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如此渴望着一个拥抱。



02.

志摩想着肯定是感冒的错，生病总是令人变得脆弱。一场肠胃型的感冒就更是如此，他以为自己能撑到第二天九点的下班时间，接着回家洗个热水澡，将自己裹在厚被子里就能痊愈。这是他一向对待感冒的方法，但这次敌人却不准备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可能是因为最近帮着搜一处理案子天天加班所以错过了降温的天气预报，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一年下来总地来说自己算是无病无痛所以放松了警惕，可能是因为前几天伊吹被冻得跳舞的时候自己发自内心地嘲笑过那个笨蛋所以报应来了。不过他最终把这场感冒归咎于起床后找不到居家棉袜所以直接光脚跑到浴室而导致的着凉。

——肯定不是报应，这个世界要是真的有“报应”他就不应该活到现在。

早上开始执勤的时候还只是喷嚏和咳嗽，下午大概三四点的时候开始发烧。趁他们处理完一件无关痛痒的邻里吵架的间隙，他跑去便利店买了点速效感冒药。不过没有躲过伊吹的眼睛：“你果然是生病了。随便吃药可不好，我觉得你要去医院。”
“不，我没有，”他赶紧把药盒收起来，“这是晕车药。”可能是为了惩罚他的说谎，话音刚落他的胃就翻江倒海了起来。恶心想吐，听上去跟晕车的症状很像，这个时候的志摩还在内心庆幸。
不过很快他就装不下去了，让伊吹赶紧靠边停下，他冲进公园边的公厕将他的午餐全部吐了出来。
呕吐过后的酸味根本没有办法掩盖下去，他一回到车上伊吹就闻出来了：“你还吐了。”
“晕车呕吐不是很正常的吗？”他几乎没有力气再回答更多的问题，这个时候无线电又响起了出警的信息，他赶紧接起来，“快开车。”
“我觉得跟队长说调班回比较好，”见劝不动对方，伊吹叹气，缓缓地将车子启动，“真的，现在还早着呢！我想肯定有人愿意替班的。”
“但是这个可是入屋盗窃案，我们是离案发现场最近的，”嗓子疼痛得咽口水都变得困难，志摩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当然是我们去，现在就去。”他能从后视镜里瞄到伊吹想说些什么的表情，话语在他心里堆集，最后变成一声叹气：“搞定了这件事后我们就回芝浦。”
“你保证？”伊吹把档位挂好，车子开始提速，“但是这样的话就太晚了，再来替班的人会比较辛苦。”
他将警灯打开，挂到车外：“当然——不是，我没事的，我已经吃了药，回去分驻所休息一下就好。”
“那你能跟我拉钩吗？”伊吹伸出靠近他的那只手，“保证你没有在说谎。”
“当然，”志摩朝着往内灌风的车窗说了句粗话，将自己的尾指缠上对方的，“喏，拉勾。”即使是这样短暂的接触，伊吹手上那种健康的温暖就让他留恋。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冷得他发抖，让他觉得自己像便利店冰柜里那些外包装都结了一层冰的雪糕。他的反应开始变慢，开始变得容易犹豫，原本清晰的思路开始模糊，连那些他决定锁起来的情感也有突破牢笼的趋势。
在他还在因为这一点点温暖胡思乱想的时候，伊吹从口袋里把自己那双捂热了的手套塞到他手里：“保暖，小志摩，你现在的手很冰哦。”

那是双深色的手套，随处可见的平价连锁衣物品牌购买的，就在那次伊吹忘了戴手套的执勤结束之后他们在路边买的。
“为什么我们昨天执勤的时候不去买呢？”付款之后伊吹满意地将手套戴在手上，这个手套说是使用了新的“自热”科技，能更好地保暖，“明明这个牌子的店到处都有。”是的，在志摩的计算中，那个执勤日他们起码路过四家这个牌子的店，但他们都没有进去。
“大概因为你是个笨蛋吧！”他那时候是这样说的。
不过真正的笨蛋应该是他，他本来早就可以建议伊吹去买的，不过他没有。因为一点私心，他让伊吹把手放到他的口袋里取暖。虽然不够近，但已经聊胜于无，偶尔把自己的手也伸进口袋，两手接触的时候就完成了一次“牵手”。
这是他在“世俗”的规定下可以够到最接近他幻想中的距离的事情了。他们可是生死与共的搭档，是可以完全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关系。这样的他们之间不应该有情和欲在里面，完全不应该，以至于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就应该完全出局。想办法疏远，调离搭档的位置，这些才是他应该做的，而不是在伊吹忘了带手套的日子里还建议他把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取暖。
这是完全出局的行为。

不过感觉到搭档的手套上似有似无的温暖而心悸，则是感冒的错。都是感冒让他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他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连脸都烫起来的。
他把手套戴上，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他想这声道谢肯定会随着灌进车里的冷风吹散，就像他注定无疾而终的单恋一样。
但伊吹抓住了：“你我之间道什么谢啊，小志摩。”



03.

所以志摩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伊吹很多。

当他从芝浦警署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伊吹已经把他刚弄脏的地面打扫干净了。虽然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掩饰不掉的酸味，但这已经比他夺门逃走的时候好多了。志摩太小瞧这场感冒了，过量的感冒药和退烧药都没有办法将它击退。明明在晚餐前他还把一盖子的胃药给灌下去了，结果还是这样。
“对不起。”他对上伊吹的眼睛，这让他想说点什么，但被胃酸辣到的喉咙却不能如他所愿地正常发声，他的声音听上去哑极了，像春天里在公园聒噪的野鸭。
“这对于热爱清洁的小蓝来说没什么的，”伊吹说，不过脸上的表情比嘴里的语气严肃，“我说志摩，我们申请调班吧？你得去医院。”他把志摩藏起来的那些药抓在手里，扬了扬，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乱吃药可没好下场。”
“没事的，我已经好多了。”勉强躲开伊吹伸过来摸他额头的手，志摩强调，“真的。而且到明天九点而已，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一下班我保证就去看病。”他比以前更珍惜工作的时间，因为那是他可以主动见到伊吹的时间，不需要掩饰和借口。因为他们是机搜404的搭档，所以理所当然可以两人一起行动。志摩比自己想象的还看中这个“理所当然”，毕竟他不想伊吹那样能厚着脸皮地在休息日发信息问要不要见面。
听上去绝对很蠢，但志摩觉得要是伊吹强制要求他现在就调班去看病，他会感觉自己被对方推开，好像被说不需要，好像说这样的志摩不适合做搭档一样。说不定他那好不容易才重新流动起来的时间又会再次停止，他可不想再回到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了。

“你确定？”伊吹这次没有让他躲开，终于摸到他的额头，“你可以多点依靠我的啊！虽然还有很多很多不足的地方——多到志摩你可能要花三天三夜来数落我，但我可是你的搭档！我现在就可以跟队长说……嗯？”他的衣服被志摩拉住了：“真的不用吗？”
“没事的，”志摩低着头小声地说，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伊吹却直觉地觉得他快要哭了，“你不是说要我依靠你吗？”他抬起头，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的自私：“那你抱我一下。”
“什么？”像是没有办法理解指令的小警犬一样，伊吹歪着头思考，“为什么？”
确实，这不是一对正常的搭档之间应该做的事。
志摩抽了抽鼻子，张开手：“因为我觉得冷。”这听上去像个蹩脚的借口，不过已经是他的孤注一掷了：“你不觉得今天很冷吗？”
真正的笨蛋大概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伊吹冷了一整天都没有感冒，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连外套的内侧都是暖的。伊吹把外套的拉链拉下来，好让他能在拥抱时躲进温暖的外套里：“感冒。”这个笨蛋终于想明白对方的病因，拍了拍志摩的背：“志摩，你感冒了，还发烧了，所以会觉得特别的冷。要去医——”
“我不要去医院，不要现在去，”志摩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要我多依靠你吗？那就让我执勤到明天九点。”他抬头，对上伊吹犹豫的表情：“有你帮我的话，坚持到九点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这样我们就不会欠别的队伍一次执勤，也不用半夜才麻烦别人赶过来。”

被他说服的伊吹绝对是个天真的笨蛋，志摩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在相信着那些游乐园派发气球的吉祥物是真实存在的。后半夜的执勤他已经是昏昏沉沉的了。清晨的时候接到一宗报案，他打起所有的精神处理完，上车之后再次昏睡过去，醒来就已经回到芝浦警署的地下停车场。
几乎是被伊吹拎进出租车，在急诊等了一会就见到了医生。毫不意外地被诊断为肠胃型感冒，因为已经脱水了，所以还开了点滴。他本来想让伊吹先回去的，毕竟这家伙因为他的任性已经熬了一个晚上了，他完全可以之后自己打车回去。不过伊吹比他还固执，非说要把他安全送回家才放心。
“你们俩感情很好呢！”在注射室准备针剂的护士说，“搭档？”
“对哦！会为了对方举枪的那种搭档哦！”伊吹边回答边摆出了个拔枪的姿势，“很帅？”
“想电影里会有的那种吗？”护士示意志摩将手给她，“真好呢。”
志摩不觉得“真好”：如果他们关系差一点，那么他就不会因为那些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情感而困扰；如果他们关系再好一点，他就能完整地拥有对方。他感觉“搭档”这个词就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鱼刺，不管怎么样都深深地刺痛了他，在他柔软的内部留下伤痕。
不过很快伊吹就让那些伤不那么痛了。
“我可以借你肩膀哦。”伊吹边仰头看他的输液袋边说。
“那我应该什么时候还你？”志摩想了想还是靠了上去。最后一次了，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以后绝对不会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志摩如果不想换的话……就永远借给你？”伊吹的手轻轻地握住输液管，“不过得付我租金。”
“租金是多少？”
“我没想好。”
“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志摩动了动他的手，“把我的输液管还给我。”
“别动，”伊吹把他的手抓住，重新放回扶手上，“我这是帮你暖一下这些药，不然你的手臂会冻麻掉的。这可是茨城人都会的照顾人技巧。”
“是这样吗？我还没去过茨城……”他开始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土地才能养出伊吹这样的家伙。教科书里有过的风景照片，偶尔在电视里听到的茨城口音，东京物产节里出现的茨城特产，这些都不足以构成伊吹。
“志摩有兴趣吗？我老家很乡下的，没什么有趣的地方，而且从新干线下来还要转电车，回去一趟麻烦死了，”伊吹拍了拍他，“不过如果是志摩真的想去的话，下个休息日？”他不知道伊吹有没有看到他的点头，因为这家伙继续说了下去：“你别想那么多了，把眼睛合上，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你不是说要依靠我吗？现在就是依靠的时候。”
“我现在不就在靠着你吗？”志摩的眼皮越来越重，“别吵了，我眯一会。差不多好了叫醒我。”
“这点你就放心交给小蓝就好！”伊吹的声音随着他的入睡而飘远，这家伙似乎还说了点什么，但志摩没有听清楚。



04.

他在内心反复地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他们会回到“搭档”应该保持的距离。而伊吹则是跟着他进了他家的门：“你赶紧给我躺到床上去。”他之前因为“伊吹单方面举办的志摩最喜欢的刑侦片总选举”来过他家几次，对这里熟门熟路的。等他把药品和志摩带去执勤的工作包安顿好的时候，志摩已经换上睡衣将自己裹紧被子里。
“怎么了？你好像还想说点什么的样子。”志摩看着站在卧室门外的伊吹，“你想进来就进来啊，我没说不让你进来吧？不过要坐上床的话必须给我把外衣脱掉。”
志摩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伊吹就算只脱得剩下贴身的保暖内衣也不会觉得冷：“我其实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就想说了，你的床好大。”
“啊，当时买的是双人床。”志摩拉了拉对方的手腕，“你给我过来。”
“当时？”被半拉着躺到床上，伊吹盖上了志摩扔过来的另一张被子。
“搜一的时候交过，”志摩竖起了尾指，“不过后来分手了。但你看，床是无辜的，所以一直没换。”
对方沉默了一会，开始传来稀疏的声音。“伊吹虽然不擅长用脑子，但是直觉超好的，”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被钻进一只手，然后被子掀开，挤进了另一副躯体，“我想小志摩拉我过来的原因是想要抱抱，对吧？”
在他挣扎之前就被拥入温暖的怀抱里，暖得他忍不住发出舒服地喟叹：“但是这是不对的。”拥抱是一件奇怪的事，明明那么接近，近得可以互相互暖，感受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可就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志摩不知道现在的伊吹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所以他只能再次重复，与其说是给伊吹听的，更像是自我说服：“是不应该的。”
“志摩你在说什么啊？”搂住他腰的手变得更紧，“我可不会随便松手哦！”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知道我们是……”
“我知道，但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像是给自己鼓劲一样，伊吹深呼吸几次，“所以志摩想要依靠我也好，想要我的抱抱也好，我都会给的。”
“你明白这……”药效开始上来了，志摩觉得越来越困，但他想在那之前把话说清楚。
“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说完之后志摩你不要把我推开，”伊吹松开他，好让他看到自己认真的表情，“我会用喜欢，用big love来形容。这样志摩你明白了吗？”
这次肯定是感冒药的错，志摩的脑子乱成一团：“明白，但现在不想回答你。”他将自己重新埋进伊吹的怀里：“我要睡觉了。”

在睡着之前，他的手也环上对方的腰，让拥抱变得完整。
被窝暖得他快要融化，化成车站那家饮品店里他最近喜欢的热可可，浓稠甜腻。
志摩想，他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05.

这是志摩在早高峰的站台等待电车时的无聊幻想，离他们执勤开始还有45分钟，理论上不会迟到。他会在进入芝浦警署之前将这些幻想彻底锁进心底。
但他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按掉闹钟之后，他来不及穿袜子，光着脚就跑进浴室。
所以离他着凉感冒并打第一个喷嚏还有10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