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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赤井秀一再度陷入了失眠的困扰。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床头的电子闹钟照例响起两声轻微的“滴滴”报时。而彼时他正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睁大的墨绿色双眸中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已经是第十二天了，那人还是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赤井秀一轻轻叹了口气。事实上他心里明知自己的焦虑来得并无道理——毕竟以琴酒执行任务的强度，十天半个月的外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何况以男人的谨慎，在没有充足把握之前大概也不会贸然出手。至于所谓的FBI调查组……算了吧，能让贝尔摩德有所顾忌的好歹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一个废人操心。
念及此处他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摸抽屉里剩下的安眠药片——他懒得下床倒水，索性将就着干咽。药片含在口中有些微微发苦，正要吞下去的时候，远处却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赤井秀一用不到半秒的时间判断出那是琴酒的保时捷。
他轻手轻脚地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被雪亮的车灯刺得微微眯起了眼。有人从驾驶座中钻了出来——他的夜视能力极好，立刻辨认出那个魁梧的身形属于伏特加。
——深更半夜的，琴酒带这家伙来做什么？
眼皮突然开始狂跳，赤井秀一甚至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急匆匆地转身跑下楼去，用力推开了房门——门外，灰头土脸的小胖子勉强将浑身是血的男人架在肩上，两人都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Rye？”琴酒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怎么下来了？”
“赤……赤井？！”伏特加更是满脸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应该……你……”
赤井秀一谁也没有搭理，只在伏特加心惊胆战的注视下沉默着上前揽过琴酒的腰——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看不清伤势，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想来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脚怎么了？”他低声询问着，顺势把男人的手臂也挪到了自己的肩上，尝试性地架起对方慢慢往屋里走去。
“扭伤而已，没什么。”琴酒艰难地跟着他挪了两步，在进门之前却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下，“Vodka。”
“是，大哥。”伏特加应声上前一步，紧张地等着他发话。
“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琴酒借着赤井秀一的支撑站直身体，低沉的嗓音中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记着——除我之外，今夜你没有见过任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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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却也实在不能算轻。
除了左脚的扭伤和零星的磕碰，最严重的还是要属右侧肩膀上的枪伤。黑色风衣下的浅色打底衫被血浸透了半边，因为血液的凝固与伤口处的皮肉牢牢黏在了一起。
赤井秀一拿来医疗箱的时候琴酒已经自己动手撕开了残破的衣服，眼下正面不改色地拿着生理盐水往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冲，剧烈的疼痛让他把唇抿得发白，却也始终垂着眼睛没有吭声。
血迹洗净之后，狰狞的血洞终于清晰地暴露在二人眼中。扭曲变形的子弹没能将肩膀打穿，反而深深嵌入了血肉——以昔日王牌狙击手的专业水准，很容易就能从子弹的口径和伤口的穿透程度判断出枪支的类型。
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唇：“……狙击？”
琴酒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显然是不愿多说。赤井秀一也没追问，他从医疗箱里拿了枚酒精棉球，专心致志地反复擦拭着手上的镊子——留在体内的子弹虽然麻烦，但只要你足够狠心，总能找到些简单粗暴的救急手段。
“会疼……你忍着点。”
他说着轻轻握住男人的肩膀，小心地将刚刚消过毒的镊子探向后者的伤处。医用的器械小巧轻便，然而断过筋脉的双手终究还是难以胜任这样细致的工作——他几次深深吸气，手掌却根本不听使唤，甚至越是集中精神就越是抖得厉害。
——还是不行。他想，还是做不到。
茫然间手里的镊子忽然被人轻轻抽了出去，赤井秀一这才发现自己攥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手心里的皮肉竟被金属器械还算圆润的棱角卡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我来吧。”琴酒的声音低沉而镇定，“我自己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赤井秀一，说完更是直接咬着牙关把镊子伸进了血肉模糊的弹孔。细密的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额发，又顺着鬓角打湿了苍白的面庞。
子弹终于顺利取出的时候琴酒已经被疼痛折磨得近乎虚脱。赤井秀一近乎麻木地盯着男人的动作，直到对方把沾满鲜血的弹头丢进托盘，金属相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蓦然回过神来，连忙用干净的纱布替人按紧了伤口，又在止血后仔细地涂上伤药，再用绷带一圈一圈缠好。他的双手做起这些事来同样不太灵便，最后还是在琴酒本人的协助下才顺利将绷带拉紧，包扎妥帖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尖上都沁出了微微的汗。

而相比之下，崴脚这种事情就要好处理多了。
短暂的休息后他试探地按了按琴酒红肿的脚踝——诚如男人自己所言，关节的扭伤虽然略显严重，却并没有伤到骨头，只需稍微冰敷一下，休息几天自然会好。
“你的防弹衣呢？”他小心地将冰袋覆上男人的脚背，状似无意间问道，“怎么会伤在肩上？”
“来不及穿。”琴酒说得简短，片刻后却又忍不住冷笑出声，“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在那种地方设伏。700码……呵，你们FBI还真是人才辈出。”
男人的语气说不清是赞赏还是嘲讽，或许还隐约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奋。低垂的睫毛猛然颤了颤——可惜从琴酒的角度却并不能看到赤井秀一的表情，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自己这番话在对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FBI，狙击手……700码。
赤井秀一蹲在地上，定定地盯着冰袋冒出的冷气，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冻成了冰块。
——看吧……没了你，FBI还会有下一张王牌。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自然也会与新的对手相遇。他们会在一次次的相互追逐中不遗余力地杀死对方，他们会在一次次的激烈交锋中被彼此的强大吸引，他们会在势均力敌的较量中逐渐熟悉对方的一切，直到成为彼此最亲爱的宿敌。
从心底冒出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轻易就将他这半年来用尽全力维系的平静假象尽数剖开——电光火石间赤井秀一忽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相比于男人的受伤流血，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更是自己的位置正在无可挽回地被另一个人取代。
——他想，他再也没有资格做他的宿敌了。
赤井秀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刹那间墨绿色瞳孔中的神情晦暗又炽烈，仿佛地底深处涌动的岩浆。
“你……早点休息吧。”他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低垂的目光顺势落在琴酒的床上——血水混着药水早已把床单被褥弄得狼藉一片，用过的绷带和纱布更是扔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法睡人了。
“今天太晚了，先去隔壁将就一宿可以吗？”他好声好气地和男人商量着，似乎是怕对方嫌弃又连忙补充道，“虽然条件可能不如你这边，但是每周也都有人来打扫……我一会儿先去帮你铺好被子，明天收拾好就能搬回来了。”
“不。”然而琴酒听完以后却还是皱着眉头，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去你那里吧。”
“……”赤井秀一闻言不由怔然片刻，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可是你的脚……”
“没什么可是的。”琴酒仰起头来看着他，无比执拗地再次重复道，“去你那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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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赤井秀一还是没能劝住琴酒——毕竟就连别墅都是人家买的，自然是有想睡哪里就睡哪里的权力。
他咬着牙，十分艰难地将高大的伤员架上了楼梯。琴酒的左脚根本没法着地，右肩又有枪伤，就连撑着扶手借力都做不到，只能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短短十几级的台阶两人挪了将近三十分钟，到最后几乎是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休息。
赤井秀一的额头上早已不知不觉地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旁边琴酒的呼吸也明显急促了许多，滚烫的气息拂在耳侧，不知怎的就激起了心底的无名火。
——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他在心里狠狠骂着任性的男人，胸膛因为体力的透支剧烈起伏着——琴酒虽然身形修长，但再怎么说也是个身高一米九的成年男人，分量实在不能说轻。
——可是，可是啊……
赤井秀一极力克制着，却仍旧忍不住会在埋怨的间隙里悲哀地想道，如果自己还是从前的模样……那么无论是背是抱，他又怎么会弄不动他呢？

卧室里，床头的夜灯已经因为长久无人而自动熄灭。于是他也只好换成单手搀扶琴酒，用空出的手去摸索墙上的顶灯开关。
谁知就在松手的一瞬间，尚未来得及适应黑暗的男人忽然被地毯绊住，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平衡。赤井秀一见势不妙立时伸手去拦，却不想孱弱的手腕却再次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不仅人没捞住，反而把自己也给拉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纠缠着摔倒在漆黑的房间里。
肩膀上的伤口因为承受不住落地时的冲击而再次裂开，不过饶是如此琴酒还是下意识地接住了赤井秀一，被男人的体重砸得差点吐血。
“……起来。”他头晕眼花地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强忍着疼痛推了推对方的身体，没什么好气地低声训斥道，“谁让你伸手的？你是不是……唔！！！”
落在唇上的吻炙热而凶狠，生生将他未及出口的话堵回了喉咙里。琴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无意识的反抗却换来更加狂热的纠缠——黑暗中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只知道对方的气息沉重而破碎，相比于情人之间的亲吻倒更像是濒死的野兽在拼命捍卫自己的领地。
呼吸逐渐变得有些困难，纠缠间琴酒抬手掐住赤井秀一的下颌，用力之大几乎立时就在对方的脸颊上留下了几处淤青的指痕。
“赤井秀一！你胡乱发什么疯？！”他皱着眉头低低吼道，“你——”
然而后面的话，他却没能再说下去。
滚烫的水滴“啪嗒”一声砸在手背上，炽烈的温度几乎让人生出被灼伤的错觉。琴酒如遭雷击般怔怔松开了手，下一秒又在男人脸上触到满手温热的湿痕。
“Gin……我是在发疯。可是……就这一次。”他颤抖着抵住他的鼻尖，摇摇欲坠的姿态仿佛是在抓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一次……你别拒绝我……不要拒绝我好吗？”
温热的泪珠顺着相接的唇齿滑进喉咙，将苦涩的味道一直送到了心底。琴酒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在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中难得主动地吻了吻赤井秀一的喉结。
“不拒绝你。”他低声哄道，“来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