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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与一日(10)

作者 : 好好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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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常规 , 中世纪/古代 , 奇幻 , 魔幻

分级 少年 多元

标签 oc , 不列颠 , 旅途走到第七天 , 在世界的中心呼唤大鹅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永恒与一日

118 0 2024-8-27 12:10
导读
最后一日,尘归尘,土归土。
终于要更完了,日后应该会放出一个小收尾,恭喜我们的大鹅和旅人吧(。
“U·N的记录(AD1044):

旅途即将开始,让我在卷首以那伟大石板上的真谛为灯,将其抄录在此,指引前路:
这是真的,没有任何虚妄,是确定的,最真实的
上如其下,下如其上,以此来展现“一”的奇迹
万物皆来自“一”的冥思,万物在“一”的调节下诞生
太阳是它的父亲,月亮是它的母亲
它在风的子宫里孕育,大地的母乳养育了它
它是世上所有奇迹之父,它有全能的力量
将它撒在地里,它能将泥土从火焰中隔离,将精妙之物从粗糙处萃取
温和地运用伟大的智慧,将其从地升上天,再下降回地,以积聚上界与下界的所有力量
如此你将会有世界的荣光,所有阴暗都将从你身边消散
这是全部力量中的最强者,它能超越所有不可思议的存在,也能洞悉一切事实
宇宙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
所有的诞生都是如此过程,这将是成就奇迹的方法
因此,我被称为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承担着全世界的三重智慧
我所言说之物,有关炼金术的杰作——太阳的工作,自此已全部结束。”



我与我的一日:

从床笫间醒来时,我的头脑与心灵前所未有地清醒,而我感到躯壳如此轻盈,大概是因为围绕在我身旁的人们早已不在此处,而重叠于我灵魂上的阴影与我分离,升往那福音遍泽之地。我仍然是尤利西斯,却不再是“我”,如今我辨认出自己完整的身心,将在句读处再启程,令一切周而复始。

狄乌与安维尔的手记仍然安放在我的行囊中,它们古旧发皱,但对我而言焕然一新,引导我重新阅读其中的文字。狄乌的手记以翡翠石板上的神秘教诲起始,而安维尔则选择援引《创世纪》首章的文句。厄林在我的四周摇晃着转圈,而我指尖落在那些文字上,描摹出神奇的语词,上帝用七日创造出世界,而我的旅途也已步入第七天,即将行到尽头。

“第一日,光明与黑暗分离。”那时我与老德鲁伊或邪恶的巫师相遇,斯图亚特在火焰里沉入黑暗,而我们尚且活在光明的人世。

“第二日,水与水分离。”天上的水天与地面沉重浑浊的水相异,忠诚的朋友为我磨炼匕首,他的眼睛虔诚且清澈,而那位惨遭斩首的骑士因罪责而不得荣升,只能湮没于技艺的波涛中。

“第三日,陆地与海洋分离。”人们在干燥的大地上建起围篱,铸造秩序,但仍有人眷念着远方的海洋,用技艺将奇异的风景摹写,我相信我的朋友们能极好地胜任这些工作。

“第四日,白天与黑夜分离。”天体在此时被悉心创造,凭其各自的逻辑而行转于高天里,贤明的女祭司会镌刻这些仪轨,即使她目盲如行在黑夜里。

“第五日,空中的飞鸟与水中的生灵分离。”我在原野间行至此处地界,从而得见两种不同的蓝色,天空的蓝色与湖水的蓝色,他们相似的眼睛因灵魂分疏而产生极微小的差异,但水天相接,二者能重合又分离。

“第六日,走兽与人类分离,后者被区分为男性与女性。”人的灵魂能因激情而落入野兽的窠臼,又因理性而再度上升为人。在世界伊始时,那对苹果树下的男女各自在对方的骨血里受造,完美地合二为一。

“第七日,上帝‘安息’。”我想这漫长的旅程终将迎来结束,诸极性调和,但它不会是魔鬼所说的终末,世界仍运转如常,只是此处再无我需完成的工作,我可迎来闲暇与安歇。

宅邸空落,它在昨日还是如此嘈杂,此处却安宁得不像一处庄园,更像某处森林或郊野。女佣与仆从们回归黑暗的冥府或去往别处,再无人打扰我的行动,我便悠然从床上醒转,洗漱并独自前往后厨取早餐。

此时,太阳已升得很高,让风暴后的原野明亮可爱。我起得不算早,但鉴于先前混乱的作息,今日竟可用勤勉来形容,我很高兴自己重拾这份品质,能静下心来掌控并调理自己的生活。我暂时寻不到那对兄妹,但他们仍能在屋宇各处留下生活过的痕迹,侯爵卧室的房门敞开,其间再无火烛燃烧。我留心过某个小柜,但那把铜锁与抽屉中的物件早已消逝无踪,大概是原主来取过它们。

用毕饮食后,我在庄园里漫步,园圃与厅堂仍然典雅迷人,美中不足的是某些走廊与房舍里的血腥气息挥之不去。尽管主教带来的仆人们清理过尸首与墙壁缝隙间的血渍,但已经发生过的罪恶不会改变,我只能希望新家主的归来能驱散笼罩在此处的暗影。

室外较室内好得多,我又绕行到某截篱墙下,木枝上的丝柏几日间已经长得这样茂盛,两日前,尚有供阳光投影的稀疏缝隙,如今它们已经郁结成深绿色的团块,密不透风地轻轻摇晃。我的鹅欲要啃食灌木丛中的香草与鲜花,在我蹲下身去抱它并疲于解开缠在斗篷与乱发上的藤叶时,便听见熟悉的呼唤声。它像我与她初遇时那样轻,我就是在那时受其吸引,坐到二人身边去,遍历苦难,却始终得见那黄金般的身影。我想,倘若再一次选择,我仍然会收下那绺金发,而之后的道路竟无从再作任何改变。

“尤利西斯。”安妮只身一人,她的衣裙不像初次相逢时那样洁白,也非昨夜里那种最深沉的黑暗,而是可爱的浅灰色,人们在日光下的雪地里所见之影的颜色,衬得那些金发愈发鲜亮。贵女剪过那些烧焦的部分,发辫亦因此而变短,但神圣的美丽不会因此而消减。她捧着盛有清水的陶罐,像爱琴海小岛上的人们会歌颂的那种女神,甘泉从罐口不时落下几滴,滋润青翠的草地。

“向您问好。”我果真成长得十分惊人,如今已能恬淡地同她打招呼,不再面红耳赤,但我仍能感到双颊细微发烫。“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不必,我很快便会离开。”她轻举那只水罐向我示意。“在那之前,要先让马匹饮水。”

“愿您与它旅途平安。”我们在行走间继续谈话,很快就到达马厩旁,那些高大的生物嘶鸣着,我必须时刻留心,避免它们惊到厄林。“您不向我询问昨夜的证词?”

“一切尘埃落定,结果已然揭示其自身,而你只是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仍能在此喂养马群,且有远游的机会,说明我的证词良好地生效着,或许我永远都胜不过那些雄辩家,但一生有这样一次出色的论辩便足矣。我如今仍然认为,或许这个选择不够正确,甚至称得上荒诞不经,但那就是我的意志。它不够坚强,常受人摆弄,但各人总有自己的私心,我便是出于这样一颗心,任命运奔赴远方。

“他们不得不给那孩子写信,在对我的处置上征求他的意见,因为他们惊异地发现,朱利安已在某人的弃绝宣言后行毕加冕礼,他才是如今的里文伯格侯爵。在他回信前,我尚能以自由身待在人间,便决定暂离此地,到别处去。”某人的计划严丝合缝地进行着,而我等待着她吐露那主导一切之人的结局。“亨利·里文伯格......我的长兄仍然活着,教士们没有过多审问他,大概是出于那张鲜血横流的脸和他精湛的演技,无人愿意面对这个骇人且疯癫的狂徒,主教只能让医生去处理前侯爵。他们决定将其置于那些满载疯人的船只上,放逐就在今日,他会在日落前离开里文伯格,或许你仍想再见他一面。”

“我很愿意。”连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应答得如此干脆,我应当厌弃并远离恶徒,或仅去嘲笑他,但对于赠我指引的年长者而言,我只是在等待平淡却完整的告别。

“你如此纯真且太易被人参透,正是如此,年轻的心会招来魔鬼。”她长叹一声,我确实为这份热忱而倍感困扰,但它也不全是坏处,正是这颗心造就今日的尤利西斯。“去港口旁实现你的愿望吧,悉心寻觅,留意那些临水的街巷。”

“我仍然觉得这几日的相处形同幻梦。”告别结束后,我当醒转,重拾俗世的生活。

“我已不再留心时间的流逝,日食后,这座庄园早已不辨白天与黑夜,那种生活使人颓塌,也使此处毁灭。”她伸手抚摸一匹纯白的牡马,它纯洁的鬃毛高扬于空中,斜着头去饮她罐中的泉水。在放浪者们挟持这片美丽之地时,我想她鲜有机会这般自由地触碰这些生灵。

“只要尚有一位义人存在,上帝就不会毁灭索多玛与蛾摩拉。”我想诸事并非毁灭,它们只是在重建自身的秩序,因而面目全非。

“尤利西斯,回想起你所作的证词,此处已再无义人存在。”她放下瓦罐,汗水落在衣襟上,同我一齐露出某种轻松的微笑,我们不必正确,只该将生活延续下去。

在马匹们准备安静地歇息时,我终于回忆起我方才了解到判决时欲要询问出口的问题,我注意到贵女的神情,因此没有吐露它。我想为之启齿,但她像曾经亨利与我对话时那样,只是比划出噤声的手势,再将一件小物交到我手里。它粗糙的触感让我哑然,我不该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且她已用另一种方式为我作出回答。

我曾要询问她是否与那年长的半身告别,是否有任何话语要我传达,但我已明晰地领悟到,即使时过境迁,数十年过去,他们仍然在不经意间对彼此作出相同的选择。我们最后的交谈结束于她简短的委托,那器物锋利无比,横亘在我们三人中间。我辨认不出这是否属于她,或是另一件与之相似却崭新的事物。一柄雪亮的短剑随她的话语一道留在我的掌心:

“替我将这柄剑交给他。”

紧握着这样一柄凶器或护身符,我整理行囊到庄园外的集市里,穿行在暗巷与狭长的街道间。一些遭放逐者会被缚上脚镣或铃铛,但我并未在此处听到那种细碎的声响,河涛阵阵,唯有我内心的音声一遍又一遍回荡着。侯爵如此狡黠,或许他早已借助什么秘法脱逃到别处去,又或是那些鲜血流的太多,死神先我一步将他提去。

即使见到他,我该对其作何感想,又该用何种话语将那物件交到他手里?正当我迟疑并绞尽脑汁时,我的鹅摇晃着跑进拥挤的人群,要是它毛羽纯白该多好,我无法在闹市里再捕捉到它的身影,只好急切地穿梭在喧闹的群众间,将搜寻的目标从一变成二。真切之物总埋在狭缝间,且不如言语那样广为流传,我听到有人在对厄林发出惊呼,感叹谁的鹅从坊间溜走,亦了解到他们对他的议论。

“上帝怜悯,望天主开恩——”祷告声断断续续,不知是否能传达到万王之王的耳边,但我至少能告诉侯爵,尚有人为他祈祷。

“只是疯汉而已,你甚至不能分辨他与那些行乞者。”无须分辨,无论高低贵贱,人们要遍历的苦难与炼造总归相似,高贵者不会因他的血脉而远离错误,卑污者也不会依此而失掉光芒。

“他甚至没有穿鞋!”衣饰不过是外在的遮掩,祛除多余的修饰不过是选择与欺骗与掩饰相异的道路。各人从赤裸中来,最终无一物可带往彼岸。

那些驳杂的讨论萦绕在我的耳畔又散去,在我终于能窥探到厄林鲜红的扁喙时,一阵低沉的歌谣声在窄巷里划开一道波澜,非常轻,用我万分熟悉的声音。流浪之人穿着宽大的麻布长袍,右边衣袖空落,它粗糙、太不合身、且落满灰尘与秽迹。他确实没有穿鞋,光脚踏在污泥横生的石板上,希望那些碎石不会令其血肉模糊。

当他转过身来发现我时,我注意到他的小半边面庞被布绢包裹,那血迹斑斑的白缎差不多是其周身最好的一块布料,只为遮住那空洞可怖的右眼。侯爵的金发散乱地落到面颊旁,其光泽与先前相比却毫无衰退。我听说一些人在遭遇境遇的剧变后会变得白发苍苍,但看来上帝怜悯他,即使用尘泥与血污蒙蔽这些发梢,却仍然没有夺去它黄金般的颜色。察觉到来者是我后,他停下脚步等我上前,以一种不太颓唐却淡然的表情注视我,像安妮一贯来的那种神色,在那截笑容下,剩下一只蓝眼睛也不如我们相遇时那般锐利,却仍然寄宿着明智与审慎的余晖。

“您在唱歌。”他状态比我想象中要好,却也大不如前,但我仍然认为这种结局是其咎由自取。

“一首我母亲唱过的威尔士民歌,她以前会在清晨的飘窗间高昂地吟唱它,歌声一直传到我们三兄妹的耳中。”他又为我哼过几个乐句,它节奏明快,音调却很柔和。

“听说他们为您准备一艘船。”满载愚人的木船,在靠岸前,这群谵妄之徒会在水域间长久地漂泊。

“是的,这使我为与你的重逢而欣喜。我珍惜上船前与神智正常且聪慧之人的每次交谈。”他既不过问我的证词,也对过去之事只字不提。通过他的教导,我已对这种夸奖倍感警觉,因为我知道这魔鬼势必又要使役我,让我奉上回报,而他立刻就回应了我的成长。“我在此请求你,替我取一支蜡烛来吧。无论身在何处,船上的夜晚总是黑暗遍地且寒冷难耐。”

“日落尚且离我们还很远。先生,您生性便爱差遣他人?”他用笑容来宣告胜利,我们都知道我不会拒绝这个病患的请求,在下次见面时,我定会收好这泛滥的热情。当我迈动双腿时,我猛然意识到或许他又在蒙骗我,只是要支开我再溜走,好避免一次尴尬的会面。但当我回头时,他只是恬然地站在原地,既没有化作轻烟被收进哪个灯盏里,也没有被拖回冥府。遭放逐者像暗巷里的一座雕像,维持静默,直到我举着蜡烛回到他面前。市集上的油膏远不如庄园里长燃不息的白蜡那般好,我将这支便宜蜡烛放到他手中,故意用侯爵来称呼他,露出扳回一局的神色,而他不曾露出失落或恼火的表情。

“尤利西斯,你不曾看见那事物?在你的身后——”他露出惊讶的神情,我起初认为他又看见某种幻觉,疑心他的健康状况,但他睁大的眼瞳开始令我毛骨悚然,难道这世上真有我不曾见过的鬼魂?我犹豫地呆立在原地,艰涩地吞咽着呼吸,在终于下定决心回头时,却发现这不过又是魔鬼的一场把戏。

“厄琉刻希尔。”侯爵故作讶异的神情被微笑所代替,我从未见他如此轻佻地微笑过,揭示出这不过是年长者的玩笑,他真该去哪里的乡村当个戏剧演员。我懊恼着,而我苦寻已久的朋友摇晃着从我腿边走到我们中间,厄林欢快的鸣叫着,有时候我真该让它认识到谁才是它的主人。

“我认输。”我已经有所成熟,不会为这种捉弄而懊恼太久,且我尚有要完成的委托。“但此处确实另有一件事物,安妮女士托我交给您。”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柄短剑,它如此轻巧,连我也能自如地使用它。当我将之握在手中时,那沉重感与难以抑制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升腾,或许我还是不该放过某个恶人,应当就此结果他,也算了却受放逐者的痛苦。只需要一次挥刺,某人的气息之源就会停下,魔鬼再也不能搬弄他的话语,再也不能用某只蓝眼睛来审视我,最终会腐烂在阴暗的街巷里。

或许这才是贵女的真意,否则,她为何要专程托我来送它?当我紧张地握住它的手柄时,血流如注的急促感在我的呼吸间涌动,创造生命如此困难,但毁灭灵魂却如此轻易,只需借助死神的裁割。说到底,安妮与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我们谁也不会忘记他。我变得沉默,或许连表情都暗沉下去。

“尤利西斯?”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神色,只是将手搭在那柄短剑上,与我的指尖合在一块。在那时,这柄器物不再沉重且折磨人,重新显露出轻盈的姿态,仿佛先前的冲动不过是凶器带来的错觉。千百年来,已有许多人因这种误解而犯错,当人们拿起剑,他们便会开始争斗。他一边替我握住它,一边向我开口闲聊,神色晦暗,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往事。“你真不该错过主教在宣读判决时的表情。我们是老相识——他是个诺曼人,长期以来都想将我置于死地。但不为所谓的国仇家恨或荣光之争,只是某次我在弥撒时撞见他与教士私会,而这位上帝的仆人为了蒙蔽天主而不肯放过我,只有死人能守口如瓶。但如今我还活着,且会长久地活下去,这必须仰仗某位炼金术师的诚实。告别不该如此沉重,勿要为你出色的雄辩露出黯淡的表情。”

“若您不必扮成愚人,肯定更能让他哑口无言。”我如释重负地松手,既然已经作出选择,我就不该为之而后悔,一如狄乌与安维尔从未将曼岛之事延续下去。仅在仇恨面前,我该说出面前人曾经的那句话:我当弃绝一切。

“这并非我赠与安的那柄剑。”他甚至没有让它出鞘,语气却这样坚决,这对兄妹之间的事务向来让我迷惘且力不能及。“这样很好,因为她终有一日还会用到那柄剑。”

“我想她希望您明智地使用它。”人何以逃脱命运的轮转?众人只在循环与轮回中生存,而我在侯爵收好那柄短剑时再次对他说出这句话。在蓝紫色天幕下的园圃里,我曾对他的血亲吐露别无二致的语词。

“除此之外,我该感谢我们的信使,为旅者带来相称的回报。”他像是想起何事般从布袍的口袋里拿出某个小瓶,将之以一种馈赠的方式递给我。我很惊讶,他们竟然不为流浪者搜身,批准他将那银光闪烁的器皿带在身边。“我希望你替我收下这件事物,它是世间所有炼金术师的朋友。”

“水银(Mercury)。”所有的元素已在时光的长河中聚首,我拼出这连接精神之物的名字,那正是狄乌留给某个少年的礼物。

“一位尤利西斯将之交予我,现在是我将它交还给另一位尤里西斯的时刻。”他的言辞柔和且坚定,面容中闪过满载回忆的一瞬。

“我会正确地对待它,也愿它赐福于您的旅途。”后半句是我能为侯爵送出的最后话语,而前半则是对另一位旅行者与炼金术师的答复,跨越时间与历史,更年长的信使替我们完成这次心灵相连。

“倘若你遇见我的儿子,愿你同他友好地相处。而如果我们再相遇——如你在那山崖边的话语所言,予旅者以招待,我想,一杯酒馆中的佳酿便很恰当。”我站在原地,而他握着蜡烛与短剑转身向巷外迈步,像通过一扇狭窄却光明的门。

“比不上里文伯格的苹果酒。”我没有再追过去,仅在原地同厄林相伴,让风送去这些调侃。

我们谁都没说“再见”或“永别”这样的字眼,在见面前,我曾以为告别该是激烈的,我们该大声斥责彼此,但实际情况是,我们只是不着边际地攀谈再分别,用比燃烧一支蜡烛更短暂的时间,言辞比吹灭火焰所用的力度轻得多。我知道魔鬼已经同我立下他新的约定,这场赌约的胜利要交由时间来判别,看魔鬼再次从衰败与死神手里脱逃,还是时间赶上他,宣告我的胜利。

“划动双桨流浪,漫漫长途
一切自有命运掌航......
(hreran mid hondum hrimcealde sæ,
wadan wræclastas. Wyrd bið ful ared......)


流浪之人继续编织他的歌谣,乐音远去,我则留在寂静无声的地界里。市集喧闹,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哼唱,人们说侯爵疯得更加骇人,但我却觉得他如今终于恢复理智,复归到绝无仅有的清醒中。我的鹅伸长脖颈嗥鸣着,那时我才注意到它今日反常的流窜与叫声是因为喉咙里卡着一小块金箔。

或许它是从庄园某些破败的穹顶下拾得这片闪烁的光辉,再华美的宫殿也会倾颓,这些曾经精巧的装饰便会被时间毫不留情地剥落。我抚摸厄林,让它将异物吐在泥水里,再同我离开这条阴暗的小巷,那片浅薄的黄金在污泥中散射着光华,它会腐败,或在暗沉的埋没下永垂不朽。

我拿不准接下来将去往何方,便徘徊在这片土地上,享受今日最后的闲暇。那座洞穴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伫立,我曾在其最深处的清泉里,在月光照耀下发出最深沉的感叹,但如今却再不能寻到这处地界,仿佛它随着整场幻梦一同消失。这让我想起那些哲人的讨论,他们说,离开洞穴者再不会复归到那片幽冥中。或许那只是个比喻,但对我而言已然变成现实。

我被回忆逐出它的宫殿,只好另寻一处栖身之所,在港口旁某个微隆的山丘上平躺,直视最空旷的天空。今日的天气这般好,倘若不是我昨晚休息得太足,便一定会在柔软草地与清风的围绕下陷入睡眠,这是我童年最好的片段之一,尽管最后安维尔总会用扫帚将我逐起,像扫枯叶一样将我从休闲驱赶到忙碌中。

想到她的名字,我便从布包里重新拿出这位女士的手记,不打扰她的文字,仅抽出狄乌的那些残页。溪水在我不远处无声的呜咽,郊野里的公共篝火发出某种温馨的噼啪声。树冠间有风的声响,不是秋风,而是夏日中那种让人暖融融到炎热的风,它让草叶与泥土的气味融化。在玫瑰色的夹竹桃丛旁,我在芬芳里阅读那些残页,它的书写者确实记录得急促又简短:

“如果说先前的记录献给我短暂的旅途与伟大的事业,那么,伟大已然结束,它必须在这些书页前停下它的脚步。因为接下来的文字只为献给世间某个人,她像任何人一样处在生死轮回间,曾带着她的喜怒哀乐同我无比真挚地共处过。尽管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但她仍然与我最为亲密无间,我向她致以最美好的祝福。

亲爱的安维尔:

他们仍在追捕我,因此我必须尽快留下这些讯息,再将之送出。还记得我们在岛上那座房间里的时候吗,我太懒散,总为那些生动的植物与动物驻足,将拉丁语课本遗忘到树林里,要你替我写那些拼写作业。如果有一日我无法从危险里脱出,我便只好再像那时一样给你留下麻烦,遣人或亲自将这卷手记与某个小家伙送到你身边去。他很活泼,对闪亮的矿石总是充满兴趣,我相信他在这方面有天赋,或许能成为我的弟子。但无论由你或我来抚养他,我想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分别,炼金术与医术互为内外,我相信我们能配合得很好。

从流血与阴谋的生活中归来吧,你如此贤能,通晓那救人性命的技艺,因此,我不希望你违背自身天然的本性。若你执意要跨越那条荆棘丛生的道路,我也只好默默献上祈祷,当然,请相信,我永远不会背叛我们之间的血脉与情谊,这世间最神圣的纽带。若要我来详细书写的话,时间与纸张大概就要陷入匮乏。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与你之间的回忆,我的姐姐,我将永远爱你,这是我在自己的事业与旅途中最笃定的一场试炼。我将一生的答案凝练在这些纸张中,它们不算昂贵,不是什么太值得夸耀的事情,却也是我的成果。我不便与你相见,但仍然能寄托对你的思念与帮助,如果你困顿无依,就将纸页投入火焰里,我将礼物藏在其中。

祝你不必拥有永恒,但拥有快乐且幸福的每个瞬间,一日(dyeu)属于你!”


这仅是残页中的一部分,但我已通晓这对姐妹深刻的情谊,它如此动人,以至于让平凡的莎草手稿折射出微光。或许是出于对血亲的怀念,安维尔并未焚烧这些断章,而是将之珍重地保留下去。我该检验所谓的答案,还是继续保守这份思念?当我对风问出此等疑问,且欲要继续阅读时,夕阳西斜,远处的深林中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凝神而望,能眺望到长裙广裾的贵女跨在纯白高大的骏马上,飞驰着越过林间,昂扬的金发在树荫婆娑中若隐若现。

那远去的马蹄声同船只离港时纤夫的呼声混在一块,宣告真正的告别即将来临。白马的身影已然消失,但我尚能望见黄金的另一半身影。在渡船永远驶离河岸与这片广袤土地前,我向港口飞奔而去,像新生儿呱呱坠地那般轻快地跑下草坡,甚至遗落手稿与伙伴,我已将文字熟记于心,而我的朋友不会离开我,我只需带着激昂的心绪挤过人群,到那河风摇荡的水边。

甲板上的亨利·里文伯格身形挺拔,在他背后,金红的日轮正要沉到水面下。他站得那般高,势必明晰地望见我,因而朝我挥手,音调拉得极长。倘若安妮在此,不,倘若我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在此,那巫师、骑士、画家、书记官、女祭司、贵女与侯爵、医师与炼金术师......无数旅人们定会像他那时一样,高声嗡鸣,颂出我的旅途:

“尤利西斯——”声音们呼唤我,指引那金光闪烁的前路。“异乡人,到远方去!”

那支蜡烛已被点燃,太阳却飞快地熄灭它的光辉,如烛火的影子般没入深涧。一群盘踞在船上的愚人在河流中不安全地航行,互相嘲弄或商量,根据某块亘古不变的岩石来判断他们的方位,在渐暗染尽清澈透明的蓝天前,那块岩石的阴影便倒映在水面上。

当我回到原处来寻找我的鹅与书时,厄琉刻希尔替当时向风询问的我揭示出选择,我的哲人石势必要给我一个回答,衔起那张被我阅读过的莎草残页,颇为灵活地投入篝火中。我想,我在夜里也会作出相同的行动,而我的朋友不过是催化着整个过程。

当我凝望升腾而起的篝火时,我才明白为何残页如此荧光闪烁——奇迹就在红热的火焰中。文字融化,随墨迹与灵魂一道被熔铸在纸页里的金粉便显明自身,它们在火与风中飘荡,一些汇聚在一处,凝结成微小的物什,那是坚韧的黄金。

未消逝的词汇漆黑,随后与焰心散出的璀璨白光混在一道,在澄黄炽热的火焰里,它天然地跨过每个阶段,最终穿越红化的神圣大门,固结为完美的成果。在这场漫长的炼造里,我泪流满面,直到深夜都抱着手记,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火焰。在最深的夜里,它渐弱以至熄灭,而黄金正纯美地、安静地、永恒地沉睡在彼处。在它的见证下,所有与我相伴之人的记忆仍在旅途与苦炼里熠熠生辉。

我便是出于这样的心境,记录下这七日的故事,从黑铅到黄金的七日,或许它将化为传说,叫人传抄下去。我并不知晓谁会传承它们,甚至连旅途开始的契机都已消逝在时光里,与繁纷复杂的命运混在一道,这个故事从我手中滑落,将向我无法预测的道路延申而去。我只知道它并非某种象征,并非一个譬喻,这个故事真切地发生过,而我们曾如黄金般存在着。自此,我的讲述已经结束,而我那有关炼金术的工作与跌宕的旅途,它们才稚嫩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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