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琼浆玉盏倾了满桌满地。狐狸眨巴眨巴眼睛晃晃尾巴一脸无辜。

    皇帝揉揉眉心头疼欲裂，他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打猎的时候顺了个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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㈠

    神仙说，狐狸该是晚上出没，吸日月之灵气，可成精成怪，能修成人形。

    狐狸修成人形，都是很好看的，神仙笑眯眯地拈着花白胡须，抿了口酒，山下那些狐妖和书生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狐狸歪着脑袋，看着酒杯里毛茸茸的倒影，乌黑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空有一副好皮囊，容貌绝艳是真，杀人噬心不假，无端造下许多杀孽，到头来，成不了正果。”

    狐狸似懂非懂，凑近仔细嗅了嗅杯子里香气馥郁的酒。

    神仙从相好那儿得了块玉，找人雕了，隔天喝酒的时候拿到狐狸面前，狐狸左看右看，不认得人间的字，神仙抬手结印，紫光一现，玉佩便被封进他眉心里去了。

    “以后出门可别忘了，你是老朽我座下的狐狸啊。”

    狐狸抖抖毛，踩着一地露气兴高采烈地下山去了。

    神仙还没来得及告诉狐狸，自己给他取了个名字。

    不过算了…狐狸嘛，有没有名字都是一样的，待到修成人形时，自然见分晓。

＊

    山里的狐狸日子闲，小狐狸喝了神仙的酒，醉醺醺的大白天就跑出去了，忘了让神仙算一卦今日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一不留神入了林，一不留神遇着当朝天子狩猎的仪仗，好奇心作崇多看了两眼，又一不留神被哪家的小公子一箭射中。

    小孩子心软，没让人把他拖下去剥皮抽筋，让随侍的御医取了箭头包扎伤口，关在小铁笼子里准备带回去。

    旁边是只虎，雪白毛色，灿金眼瞳，黑色的纹路顺着毛皮蔓延，屈居笼中不甘地舔舔爪子上的血迹，朝着一边蜷成团子的狐狸亮出利齿，低低地咆哮。

    狐狸胆子小，干脆把脑袋埋起来，缩到角落里去了。

    绣金黑衣的皇帝牵着几岁大的儿子走过，狐狸伤口疼，听到响动，朝外面哀哀地叫了一声。

    笼子外面的皇帝骤然停了脚步，洞府里喝酒的老神仙掐指一算，差点没一口酒把自己呛死。

    震天的咳嗽，无端惊飞了林子里的白鹭。

＊

    狐狸发烧了，有伤的狐狸都得发烧。

    好在小狐狸命大，又有神仙的印护着，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够它疼上好一段时日，只是它惨兮兮地一叫，又得忙坏许多宫人。

    手忙脚乱地着急一通，最终还是皇帝放了奏折把它抱起来，骨节分明的手顺着脑袋往下揉啊揉，揉得舒服了，它也低低地呜咽一声，皇帝笑了，又去捏它的尾巴和耳朵，它就痒得轻轻一抖。

    过了数月，伤竟也好得七七八八，狐狸能躺在落叶堆里打滚，再脏兮兮地蹭进皇帝怀里耍赖了。

    皇宫里的软垫子是绣了金丝线的，狐狸拿爪子去挠，好好的一副双龙戏珠让它挠得七零八落，皇帝假模假样地训它，又把它捞进怀里，坐回案前批奏折。

    当皇帝挺忙的，每天要上朝，要见一堆七老八十的臣子，夏天发大水，南方闹了饥荒，北边的异族又蠢蠢欲动，宫里佳人多了要争风吃醋，儿子不听话了还得亲自训诫。

    狐狸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摆平这么多事的，左右它也不懂，整日在院里追落叶扑飞虫，尾巴晃得殷勤，十足地不像只狐。

    上次北疆的捷报传来，它就窝在皇帝怀里，拿爪子挠挠他的心口。

    北边的单于可真是败得厉害，为了示好，连女儿都送来了。

    都说异域美人生得妖艳，是南方的小家碧玉和北方的大家闺秀都及不上的好看。

    又说北边儿民风开放，女子都不似这里要穿得严严实实。个个热情似火，眼睛勾魂摄魄，不盈一握的细腰明晃晃地露在外头，若是舞上一曲，纵是无欲无求的神仙也要酥了半边身子。

    狐狸不大喜欢这样的，仰头去看皇帝，皇帝兴致缺缺地喝着酒，垂下眼眸温温柔柔地对它一笑。

    可当皇帝就得恩威并施，人前要和颜悦色，又要深不可测，送来的美人不能不碰，也不能太宠。

    大殿上赏完了，回寝殿还得搂着送来的美人意思意思。

    温柔乡英雄冢。轻衣罗扇，香雾云鬟，怯怯地奉一盏醒酒茶来，粉面桃腮，不胜娇羞，身子也直往怀里偎。

    皇帝接过茶盏却也不饮，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谁知道茶里除了醒酒的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狐狸闻到皇帝身上的脂粉气，愣是两天没让他近身，皇帝干脆连美人也不见了，沐浴更衣，赖在寝殿里对一只可怜兮兮的毛狐狸上下其手。

    皇帝原本不读志怪故事的，狐狸养久了，也会看上一两篇。

    化形报恩，一夜云雨什么的…但自己捡回来的，是只公狐狸没错吧？

    捏捏爪子，狐狸不悦地拿肉垫压住他的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

    神仙说了，修为精进到一定程度才能化形。神仙还说，皇帝身上有龙气，相处久了，可助修行，有百利而无一害。

    狐狸也没多想，懵懵懂懂地睡在皇帝怀里，稀里糊涂就化形了。


    冬日天冷，狐族最是畏寒，好在皇帝并不喜欢找美人暖床，狐狸就整天窝在龙榻上，连下地也不肯，每日的活动范围也严重缩小：皇帝的床上，皇帝的怀里。

    年节时候京城飘着大雪，纷纷扬扬飞檐过殿，从寝殿的窗前往外一望，远处青山朦朦胧胧地被晕成一剪阴影。

    殿外白雪纷飞，殿里一室炉火，温暖如春。

    嬴政站在窗边呷了口酒，回身见那狐狸窝在床褥间，蓬松的一身毛，如同染了朝霞的云团，黑色的尾巴尖微微蜷起，越发显得形容懒散，毛茸茸的耳朵因为听到他的脚步而轻微地抖了抖。

    “整个皇宫，恐怕就数你最闲了。”皇帝放了杯盏在床边坐下，把手伸进狐狸毛里取暖。

    狐狸懒懒地抬起头，额间一点华光流转的紫色流云纹越发显眼。

    手贴着软软的肚子往上走，指腹划过额间的纹路，狐狸懒得抬爪挠他，干脆重心一歪，把他的手压在了下面，眼睛里隐约闪动着狡诈的暗光。

    “……”

    他说什么来着，狐狸这种东西，永远都不会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而不懂得适可而止的下场，就是被按在床上狠狠地揉一通，揉到生气了亮爪子挠人为止。

    嬴政夜里是抱着狐狸睡的，毛茸茸的一团窝在怀里，跟个火炉似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手臂上，脑袋也直往怀里蹭，嬴政昏昏欲睡，一下一下地给狐狸顺着背上的毛。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光影绰约，华光流转的紫色云气在天边翻涌，毛狐狸窝在怀里，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变成了一具光洁柔软的身躯。

    这人刚刚化形，靠在自己胸口喘息未定，额头上蒸出一层薄薄的汗，眼神还有几许迷蒙，毛茸茸的耳朵从如瀑的长发里露出尖尖的一角。

    滴翠的碧玉坠在胸前，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夺目，凑近了细看，才见玉坠上镌着两个小小的篆字。

    携玉而生的妖大都有仙人点化，也就是说…他的狐狸，竟然是有主的。

    嬴政挑眉，把玉坠上的字含在舌尖品读。

   “…韩非？”

    狐狸动了动耳朵，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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