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谁的灵魂压制的经历了。
天生四眼，千年一遇的咒术天才，从灵魂的质量上就和其他人有着天壤之别，多数咒灵连触碰到他灵魂的资格都没有，更谈不上“压制”。
即使他死去千年，也没有哪个咒灵能够透过手指的屏障触摸到他的灵魂，即使被当成了咒力资源吃掉，他那二十分之一的灵魂依然在手指里睡得安稳。
——直到那个人类吞掉了他。
那是个奇怪的小鬼，毫无天生的咒力，却有一副超越常人的躯体，更加奇怪的是，这小鬼居然能压制两面宿傩的灵魂。
这是他第一次被别人的灵魂压制，但被他称为小鬼的虎杖悠仁又不完全是靠实力压制他的，对身体的掌握错漏百出，他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这具身体的视觉，甚至随随便便就拿到说话的权利。
他不是在咒力上被这小鬼压制的，毕竟虎杖悠仁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天份。
……那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如果不是咒力的问题，就只能是其他的方面了。尽管这个小鬼在身体能力上有着极其出众的天赋，但这一点对于咒术而言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
灵魂的问题。
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灵魂”的意义，直到对方在他的生得领域里打到他了，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和虎杖悠仁于这个领域而言，并没有绝对的“区别”。
如果虎杖会用宿傩的术式，这个领域也会依照他的意思把宿傩切成好几段，可惜他不会。这个领域对他唯一的“优待”，就是让他比其他人更接近宿傩一些，所以他才能一拳打在对方脸上，冲击力之大，连宿傩都有点被打蒙了。
诅咒之王没什么被人用纯粹的物理力量直击面部的经验，更何况是在自己的领域里，但这也勉强说明了一些问题。在被击中的下一个瞬间，他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对方能打中我”，然后得出了一个奇妙的答案——他的领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人。
在这个结论之后，两面宿傩才意识到了“灵魂”的问题。
事实上，领域并不是一种生物，自然也不存在错把谁当成主人的问题，既然伏魔御厨子认为虎杖是自己人，那就只能是咒术的规则问题。
思考出这些前提和下一个结论用掉了他三秒左右的时间，其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考虑要不要把下一句话里的“互相残杀”换成“自相残杀”。
毕竟这样一番思考下来，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他和这小鬼在灵魂上是一致的。
尽管表现出来的性质不同，但领域认出了本质，他的领域先他一步认出了这个千年之前舍弃力量的“自己”。
也不知对方在这千年之中究竟转生了多少次，却还是像千年前一样，不擅长计划，不擅长利己，不擅长阴谋，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无知无觉，对自己背负的厄运无动于衷，认为以自己那弱小的力量就可以拯救别人，到头来却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这样的对方居然还能把他打蒙，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所以他很娴熟地加了一个条件，所谓的胜者获利。紧接着，在对方正因刚才的命中而以为有胜算的时候，他用领域在一瞬之间解决了对方。
这实际上是一个实验，从结果来看还是令他满意的，即使对方能在这个领域里打到他，被领域认可为使用者而不是目标，他依然能用领域把对方轻轻松松地切了。
而正如此前所说，换言之，虎杖也可以轻轻松松把他切了，如果虎杖会的话。
可惜虎杖不会，因为他把所有的咒力都丢在了千年之前，包括术式，领域，痛苦与邪恶的念想。如今的虎杖悠仁，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而已。
可他马上就要重新获得那一切了，宿傩想着。
虽然没有亲人，但是还有伙伴。而且，对于这个正义到平庸的家伙来说，无关人等的性命恐怕也很重要，想让这小鬼重拾那些绝望简直是易如反掌。
至于其他的，咒力和术式之类，即使那小鬼不愿意，他的身体也会渐渐记住宿傩会的东西，咒力已经被传输了，术式也只是时间问题。
跨越千年的时光，终于再会了。
你所厌恶、憎恨的一切，我都会交给你的。
宿傩并不去思考自己这么对待对方的动机，也许一个正常人会觉得“既然曾经同为一体，现在也应该好好相处”，但他不是正常人，他只想把虎杖悠仁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还没有丢下那些东西之前的样子。
但他不会说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他要看着对方不知不觉地走入陷阱，无知无觉地完成转变，后知后觉地收获绝望。
而后，那家伙的人格将会缓慢地崩溃。要么，虎杖悠仁会变成和两面宿傩一样的东西，要么，前者会被后者吞食殆尽。两个结果对宿傩来说都没什么坏处，尽管他更想要前一个。
对，他更想要前一个结果。
他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想要多看一会儿成长纪录片？还是想知道虎杖悠仁究竟能不能自己变回千年前的样子？又或者有什么别的隐蔽的原因……？
不知道，宿傩懒得思考那些，他只管把命运和灾祸推到虎杖面前，而后为虎杖施加绝望和苦难，让那个“普通人”一步一步崩毁，重塑，最后变成他自己。
那，在虎杖悠仁变成“两面宿傩”之后呢？
他才不会去想那个。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堂而皇之地告诉对方“你曾经是我，现在也是”了。如果有时间的话，还能告诉所有和对方有关的人，告诉他们，他们所爱的这个小鬼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他。
“……你那么早就想着宣誓主权了？”虎杖悠仁惊异地问。
“……”宿傩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正想伸出手指把人削了，却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包进了掌心里，手指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用尖锐的指甲猛扎对方以示不满。
事与愿违，离他对虎杖的规划已经过去了很久，对方却完全没有在他设想的道路上行进，反而愈发地坚定于所谓的正义，大有一副“你杀了多少人我就要救多少人”的架势。
“如果你给他们带去绝望，至少我要带去同等的希望才行，”长大了的虎杖悠仁说，“这是咒术的原则，你明白的。”
“……别以为你能为我的行为负责任。”
“你用的可是我的身体，”虎杖瞪起了眼，颇有那副高一时的样子，“我当然要对你负责。”
宿傩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烦死了，明明他也没告诉过对方“我们曾经是一个人”这件事，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虎杖悠仁自己产生了谜一般的一体感。虽说原本他就是基于这个前提用自己的手为对方带来绝望，但现在这反倒成了某种枷锁，烦人得很。
要是真被对方知道了那件事，恐怕事态还会更糟糕一些。
——不过，从虎杖那句话就可以明白，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就在刚刚。
“那么，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了。”被与自身一体的“负面”所厌恶的“正面”平静地说。
“……哼。”宿傩没有反驳这句话。
跨越千年的时光，终于再会的今日。你所厌恶、憎恨的一切，我都会交给你。
当然，也包括你所厌恶的，被你所抛弃的——
“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