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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缘】蛇镯

作者 : 白梦泽车神

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阴阳师 鬼童丸 , 缘结神

标签 童缘

2121 11 2020-8-25 17:00
  Work Title:蛇镯
  Fandoms:阴阳师
  CP:鬼童丸x缘结神
  Worked By:白梦泽车神

  (一)

  夏末依然七月流火,厚重朴实的灰白色图书大楼坐落在绿葱葱的园林中,落地窗折射微尘,行人错落的步伐悠哉划开了漫长午后。

  少女抱着书走在林荫道上,鼻腔哼着跑调的歌,光晕服帖地流到眼角。

  被太阳眷顾的少女少女眼中有星有月,有彩虹与纷纭的雾华,还有和热闹大都市格格不入的澄澈。她抱着一本封面花哨的小说,踮着足尖从草屑上踏过,在转角处借着荫蔽随手翻了翻书本的目录。

  恰好。

  苍叶落下的小道上伫立着身姿单薄的少年,他安静得过分,凝视手里灿金的镯子发呆。

  缘结神翻书看得入迷,在拐角贴着小道内侧走,结果不小心踩到草坪和石板的交接处,猛地向右一歪,把旁边的人轻轻撞了一下,才慌张稳住身形。

  她不好意思地望向无辜受难的少年,却看到比雪还白的一张面孔。

  

  鬼童丸还不太适应过于湿润的午后,他的皮肤血肉都干枯冷硬,曾经悍猛无匹的力量也完全消弭无踪。

  他没能阻止镯子坠地,就在被轻微碰撞的瞬间,它轻飘飘脱离了掌控。

  那只镯子滚了个环,最后啪嗒摔在草地上。

  脏污的泥土,倾颓的草木,隔夜的露水,无损它的高贵和美貌。

  是一只通体浑金的蛇形镯。和市面上搞噱头卖的复古首饰不同,这只镯子的工艺堪称古朴精湛。蛇头雕琢成由圆向尖的形状,红宝石被雕琢精致的狭长尖眶揽着,成为一双诡异而美丽的眼睛。似乎能够灵活转动,折射出太阳神赠予沙漠的明光。

  鬼童丸迟钝的神经猛地一痛,刺激着僵硬的四肢肌肉,那股熟悉的暴躁情绪又恍然袭来,占据他整个意识。

  它轻盈地委地,和当初被她抛弃在沙尘里的情形一样。

  

  “这个还给你,我带不走,你看,我身体都快消失了,根本抓不住它!”

  “我不是神明,你其实也并不是,很多事人力无法阻止。可是我离开之后,你的余生也还有那么长,我希望你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自由快乐地活着。”

  

  缘结神对上他这幅模样,原本咽在喉咙的道歉忽然说不出口了。

  对面的陌生少年纤瘦挺拔,容貌俊美无比,眉宇间却煞气森森。看上去不像中规中矩的学生,难道是哪条黑街上的大哥?她会不会被暴打一顿啊……

  但是他抬头望向她,只一个刹那的眼神交汇,沉郁的神色就忽然怔忪。

  然后所有阴翳风流云散。

  两人相对沉默得太久,缘结神见他始终不说话,清了清嗓子,十分恳切地拍拍胸口,下意识提起笑容:“这位同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走路没注意。你这个镯子是不是很贵?如果出问题我会赔偿的!”

  她边说边去捡落在草泥里的金饰。

  本以为对方可能会不忿、气恼,甚至借机寻衅滋事,但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随后她用袖口擦干净这只一看就很贵的手镯,双手捧着递还回去,他也没有接,反倒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的光华和红宝石一样璀璨妩媚,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

  “不用还我。”

  鬼童丸用舌尖用力抵了下上颚,将肺腑里兴奋到翻涌的血气咽下,目光缠在她单薄的夏装,以及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神色喑暗。

  “它本来就是你的。”

  缘结神见他神色古怪,挠了挠头,又上前一步,将镯子放在他手心,嘿嘿一笑企图蒙混过关:“你别生气,东西好好的,真的,你看看!”

  确实,只是摔了下,由无数工匠精心打造的献给王后的礼物,怎么可能轻易折损。

  鬼童丸捏着镯子,将她准备抽回的手也捏住,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在对方再次露出那种惊异、困惑和无措的表情后,愉悦地勾起嘴角,十分温和有礼地颔首:“没关系,都没有关系了。”

  “能够再次见到你,很好,非常好,我很开心。”

  “我的……缘缘。”

  

  (二)

  ——这个人好古怪,不会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真是可惜了,居然是个傻的。

  ——啊,他的,什么他的?叫得是她的名字吗。

  ——放手……放手……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一直抓着她不放?

  

  靠在岩石隐蔽处的少女下意识搂着自己胳膊,眉宇间的褶痕却越来越深,嘴里喃喃着什么,都是让人听不懂的发音。

  一阵风浪猛地翻过,尘沙扑了她满头满脸,终于将她从诡怪的梦魇中唤醒。

  在醒来之前,她脑海里还纠缠着那个陌生少年的面孔,却转瞬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遽然陷入黑暗的惶恐,而那只镯子也恍惚化身滑腻的蛇,从指尖爬到腕间,紧紧地将她束缚在小巧的一个环内。

  随后意识全无。

  下一刻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与高楼大厦格格不入的,恢弘无垠到让人心生畏惧的沙漠。从仰视的苍空到天地衔接的一线,只有飞舞的沙砾和炽烈的阳光,巨轮贴着地球灼烧,庞然压下来,叫人热到窒息。

  缘结神愣了半天,揉了下眼睛,又揉了下眼睛。

  热海的炽烈吹过发尾,粗糙的沙子摩擦脸庞,呼吸拥挤着日光味道。一次盘旋的狂风过境后,她的发梢被吹成凌乱的绳结,裙尾高举到膝盖以上。

  陌生且辽阔的世界苍苍茫茫,上下一色,几乎将她全部吞噬。

  这不是她熟悉的学校,也并非哪个沉浸式游乐场,这里漫漫幽幽看不到尽头,是让人绝望的干燥和空荡。她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是有人恶作剧,唯一的猜想就是那个带着镯子的少年——

  ……

  奇怪,为什么想不起他的样子了?这到底是什么灵异故事啊!

  缘结神蹙着的眉又松开,掩住口鼻深吸了一口气后,借着巨大岩石的阴影翻找随身书包。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起码要确定自己的资源有多少。

  两本带到图书馆复习的书,一杯水,一盒巧克力,一本笔记本,两只笔。

  仅此而已。

  啊这,实在让人有点头秃。

  缘结神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抓了抓自己头发繁密的脑袋,额头上已经因为炎热汲成了不少汗珠,正沿着她的眼角下滑。可是目前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小心拧紧水杯杯盖,背上书包向着陌生方向前行。

  单独而踽踽,也幸好她轻装简行,又穿着短袖短裙,刚开始也不怎么难受。

  最叫人难受的,其实还是前途未知。

  

  从恒尼河到王城,是无可计量的漫长路途。

  王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行旅,才能到达恒尼河,接受被誉为母河的水源洗礼。

  也只有王才有这样奢侈的权利。他的身体浸入干净的明水,吟诵古老晦涩的祈祝,温柔隽永的母河就会庇护神之子,庇护这片土地。

  短暂的沐浴仪式后,护卫和会跟随王返回王城。

  这是古往今来的约定俗成,仪式严苛沉肃,要求被恒尼河母河祝福过的神之子不染尘埃。因此王在烈日下依然穿着厚厚的金甲,带着沉重的面具,野蛮而艳丽的色泽涂抹其上。

  他冷硬得宛如一具行尸,被供奉在金字塔顶的假人,哪怕旅途沉闷冗长,也看不到他厚甲下流淌的汗水。不会偏移身姿,甚至不曾动弹手指。

  他座下是华丽贵重、分量逾百斤的象形王座,宽阔如船形,首尾彩绘着鲜艳图画。这台王座由五十个壮汉抵圆木扛起,他们满身流淌金色的汗液,张开嘴大口呼吸,却没有发出声响,蛮横地将它抬着往前走。

  只是随行一百余人,也显得浩浩荡荡。

  然而人群仍然死气沉沉,除却脚步声,没有丝毫响动,更别说欢声笑语。

  人们虔诚地托着神明,卑微得连膝盖都自然弯曲,惧怕与神对话。高居王座上的人也睥睨众生,望着邈远的天际,从万年不变的金黄中,看到一叶烈烈飞舞的红色蝴蝶。

  红色,白色,黑色,干净而湿润,在晴空的沙砾里交错。

  她径直打破穹顶的昏黄,从碎裂的宝石中走出,从远远一点,凝聚成娇小的人形。

  坐在象形王座上的王动了动手指,面具上充当眼睛的红宝石装饰在偏转角度时流光溢彩,像极了他本身的璀璨明眸。

  “王,有奇怪的异族人出现。”

  护卫的脸因为奇怪的红墨纹路显得狰狞,握紧石枪的手也骤然用力,绷出丑陋苍劲的青筋。如同鹰犬张开双翼保护着至高无上的主,一众强悍的战士即刻弯下腰背,枪头和箭矢对着看似弱小的女人。

  她很奇怪。

  穿着单薄至极衣服,但是料子却比贵族们身上的都好,皮肤也白皙得不见瑕疵,有种难以言表的……像水一般的感觉。

  如同恒尼河那般澄澈清凉。

  王座上的男子没有说话,面具随着他微微仰头的姿势抬高,从红宝石里透出兴味盎然。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然后一言不发地缓缓抬手,让战士们收回武器,排开两列,形成一条状似迎接的大道。身前只留下两排护卫——多此一举了,以他的实力,根本无需任何人保护。

  于是他冷漠、悠哉、又饶有兴味地等待她靠近。

  随后陷入一双黝黑的水漾的瞳孔。

  他以视线捕捉她脸上的尴尬和迟疑,欣赏她孤身被人虎视眈眈时,不得不绷紧的笑意。

  

  “你、你好啊这位……这位朋友!”

  缘结神挺着僵直疼痛的脑袋望着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用思考,只看众人的态度和他的气质,就知道谁是真正管事的。

  可是对方的气势也太吓人了,她不会是被送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远古遗留部落了吧,这个装束看上去和古埃及壁画很像啊。

  “我叫缘结神,是来自日本的学生,不知道被谁带到这个地方,请问你们认得路吗?能不能给我指示下出去的路,如果能带我走就更好了……当然我会倾尽全力报答你的,我存款还有不少——”

  ——她在说什么?

  严明的战队也有常年居于宫殿的侍女随行,骤然见到肤色发色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异族人已经十分震惊,何况她还用着另一种十分流畅的语言。

  语言是有魔力的。

  从声带发出,每一个字符、音节,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构造,响亮在整个人类的历史长河。只要是一方水土完整的言语,就有自己独特的体系,文化越是繁荣,语言越是完美,越是优雅。

  她们感到奇异和戒备,慌乱中留有一丝好奇,神明之子的王却知道她与众不同。

  携带着另一方文化的异族人,对于他寡淡薄凉的生命,之于这片干涸无趣的国土,都是一股非常鲜明生动的风。

  他感到了一丝兴味,对她再三打量,在那张十分清秀、却越看越漂亮的脸上流连。

  他随意拍了拍右边的扶手。

  高大肃穆的侍女应声越众而出,一把扛起了还在艰难对话的少女。在她乌拉乌拉的惊呼声中端正的跪下,按着她也一起叩首,额头没入灼热的沙海。

  “王,是否要对她拷打审问?”

  上首的人沉吟了片刻,终于发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清越,少年的温雅,上位者的散漫,胜过恒尼河从冬季破冰时的曼妙脆响。

  “不。”

  他眯着眼睛,透过厚重沉闷的面具望向她的手腕,那只柔软白皙的腕上挂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金色蛇镯,眼睛装点着最纯粹稀有的红宝石,又缓慢添了一句。

  “送到我的内殿去。”

  

  (三)

  震惊!

  不近女色的王居然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女人回王城,而且直接送到了自己房间!以前没看出来王这么……咳咳咳,不要乱说。

  那个女人日后说不定就是王的情人……哈?你在开什么玩笑,能成为侧室都是不可能的事。那么神圣的王后之位,怎么可能由异族女人担当,王可不是那么胡来的人。

  小声点吧你们,既然送回内殿,这位小姐就是王的客人,这样议论非常失礼。

  

  缘结神听不懂她们的窃窃私语,现在的处境也更像圈禁监视。不过在上前询问时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不仅没被扔进监狱,还被好吃好喝好穿地供着,已经足够叫她感激了。

  毕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得到礼遇,起码说明对方没有恶意。

  夹着尾巴老实做人比较好。

  但是语言不通……真是个大问题。怪不得当时那些人看她的表情很奇怪,现在她听着她们用严肃的表情发出奇怪的声音,也觉得惴惴不安。

  她只在古埃及古印度的记载上看到过类似的风土人情,可是又无法完全断定。毕竟时光已经流逝千年,现代社会总不可能还完整地保留着以前的痕迹。

  侍女们在给她整顿完毕后就退下了。

  缘结神看到她们走后,终于放肆地舒了口气,对着面前昏黄不清的镜子嘿嘿一笑,摸了摸身上绚丽却粗糙的布料,总觉得这是遗留沧海的未知文明,对他们的好奇胜过了恐惧。

  反正哭闹担忧也没用,不如好好适应环境,哦对,还得讨好那个戴面具的大个子。

  

  薄纱勾坠的亮片扑在地上,在美石砌成的地砖上敲打,如同舞步里叮铃作响的铃铛。

  她踩着拖沓的长裙环绕,抚摸宽阔房间里擎苍的白色巨形柱,对红蓝宝石切割成细碎工艺品啧啧称奇。这里还有不少大型落地装饰,多半是纯金的雕像。

  这些奇怪的装饰品让她流连忘返,赤足踏在地砖上辗转,头发也随意披着,等待擦拭它的水迹干燥。

  丝毫不知有人悄然来临。

  鬼童丸——确切地说,就是刚刚那位威势逼人的王,带着古怪面具的男人。他摘下面具后就是清秀俊美的少年,年轻得似乎无法胜任王的权势,安静到有些温和。

  他在沐浴之后踏入宫殿,路上还缄默着揉搓被温水洗涤的柔软指腹,却只能得到干枯苍老的质感。于是更加好奇那个女人的来历——她是否来自神明钟爱的国度,拥有无穷无尽的水源,才有恒尼河神女一般的柔润清凉。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对她产生了些许莫名期待。

  然而推开半掩的门,光线一点点透亮照进去,他看到的却是趴在地上,眼睛快贴到他的宝物上的笨女人。

  ……

  鬼童丸向前走了两步,这个毫无防备心的女人依然没回头。

  她绕着蝎尾美女的漆器打转,抬起手来想要触摸,想了想又收回去,叹了口气,嘟囔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语言。

  他觉得很有意思,像在看偷灯油的小老鼠。

  可怜、无辜,又弱小。

  鬼童丸走到她身边,赤足踏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然后蹲下去,手掌盖在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两把。掌心反馈回来的触感让人舒适惬意。

  ……是一种,非常凉爽,非常酥痒的感觉。

  还有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不过他这个举动让缘结神吓了一跳,差点哇呜哇呜地叫起来。好在看到了来者的面貌,是十分俊美温和的少年,正以暧昧不明的眼神端详她,应该没有恶意。

  看上去很好说话,是对方派来和她交涉的人吗?

  想到这里,她友好地举起双手摆了摆,露出皓白的八颗牙,笑得谄媚又乖巧:“大哥幸会啊,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对,你会说日语吗,英语也行,汉语我也能说点——”

  话说到一半,缘结神顿住了。

  对方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并且揉了揉你的脑袋。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惬意的笑容,眯着眼望向她时,有种珠光玓瓅的奢华美艳。而他发尾垂下的一滴水珠流向脖颈,恰好让棕红发丝贴住脸颊,颜色妩媚。

  然后他的唇瓣翕合,低哑的嗓子呼唤曼妙文字,组成靡丽的音律。

  那些侍女口中晦涩难懂的话,从他的喉咙飞出,宛如音符涂上金箔彩石,是独具风采的异域风情。半眯的眼睛摇晃清澈的水,哪怕明明白白写着不屑和调笑,也依然漂亮得让人心惊。

  “你的镯子,是从哪里得来?”

  他放慢了速度缓缓询问,可是缘结神依然听不懂,泄气地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里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除非有人带我走,不然问路都没办法……说这么多也没用,你听不懂我的话吧。”

  听不懂她说的话。

  但是被誉为神之子,受到无数人叩拜和尊崇,当然也被神明钟爱着,拥有着看清人心的诡异力量。他能够隐约猜到她的意思,也能大致勾勒她心脏的位置,和平静跳动的韵律。

  她并不害怕他。

  鬼童丸用挥舞锁链和长枪斫杀无数敌人的手,托起她的手腕,敲了敲精致的蛇镯,再次重复:“它是你的吗?”

  缘结神从动作中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半天疲于奔波,她也是前不久才发现这个镯子。不过这东西有点邪祟,明明被她塞给了物主,怎么现在又缠到她身上了?

  她摇摇头,努力比划“是别人的”这个意思。

  鬼童丸懂了她的意思,而后陷入沉默。

  带个不知名的女人回到宫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只镯子。他曾在母亲手上见过同样的首饰,雕琢的纹理和造型都一模一样,那是父亲赠予她的礼物。

  这样的做工绝无仅有,王庭也需倾尽了人力才打造出来唯一一只,如今安放在母亲的墓穴中,她是从哪里得到的?

  异族女人的身上有数不清的谜团。

  鬼童丸短暂思考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召侍从端上一盘盘香气扑鼻的菜肴。

  ——没必要深究,他现在对她更有兴趣。

  缘结神不知道他的心思百转,只是听到他随口一声呼唤后,水果和冰块就源源不断地送上来,接着是散发香味的菜肴。

  鲜嫩的肉质被烹饪出脂香,她的肚子争气地叫了起来。

  不论哪个时代,科技水平如何,上位者的享受都不会差到哪去。

  历经了匪夷所思的半日颠簸,又在沙漠中行旅许久,缘结神确实很饿,在第一盘烤肉送上来时就感动地流泪了。她表示感谢的方式就是抱着鬼童丸呜呜呜地喊大哥,拿起碗,用彩陶食器磕了磕头。

  鬼童丸敛眉摩挲手指,按下了想要再揉揉她的冲动。上菜的侍女扫过他的神色,第一次见到王心情这么愉悦,震惊到双臂僵硬,放盘子时不小心撞到餐具,发出嘈杂的撞击声。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暴虐的躁意又滚滚而上,被下人扰乱了好心情。

  不过他不想惊吓到面前这只有趣的兔子,只是冷淡地叫了内庭侍长的名字,侍女的脸色就瞬间苍白,一步步退了下去。

  王厌倦了她。

  没有立刻处死已经非常幸运,她的罪孽将由内庭侍长裁决。

  与此同时,缘结神嗷呜咬开一片肥嫩的烤肉,发出快要快乐升天的呵气声。接下来用灿亮的眼睛望向鬼童丸,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眼睛都压成弯弯一牙。

  鬼童丸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杀戮成性的贵族,反而养着弱小蠢笨的宠物,大概这东西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只不过他饲养的宠物还是个女人,拥有未知的危险性,更具有致命的刺激。

  可是他喜欢。

  鬼童丸温和地将另一盘肉推到她面前,倒上一杯葡萄酒,金质酒杯晃动浅淡的紫红,香气诱人。这种水果味的甜酒受到许多贵族少女的追捧,价格昂贵,就算在王庭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但是被她随口饮下,得到她连连点头的赞誉,他就觉得十分满足。

  然后关上房门,将她放置在柔软的地毯上,在她嘀嘀咕咕之后,自顾自定义为她对住所不满,又把人抱上床。

  “诶诶诶不不不我睡地上就行,这么好的床是我不配,这个金子还有宝石……被我压坏了赔不起,我其实还挺穷的来着……”

  说着她忽然捂住嘴巴,打了个酒嗝。

  鬼童丸笑起来,半跪在床沿,缓慢俯身,呼吸绵长。气息将她团团围住,铺天盖地地压下去,看到她瞪大眼睛,又不由自主地从唇齿冒出点酒气,欢愉地勾起她的发丝,落下宠爱的吻痕。

  “睡吧。”

  他拨开她浓密的刘海,手指从眉心滑到鼻尖,对柔腻的肌肤爱不释手。另一只手勾下纱帘,把她阻隔在赤红的绡里,靡靡温柔。

  不过鬼童丸没打算对她做什么。

  毕竟没人会想对宠物做什么。

  好好养着吧,在他厌烦之前。

  

  (四)

  缘结神瘫在床上滚了两圈,刚刚被逼近的紧张还引得心脏怦怦跳动,那张绮丽貌美的脸是引诱,她险些被他的美色所动。

  是真的心理素质强大,都到这么个境地了,她还有这个心思。

  不过除了适应这里,也没有其他办法,她连学习语言的途径都找不到,能保持现状就是好事。有酒有肉有床,生活无忧后才能寻觅回家的路,现在她觉得学校都是个令人怀念的好地方了。

  归乡的路途漫漫啊……至今毫无头绪。

  安静下来之后,心脏就一直往下坠,香甜的酒精到底侵蚀了神经,她模模糊糊地感到困顿,以及懵懂不明的荒凉。宫殿华美过分,在城外依旧是黄沙漫天,她想回家,很想回家,不知道怎么来到的这里,但是她很想很想回家。

  御馔津还说请她吃最新开的酸辣粉,她所在的地方有充裕却温和的阳光,樱花浪漫盛开,四季都让人喜欢。

  眼睛疲倦地阖上,美梦才能驱逐倥偬不安,这张华丽的床是她暂时的避风港。

  

  鬼童丸在小神庙中静坐。

  前一任王和王后的尸骨封存在金字塔中,但是宫殿内也建有供奉的神庙,只是众人都知道王与父母不睦,只能沉默地远远在门外守着。

  殿内昏黄晦暗,火焰摇曳,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奇异的花纹。

  他想到她手上那只镯子,因此来探望许久不见的父母。

  塑像雕刻着他们的面容,古老、死板、威严。权杖是蛇头,鳞片也清晰,只有眉眼无神。其实原本小神庙还应该供奉他的兄弟,母亲最偏爱的孩子,但是他不喜欢,把塑像砸成碎片,让兄长的灵魂永远漂泊在沙漠。

  所以他被无数人畏惧,暴虐、残暴、冷血,这些评判融入血液,他好似阿修罗的化身。既是太阳神之子,也是杀戮成性的悍戾的王。

  鬼童丸偏着头,走上前去,碾碎了早晨供奉的新鲜花朵,这是沙漠里奢侈的美丽。

  “我今天遇见了一个女人,她带着和您一样的手镯,母亲大人。”

  他仿佛自说自话,百无聊赖地叙述心事:“您说过那是与父亲相爱时得到的馈赠,伴随一生的爱意与你葬入塔中,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得到,不过您或许也不在意了吧。能够和河水一样流逝的爱情,死后当然更不必惦念。”

  没有永恒的相爱,哪怕母亲十分美丽,地位尊崇,被无数人追逐。

  他从来不寄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为成年的王却厌恶女人的亲近。毕竟欲是可以弹压的,那些人眼中的惧怕贪婪却无法抹去,他很讨厌那种眼神。

  花瓣在指尖碾碎成细碎的片,张开手就缓缓坠落,在他脚边落成一圈缥缈柔弱的形状。

  他凭空抓了抓,手指像利爪,对端庄的雕像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恶意,与生俱来的暴虐又开始往脑子攀爬,抑制不住的恶念掌控他的身体。

  给予他人生无限冷漠的父亲,偏爱到想要将他绞杀的母亲,灵魂应当一同被太阳神炙烤审问,而不是依然受到万人敬仰。

  鬼童丸又凑近了一些,在深邃的夜里无声无息。

  周围太安静,安静到沉重的门稍稍推开,都有无措的风声响亮回荡,瞬间制止了他的恶念,身体骤然冰凉。

  他回身凝望,刚好对上她漆黑的眼眸。

  

  缘结神挠挠脑袋,扒拉着门讨好地笑了两声:“刚刚起来想喝水,但是没看到人,就到处走了下,我马上回去大哥,放心吧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对不偷听也不打扰你!”

  她说了一长串,鬼童丸都没听。

  他把她拎进屋子,摸了摸柔软的头发,将她过腰的长发拢在一起抚弄,微带凉意清爽的触感让他平静。这个女人身上有神秘的力量,起码他在玩弄她的时候身心愉悦,连杀戮的快意也不能相提并论。

  缘结神不喜欢被陌生人摸来摸去,但他是她现在唯一熟悉的人。

  而且被放在膝盖上梳理的感觉微微麻痒,微小的刺激让她紧绷的神经缓缓舒展,于是半垂着眸子任由他动作。

  ——好吧,其实还是害怕反抗会让他不悦,小命最重要。

  鬼童丸对她的乖巧很满意,就像她的存在就能让他心情舒缓,坐在地上玩了许久她的头发,凉意浸入骨子里。

  缘结神也有些困,这个姿势又不舒服,她想转个身,被他压住了,然后就听到他低哑地开始诉说。那是她依然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他的情绪也十分平淡,听上去像催眠曲。

  

  “……母亲和父亲在相爱时诞下兄长,那是他们最喜爱的孩子,我在父亲迎娶侧妃后降生,那时他们已经形同陌路,我也没有得到任何人喜爱。”

  鬼童丸把准备爬出他怀里的缘结神拉回来,压到膝盖上,目光却深邃地望着雕像。

  “母亲偏爱兄长,父亲却认为我更适合继任王位,因此她想要铲除我。但兄长十分蠢笨,每每对我使出的手段都令人发笑,他们也从未成功。但是——”

  他俯下身,唇瓣贴到她的耳垂,冷硬地呢喃。

  “世间的母亲,不是都应当如同恒尼河母河那般包容温柔吗,她怎么能够将我视若仇敌,将我投入蛇窟,又将我溺于沙海,想让我凄惨地死去?”

  “于是当我夺权之后,下令将兄长剁碎喂给秃鹫,尸首不全的人没有轮回,所有人都在暗自议论我的残暴。而后我又将母亲封锁在塔内,没有食物和水,一个月过去,里面就只剩她的尸骨,这时再也没人反对我的命令……你害怕吗?”

  他的神色平静淡漠,嗓音几近嘶哑,把打着哈欠勉强应付的缘结神吓了一跳。

  借着月光看清他裸露的脖颈,眉宇的昳丽增添冷淡孤寂,忽然感知到了他的忧愁。

  这个人又是为什么难过呢。

  缘结神叹了口气,她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哪儿来那么多同理心。

  不过话是这么说,她依然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按在柔软的掌心里搓了搓。

  “没事的,”她用最敷衍的话鼓励道,“都会过去的。”

  鬼童丸沉默下去,直到她也困顿不已、沉沉睡去,然后日光浮起,太阳神再度降临。他把怀里的宠物抱起来,起身后停驻半晌,等待膝盖的酸软消散,一步步走回内庭。

  

  (五)

  那个异域的女人真有手段啊,居然真得到了王的宠爱,就是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古怪的发音,内庭侍长重复了三遍我都没记下来。

  “缘结神”。

  啊哈?你念得太快了,能再说一遍吗,是“缘x神”小姐吗?

  是“缘结神”,把舌头卷起来。

  哦哦,是——

  

  “欸欸,你们在叫我吗,我在这里!”

  高高的花丛中忽然冒出一个圆圆脑袋,她挥舞着双手向内庭的两位侍女打招呼,永远阳光朝气的脸让人心情愉悦,而她蹩脚的发音也让人发笑。

  是的,缘结神已经开始学习他们的语言了,但是因为没有老师和学习工具,一切都需要自己探索,即便非常努力,至今也只能进行简单的对话。

  白衣服的侍女躬身行礼,这位少女深受王的喜爱,虽然没有给予任何名分,但给她的待遇比侧妃更高,侍从自然也对她恭敬无比。

  “缘结神小姐,早安。”

  “早安。”缘结神念着最熟悉的几个词汇之一,偏着头咧开八颗牙,朝气蓬勃地点头,“早安早安,你们刚刚在叫我吗?”

  白衣侍女笑了一下,点头,然后剪下了一支花束:“沙棘兰是月亮神赐予我们的种子,意味着永世不变的爱情,送给您,愿您拥有一天的好心情。”

  她的话中带了好几个敬语,听得缘结神头昏脑涨,只听懂了那句“送给你”。

  有人送她礼物啊,好开心!

  缘结神欢欢喜喜地收下,说了声谢谢,并且抱着求知欲,重复了侍女所说的话:“送给我的‘永世不变的爱情’——这句话是‘礼物’的意思吗?”

  她又比划了几遍“礼物”,白衣侍女终于明白了意思,沉吟思索了片刻,果断地点点头:“是的,忠贞的爱情,也是‘礼物’。”

  在说完这句话后,侍女的目光愈发绵软,像天空浮动的云,瞳孔中装着属于异域的少女。不过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失神,只是高兴地再次道谢,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侍女目送她离开,强行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枝叶上。

  然后,一只手横亘在她面前,粗鲁而霸道地扯下了所有沙棘兰。

  ——是王。

  侍女骤然僵住,随即立刻全身匍匐在地,额头抵住花圃里的碎石,身体不自主地颤抖。她是第一次与王这样接近,直面他浑身暴虐的躁意,肆虐的杀欲让她惶恐瑟缩,烈日炎炎下手脚冰凉。

  为什么王这样生气,她做错了什么,该如何忏悔?

  会死吗,会被愤怒的王处死吧,她这样卑贱的蝼蚁,如何抵挡神之子的怒意?

  惧怕深植在骨子里,王继位时的残暴至今无人忘却,她趴在地上险些哭泣。但是在漫长的煎熬后,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花朵一支一支折断,冷淡而低哑地询问。

  “你在教她我们的语言?”

  侍女的气息哽在喉咙里,差点无法言语,但还是努力压下颤抖,战战兢兢地回复:“我们这样的卑贱之人,不能担当缘结神小姐的教导之职。她非常聪慧,在和我们的交谈之中就学会了许多。”

  王,在意这个吗?

  确切地说,鬼童丸只是单纯地不像看到她和别人沟通。当她的笑容不仅仅献于他一人,当她的依赖越来越淡薄,围绕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独立、自信、果敢,这些特质回到她身上——

  讨厌这种感觉。

  是占有欲,他希望她只是他的宠物,心爱的玩物,可她眼中出现了别人。

  鬼童丸抿着唇,缓慢走出花园,鲜妍的花瓣从他的肩膀擦过,在裸露的肌肤上留下锯齿形叶片给予的伤痕。他迟钝地思索,压抑怒气和迷茫,甚至忘了处置侍女,满脑子都是怪异的怨怼。

  和对背叛他的母亲兄长不一样,他不舍得让她的生命流逝,他不想处死她。

  圈禁起来,禁锢起来,绳索、锁链,幽闭的房间,昏暗的火光,他是她的全部。

  鬼童丸向内庭走去,每一步都郁郁沉沉,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看到她用珍贵的花瓶奉养一枝艳丽的花,隔着深红与浅白的花瓣颜色,与他对视。

  

  缘结神举起手里的花瓶递给鬼童丸,挂着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的笑,絮絮叨叨地、比手画脚地和他交流。

  “今天有人送了我这束花,这份礼物我想转赠给你,毕竟最近一直被你照顾着,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咳咳,我知道这东西你肯定看不上,不要也没关系……”

  他一言不发,缘结神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终于察觉到鬼童丸不算太好的情绪,迅速将花瓶揽回,却被他握住了胳膊。

  男子的气力远远大于她,但他以前下手都有轻重,这次却格外激动,收拢的手掌攥紧细小骨头,他的呼吸猛地急剧,浑身翻涌着此起彼伏的酥麻。

  从她生涩的发音里,他仍然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想送给你永恒不变的爱意,被你继续这样照顾下去,我会用自己报答你。”

  

  你要吗。

  乖巧的宠物献上的爱意,当然可爱得令人发笑,他却感到兴奋和不安。这种对未知、不定的不安,让他难以辩驳自己的真实心意,究竟对眼前的人有着怎样的感情。

  鬼童丸从她手里接过花瓶,手指按压花枝,再次确认。

  “沙棘兰的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你确定要将它送给我吗?太阳神钟爱诚实勇敢的子民,如果你背弃自己的诺言,灵魂会被打上烙印,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他的话太晦涩了。

  缘结神迟疑了瞬间,还是坚持地点点头,笑得无忧无虑:“送给你的礼物。”

  ……

  鬼童丸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浑身冒出一股甜腻的绵柔,肺腑里的呵气都格外清甜,这是他迄今为止的时光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舒爽。

  他缱绻于自己的幻梦,拖着她的下颌,想要亲吻向他示爱之人的唇瓣。

  但是迟疑了片刻,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与她十指交扣,脸颊相贴,无比亲密。

  太阳神在上,我的少女终将为我所有,我要爱重她,如同爱重我的生命。

  

  (五)

  两个人的脑回路大概不在同一个波段上。

  鬼童丸已经收到了她宣誓示爱的诺言,开始打算两人的日后,看待缘结神的时候,已经不再仅仅将她视为取乐的宠物,而是给予她什么名分——异族女人只能成为王的情人或者侧室,但是他希望一生中唯一让他动心的人,能够和他并肩葬于神庙。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带着她出游,在最繁华的城郭骑着象驼香车,给她穿戴最华丽的金银珠宝,簇拥着将极致的宠爱献上。

  不过缘结神不是这么想的。

  和好朋友出门逛街是最寻常的事,哪怕他们的排场很大,享用也非常高级,而且还经常得到满城叩拜——好吧,其实一点也不寻常。

  缘结神再次看到赤裸着上身,跪趴成排的壮年男子后,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投向鬼童丸。

  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有的人还在期末考试,有的人就已经走到了人生巅峰,这就是大佬吗?

  鬼童丸没明白她这个眼神的意思,于是随手拎了串葡萄逗弄她,被气鼓鼓的猫儿似的缘结神一口叼走。葡萄捂在手心里,窝在一旁惬意又小心地一口口吃掉,可爱极了。

  她口里含着东西,说话也不闲着:“今天是去哪里,上次那个人工塔蛮好看的,就是周围风大了点。其实我比较想看看被誉为母河的恒尼河,不过实在太远了。”

  缘结神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小半年,语言比最初通顺了许多,起码和鬼童丸交谈并不困难。他似乎天生比旁人灵慧几分,无论她的发音多么糟糕,他都能够听懂,这是两人心有灵犀的默契。

  听到她难得诉说的愿望,鬼童丸直接朝帘外比了个手势,象车就换了方向行进。

  “王城也有恒尼河的分支。”

  他颇为耐心地解说道:“母河的水源分流到各地,水流汇集的地方形成城邦,然后才有子民聚众生存。王城的分支被保护得很好,但是近几年雨水不足,今日又是每月祈雨的时间,除了人群,你大概什么都看不到。”

  “也是,没有水的话,也没办法生存。”

  缘结神点点头,想到王城里浇花的水,和她沐浴时得到的温泉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这里和她的家乡不同,不需要她去强行推动进程,搞什么消灭特权阶级。这里的人民将王视为神之子,是信奉到可以无畏地为之献出生命的程度,她打破不了信仰的城邦。

  “我还是想去看看,”缘结神依然坚持,“而且祈雨嘛,或许人多心诚,恒尼河母神就被打动了,额外降下些雨水。”

  鬼童丸可有可无地点头:“你也相信神明吗?”

  她当然不信,21世纪教育下的孩子,从小就被教育反封建迷信,可这个国度不同。

  她撩开帘子,隐隐能看到麋集的人群。沙漠的黄土会掩盖洁白,生来黯淡的皮肤再经过风沙捶打,这里土生土长的每个人的肌肤都显得干枯,苍老树皮里流淌生生不息的血液。

  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神是他们努力活下去的信仰,也是他们本身的名为希望的力量。

  缘结神趴在护栏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整齐叩拜的人群,点头。

  “我不信神明,但或许他们真的存在,能够圆满人力无法达成的事。”

  譬如沙漠中一场淋漓的暴雨,譬如两个世界的人的相遇。

  

  祈雨的步骤冗长,需要进行十八次叩拜,几乎是跪着走上祭坛,连王也不例外。

  人们对于神明的敬畏异常狂热,就算看到王的身影,看到他也跪拜祈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许多人激动地流泪,手掌按住干枯眼眶,眼中重燃鲜活的期待。

  神之子的身份注定被寄予厚望,母神听到他的请求,雨水也该降临了。

  可是直到他走下祭坛,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其实也谈不上失望,历来的王亲身祈雨,十次能成功一次就不错了。

  缘结神握紧裙裾,站在跪道伊始,看着鬼童丸默然向她走来,低头询问她学会了吗。

  她点点头,又硬着头皮迎上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努力收回自己的不安,双手交错贴在胸前,俯身用流利的本地语言,开始吟诵祈雨的祷告。

  ——恒尼河母亲啊,请爱怜你的子女,降下一丝悲悯吧。

  少女虔诚地跪下,额头触碰大地,风沙骤然停顿,她的纱裙如同展翅的鹄,铺开成一双翅膀。

  起身,双手击掌,拍打三下后盖住额头,俯身到底。

  ——我的母河之神,请怜惜我干枯的双手,请怜惜我溃烂的喉舌,没有水源的滋养,我无法再为您唱起颂歌。

  清凉的风,裹在狂躁的沙尘里,拂过某一人的手掌,像一滴雨露被握住。

  当她专心致志地第十次叩拜,膝盖跪在台阶上,裙摆沾染了浅黄尘土,却被一丝水珠划过,带去所有尘埃。丝丝扣扣的雨莅临人间,从浩荡高远的天空投下,无声无息,滑入震惊的双瞳。

  祈雨祭坛依然寂静无比,这是人们骨子里生来对恒尼河母神的崇敬。

  但是手背被雨滴敲过,人群终于还是渐渐骚动,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站在祭坛上的少女。她的肌肤柔嫩,长发迤逦,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唯有恒尼河的水源才能滋养出这样的人物。

  是神女吗?

  是恒尼河的神之女,带来了雨水吗?

  缘结神的动作随着窃窃私语而滞涩,她的胳膊被雨滴沾染,夹杂淡黄的水珠流淌成线性。空气也变得清凉,从沉闷中透出一口气,干净得能把肺腑解救出来。

  下……

  下雨了?

  她在最后一次跪拜后仰起头,视线与雕刻恒尼河颂歌的石碑相撞,古老质朴的文字被信徒们反复擦拭,在古老的部族里闪耀独特的光。

  雨滴越来越密集,灌入她的领口,浸湿纱质的衣裙,她的长发也因水流捋在一起。

  祈雨真的能让神明降雨吗?大概只是恰逢其会,自然的巧合。

  可是——

  

  缘结神眨眨眼,长睫也被润湿,她显得有些狼狈。可是在臣民的眼中,这场大雨就是被神女召唤而来,解除了无限干旱的胁迫。

  对于王庭而言,只是用水稍微缩减,对于平民而言,生活却都无法继续。

  他们仰面用口舌手掌接住雨水,眼泪崩溃地夺眶而出,有一两个人高声尖叫着“恒尼河神女”和“下雨”,然后场面骤然失控。无数人向她投来炙热的目光,自发地匍匐跪下,双手击掌举过头顶,呼唤着“神之女”。

  连鬼童丸都望向她,眼中跃动晦朔的光芒。

  

  可是。

  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缘结神脑子一宕,剧烈的心跳声回响耳边,喉咙都能感受到疯狂的搏动。她用袖子盖住双手,又用力握成拳头一捏,却根本无处使力,也摸不到任何东西。

  刚刚看到的渐渐透明的双手,并不是错觉。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不科学了,人的身体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又不是什么修仙小说。就算她来到这个处处充满神明文化的国度,也没有真正见过所谓神明显灵的事。

  然而现在,这双手消失了,在她祈来这场雨后。

  恒尼河的石碑凝望她,她若有所感地回身,忽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明通。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也说不定。

  

  (六)

  缘结神小姐!你知道吗!缘结神小姐她——

  喂!怎么可以直呼神女大人的名讳,只有王才有这个资格,我们只是卑微的平民,亵渎了神女大人的名姓,是会被恒尼河母神惩罚的!

  话、话是这么说,神女大人看上去那么平易近人……我知道,我知道了!不过我听说神女大人又去加拉阿布成功祈雨了,她果然是真正的天神之女啊,带给我们生命之源的慷慨神明。怪不得王这样爱重她,原来早就看出神女大人的身份了吗?

  神女大人回来了。

  

  缘结神坐在同样高大的象驼车里,难受得趴在护栏上,脸贴着帷幔望向右侧的鬼童丸。

  他端居其中,高高在上,和她这种半路得道升天的“神女”完全不同,那才是正经的神之子的气势呢。

  不过在她收获这个名誉之后,他们就很少再同乘一骑。据说这是王对她的敬爱,同车而行的妖姬通常只是爱昵的情人,只有王后能够和王并驾齐驱。

  可是她算什么神啊……

  缘结神又翻看起自己的手掌。

  这次祈雨后情况更严重了,不仅是手掌,连胳膊都快消失。这和当初她看到石碑时得到的通感一样——她身上确实被赋予了某种奇特的力量,当祈雨的次数原来越多,身负的愿力逐渐消失,她也将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脱离——

  回到最初的地方。

  真的能回去吗?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对她而言已经是场盛大而奇幻的演出,沙尘飞扬的沙漠也不再可惧,何况她身边还有鬼童丸这个朋友,她在意的朋友。

  这个国度或许真的有神明存在,她已经能接受自己正慢慢消失的事实。

  也许停止祈雨能够延缓离开的时间,可是对她而言,比起这里的眷恋,对朋友的不舍,还是家乡更好。叶落归根,这已经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了,她长在那片土地,哪怕这里有了她的朋友、恋人乃至后代,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踏上归途。

  但是,这件事,她没有和鬼童丸说。

  缘结神换了个姿势,更加没形象地歪着,风吹开了一帘纱幔,她从城门口熙攘跪伏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内庭侍奉花朵的那位白衣侍女。

  奇怪,她是王庭的侍女,怎么会跪在城外迎接?还穿着平民的装束。

  她探头探脑地扶在护栏上探望,民众们都虔诚地叩首,不敢直视神之女的面容。只有侍女用急切悲伤的目光望向她,嗫嚅着唇瓣,努力张口说着什么,可是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小心。

  ……缘结神小姐,小心王,他会……

  对视的那双明眸闪烁困惑,象驼车缓缓从视野中消失,侍女无望而痛苦地叩首,手指按住脖颈,咽喉已经完全失去发声的能力。

  神女大人……缘结神小姐……

  您不知道王对你有着怎样的占有欲,在我想要告知您之前,就被剥夺了言语逐出内庭,可我怎么忍心您被囚禁在黑暗的角落里,终身成为王的所有物。

  

  鬼童丸侧过脸,看到的只是缘结神的背影,她的目光投向平民们。

  神之子被人们敬畏惧怕,神之女受到的却是爱戴和恋慕。她身上没有平民的自卑轻贱、愚昧无知,也没有贵族的自傲自得、愚蠢骄矜。

  以善意看待万物,以平等对待民众,这是人们心中最接近神的形象,神爱世人。

  神之女才有资格成为他的王后,大祭司已经传达了这个意向,得到诸多支持。他最开始很是欢欣,带着她前往各地祈雨,为她积累名望,让她能够更加名正言顺地,以神之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到她身边环绕着无数人,她的目光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初那种小心翼翼的依赖再也不见。仿佛明珠正渐渐拭去尘沙,焕发出夺目光彩,她的珍贵举世皆知,再也不是他唯一的宝物。

  曾经的念头再次浮现。

  圈禁起来,禁锢起来,绳索、锁链,幽闭的房间,昏暗的火光,他是她的全部。

  鬼童丸收回目光,手指敲打护栏,纤长的眼睫盖住眼里波光,任由毒蛇衔住心脏,铺满蚀骨的毒液。

  再等等。

  等到她成为他的王妃,他会把她用锁链系住脚腕,锁在内庭,成为他一人可见的玩物。每天行走的方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身心都只能牵系在他身上,所见所想再也没有旁人。

  她的发丝,肌肤,骨骼,血液,都属于他。

  只要想到她被金色锁链套住脚腕,不得不坐在床上,委屈而无助地望向他,沉寂多年的欲丨望就苏醒过来,跃跃地想要立刻实行。

  没人知道他需要花多少努力才能按捺这种充满爱的恶意,几近疯癫。

  他的锁链,已经准备好了。

  

  (七)

  缘结神做了个梦。

  这几天一直很忙碌,明天也要继续去遥远的舒克兰库姆祈雨,她已经很疲惫了,脑子也昏沉不堪。但是在梦里走了几步后,忽然看到一点光源,光源里站着一位少年。

  他单薄,苍白,肌肤没有血色,如同投入阳光的吸血鬼。

  可是她隐隐觉得熟悉。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镯子,全神贯注地握着它转动,连旁边有人靠近都没发现。然后他被擦肩而过的少女撞了一下,身子微偏,拿捏的镯子坠地,半张侧脸也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

  这是鬼童丸。

  不不,这也是,快要被她遗忘,却拼命记住的过去。在她来到这个陌生地域之前,她不小心撞掉了那个人的镯子,在交还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此前一直想不起来,此刻却骤然听到的那句话。

  “它本来就是你的。”

  

  缘结神猛然惊醒,忽然贯入的夜风吹进整个肺腔,她的呼吸都变得极为寒凉。

  但是手腕仿佛有什么在游动,冰凉和温润的触感交错,她下意识想抬手,却被沉重的锁链压得无法动弹。

  一瞬间身处险境的忧惧盖过了离奇的梦境,她极力偏过头去看,却看到鬼童丸的身影。

  ……是他。

  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但她还是浑身发麻,因为他过于专注深邃的眼神,和将她双手束缚的锁链。正以一种强横的姿态将她绑在床头,无处逃脱。

  她挣扎了一下,却被鬼童丸捏住手腕,俯身在她的指尖亲吻。

  咔哒一声后,原本套在她手腕上的蛇镯忽然落地,他给她戴上了另一只漂亮的蛇镯。两者几乎相同模样,红宝石眼睛闪烁着同样光芒,这是在做什么?

  鬼童丸已经察觉到她醒来,本该马上收手,可他浑身燃烧着兴奋的血液,无法停止。

  他用锁链把她缠绕起来,在夜色和月亮里凝望无比深爱的女人,手指从她的膝盖游弋向上,在颈窝摩挲又分离。最后将她的双手缠在锁链里,蓦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欢愉,恨不得即刻把她一口吞吃到腹中。

  他压抑了自己的本性,解开她身上剩余的唯一一件属于别人的物件。

  那只蛇镯被他抛在地上,换上了由他赠送的首饰。两者的模样相仿,他喜欢她皓白的手上凝金的蛇鳞,可那必须是属于他的。她全身上下的饰物、衣裳乃至气息,都应该属于他,不能沾染任何人的痕迹。

  神之女,他的神女,属于他的神明,要禁锢在他的塔陵之中。

  鬼童丸又在她的手背上亲吻,淡定而喑哑地说。

  “你醒了。”

  缘结神无语地扯了扯锁链,打着哈哈:“好朋友,好朋友,这是干什么,你在和我玩游戏吗?别把我绑着,这样我很不舒服。”

  他沉默了半晌,直到朦朦的星光被乌云掩盖,屋子陷入黑暗,只有一点宝石光辉闪耀。

  鬼童丸解开了锁链的暗扣,勾起若有似无的微笑,倾身压住她。

  全身的重量压上去,紧密地贴近,比拥抱还亲密。

  他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吐息:“我给你换了个镯子,喜欢吗?”

  缘结神努力忽视他喷洒在脖颈的湿热呼吸,止不住地点头:“喜欢喜欢喜欢,以前那个是别人的东西,我想着还他之前不要弄掉了才一直带着。现在既然有好朋友你送的,我当然更喜欢你的礼物了。”

  “不是礼物。”鬼童丸拨动她的唇瓣,擦拭柔软鲜嫩的玩具,“是‘永恒不变的爱意’。”

  缘结神:……

  他又在说什么玩意,这家伙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

  

  没听懂吗。

  不是你先向我做出,永恒不变的诺言的吗?

  不过没关系,很快,很快,你就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到达舒克兰库姆已经是两天后了,这里算是王城辖下最遥远的小城邦。

  途中他们还路过恒尼河,那时候正是夕阳日沉的时候,灿烂的鳞片浩瀚地发光,在宽阔仁慈的恒尼河怀中波动,没有波澜壮阔,依旧惊心动魄。

  因为有这条母河的存在,这么多人才得以生存,并创建出属于他们的文明。

  如果让现代科技来研究,在这样一片无垠的沙漠中出现这样浩荡长河,本身就是自然的造化钟灵,可以称之为神迹的存在。

  她在眺望着恒尼河的瞬间,感受到无比的心安。

  带着途径恒尼河的愉悦,缘结神在祈雨时状态格外的好。不仅业务熟练,还有一种全身心自然焕发的愉悦,仅仅在第三个叩拜,苍空就有雨滴落下,渐渐汇聚成延绵。

  当水珠坠落在她的发顶,冰凉的余意环绕周身,她感觉浑身都轻飘飘地飞舞起来。

  每一步都坚定而温柔,每次吟诵都虔诚而愉悦。

  ——恒尼河母神,我已经不在乎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场奇遇一定会叫我终生难忘。但是我该离开了对吗,身体已经轻飘飘得没有重量,灵魂也被日光和雨露升华到另一个世界。

  她终于走到了祭坛之上。

  

  鬼童丸安静地等候在祭坛外,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没有离开。但是异样的空虚不安依然环绕,好像她将要消失,如同初见时的蝴蝶扑动翅膀,再一次翩跹从他身边离去。

  不会的。

  以沙棘兰做下承诺的人,如果背弃她的爱情,灵魂将生生世世被打下烙印,永远逃离不开他的掌心。

  可是她站在高处,长发和裙摆都高高扬起,吻着肌肤的衣物翩然而飞,迤逦地向半空招摇。浅淡的白色扑在剔透骨骼上,血管蔓延出透明的血液,她渐渐在他的视线里化作一片水晶。

  从手指,到肩膀,脚趾,到膝盖,逐渐透明,若隐若现。

  为恒尼河母神树立的石碑被雨水淋湿,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笼罩在娇小的人影上,仿佛打开另一个时空的门。

  ——“神迹”。

  人们被这奇异的景象惊诧得无法言语,高高扬起脖颈,双膝和手肘叩地,口中喃喃着神迹。到最后风起云蒸,大河滚滚,形成整齐划一的高亢歌颂,颤抖着、撕心裂肺地高呼,眼中闪烁为信仰痴迷的极致向往。

  鬼童丸摸了下心口。

  然后飞快跳下象车,穿过人头攒动的人群,推开上前阻拦的祭祀,沉默而强横地冲上祭坛。已经有痴狂的民众惊叫,他的战队在后安抚,可是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即将消失的缘结神,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

  鬼童丸收拢了一下五指,又掐住她的脖子,喑哑的嗓音插入碎石,啁哳得破裂:“你要去哪里。”

  缘结神也有些无措,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却也无能无力,只好倾身抱了抱他。

  “我要走了,好朋友。”她尽力将离别说得云淡风轻,“有缘再见吧!”

  鬼童丸想问的很多,但是她消散得更快,以至于让他心脏钝痛到无法言语,下意识一次次去挽留她,想了半天,连斥责都来不及说。

  “可是,你什么都没告诉过我。”他低低地笑出来,“你真的是神明吗?”

  “我要离开,你想拴住我,锁链能够牵制身体,王权能镇压我的行动,我都知道。但我不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人,也无法融入这里的文化,你大概不能理解。”

  缘结神想到夜间那根差点将她锁住的锁链,终究摇摇头,松开了这个拥抱。她还晃了晃几乎不存在的手腕,那只蛇镯原本套在她腕上,然后忽然坠落。

  “这个还给你,我带不走,你看,我身体都快消失了,根本抓不住它!”

  “我不是神明,你其实也并不是,很多事人力无法阻止。可是我离开之后,你的余生也还有那么长,我希望你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自由快乐地活着。”

  “鬼童丸,很高兴认识你。”

  她还说着冠冕堂皇的离别致辞,鬼童丸用尽全力去抱住她的身躯,慢慢地感受怀中渐渐空荡,最后只剩下一件漂亮华美的衣袍,和她言犹在耳的声音。

  你走不掉。

  你走不掉的。

  他站在祭坛上,垂着眼睑,身后是无数人,天空是阴云和连绵的雨。他和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神之女消失,她仿佛完成了所有使命,在解除大旱之后,又回归到恒尼河母神的怀抱。

  所有人都找好了理由,只有他不甘心。

  鬼童丸缓缓睁开已经一片猩红的眼睛,牙齿咬住她的衣裳,衣襟口插着干枯的沙棘兰,手中握着灿金蛇镯。

  他不甘心。

  沙棘兰代表永恒不变的爱,在她赠送给他的那一刻就许下了承诺,如果她背弃自己的诺言,灵魂就会被打上烙印,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她的灵魂里有他的名字,直到海枯石烂也无法逃脱。

  他一定,一定,会再次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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