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074011
-
分级 少年 异性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鬼灭之刃 童磨,蝴蝶忍
标签 鬼灭之刃 童忍 童磨 蝴蝶忍
状态 已完结
-
743
6
2021-3-6 17:32
- 导读
- ※ 大概是并不完全的中世纪君主专制-近现代背景AU。
※ 未知异域平民童磨×人类之境女王蝴蝶忍。
※ 灵感源于steam游戏《艾迪芬奇的记忆》,以其中一个场景为原型,改动并扩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 总共约8.5k+字。
※ 瞎78写,笔力不足,深感抱歉。
※ 私设如山,一切错漏之处及OOC皆归我,童磨、蝴蝶忍等角色全归鳄鱼老师。
BGM:Lass Die Nacht Nicht Uber Mich Fallen - Lacrimosa
那是一顶王冠。
七丛棱突自圆形的主骨上矗起,三位一体与四季轮替合为创世天数,日日拼接如背弓的脊骨。耀眼的金色折射太阳的光芒,言明王权出自执掌日光的神,从赫利俄斯到索尔,从密特拉到耶稣基督。铺洒其上的锈红却昭示了痛苦的分娩,承冠之人被迫以命相易,诞下名为死亡的畸胎。
这是蝴蝶香奈惠的王冠。
蝴蝶忍透过玻璃,凝视那顶冠冕的残缺之处——本应托起一颗粉色尖晶石的地方,如今只盛着薄薄的灰尘。
她目光放近,隐隐从玻璃映出的镜像中看到自己。
她亦头戴王冠,中央镶一块紫色堇青石,映在玻璃上,与那缺处微妙地重叠,现出砂金、猫眼与星光。它周围嵌着一圈粉青相间的宝石,犹如蝴蝶香奈惠合抱的双臂,是别样的守护,也是回响的警钟。
蝴蝶忍身穿洁白婚纱,蕾丝繁复,一路从心口绣至隐秘之处,绵绵密密地闷住她的肺音,弯弯绕绕地勒住她的脉管。
今天是她的婚礼,而现在,她在等待新郎的到来。
人类之境即将迎来首对同治的双王,女王与她未来的丈夫将会共沐王冠、权杖与宝球的荣光,那位异域的王子也将给这个帝国带来烛光、火把与闪电——至少,民众是这样期望的。
但蝴蝶忍不会让这一切发生。那异域的王子,她未来的丈夫,长发披肩的男人,是生于狂欢的鬼魅,是为所谓的理性出卖灵魂的浮士德。
这融合理智与癫狂、启蒙与蛮荒的矛盾体,有一个颇为奇异的名字。
他叫童磨。
在童磨到来前,王国由蝴蝶姐妹的父亲统治,她们的母亲在旁协助。国王犹如手持金质天平的宙斯,也如口吐双刃利剑的救主,仁慈赏赐与威严惩罚并行不悖,一切都遵循一种匀称的次序。
然而总有一片阴翳如影随形,那是阿波罗的神箭投下的暗影。终于,在万物勃发生长的春天,太阳神的金箭破空射中国王与王后的眉心,于是莫名的灾厄降临到他们身上,从此他们徘徊于宁谧和躁郁之间,双目时而如死水时而如燃炬。
火炬在国王和王后的身体里热烈燃烧,他们便开始抗拒自然的太阳,说那不过是高悬于空的碎片,只有他们自身才是真正的光源。
宫廷医生委婉地暗示这是某种癔症,蝴蝶香奈惠却说可是他们都会疼痛,先是头,再是颈,然后是躯干和四肢。
疼痛延展并愈演愈烈,寸寸敲击国王与王后的骨头,似乎想将它们改造成别的模样。于是,为了镇痛,她们的父母开始吸食精制的紫藤花。
便在此时,狂欢的浪潮突然开始在大地上蔓延,疼痛也在帝后体内流窜,如雷击引起的漫天山火。蝴蝶香奈惠率领的军队镇压了失控的民众,镇痛的藤花却开始失去效用,渐渐变得无法缓解她父母的痛苦,这无形的折磨令帝后彻底丧失了治理国家的能力。
于是老王退位,蝴蝶香奈惠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女王。
童磨就是在蝴蝶香奈惠加冕后刚回到王宫的时候来到宫廷的。他报上了名字,没有姓氏,亦没有称号,只有一个奇异的名字,于是卫兵呵斥他退下,但新任女王的声音从宫殿高大的骨架中荡出,字字回响:“让他进来。”
最先映入蝴蝶忍眼帘的,是童磨率先跨入殿内的足。白色木屐与黑色足袋由红色系带联结到一起,系带的每一次抽动都是血的泵出,屐齿的每一次叩响都是光的哀鸣。
他将光踩在脚下,一步步走来,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如曳地的披风,淌出一条蜿蜒闪耀的河。待他在王座下站定,蝴蝶忍才发觉这些冰晶来自他的眼睛。在那里,彩虹和雨共存,泪珠离了眼眶即凝结成一颗颗蕴含七色的晶体。
现在蝴蝶忍又听到了冰晶落地的声音。
她抬眼,从蝴蝶香奈惠王冠的玻璃罩上看到了童磨。他依旧穿着黑色的袜袋,趿着白色的木屐,闪光的晶体再次迤逦成河。
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景象如出一辙。
他在哭。
蝴蝶忍柔声询问他为何哭泣,童磨回答:“小忍,我是为你而哭,你父母病重,姐姐惨死,你独自一人统治整个王国是那么辛苦。”
他从背后环抱住她:“从今往后,你将不再孤独。”
蝴蝶忍没有回头,依旧面对着香奈惠的王冠,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正低头亲吻她的发,她盯着男人那映在玻璃上的发顶,淡金色不染一尘,洁净如初。
她抚上童磨搂住她腰腹的手:“是的,是的,我们将共享人类之境的荣光,由是,我会亲自为你加冕。”
“啊呀,这可真是荣幸,我的女王陛下。甚至令我想要现在就举行婚礼了。”童磨放开她,惊喜道。
蝴蝶忍微笑:“虽然这不太可能,但稍稍提前一些还是可以的。”
童磨赞叹起她的体贴,但随后他又疑惑地问:“可是,你为何邀我来到这里,这个偌大的皇家陈列室?”
蝴蝶忍眸光微闪,轻轻拍了拍他:“你怎会如此健忘?昨日我便同你说过,在这个国家,王室成员举行婚礼前,即将完婚的准夫妇要先参观皇家陈列室,为的是将过去的历史铭记于心,我的祖先们认为如此才能更好地前行。”
童磨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蝴蝶忍确实告诉过他,又似是没有:“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参观?”
然而不等蝴蝶忍回答,他又问:“早些参观完,我们便能早些举行婚礼?”
蝴蝶忍依旧微笑着:“我已命人在最后一个陈列室打造了一个新的出口,从那儿出去便可直达教堂——参观完陈列室即可举行婚礼。”
她对着童磨行了一个优雅的请姿:“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就从我姐姐的王冠开始吧,然后慢慢往前回溯。”
童磨却摇头:“在你姐姐之后还有另一顶冠冕,应当从它开始才对。”
他后退两步,张开双手:“看,它和它的女主人,现在就在我面前。小忍呀,你就是活着的文物,难道不应该从你开始吗?”
蝴蝶忍捏了捏手中的金色对扇,最终还是走向了另一个房间:“你是说,傅科摆?可那是学者傅科的构想,而且它的实现也离不开你的教导,不该我一人独享。”
他们来到一个更为宽阔的房间,当光线透过镶满无字圣经的彩色窗户洒下来,洒到铺成圆形的湿润沙土上,童磨看到,一颗铜质圆球正如蝴蝶般翩翩游走于这光与暗的沙盘上。它的每一次回转都微微偏离原来的方向,在这完美的圆里画出曼陀罗曲线,画出玛利亚玫瑰。
童磨抬头,顺着连接圆球的绳索向上看去,他的目光长久停留于长线顶端的那一点。
他露出痴迷的神色。
童磨至今仍记得,彼时,刚刚加冕为王的蝴蝶忍,在王国最高的教堂里搭了长梯,身穿复古的爱奥尼亚式希顿,腕上系着傅科摆的绳索,登上梯子的顶点,将绳端固定在设计好的悬挂之处。
童磨手上捧着沉重的圆球摆锤,犹如托着冠冕的仆从,上前将其系挂于绳子底端。
傅科摆开始运作。透过这绘出对称与无限的简易装置,蝴蝶忍向世人证明,他们所处的这个天体正自我旋转着。
数千民众挤在门口,见证了这以小见大的壮举。
童磨抬首,蝴蝶忍低头,他的目光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如在他们之间游荡的傅科摆。
然后童磨听到,蝴蝶忍宣布她将嫁予他为妻。欢呼声自民众中爆发而出,仿佛婚礼的礼炮。
在这属于他们又不属于他们的喧闹之中,他与她隔着整个傅科摆图案,连接两端、纠缠不休的曼陀罗曲线刻下了联姻的誓言。
回到现在,童磨绕着傅科摆走了一圈又一圈,冰晶再度从彩虹中坠落,遇地破碎,犹如一朵朵缓缓盛开的莲花:“你出身皇室,却并不苛待身为异国平民的我,甚至尊我为学者,师从于我。你追求知识,追求真理,追求科学,甚至为此反叛崇神信仰,力排众议,在教堂圣地进行物理实验。这样的精神实在太令我感动了!小忍,你就是傅科摆系挂着的最高点,那无限延伸、绝对静止的王国中唯一永恒的点,而我甘愿当这摆锤,在你的操控下绘出一只又一只蝴蝶,它们相同而又不同,翅膀扑棱出绵绵私语:旋转,再旋转,而中心是你,是你呀,我的女王陛下!”
蝴蝶忍静静看着他。她知道他在说谎。他这伪君子,她再熟悉不过了——言辞愈热烈,神态愈迷狂,谎言便愈庞大。
然而为了她心中最真最迫切的想望,她又必须同他一样,以伪装为生。
于是她蹙眉:“可是,我或许并不是你唯一的女王陛下,你或许将同样的蜜语赠予了我的姐姐?毕竟,最初,你献礼的对象,并不是我。”
蝴蝶忍所言的献礼一事,发生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那时,童磨初次面见蝴蝶姐妹,那时,蝴蝶香奈惠还是女王。
童磨仰望王座上的女皇,朗声道:“我能缓解您父母的苦痛。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理当得到幸福。”
蝴蝶香奈惠对着窗外沉思半晌,问:“你如何证明你能做到?”
童磨轻笑:“我已证明过了,那些狂欢便是证明。您可知为何我所到之处皆会有狂欢嘉年华?就是因为我消除了他们的痛苦,他们才聚在一起庆祝幸福的到来呀。”
蝴蝶香奈惠不置可否,只追问:“你如何剪除疼痛?”
“用有效的止痛物质。我能用某种方法将它从紫藤花中提纯出来。”
“闻所未闻。”
童磨鞠躬:“您难道就从未想过为什么紫藤花能镇痛吗?尊敬的女王陛下,这世界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它一直处于瞬变之中,在您知道或不知道的地方,正逐渐有许多无法触摸但又支配众物的规律被归纳出来,有许多无从看见但又确实存在的物质被提取出来,它们现在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真理,又或是科学——”
蝴蝶香奈惠继续问:“你想要什么?”
童磨面上欣喜,他向前一步,双手交叠,扇根相抵,展开了刻有诡秘纹案的黄金对扇,那扇子犹如一对蝶翅,完美对称,蕴含无限,与傅科摆的图案如出一辙:“我在此向您献上这首赋格,您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均在其中。这便是我的献礼,谨以此向您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童磨的对扇来到蝴蝶香奈惠手中,蝴蝶忍只来得及看清其上的一行小字:“直达陛下您的荣耀”,蝴蝶香奈惠便将对扇一合,对童磨道:“如此,你便留下吧,先让我看看你如何令得民众不再痛苦。”
之后蝴蝶香奈惠将扇子交给了蝴蝶忍,并低声叮嘱她秘密寻得能人尽快破译扇上的符号。
蝴蝶忍忘不了那日童磨看见蝴蝶香奈惠将对扇给了自己时的笑,他似乎毫不在意,似乎漫不经心。
她也忘不了,当后来,无论如何重金悬赏,帝国的学者都无法解读扇上的秘文,她只得向蝴蝶香奈惠汇报此事时,童磨恰好站在远处,看向她们时露出的那个微笑。
童磨现今又如那时一般笑着,回答蝴蝶忍:“断无此事。在你姐姐将我的对扇交给你之时,我献礼的对象就变成你了。其间不过短短几瞬,我如何能喂她甜言?”
他从蝴蝶忍手中拿过对扇:“小忍呀,你自己或许没有发现,但我却看清了——正是因为你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你才会向我讨教北之冰洋与南之荒漠、东之山岳与西之盆地、岩之沉积与天之高耸、昼之温暖与夜之寒冷、光之投射与气之散播……最后回到既是起点又是终点的那一物:紫藤花。”
“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你和你姐姐不同呀!你姐姐将我留下,并不是为了缓解先王与先王后的疼痛,而是为了剥夺我带给民众的幸福!但你不一样,你是真切求知,想要予你父母幸福。所以我才会教导你,而你也不负所望,破解了扇上的符号——因此你才会懂得我所渴求的是与你的婚姻,因此你才会在傅科摆之上宣布你我的喜讯。”童磨笃定言之,又哀婉叹道,“既如此,你又为何要问出那样的问题?这着实令我伤心。”
蝴蝶忍冷眼看着惺惺作态的他,而后强迫自己柔声安慰他。经此,童磨才收起那悲伤的神情,接着跟随蝴蝶忍离开傅科摆,回到了存放王冠的房间。
蝴蝶忍再度走近蝴蝶香奈惠的王冠。
在玻璃柜前站定后,她忽然听到童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顶王冠面前,你,我,甚至整个王国,都是悲苦的共同体……”
似是见蝴蝶忍并无反应,童磨抬手遮去了她凝注王冠的视线:“别看了。”
就是这几句话,就是这个举动,差点使得蝴蝶忍力持的平静被腾升的怒火焚毁。她闭上眼睛,将泪水逼回。
此时,眼中噙泪的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那一夜,正值冬季,湿雪飞舞,应童磨之邀,蝴蝶忍陪同蝴蝶香奈惠去参加他所言的幸福嘉年华。狂欢游街在离王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举行,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裹着毛绒斗篷,仅带了寥寥仆从,轻骑前去。
起初欢声笑语一切如常,直到童磨捧出一名刚出生的婴儿,人群忽然开始接力般将那婴儿轮番抛向空中,婴儿的啼哭掩埋于嘈杂的人声之下,生命的流逝却明白地悬于人们头顶。最后婴儿小嘴大张,含着滴水的雪片死去。一名女性自围观的人群中走出,蝴蝶忍隐隐听到她呼唤那死去的婴儿,称其为自己的孩子。出乎意料的是,这名女子抱起婴儿后,竟开始撕扯那小小的身躯,周围的人也纷纷充当起了暴虐的助力。那个孩子最终被众人撕碎,做成了渎神的圣饼。
见此情景,蝴蝶忍发起抖来。
蝴蝶香奈惠迅疾拉过蝴蝶忍的手,拽着她逆流而行,艰难回到拴着马匹的地方。蝴蝶忍被自己的姐姐推上了马。雪越下越大,几乎要铺满蝴蝶忍的整个视野,但她仍然努力从那些争先恐后坠向大地的颗粒罅隙里看向她的姐姐——站在马旁、变得比自己矮了许多、依旧温柔笑着的蝴蝶香奈惠。
仆从簇拥着蝴蝶忍,半逼迫地催促她返程。她正欲呵斥他们自己的姐姐尚未准备妥当之时,眼角却有银光一闪——她这才发觉,蝴蝶香奈惠那厚重的斗篷下所掩藏的,是全副武装的铠甲。
蝴蝶忍心下微惊。她怎么能忘了,当初父亲被病痛折磨、属臣各怀鬼胎时,正是看似娇柔的蝴蝶香奈惠将背叛的阴谋一一击破:姐姐的温柔是棉里含针的温柔,姐姐的宁静是笑里藏刀的宁静。
蝴蝶忍看着逐渐远去的银色盔甲,看着悄无声息上前听令的军卒,于是她在呼啸的风雪声中朝她姐姐大声呐喊,说她已解开对扇之谜,从紫藤花中提炼出止疼物质的秘方已被破译。到最后一句时蝴蝶忍已是嗓音嘶哑,她只祈求那灌向狂欢街市的风能给她姐姐带去这一讯息。
一切只因,她没由来地害怕来不及。
也的确是来不及。
回到王城的宫殿后,她在父母病榻前呆了许久,久到房间里燃烧的蜡烛化为热泪又凝结成块。
及至月落日升,有人来报,童磨求见。
蝴蝶忍握着母亲的手,半趴在床沿,闻此便缓慢地仰首坐直。渐弱的月光在她肩头颤抖,告诉她天幕上新诞了三颗星。
她终是去见了童磨。
淡金色长发的男人站在殿中,左手捧着一颗头颅,右手托着一顶王冠,身前停着一具尸体。在见到蝴蝶忍的那一刻,他开始哭泣。
他说蝴蝶香奈惠被近侍长官背叛,被民众押上了断头台。
他说近侍长官还想要杀死他,于是他拔剑自卫,无意中令得近侍长官身亡。
他说他自知护王不力,罪愆深重,也无弥补之法,只得将女王的尸首与物什全数带回,听候发落。
蝴蝶忍从童磨手中抱过头颅与王冠,跪下将姐姐的尸首拼接完整,是的,头颅和冠冕一样都不能少。
她有些木然地端详起蝴蝶香奈惠。
姐姐修长的脖颈还保持着抻开的状态,脊椎一节一节地烙在皮肤上,像极了头顶王冠的七丛棱突。残缺的王冠还滴着血,那血似乎还是温的,但头颅已经永远地冷了下去,颈部的裂痕犹如脐带的断口,而那美丽的头颅也恰似一个从腹中刨出、蜷曲抱团的死胎。
蝴蝶香奈惠生下了死亡。
蝴蝶忍望向童磨,在他彩色的眸子里,她看到了那些虚影——无论是已说出口的,还是尚未言明的:狂欢的人群从世界裂隙中倾巢而出,以王冠之黄金作底,以女皇之鲜血为笔,绘就了一副无序失控的画作。当然,童磨自己也并未缺席——他自诩隐身为无处不在的光影、气息或任何神显。
蝴蝶忍再无法忍耐,正要高声质问,却忽然听见宫殿外的喧哗,她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压下滔天怒火,换上庄严微笑,那笑由恰到好处的悲愤与仁慈编织而成:“这也是在庆祝幸福的到来?”
童磨会意,歪头道:“这是不必要的,但同时也是必要的。您要知道,世界是蛇,也是钟摆,所谓的历史便满是弯曲与震荡。听啊,狂欢就是人们的呼声,他们正从教条中挣脱出来:羽毛笔正书写愚人的颂歌,舞台正上演小市民的悲欢——属于人的荣光盛过王权,文艺也不再是神学的附庸!由此,他们不再需要一个王,或者说,至少,他们不只需要一个王!”
在宫殿外的连天吵嚷与宫殿内的重重回音中,蝴蝶忍沉默了,童磨踱至她身边,弯腰耳语:“您还得知道,每一次反叛都是一次启蒙——直到反叛成为正统。”
蝴蝶忍本是跪在姐姐的尸首前,此刻她终于站起,背脊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挺直:“我需要时间准备,相信你也并不急于一时。”
童磨笑了,露出一颗洁白却尖利的虎牙,他执起蝴蝶忍的手,将本不该出现于此的黄金对扇轻轻放进她的掌心,然后包覆着她的五指,诱哄着,一点一点,缓慢地展开扇子:“当然,我的女王陛下。”
蝴蝶忍看着那对扇,看着其上刻着的音符,看着那甚至可以溯源至拜占庭圣歌的复调:对话、追逐与重叠。对话与追逐已然发生,他是猎人,而她是猎物,但只要最后的重叠尚未到来,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从那之后,图景变得模糊而混乱。
蝴蝶忍再度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离了存放着蝴蝶香奈惠王冠的房间,来到了摆设与她父母有关之物的地方。
两支金质烟管被置于最显眼的位置,只需一眼,蝴蝶忍便能辨别出哪支属于她的父亲,哪支属于她的母亲。
一切都要从那则遥远的传奇说起。
史诗的开篇即是英雄的愤怒,其间还潜伏着阿波罗的愤怒,肆虐的瘟疫便是最好的证明。时疫发端于自身即光的豪言:国王与王后毫无预兆地遣兵侵略他国,却在下达命令的隔天如任性孩童般召回军队;随后他们又准备为自己建造巨型雕像,要求高过罗德岛的太阳神巨像,全身由黄金而不是青铜灌注,手持不灭的火炬作为领航的灯塔,人们以七大奇迹为荣,他们却要世界独独敬畏他们打造的奇迹,然而这个庞大的工程在动工之前又被紧急叫停,做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国王与王后本人。
疾病带来的疼痛让他们求助于紫藤花,淡紫色的衍生物与金色的烟管的确缓解了疼痛,但却令他们的行为更加荒诞:国王自诩为手持金枝的挑战者,对着虚无扬言要赢得这场决斗,加冕为帝国的新王;王后命人将烟管口雕成花朵的模样,用白布承接金花中抖落的粉尘,小心翼翼地供奉于枕边,翌日她说自己梦见了未来的丈夫,而旁人从她破碎的叙述中拼凑出的那个男人的模样,与国王并无二致。
偶尔,在痛苦已去和兴奋未至的神秘间隙,蝴蝶姐妹所熟悉的父母、王国的帝后会短暂地回归,断断续续地同她们讲起过去的故事。然而,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的愤怒,千篇一律的战争和千篇一律的瘟疫。
直到蝴蝶香奈惠再没归来的那个夜晚,蝴蝶忍才从父母口中得知,那些藏在千篇一律的表象之下的隐秘潮涌。
她听着母亲迟缓地朗诵:“《伊利亚特》是一首力量之诗,阿喀琉斯杀死赫克托尔与赫克托尔杀死帕特罗克洛斯并没有什么不同。”
“力量,就是把任何人变成顺服它的物:在把一个人杀死使之变成物的能力之外,还存在另一种呈现为别样的不可思议的能力,那就是把一个活着的人变成物。他活着,拥有灵魂;但他是物。”
“力量怎样无情地摧毁,也就怎么无情地刺激任何拥有它、或自以为拥有它的人。没有人真正拥有力量。所有人均在某个时刻被征服。”
病榻上的父亲吃力地抬手,接道:“这就是太阳神对我们施行的惩罚:所谓的瘟疫,就是让我们忘记自己,忘记时刻认识自己,让我们变成异化的鬼,最后被力量反噬而亡。”
蝴蝶忍终于明白,《伊利亚特》里的残酷故事正在她的国度重演,鬼自人孵化而出,失控的狂欢自童磨的到来而始。
残月落入黎明之口的那一刻,国王与王后眼里的湖彻底干涸了,本以为能恒久明亮的火炬也挣扎着烧尽了最后一滴血泪。彼时,他们还保持着互相用精致的匕首划开对方脖颈的诡谲姿势。而他们留给蝴蝶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而你,也有你的路要走。”
于是蝴蝶忍一路行至今天,她是为举行婚礼的这一天而活着的。她告诉自己,这里是开始,也将是结束。
她向童磨讲起父母告诉她的传说,毫不避讳地叙述鬼与人的渊源。童磨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耐心听着,不惊讶,也不叹惋。
在蝴蝶忍话音彻底落下后,他伸手摩挲她的眼角,然后转头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她的面庞说:“我爱的就是你的愤怒、你的厌恶、你的憎恨,你心里所有因我而生的阴暗。只有如此,死后你才会与我一起下地狱:无论生死,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蝴蝶忍这才看清她自己的神情。无形的面具是掩饰,也是最赤裸的展示,它的漆色是罗盘的惨白,露出的眼睛则是领航的针尖,只不过指向的不是宝藏岛屿或帝王陵寝,而是灵魂的向度——以一种相反甚至背弃的方式。
她不再掩饰恶意,后退一步,扬首道:“只是为了紫藤花,只是为了我父母,只是为了这国家。”
这行为在童磨看来仿佛穷途末路却还要嘴硬逞强的孩子,于是他笑答:“无所谓。只要你我结婚,共登王位,其他都无所谓。现在,请吧,女王陛下,我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蝴蝶忍冷笑,将童磨带到最后一个陈列室的出口前。她转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型玻璃花房,紫藤花在小径两侧的大片土地中扎根、生长、盛放,花影摇曳着与两人交换吐息,路旁的荆棘篱笆不时探出刺来,阳光在漂浮的颗粒间跳跃,模糊了前路的去向。在这片晕黄与淡紫交织的朦胧中,他们静默地行走,所闻皆是紫藤花的馨香。
直到进入教堂,光线转为昏暗,玫瑰彩窗上铭刻的无字天书在童磨的眼底与脚边旋转起舞,形态各异的烛台被接连点亮,又不知原因地熄灭,黑色与白色的烟雾纠缠萦绕,一种更细腻的花香涌入鼻腔。
恍惚中,童磨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捧起,耳边传来蝴蝶忍悠远的声音:“仪式要开始了。”
他被钳制着,牵引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便听到蝴蝶忍的一句耳语。
“其实,我的父母早已死去,因此并不需要你的止痛秘方了。”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们用刀割开了对方的喉管,往里面塞满了紫藤花。”
“他们是为我而死的——拒绝充当你威胁我的砝码。”
“但也因此,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根据用量的不同,紫藤花有不同的效用。”
“这也是现在的你幻觉频现、绵软无力的原因。”
童磨努力地睁大双眼,想要以此对抗紫藤花带来的幻象,然而只是徒劳,他别无选择,只得跟随蝴蝶忍的脚步,踏上阶梯。
蝴蝶忍的倒数第三句话是:“放心,你不会感到疼痛的,毕竟紫藤花能够镇痛。”
然后她将童磨向前推去。
蝴蝶忍的倒数第二句话是:“低头,我将为你加冕。”
童磨浑身无力,头颅顺从地低了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清明。他看到悬于头顶的巨大刀片,看到挂在教堂墙壁上的画作:莎乐美与圣约翰、犹滴与荷罗浮尼、所有割下头颅的女人与所有被割下头颅的男人,他还看到身前的蝴蝶忍。
她身着婚礼华服,洁白无暇,空灵圣美,双手捧着一顶王冠,缺了一颗粉色尖晶石的王冠。
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一天,这场婚礼,其实是蝴蝶忍的斩首之邀。
蝴蝶忍的最后一句话是:“忘记告诉你了,这里不是加冕的教堂,而是断头的刑场。”
随后是灰暗中飞驰降下的亮银色,唯一的闪光带走唯一的罪孽,温热的鲜血溅上冰冷的王冠。
-End.
※ 文中王后的朗诵有部分引自西蒙娜·薇依《《伊利亚特》,或力量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