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杀了我吧！不行……不行……”

“阿贞！就差一点了！再忍耐一下！”

“长尾君！长尾君呢！我要……我要见他……我要见……”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你再坚持、坚持一下啊！”

血从产妇身下汩汩流出，渗透进被褥中，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气息，在房中吊起的粗绳早就被女人的汗水打湿，产婆里里外外进出无数次，血水一盆比一盆艳红，母亲在房间中一刻也立不住了，掩面转身走了出去。

“阿贞姐她……”小女儿急切地问着母亲。

母亲哽咽着，一句也说不完整，“阿贞她……她……”

产婆半身是血，擦着汗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站立的母女惨白的脸色摇了摇头。

屋内，惨叫的声音逐渐平息了。婴孩的小脚青紫，蹬动的力度越来越微弱，直到渐渐没了动静。床铺上，如溺水般的少女胸口起伏不止，可动作幅度却愈发小了起来，“长尾君……？”少女伸出手向着屋檐处，迷蒙中竟带了丝笑意，汗水亦或是泪水将她的睫毛打湿，她翕动的唇无声地一遍遍呼唤着那个名字。许久，屋内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

荻原警部补在外务省的门口不停地踱着步子，今天要来的可是个大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的家伙要不就是被边缘化的傻子，要不就是热衷赌命的疯子，无论是哪种人他都不想看见。驻扎的使节变多了，他这小地方真是担待不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利威尔！喂！臭小子叫你呢！”他有点气急败坏地叫着在远处蹲在墙角的人，“贵客就要来了你这德性给谁看呢！”

“闭上你的嘴吧，猪猡，你以为那洋大人看得上你的三两兵？你可真是猪小便喝多了。”被点名的男人将压低的警帽抬高一角，细长的眼睛直视着对方，在阳光下，眼眸中发蓝的颜色更加明显，不难看出，男人高耸的鼻尖和过于白皙的皮肤都没有什么日本人的痕迹。

被嘲讽到的警部补自然气急败坏，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又是什么些“老子肯收留你你就要感恩戴德”、“混血的杂种”、“没有老子你就等着去游郭卖屁股吧”之类的废话。利威尔掏了掏耳朵，知道这头猪也只是嘴上骂骂，要是敢动起手来也不知道谁会进医院。况且，这片地区绝大部分的案子都是他亲手解决的，虽然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可真要将他赶走了，也不知道那猪猡还能找谁邀功请赏去。

就在男人想尽办法侮辱他时，老爷车就这么悄然停在了府邸的门口。

利威尔兴致缺缺地站起身来，春日的风吹得他有些困乏，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要知道，他们和这边的使节打过无数次交道，早就倦了，让少女们心动的洋大人无非也就是一路货色，中年人，尤其是临近中年的洋人，各个都像是被风干了几十年的油口袋，闻起来只有一股腐烂的油臭味，洁癖如他可真是受不了，要不是荻原非得拽着他来，他可不想让那种恶心的东西凌虐他的鼻子。

侍童拉开了车门，车中端坐的男人理了理自己的外套，伸出腿来下了车，刚才还骂的面红耳赤的荻原立刻扑了上去，满脸堆笑，将本就横肉铺陈的脸生生又挤上去三分。“啊，史密斯先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荻原敬一郎，能负责外务省附近的治安真的是我的荣幸……”利威尔完全没听见那肥猪说了些什么，只是这次来的家伙，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怎么说，还真是，挺好看的。

他突然想起母亲小时候给他看的童话故事，插图里的王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金发明媚，碧眼剔透，鼻梁挺直一个凌厉的角度，仿佛希腊雕塑一般健硕的身体。或许是感受到他过于露骨的视线，那个男人撇头向他看了一眼，又轻轻地点头致意。尽管那张好看的脸上并没有一丝表情，利威尔却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自己的身体，目送他走进那幢气派的砖楼。他的右手微微握紧了拳头，心口莫名发热。他早就习惯了别人蔑视，那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是他这种野狗从来没体会过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利威尔知道这种守卫的任务向来如此无聊。可这一次，他却有了用来填补时间的事情——那个家伙看起来板着的一张脸会不会有其他的表情，说话的声音什么样，穿上褂来一定也很好看吧……利威尔胡思乱想着，没什么是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甚至几次唇角都不自觉地翘起。

当荻原再次出现的时候，月早就上了中天，有点意外的那个向来会精明算计的家伙横肉垮在脸上，唇上本就没几根的毛发都耷拉下来，毫无生气又似乎怒气冲天，可见根本没从那位洋大人那里讨到什么好处。商官勾结在这个年代太过常见了，像他们这样的走狗自会两头捞得一些好处。哪有人会丢开滚向自己的金子啊，荻原念叨过无数次，可这一次，他却失了算。具体他们探讨了什么利威尔不得而知，也不屑于知道，他只是好奇着这位看起来和这里那么格格不入的洋大人到底还会做出什么新奇的事情。想着这些，就连荻原的咒骂声也只是调剂了。

他原本以为，再见到他还需要过很多时日，没想到，只过了不到半晚。

府邸出了命案。

警方的人很快就到了现场，将刚洗好的地毯踩得乱糟糟，菲林闪烁的白光闪在埃尔文的脸上，在视网膜里留下一片光斑。他捏住自己的眉间，头疼欲裂。

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万事都要多加小心，他精神紧绷，全部睡眠加起来还不足四十个小时，埃尔文又想起那位大腹便便的警部补，拐着弯的向他刺探着外资的流向，如同皮条客一般想给他能吃到回扣的实业工厂牵线搭桥，现在这个官、军、华族勾结的年代，战争后的国难财让这些家伙赚的盆满钵满，他来到这里的一路没少看见干瘦的孩子到处讨饭，这个地方没他想的那么好。这十几天就这么一直忙碌着，直到今天才将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回到暂住地睡个好觉，刚入眠不到两小时，却又被管家叫醒。

府邸一层最朝西的屋子里灯火通明，血腥味浓重。房间里不过是些简单的床和桌子，落地灯和半长的地毯，那地毯现在已经被那个人的血染红了，就这个出血量不死也捡不回半条命。围观的人们堵在门口捂住嘴巴脸色苍白，又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见多识广的老管家手都颤抖得停不下来，嘴里不住念叨着“作孽”。

“……是鬼……鬼来讨命了……”

那个倒在地上后背中了一刀的可怜虫叫长尾慎一，是这里的翻译，也是前任住在这里的外交官留下来的旧人。埃尔文刚来日本不到半个月，工作繁忙，几乎住在了办公地点，还未对府邸中的工作人员和佣人进行过调换，没想到就在这个空档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只穿了睡袍，头发凌乱，下颌青黑一片，系在腰间的腰带都快松垮着垂了下来，险些沾到地上的血迹，幸好他眼疾手重新腰带系紧，清梦被扰，再有修养的人都不禁烦躁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阿贞……我看到了……”最开始发现这一幕的女佣腿软得站不起来，缩着肩膀蹲在地上，“那个女人穿着白、白无垢……就从我身边飘过去了……我……我没听见她走路的声音……只有衣摆蹭在地面上的沙沙声……她……她脸上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但我不会认错的……一定是阿贞！一定是阿贞！”

“……是怨灵啊……”

“阿贞的怨灵啊……”

“她来索命了……”

佣人们面面相觑，似乎知道些实情却又吞吞吐吐。

老管家看着屋里倒下的青年叹了口气，“实在让您见笑了……如果真是阿贞来索命的话……那也是长尾先生咎由自取啊……”比起房间里乱哄哄的取证声，老管家的声音低沉得几乎不可闻，“阿贞是个好孩子啊……是长尾先生骗了她……”

老管家再次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男人海蓝色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

“……几个月前，阿贞就和我请辞了，那时她的肚子就几乎掩盖不住了，这么大个肚子，人却憔悴的要命，那时候长尾先生就几次彻夜未归，可能是故意躲着她也说不好……后来……再得到阿贞的消息时就听说她难产死了，连着孩子一起，家里人没钱安葬她只好再次找到长尾来，他们吵了好久，最终好像也只是不欢而散了……”

“原来是这样啊……”从埃尔文的角度能看到男人背后开了硕大的血洞和无数的伤口，究竟是什么东西杀了男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眼前所见的又太过真实，他们确确实实“看见”了阿贞本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人死不能复生，她又怎么能重新出现在这里？如果当真不是她本人，又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占着茅坑不拉屎。”

来人嘴里吐露出难听的话语，打断了埃尔文的思路，他抬头看去，只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点眼熟。黑色的短发，过于白皙的皮肤，檐帽的阴影笼罩在这人不大的脸上，眉眼都透着冷意。只见他挑着眉毛，无表情看着房间里来回走动搜寻线索的人，自顾自地进了案发现场去，那几人看见他都有点惊讶，刚想说些什么时却被他奇特的动作吸引了。黑发男人耸了耸鼻子，随即将眉头皱紧，再次左右巡视后又一次做了相同的动作。空气中似乎有什么除了血腥味以外的味道，这个被他们所有人忽视的味道这个男人反而能轻易地辨别出来，最终，他单膝跪地抓起了死者的手，凑近了他的鼻尖。

“你这是在干嘛？”他们询问着，就连埃尔文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颜料……面部彩绘……女人……白无垢……”他嘴巴里喃喃念着什么词语，完全不顾地板上尚未干透的血迹沾染上他的膝盖，“呵呵，居然这么粗糙……用颜料绘制了自己的面孔，把自己打扮成那个女人的样子就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了吗……”

“颜料？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气味是彩绘的颜料？”

利威尔回过头去，本能地想回复对方的话，这才发现和自己来搭话的居然是白天见到的那位洋大人，“啊，是老爷您啊。”他的唇角抬起，没想到自己和对方的又一次见面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利威尔站起身来，近距离才发现那男人好高，自己将将到他的胸口，这让他不得不抬起头仰视着他，那种压迫感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男人海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明明灭灭，他下意识地喉结划动，“凶器都还没找到，您呆在这里就不怕出点什么意外吗？这位老爷。”

对方语气里的嘲讽显而易见，埃尔文只是耸了耸肩，“无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为何不出来看看状况，没准还有什么新的收获……”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他开了口，语气里毫无尊敬之意，“我就没见过那个猪猡敢随便接近这种地方，真是找死……”

“或许我就是你见到的第一个。”

利威尔刚要反驳些什么的时候，有人已经在焚烧炉内见到了未烧尽的白无垢。果然，人死不能复生，可总有生者夺命。

“……藏木于林，藏尸于尸海。”埃尔文看着低头思索的男人，在他耳畔低语着，“如果凶手是我，我一定不会离开这里……”利威尔抬头看着他，那双蓝眼睛里竟蕴了一点笑，“知道找谁吗？”

“手上有颜料或者颜料气息的人。”

埃尔文笑了笑，侧身对管家低语了一番，管家面露惊讶的神色，还是照他的吩咐去做了。利威尔径直走到了餐厅中央，那里聚集着这座府邸里所有女佣，刚刚管家通知她们到这里集合时，那些女孩子们既惊慌又恐惧，她们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隔着大门，埃尔文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看着女佣们面面相觑，反复看着自己的手。利威尔的眼睛就扫过她们所有人，终是停留在一名年轻女子的脸上。

“喂，你，给我看看你的手。”

女孩子低着头，完全无法看见她的神情，利威尔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就在他踮起脚往后撤步的一瞬，尖刀直冲他的胸口而来，他下意识地一挡，左小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不过，此刻也顾不上伤口的疼痛的手，利威尔借力一脚将女人手上的尖刀踢飞，顺势踩上她的胸口，女人挣扎着还想起身，却无力挣脱他的桎梏。等门外的男丁们冲上来压制住她的时候，利威尔才将那只脚挪开，一把拉起女人的头发。果不其然，耳后的面部彩绘颜料还没来得及洗干净，沾染着点点血色的痕迹。

小个子男人背后隆起了紧实的肌肉，动作迅猛而利落，眼神阴狠，如同捕食者一般，一击必杀。埃尔文目睹了全过程，他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他眼睛里浮着兴奋地光芒，露出晦涩的笑容。

“……你们！都是一群畜生！畜生！”女人叫骂着，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挣扎着，“他活该死！他也是畜生！”

本在门口站着的几人看见凶手已被制服后鱼贯而入，老管家在看见女人溅染了鲜血的脸时愣了一下，“……阿贞？”

不可能，阿贞明明已经……

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后离奇愤怒起来，“对！我就是阿贞！我来找那个畜生索命来了！……可我、我又不是阿贞姐……”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阿贞姐死了！带着孩子一起！一尸两命！那个畜生！那个畜生抛弃了姐姐！家里没有钱安葬她们母子！母亲想找他借一些钱来，这个畜生还到处声称是姐姐故意引诱他，呸，王八蛋，姐姐在老家早有婚配的对象，要不是他强上了姐姐怎么可能……”

“……于是你就假扮你双胞胎姐姐的模样，我没说错吧。这里的人看来大多都知道阿贞已死的事实，就算你被人看到，不，看到的人越多才越好，大家就不过以为是冤魂索命罢了……”利威尔捂住自己的伤口，可血依旧止不住稀稀拉拉地染红衬衫，但此刻，那种抓捕的兴奋仍刺激着他的大脑，压制住痛感，现在，他只想知道他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你假扮成你姐姐的模样，进入了房间，看来那个男人看见你就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你死去的姐姐还了魂，慌不择路想要逃走时，你一刀结果了他……”

“没错。”女人声音阴冷，“姐姐生产时流了多少血，我也要那个畜生流多少血！”她喘息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无论流多少血……姐姐都回不来了啊……”

利威尔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些什么。

这故事里的无奈和心酸所有人都听得懂，可杀人偿命是个亘古真理。

警方的人来得很快，女人被带走后，埃尔文向女佣讨要了干净的纱布，仔仔细细缠在利威尔的左小臂上，伤口不断往外涌出新鲜的血液，那人却神色未变，只是在他不小心碰到伤口时才微微皱起细眉。“不用你操心，我自己可以包扎的。”他有点抗拒，可埃尔文却没理会他的反抗，用了点力气将他按回椅子里。

埃尔文原本对这起案子一点都不上心，那个死去的男人虽名义上是外务省的人，可对他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而已，他原本只想看看日本的警方到底会如何处理这些事件，毕竟那些人既可能成为他的助力又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他的阻碍。意料之中，所有人都只是唯唯诺诺做一些老套的调查取证，并没有谁找到任何突破点。正当他略有失望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凭空出现了，敏锐、谨慎、又大胆，咄咄逼人的眼仿佛一瞬间能看透他的灵魂。埃尔文突然想起自己白天在那一群泥腿子中一扫而过的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的眼。

啊，原来是他啊。

果然，再没有什么，比未经打磨的璞玉更令人心动的东西了。

天色渐渐发白了，晨光从落地窗缝中钻了进来，折腾了一整夜，男人的金发凌乱极了，全然失去了那份白天所见的整齐和端庄，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依旧熠熠，那在偏橘的曦光中下泛起的明亮的金色早已固执地烙印在他的眼中。利威尔就看着这一颗金色的脑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心里惴惴不安着，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头发……

“……你叫什么？”对方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他有些意外，顷刻收回了手，“……利威尔。”

“这么说来，你不是日本人？”

“啊，对，也不是洋人。”利威尔轻笑一声，这个词从无数人嘴巴里说出来传进他耳朵里，还是第一次从他自己嘴里蹦出来，“混血的杂种罢了。”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埃尔文，埃尔文·史密斯。”

利威尔有些诧异，他们这种人的名字就和阿猫阿狗一样，为了叫的方便才需要告知，而这个人，怎么还玩名字交换这一套……“您不必告诉我您的名字……”

“有必要。”男人与他平视着，似乎将他整个人都装入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因为，我以后的安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啊，levi。”

看着对方不解的神色，埃尔文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他站起身，弥漫性的头痛又一次侵袭了他，就在他下意识按住太阳穴的时候，那轻微的小动作早就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警方的人乱哄哄地来了不少，甚至连报社的人都来了，有外事部门的人出现的案子无论怎样都牵动着记者的嗅觉。埃尔文好不容易摆脱了警方的问询又差点被记者拉住，他借口偷溜出来，彻夜未眠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刚想在外廊里抽根烟时，正看见那利威尔所言的猪猡警部补大声吼着什么。他凑上前去，那个昨晚上受了伤的男人就站在那人面前，面无表情地听着责骂。

“荻原警部补？”

“啊！史密斯先生！”见来人是他，警部补立刻换了副嘴脸，谄媚地对埃尔文道着歉，“哎呦真是没想到您回到府邸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事，原本我们就只是想调查一下……这个臭小子办事就是太糙了，让您受了惊……”

埃尔文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利威尔，他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反驳，左小臂的伤口还殷殷往外渗着血。

“荻原警部补。”埃尔文打断了荻原的滔滔不绝，“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呃……您说……？”

“我刚来日本，还真是需要这样一位保护我安全的人呢，您看，您手下的这位利威尔警官，能不能借我一用呢？”

“可是……”荻原的眼神有些迟疑地在两人之间游移着。

“他很好。”埃尔文的眼睛直视着对方，将手放在利威尔的肩上，轻轻地拍了几下，那个黑发男人低垂着头却难以抑制睁大的双眼的小表情通通落入他的眼底，于是，他微微勾起唇角，“没有比他再适合的了。”

“……啊，这……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那就多谢您的割爱了。”金发男人依旧微笑着，笑容发冷，丝毫没有给对方反驳的余地。

警部补看着远去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晨光镀在他们身上，将两个不同世界的家伙镶嵌在同一幅画面中，老实说，即怪异，又和谐。他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荻原下意识的摸着烟卷，呆愣了许久半天才骂出声来。

或许是过于劳累了，在回房的路上，埃尔文难以抑制地按住眉心，头痛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这是个老毛病了，从那时候起，这个病根就落下了，无论看过多少医生都解释不出病因，他的好友也猜测这是个心因性的毛病，并没有什么可根治的药物，只能靠止疼的药片来缓解，他记得，药片放在了——

“给你，要这个是吧？”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竟然手里为他拿着他最需要的东西。

“你怎么……”

“从管家那里要的，还没给你就被那猪猡叫走了……真是的，从昨晚上你就是这个鬼样子了吧，我又不瞎。”

“呵呵……”

“别笑，恶心。”

埃尔文接过利威尔手中的药片，直接咬碎将它们吞了下去，喉结起伏，“你说话的态度这么不好，在那里没少被欺负吧？”

“被欺负？那他们也得先能从我拳头里讨一点好处再说吧。”

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这么强硬，埃尔文扶着额笑了笑。说到底，警局的人表面上是要保护外交使节的安全，谁也说不好背地里都藏着这么腌臜交易，那么，身边这个小警察，会不会也……

“……为什么？你把我放在身边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他自然地将埃尔文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说什么呢。”大概是止疼片起了作用，他的头痛在缓解，彻夜未眠已经让他感觉到疲累了，于是他靠着他，半阖着眸子，声音都变得懒洋洋起来，“你这样的，就是最好的……”

男人的心跳声隔着后背传了过来，一声一声，坚实而有力。或许，他和那些家伙真的不一样吧，不为钱财，不为权势，不为利益，这是个他完全看不透的人，利威尔想着，不禁勾起了唇角，“……怪人。”

今天天气不错，春意融融的，大概，能睡个好觉吧。

*

夜露浓重，春日的暖意在深更彻底消失殆尽，女人搂紧了怀中的婴孩，在刺绣着樱蝶的包被里，孩子熟睡着，细嫩的脸颊泛起红晕。女人回首看了一眼那装饰华美的砖瓦房，还是毅然踏进了寒冷的夜里。

“老爷！老爷！小姐她、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陪房的乳母呢！？”

“……房间里没有人，但留下了血迹！血一直……一直……”

“别吞吞吐吐的！”

“血一直延伸到老樱木那里……樱木上，留了半个血手印……”

“难不成，那老樱木吃人的传言是真的！？”

“或许是宿在小姐身上的恶灵发作了！？之前小姐夜夜啼哭……”

“闭嘴！怎么可能！去报警……！不，不能报警……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