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长命百岁啊。”

对于人形来讲这是诅咒吧。
席摩看着自己手部裸露的部件和破损的仿生皮肤笑了笑，耳边又响起教授的声音。
“找一件你喜欢做的事情吧。”躺在摇椅上的女人轻轻的说到：“找一件你真正喜欢的事情，可以为之奉献余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下午阳光太好，又或者是木质家具一直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女人的声音也飘忽起来，如同烟雾一般笼罩在他的四周。他垂眼看着扶手上无力的手指，摇曳的树影附于其上，苍白的指甲一晃一晃的，布满了干枯的横纹——他想起从前追击敌人的那片雪地。
那时还有萨可在身边，他潜伏在雪地中，隐匿于风雪中；环境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他悄悄扣动扳机，抑或是踩着滑雪板追上敌人。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是敌人的血，跟其他人类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鲜红滚烫，一样的充满无形的重量。
他看向院子里的树，树已经长的很高了，明明十五年前还是棵小树苗。他现在还记得那棵树苗的样子：枯黄的叶子，细瘦的枝干，萎靡的根系，一副看起来就活不久的样子。但是这和他们要做的事情正好相配，教授将萨可捧到挖好的坑中，他沉默的看着，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种上吧。”教授最后摸了摸萨可的毛。年迈的雪貂毛发变得蓬乱，甚至有的地方还微微炸开，它轻轻闭着眼睛，如同每一次午后的小憩。它的肚腹扁扁的，那天之前他一直没有什么精神，教授告诉过他要做好准备，可是往往话还没说完就自己先落下了眼泪。他茫然而沉默的抱住教授，女人在他的怀里颤抖着，紧紧揪住他身前的布料，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他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却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
寿终正寝，他想到，这是好事，很多人类都追求这种死亡方式，我应该为萨可庆祝，为它感到高兴，至少它没有死在战场上——可是，他抱紧了怀中哭到打嗝的女人，听到对方忽然加重的鼻息。
教授很难受，我也很难受。他把脸贴在女人的发顶，看到了黑色中刺眼的一抹白，于是他忽然明白过来，跟萨可一样，总有一天，教授也会离开他，他们都将去到他到不了的彼岸，只留下他在这世间；而他将带着这些回忆，这具破旧的身体，直到心智崩毁前都无法停止的思念曾经。
“种上吧，”教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女人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素体正在止不住的颤抖。“这样萨可会化为树的养分，树会成为它生命的延续。”
“它还可以陪伴我们很久，久到我变成走不动的老太婆，久到你的素体再也找不到可以更换的型号，心智和我一样衰老。”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接下来的动作似乎都是本能——但是人形也有本能吗？他不知道。
但是教授终究没有完成她的承诺，四十多岁的女人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她的呼吸断断续续的，每个夜晚他都在恐惧，恐惧着教授会不会也像萨可一样离开他身边，到那时没有人会安慰他，没有人能告诉他接下来怎么做，他一直在失去，失去战友，失去记忆，失去萨可……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了。
他的伪装并不高明，即使他是恐怖的狙击手，是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色死神”，但女人还是很轻易地就看穿了他，于是她温柔的笑着，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第一次没有答应她，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的声音似乎要散在风中，但是听力系统依旧准确的捕捉到了这则信息。她说：这是命令。

蓝色的动力液在地上滴出一个小小的水洼，席摩将女人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身体抱在怀中，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他蹭了蹭女人的脸颊，想要撩起刘海轻轻亲吻对方的额头，却在看到末端裸露的骨骼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心智系统叫嚣着要遵守命令，素体抽动着，于是他又往想要擅自行动的躯体处插了一刀。
“是你食言在先，教授。”引爆动力系统的时候，他将头埋在女人的颈窝里，“我的心会指引我……”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爆炸与火光之下，风中传来人形满足的低吟。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