进行研究的十几年间见过不少类似的事,虽然只是听说(因为他调查的地方基本都已经被净化过了),但凭着他出色的天赋仍旧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国|会议事堂比其他的建筑都要富丽堂皇得多,木制的大门很沉重,也有古朴的稳重之感。甫一进入室内就能看到空旷的大厅,建筑有两层,一楼两边的墙都通向很多小房间。正中间是一扇几乎高及天花板的大门,门上没有把手,但却推不开,或许是被锁上了。根据一路走来的观察,这里的建筑并不配备锁(至少从外观看来是这样),那么应当是什么另外的手段锁上了门。爱梅特赛尔克透过射影机能够看到,有两个人站在门边,他们也都身披黑袍戴着面具,但是可以看到他们从兜帽边沿露出来的几缕头发——那个高个的是黄发,旁边矮他些许的则是蓝发。他们在讨论着什么,面具遮住眼睛却遮不住脸上悲戚的神色。他们使用的语言也并非如今世上现存的任何一种,但正如爱梅特赛尔克能看懂那些字母,他也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虽然声音模糊得只能听到几个音节。
“……拯救……方法……失去……末日……”
“阻止……冥河……牺牲……封印……”
随着两人短暂讨论的结束,他们的身影也像泡沫一样溶化进空气里彻底消失了。残影的消逝这意味着这扇门已经打开,他可以进去搜索资料了。
门后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长桌两边摆着十三张椅子,还有一张在桌子最长的那头。桌子上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椅子上也没有什么标有身份的信息。不过有趣的是,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椅子和它隔壁椅子的距离,相较于其他同类之间的距离要近一些,并不是很明显,但确凿是更近的。会议室的尽头有一扇小门,门上有“资料室”的门牌。
资料室的空间出人意料的大,有十几排高大的书柜,透明的柜门严实地关着防止落灰,但并没有锁住,爱梅特赛尔克大致浏览了一下书脊上的标签,发现里面记录的都是议案,通过的和未通过的分置于不同的柜子中。他随手抽了几本能够到的,开始阅读议案内容。
爱梅特赛尔克挑了挑眉毛,多看了几眼这个与他名字相同的与会者,这不会是什么巧合,他之所以会被呼唤来这里,大约与这个“爱梅特赛尔克”脱不了干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翻到后面的议案。
在后面的议案记录里,阿泽姆这个名字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再出现了。
爱梅特赛尔克暂时没有闲心看完这厚厚的几本议案,如果以后有空的话他或许会静下心来研究,但当务之急是迅速理解这个城市,于是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找到这个城市湮灭在历史之中并且一点记载也没有的原因了。这片大地上或许曾有一个现代人所不知道的文明,它曾经繁荣昌盛,但最终因为天灾走向灭亡,尽管这座城市的人用尽一切力量阻止灾厄扩散,也未能使当时的文明逃离覆灭的命运。爱梅特赛尔克看着最后的记载,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夕阳落在尖塔顶端的画面——血红的太阳,映着暖城色的光辉,裹挟着热度照耀这座城市。而下一秒,如血液般浓稠的黑色液体决堤一样冲刷着这座城市,所及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死亡,建筑倒塌。然后那黑水冲向天空,浇灭了太阳,并盖上厚厚一层乌云。
爱梅特赛尔克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再次抬头之时,明亮的灯光与美丽的建筑不复存在,灰暗的天空从窗户外压下来,没有泄露出一丝光亮。他走到窗边向外看,这座城市已然有一半坍圮成废墟,灯光仍然亮着,却是惨淡寒冷的白光。街上的大个子们还在踱步,但灵魂已不再璀璨,就像一幅被泼了墨水的画,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污染了它的光辉。
从刚开始他看见的就都是幻象,那些进了山到这里来的人,大约便是顺着指示走向了死亡吧。如今的废墟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样子。
可他为什么能想起来,为什么那景象真实到几乎扼住他的喉咙使他窒息?爱梅特赛尔克对自己的运气有理性认识,他还不至于幸运到走狗屎运摆脱幻境。那么,或许是自己身份的原因——是那位老婆婆一直等待着的人,他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正如上空盘布着的阴云一样,这座城市的经历也被疑云缠绕。
仅仅依靠猜测是无法揭示真相的。爱梅特赛尔克镇定下来,掏出手电筒寻找更多的资料。他将手伸向了未通过议案的柜子。
这个阿泽姆,到底都提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提案,爱梅特赛尔克不由感叹,这偌大一本记录册,未通过的议案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阿泽姆提出来的。未通过的议案都是一些无厘头的想法,爱梅特赛尔克很快就粗略翻完了,除了阿泽姆的思维实在难以跟上之外,他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他环视着这间资料室,敏锐地注意到有一层书架的角落里有两本明显不同的册子——它们的封皮是纯黑色,而其他的则是白色封皮。
爱梅特赛尔克打开这本册子。
这座城市也没有逃过进行献祭仪式的命运,不过这次他可能要亲自进行净化了。爱梅特赛尔克这样想,接下来只需要弄清楚这个祭祀仪式的内容,就可以寻找净化这里的方法,而他要进行净化的目标,大约就是这个“光”了。
没由来的,他的心里又涌起一阵悲戚。
刚刚走出国会议事堂没几步,爱梅特赛尔克便感觉到背后挂来一阵阴冷的风,他反射性地往前迅速迈了几步后迅速转身,毫不犹豫地举起射影机按下快门——他并不指望这能直接杀死怨灵,只要能阻止对方的动作拖延一会儿时间就行。
怨灵和其他灵魂一样不会说话,却会发出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忍耐着耳膜的刺痛,爱梅特赛尔克将射影机对焦于那个怨灵,飞速地按下几次快门。对方叫得更响了,吵得爱梅特赛尔克的脑子嗡嗡响,但是没有更多动作,因为她正在消化刚才的摄影对她造成的痛苦。
爱梅特赛尔克借此机会更换了一下胶卷——为了节省,方才装着的胶卷都是最普通、攻击力最低的,现在为了速战速决他不得不更换稍微厉害一些的,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必定离祭祀之地还有相当的距离。更换胶卷的空档,怨灵已经挣脱痛苦伸出双手向他袭来,爱梅特赛尔克甚至能看清她眼角流下来的黑色痕迹,还有大大小小的黑色污渍沾满了她的脸。他顾不得更多,只能举起射影机,压制住手的颤抖,对准她的脸来了几下。威力更大的胶卷的攻击明显更有作用,怨灵捂住了脸,痛苦地扭动着,发出的尖叫中比起痛苦更多的却是恨意。她的身形缓缓消散了,从弥漫的黑烟里落下来一个纸团。爱梅特赛尔克捡起纸团,展开来阅读,辨认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他们为什么要逼我进山,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是位被逼进山的母亲。爱梅特赛尔克了然,毕竟人类就是这种可以为了所谓“大义”——其实不过是自私的利益,而令他人无故牺牲的动物,用一个晦气之人的命换一个月或是一年的晴好天气真是值当。因此爱梅特赛尔克讨厌大部分人,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看到了无数的虚伪、贪婪、自私,见证过千万桩悲剧,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源于人的愚蠢。世界上没有乌托邦,他完全明了,却同时也因此而痛苦着。爱梅特赛尔克宁愿和死人打交道,也不想和无趣的活人多说上几句话。
亚马乌罗提的图书馆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宏伟,长长的楼梯从上方延伸下来,图书馆门口立着两座雕塑。管内充斥着浓重的霉味,不少书架上也沾着黑色的痕迹。爱梅特赛尔克直接寻找到了记载有祭祀仪式的书籍:《冥河与人祭》,封面和内页都稍显破旧,纸张泛黄,捏起来甚至有些脆了。与其说这是一本书,不如说只是个小册子罢了,它记载了献祭仪式相关的一切。
册子上并没有提到如何净化被冥河污染了的柱和湖水,不如说如果有这种方法存在,那便也不需要人祭了。现在还可以一试的路,即是用射影机将大柱再次封印以变相达到和净化相似的目的。考虑方案之时,爱梅特赛尔克翻到了书页间夹着的一张纸,上面是一段预言:
从现状来看,这段预言的大部分都成真了,亚马乌罗提确确实实遭遇了灾祸,归于覆灭,等离开的同胞再次回到这里,想来已经遍寻不得故乡了罢。
爱梅特赛尔克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其他的书籍题目,觉得大抵没有什么对解决当下问题有用处的书籍了,于是他又展开了地图寻找祭祀的地点。既然那些大个子会向他指引方向,而那又对应着地图上没有标出名称的建筑物,或许那就是他最终的目的地。只是现在他还想去居住区逛一逛——诚然居民住所里留存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帮助,但他总觉得他应该去看看,如同曾经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悲哀一般,这种驱动力也是来自于灵魂的最深处。他直觉此次短途旅行不会给当下局面带来改变,却是会对他自己产生很大的影响。
亚马乌罗提居民区的街道和其他地方的并没有区别,甚至可以看出曾经十分干净整洁,即便地砖上粘着未干涸的黑色液体。有些街灯从中间断开落到了地上,碎裂的玻璃依旧散发着浅淡的阴冷白光。部分房屋已经成了一堆砖头,也有一部分只是缺了个口。整个废墟显出一种安宁又恐怖的矛盾感。
说是逛一逛,其实也确实差不多,因为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爱梅特赛尔克随便走进一间屋子,室内陈设简洁,想来主人离开时并不慌乱。书房的桌子上有本笔记,看其中的内容应该是本日记。
果然,第二天光来找我了。分明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我的礼物却总是比哈迪斯的晚一天,这到底是阿泽姆席的粗心还是故意呢?或者是哈迪斯拖住了他的脚步?我自然猜不出,也适时地保持沉默。他送给我一颗蓝色的宝石,不如他眼睛那样清澈,但有未经雕琢的原始美感。据他所说,他送给哈迪斯的是和他眼睛一样的浅金色石头,那颗他也没有打磨过,它希望哈迪斯把它雕琢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哈迪斯好像更喜欢我给你的这一块……我跟他说这是给希斯拉德的,而且浅金色更衬他,他就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最后也没有找我换石头……他是不是不太高兴,但是不好意思直接说?”
这个好友永远在该开窍时迟钝,却又能注意到一些极其隐蔽的细节。我想哈迪斯大概是更想要这个与他美丽的眼睛一样的宝石,不好意思直接说,又被光的话直接堵了回去,所以才不知道说什么。哈迪斯永远都不会拒绝光主动的请求,也不会激烈反对光的想法。
收下了石头表示感谢的我,不禁想着:即便是不举行仪式,他们也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吧。我们漫长的生命足以让友情变成爱情,爱情变成习惯,习惯嵌入灵魂。
哈迪斯怎么突然来询问我该怎么求婚?英明神武的爱梅特赛尔克席居然也会因为这种问题苦恼呀。虽然结婚对于他们来说也仅仅是加上一层官方的关系承认,但哈迪斯觉得这个仪式不可缺少。他对于这种事一向挺认真。
我尽可能地给他提供了建议,不过哈迪斯好像对新式方法没什么兴趣,他在这件事上意外老派。
哈迪斯的求婚计划还能否顺利进行,我已经不知道了。拉哈布雷亚他们觉得下一任的大柱让“冥界的宠儿”哈迪斯来做最合适,而我那颇有责任感的友人,必定会背负这个责任在水中度过余生吧。这件事光暂时还不知道,如果他知情的话必定会极力反对并且试图阻止这一切,他总是愿意自己做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我们在外云游的英雄大人能在亚马乌罗提再次创造奇迹吗?我也不知道。最坏的结果,大约就是光成为了祭司,他的双手永远不可能将刀子对着同胞……那不如让他杀死自己。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光隐瞒这个消息,而再次出差回来的光今天做了一桌好菜,我在哈迪斯和光的住所待到很晚——我们从那布里亚勒斯那儿找来了最好的酒,光喝了不少,酡红爬上他的脸颊,后来他喝醉了,抱着哈迪斯说自己喜欢他,然后被束缚住的哈迪斯就请我回家了。
如果这种日子可以无限延续下去就好。
哈迪斯打算离开亚马乌罗提找玫瑰花,他请我对光保密。这个月的末尾就要举行祭祀仪式了……但愿他赶得上,在离开之前如果未能说出自己的心意,那么是无法安息的吧。
哈迪斯没有赶上,我们都没有赶上。
哈迪斯主动提出要担任祭司的职位。
日记在此中断,大约是主人不想再写日记了。爱梅特赛尔克迅速地翻着本子,发现最后一页还写着几个字:明天就是末日了,我和哈迪斯都不会离开,为了故乡我们可以献上一切,即使我们的灵魂将随着亚马乌罗提的隐去而被一起束缚,永远无法回到冥界进行轮回。后面跟着力度较轻的字迹:我们未来会重逢吗?
爱梅特赛尔克分明不认识什么希斯拉德,但他本能地深深叹气,不知在哀叹什么。而后他又微微笑了,似乎他曾身处这本日记里记载的无数琐碎日常之中,岁月又将它们美化得毫无瑕疵,只是笑中似有悲哀。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与“哈迪斯”有些什么关系,那么他必须找到哈迪斯的家才行。
寻找哈迪斯的家并没有耗费什么力气,不如说,他非常自然地就走进了哈迪斯的家。哈迪斯的房子不大,内部陈设也相当整洁,除了必须的家具之外,在房子的各个角落似乎都有着一些不符合房子装修风格的小玩意儿——比如客厅的茶几下垫着可爱的小熊地毯,沙发前方的柜子里摆满了木雕、人偶、装饰品等小玩意儿。
哈迪斯似乎不写日记,至少爱梅特赛尔克在他的卧室与书房中翻找发现东西少得可怜,连衣物鞋子等贴身用品也找不到几件,遑论日记这种私密且可有可无的东西了。唯一能证明这个卧室属于哈迪斯的证据只剩下书籍上写着的名字。哈迪斯的卧室有两个大书柜,里面几乎都是大部头的书,爱梅特赛尔克大概地浏览了书籍内容,基本都是关于灵魂、祭祀和神灵之类的,科技、生物与建筑之流的也不少。至于另一个相对的卧室,爱梅特赛尔克甚至怀疑这是个没人住的空房间,可书桌上确凿有书籍笔记等物品,还有一张相片——两个人站在高塔之上,背后是澄碧的万里天空与一望无际的建筑,那座尖塔就在不远处的背后,是个钟楼。照片中的两个人都穿着黑色长袍,兜帽放了下来,左边那位笑得明朗阳光,棕色的短发服柔软帖,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得似乎能折射出日光,又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眼睛映射了天空才会那样湛蓝。至于他旁边那个人,有着白色的长发,右耳的菱形耳坠与他的双眼颜色相近,都是浅到近乎白的金色。他双眼半眯,很轻很柔地笑着,然而那笑容十分畅快,令人联想到那时高塔之上吹过的微醺暖风。
如果那个人不是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话,爱梅特赛尔克也仅仅是会觉得他们两个十分幸福。他不相信转世一类的说法,但是想到他的梦和他回忆起的场景,他不由得迟疑了。要揭开所有的真相,解放这座城市,他就不得不找到祭祀的祭社,净化或者杀死那个已经被污染了的“大柱”,即便他并不是很愿意。
如今最有可能是祭社的就是那个未被标出名字的建筑。爱梅特赛尔克把相机攥在手里举在胸前,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怨灵——既然他一路走来都平安无事,那就只能说明两种可能,一是这里没有怨灵,二是他们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那些大个子仍然在街道上游荡,看到爱梅特赛尔克依旧还会问好,并且向他指向东方,如今他已经不在幻象之中,他们自然是真实的,是真实地不存在怨念。在这个被尘封的黑暗城市游荡不知多少年岁,死前的痛苦与执念会一直折磨怨灵,而他们居然没有怨恨的情绪,只是平和地给他指路。
亚马乌罗提从前应当是一座极度繁荣却又极度安静温柔的城市,而她无声消失。从此以后的城市永远模仿不出她一丝一毫的包容,因为从此以后的人类,陷于斗争又乐于尔虞我诈,纵使是金字塔尖拥有一切的人,他的欲望也无限延伸着,偏执就从欲望中萌生。
远远地,爱梅特赛尔克看见了一片湖,湖上有一座类似于教堂的建筑,外墙破破烂烂,房顶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建筑与岸依靠一座石桥连接,石桥仍然完好无损。湖面上与岸边熙熙攘攘地挤着许多“人”,他们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爱梅特赛尔克放轻脚步,慢慢挪着步子靠近那片湖——他自然知道那里最危险,而他一个人前往的胜算与生还率几乎为零,但他别无选择。在距离湖岸还有大约一百米处,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爱梅特赛尔克停下来,将射影机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有一个男孩子快速地拨开草丛奔跑,喊着应该是女孩的名字,他一直跑到了湖边,对于是否要前往那座建筑有些犹豫。他大喊着:“哥哥来找你了——你在里面吗——!”
爱梅特赛尔克看到,湖水往外溢出了一点,一直爬到那个男孩的脚边。他有些好奇,往湖边走近了,想要看看水中有些什么。他的动作突然顿住,然后他慢慢地,走近了湖里。“不……”爱梅特赛尔克下意识地想要阻拦,等他猛地意识到他不能出声已经为时已晚。湖上的怨灵看向他,然后向他冲来——生者对于怨灵来说太有诱惑力,他们会忍不住将对方撕碎,享受将生命拖进死之领域的快感。
爱梅特赛尔克转身向后跑,冷空气呛得喉咙火辣辣得疼,耳畔也传来一声声越来越切进的尖叫。体力大量消耗带来的晕眩感使他的所有感官功能迅速下降,他只知道要向前跑,其他一并不管。但是渐渐地,他感觉到那尖叫声虽然还持续着,却没有再靠近了,于是他往回慢慢地走,想要看个究竟。
有几个大个子举着手,大概是将怨灵压制住使他们无法动弹。站在桥头的那个戴着白色的面具,他看到爱梅特赛尔克折返,歪歪头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身,将一条坦途让给他。
爱梅特赛尔克了解又不解其意,很明显对方是控制住了那些普通人化为的怨灵,但是引导他去祭社这一目的未免过于明显。这些大个子(应该是亚马乌罗提市民)对于他格外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在帮助他一路进行探索走到现在,他很难说服自己让路的那一位是送自己去做祭品的。那位带着白色面具的“人”适时地交给他一个东西以表友好——一枚浅金色的菱形耳坠,即使周围乌云密布,它也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那个“人”把东西给他之后,又再一次侧身让道。
这是哈迪斯的物件,也十分适合爱梅特赛尔克。
一旦爱梅特赛尔克进入祭社着手净化大柱,要么是他死在里面,要么是整个亚马乌罗提都被解放与净化,总而言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爱梅特赛尔克擦着他的衣摆走过的时候,戴着白色面具的灵魂抬起了右手挥别,嘴角轻轻弯起来。
爱梅特赛尔克没有回头,但他举起右手,转了两圈后干脆利落地挥了一下。
前往祭社的路上,不少怨灵都想攻击他,但都被黑袍灵魂挡下了。祭社的大门几乎是破烂的,爱梅特赛尔克甚至需要小心地走过地上的一堆堆瓦砾。面前是与西方教堂极为相似的风格,正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后是一个大门,石台前则是两列整齐的长椅。可以看到大堂两侧各有一个门,石台两侧则是两座一样的雕塑。爱梅特赛尔克打开大堂两侧的门,发现其后的空间都是被围起来的一部分湖,因为湖水漆黑,手电筒的光也照不进去,所以他看不到下面有什么,但他猜测这里应该是沉下侧柱的地方。他又回到正厅去,正中央那扇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嵌进墙里一般动弹不得,想必正是通向沉溺大柱的湖心。寻找开门的方法时,爱梅特赛尔克发现右侧的雕塑后面有扇小门,他试着推了一下,毫不费力地便推开了。
如果他在进门之前用射影机拍摄的话,能够看到一个眉间含着忧愁与悲悯的人,缓缓推开门走进去。
门后是个相当小的房间,陈设也极尽简单——床,书桌椅子,沙发,壁灯与柜子,可以说仅仅只能满足一个人最为基本的生活需求。令他惊诧的是桌上的提灯仍然亮着,沉默地散发暖橙色光芒,守望这漫漫的无尽长夜。爱梅特赛尔克坐在桌前,看到上面除了厚厚的几本笔记和书籍之外还有一个非常不符合这里气氛的装饰品。那是一个玻璃罐,形状像胶囊,神奇地立在桌上,全密封。玻璃罐的中心漂浮着一朵还带着露珠的玫瑰花,玻璃罐的一头则印着无数闪闪发光的星星,照耀着这朵玫瑰。
真是很浪漫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何望着它,却感到一种将欲落泪的幸福。
书桌上还有一张相片,内容与他在哈迪斯家看到的那张是一样的。
在翻阅这些笔记的时候,爱梅特赛尔克得知了他们的主人是哈迪斯,上面记载了他的很多研究,包括祭祀与世界的灾难。哈迪斯的笔记很整齐,内容也细致。这本笔记的时间跨度几乎是从他刚刚成年进入十四人委员会到亚马乌罗提的末日。他的理论逐渐完善,然而世界却逐渐失去着达成它的条件。他穷尽一生寻找的拯救同胞乃至世界的方法,终究没有追上文明的消亡。
或许是温柔的黄色灯光使他倦怠,爱梅特赛尔居然坐在椅子上缓缓睡去。
这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几段琐屑回忆。
所有人都知道亚马乌罗提的上一任大柱快要撑不住了,而此时此刻拉哈布雷亚主动来找他,目的昭然若揭,甚至不需要过多猜测。
哈迪斯开门见山地问:“大家都觉得下一任大柱应该是我吗?”这疑问很平和,不带任何责怪抱怨,平静地如同在讨论平时的议题。
“不……暂时只是我自己的意向,只是我相信其他人也是这个想法。虽然并不想这么说,但大柱由能够掌握一部分冥界力量,甚至能够看到他人灵魂的冥界宠儿担任,是非常合理的提议,暂时我们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拉哈布雷亚有些迟疑,但即使这些话过于残忍,他也要说。没有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亚马乌罗提人想要和乐于见到同胞去献祭,但他们的命运在此,难以违逆。他不想让哈迪斯去,不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喜爱,更因为他考虑到了那个现在正在外调查的人——没有人会想要拆散一对恩爱恋人的。其实非要说的话,倒是那个人更适合,因为他常年在外解决各种问题,锻炼出来的心性与实力自然不是他人可比,但哈迪斯必然不会同意。
命运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下一任大柱最好的两个人选居然是一对恋人,他们一同长大相爱,如今却必须分离。
“我会考虑的。”哈迪斯也说不出“如果你们有更好的人选”这种话,只是表示默许,“只是,过些天我想要外出一趟。”
光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究竟会如何,哈迪斯心中大抵比本人还清楚。或许大度的人会立刻斩断感情与羁绊,给予对方一个光明而快乐的未来,但哈迪斯不会,他知道光会痛苦,可能会崩溃,也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但他从不说谎的嘴中吐不出虚饰隐瞒的爱语,他也不会自作主张自我感动地放人离开。换句话说,光要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而哈迪斯只想做完一切他本来就打算做的——他会找到初升夕阳望见的第一朵玫瑰,那上面理应仍沾着露水。那朵玫瑰即将在玻璃瓶中不朽,而无数的星星会映出他的美丽。
“愿吾爱听到吾之告白,我们的爱会像这朵玫瑰一样永不凋零。纵使我们分离,在星空的指引之下,我们也从未离开彼此。”
死期将至的时候他意外平静,只想完成他所有的愿望,理论与其他计划可以托付给朋友,独独关于爱的事是不可经由任何第三人双手的。
没人想得到第二天光就结束在外的调查回来了,他特地加快节奏完成了任务,想要给哈迪斯和朋友们一个惊喜。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默契地对他保密,看着一无所知的光拥抱哈迪斯,浅浅地亲吻他的嘴唇,从不会想着要倒数他们还剩余几个吻的时间。他们大约也猜不到,自己望向这对爱侣的神情有多么悲悯,既友爱又残忍,而光并不是呆子或傻子。
又过了一两天,哈迪斯少见地外出,缘由和目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光也并没有询问,而是瞒着所有亲朋好友去拜访了拉哈布雷亚主席。
哈迪斯完成了他的礼物回到亚马乌罗提之时,重大事件已在他一无所知之时尘埃落定。他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版本是,阿泽姆席在准备关于外界灾难的调查时听到了拉哈布雷亚主席在与其他人讨论下一任大柱的人选,并且听到了他们的预设大柱是哈迪斯,而本人也已同意的事。而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你最好告诉我你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的。”
“很简单,哈迪斯。”光趴在哈迪斯胸口(即使对方现在怒不可遏,也并没有拒绝他的亲吻),“我只是想这么做,而正好有合适的理由。”
“我要你直接说。”哈迪斯非常罕见地在一番亲热之后又恶狠狠地皱眉盯着光,这足以证明他现在十分生气,“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为我好拯救我拯救亚马乌罗提之类的东西?哈,我们亚马乌罗提的大英雄阿泽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去牺牲,我就会过得比本来那条路好?”
“不是的,哈迪斯,不是的。”光又凑上前去细细亲吻他的眉头,“我知道你受着冥界的眷顾,但是这眷顾在此时此刻,是诅咒而不是祝福……你会更容易被侵蚀,你会比我们所有人都痛苦……你也会,比我们更早溶解,因为你已经半个身子在里面了。”
光勉强抬头直视着他,那双清澈耀目的蓝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慈悲,也没有解脱,只是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温柔。哈迪斯自觉无论多少次,他只要注视这双眸子,便再难移开视线,也狠不下心说出任何重话。
光翻身躺到哈迪斯身侧,伸出右臂抱住他的半个身子,像往日他回家时一样细碎地说着他的旅途:“外面有不少城镇毁灭了,世界正在变得不稳定,而冥河也会受影响变得更汹涌危险,你比我更适合寻找拯救我们的方法,而我灵力比其他人都强,又因为经历过许多冒险而有强韧的灵魂,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呢?你自说自话地与他们决定,却不问问你丈夫的意见?”哈迪斯望着眼前流光溢彩的璀璨灵魂,它即将被黑色污渍逐渐侵蚀吗。
“我们还没有去登记结婚,哈迪斯,所以你还不是我丈夫……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就算我去做了大柱,我也会坚持很久的!说不定等你忘记我……”
忍不住亲吻他一天后的正式妻子的哈迪斯后来说:“第一,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亚马乌罗提当局承认的夫妻;第二,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我记性没那么差。”
他对于光永远束手无策,何况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多想要亲近冥河——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可抗力,是他一出生就有的祝福与诅咒。冥界给予了他力量,必然也会收回它。而且他其实十分明白,终究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方案,所以他不得不接受。
面对灾难与命运,他们竟然无计可施。
光真真是他最爱的人,却又是他最恨的人,他恨因付出牺牲满足的英雄,他痛恨这种高洁,即使如果身份对调,他也会这样选择。
哈迪斯在圣堂与光缔下了誓约,他们的亲朋好友向他们献上祝福,彼时的圣堂之中充满了欢笑与喜悦,庆祝这对亚马乌罗提人尽皆知的甜蜜情侣终于得到了神的祝福,永生的玫瑰花见证他们至死不渝的感情。
“好漂亮!”光握着玻璃罐翻来覆去地看,“你是怎么做到的,哈迪斯?你当时出门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哈迪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哈迪斯,我真的非常喜欢,非常喜欢……”
光已经很久没在哈迪斯面前哭鼻子了,那仿佛还是他俩小时候的事情,自从光也成年后,他就在一点点变得强大坚硬,对于眼泪十分陌生,现在却止不住地落下来。哈迪斯轻轻叹气,又无奈地笑了:“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如今却想要放弃吗,那么由我继续担任也不是不行……”
“不行。”光抽了抽鼻子,“我会去的。”
他把头埋在哈迪斯的袍子里不作声了,稍顷后抬起头,泪痕也不见踪影,只剩下微红的眼眶昭示着他曾经哭过,而他再也不会哭泣了。
“回家吧。”哈迪斯说,揉揉他的棕发。
第二天早晨哈迪斯醒来时,光正在做早饭,他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双手环抱于胸前,沉默地看着光。光脸红了,挠挠头说自己已经很久没给哈迪斯做过早饭,现在太高兴一不小心就制作了很多食物,基本把他会的菜品都做了个遍。
“你想撑死我好让我殉情吗?算了,剩下的带到委员会去吧。”哈迪斯拉开椅子坐下来。
去委员会开会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希斯拉德。
“呀,早上好!哈迪斯,光。你们这是,又做多了早饭吗?”
“你自己问问这个傻子。”
“因为我太开心了所以做多了,希斯拉德要吗?”
希斯拉德看看光递过来的三明治和果汁,又看看一旁哈迪斯满脸不爽地闭上眼默认,最后还是接过来表示感谢。接下来,他听到有人打了个嗝。
哈迪斯把头转过去了。
希斯拉德和光都笑起来,而哈迪斯用手指扯光的脸。
那天的会议充满了食物的香味,每个人开完会都带着满足而幸福的表情。光和哈迪斯结伴走在亚马乌罗提的街道上,草丛里有虫子细碎的呢喃,月光水一样流淌下来。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肩并肩走着,缓慢而悠闲地走向家的方向。
本来这条路他们可以走一辈子。
光躺在石台之上,胸口的匕首只剩把手露在外面。来自冥界的水正通过他的血管入侵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刀割一般划开他的血管放干他的血,转而用粘稠的黑水填充。那实在是过于疼痛,光紧绷着身子,脸上的血色逐渐全部褪去,黑色的纹路藤蔓般爬上他的脸颊,从他的眼角流淌出漆黑粘稠的液体。匕首拔出时,他可怜的心脏像个水泵一样挤压出黑水,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身体流到石台上,一点点往地上滴,渐渐积成一个小水洼。
过了一段时间,光不再挣扎,他的胸口也不再流血。他缓缓地坐了起来,然后慢慢地,用虚浮的脚步走向终于转过身面对他的哈迪斯。他伸出双手环抱住对方的脖子,留下一个风似的吻。然后他回身走进了特制的笼子,静静等待着被沉进湖心的命运。他们没有说话,但他们都清楚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永生的承诺,他们许诺永远注视彼此,即使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再也不可能隔着漆黑的水看到对方的脸。
又过了几天,哈迪斯提出了接任祭司的申请。他已经因为别的缘故“逃避”了一次他的责任,所以他必须以另一种方式履行他的职责。而最后,他会成为下一任大柱,因为剩下的人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开始回避提到“光”这个人,然而他又如同风一般无处不在,谈话间总是会不经意提起他,似乎他仍然生活在他们之间。哈迪斯觉得他们多虑了,然而不可拒绝他人善意的温柔。只是他实在不需要他人的提醒,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道车辙都刻着光的痕迹,根本不需要他人提醒,甚至不需要他刻意去想,光都无处不在。
为了守望对方,他把经常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搬到了祭社里的隐秘房间。
然而他到底没有等到自己成为下一任大柱的这一天,末日比他走得更快。外界的灾难引发了冥河的汹涌,即便无法联络上光,也能知道以他和其他侧柱的力量是无法继续进行压制的。委员会决定,想要离开的亚马乌罗提市民都可以离开,而留下来的人,必须做好自己与这座城市,乃至这个文明一起被埋在土里,再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死亡的觉悟。
他也曾与光一起站在塔顶看夕阳转过塔尖渐渐下沉,那时有风的呢喃,有同胞们的笑声,有永不结束的时光。
而如今确实是结束了。
哈迪斯闭上双眼。
爱梅特赛尔克睁开眼。这是一个太长的梦,毕竟他曾经的生命那样漫长,长到几乎没有尽头,因而他会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想,所有都来得及。他移开书柜,露出一扇极小的门,他拿着提灯走过门后长长的甬道,他感到越来越强大的灵压,直到他终于走到出口。这里与其他的房间一样,是围起来的一部分湖,边缘有往下的阶梯一直延伸到水下。爱梅特赛尔克察觉到出口出有些什么,举起相机。
身着黑袍,右耳戴着金色耳坠的白发男人,右手提着灯,灯就悬在湖面上方。他平静的双眼直视着吸收了全部光亮的水,本人岿然不动地站立着,就像一座雕塑。
“哈……迪……”
爱梅特赛尔克循声望去,看到在湖心的位置,有个穿着黑袍的人影站在水上。他没有带兜帽,露出一头枯槁的棕发,他满脸都是凌乱而且深浅不一的黑色水痕,但都像是刺青般深入皮肤。那双眼睛不是蓝色的,而是浅浅的灰色。那人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见爱梅特赛尔克不动,他还向前飘了一些,距离爱梅特赛尔克仅仅有一步距离。爱梅特赛尔克看清了,他双手放在胸前,攥着的是个圆形的红色半脸面具。
黑袍人影看着他,声音嘶哑:“杀了我。”
这就是这里的大柱了。
爱梅特赛尔克举起相机,换上威力最强的胶卷,细细地校准,聚焦于这个陷入安静而毫无攻击性的灵,按下了多次快门。对方咬着嘴唇忍住尖叫,双手攥紧了面具,连身形都开始逐渐模糊,
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摇晃。
那个身影始终一动不动,任由爱梅特赛尔克攻击他。
“啊——”黑袍人影发出短促的痛呼,他脸上的黑色纹路逐渐变浅,眼睛也逐渐恢复成明亮的蓝色。随着他的变化,笼罩于亚马乌罗提上空的云层也散开了,橙红色的眩目光芒直直投射进这黑暗的房间里。
黑袍人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些,然后低头对着爱梅特赛尔克露出笑容,他天空一般深远湛蓝的瞳孔折射出流转的日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继续履行我的职责。”
“谢谢你净化了我,再见,无名的……”他转过身,缓缓地向湖水中心走去。
“你又要自说自话地离开吗?”爱梅特赛尔克使用的不是现代语言,而是那些奇异的古代语言,那发音对于他的舌头来说有些怪异,但他还是很顺畅地说出来了,“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好玩吗,光?”
“不……唔呃!”光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却突然被抱住了,然后他被爱梅特赛尔克紧紧缠住,一把推进了水里。
“不,哈迪斯……”他还想说什么,“我不想你和我一起死,而是……唔嗯嗯!”
爱梅特赛尔克已经完全明白,如果要让光的这张嘴不吐出令他生气的话,那便只有用自己的嘴堵住这一个方法。他清晰地感觉到无尽的下沉与体温降低,他自己正在逐渐接近光嘴唇的冰冷温度,而他居然觉得安心与温暖。
光觉得自己距离“活着”这个词已经很远了,他的心脏早就停止跳动,却并没有死去,肉体没有腐烂,还保有作为大柱的意识。如今他因为爱梅特赛尔克再次鲜活起来——人一旦活着,疼痛似乎也开始明朗,在长达世界再次重建的时间,他承受的孤独的挫骨扬灰之痛,此时终于蔓延于四肢百骸。眼角源源不断地渗出咸涩液体,如同春归时冰面融化一样止不住。
从今以后会有人将他的所有痛苦尽数分担,与他一起永远活下去。
他们肢体交缠,滑向没有尽头的深渊。日光追随着他们落下,逐渐褪去黑色的湖水波光粼粼。
命运之人终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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