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店里牵来了只恶狗，三途的红色丰田车停在外面，命令手下给送进去。我正在办公室抽烟，透过玻璃门看见四五个西服革履的大汉被恶狗戏弄很是滑稽，气得三途在一旁捂头发疯。

Mikey说给你送过来，新会所开张需要点镇场的东西。三途只有在提起Mikey的时候才能正常说话。我没有理他。那黑色大狗直勾勾地盯着所有人，身上发出淡淡血腥味，让人感觉到一靠近就会马上被撕碎的恐惧。我来吧。那几个人看了看三途，将信将疑把狗链递到我手里。

我一下把狗链收紧。大狗毛发倏起，喉咙处向我发出低沉的警告。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它不动，像是在辨认熟悉的气味，顿了几秒后尾巴垂了下来。

啧，还是个认主的畜生。三途斜了我一眼。

就像你一样。

操你妈！他朝我脸上挥去，我被打翻在地上，鼻血流了一地。他看起来心情蛮好，没有下死手。

然后我得到了一条狗。我给它取名叫Money。有了它守在会所门口，我办事也方便了很多。来会所的人远远看见它，气势就已经灭了大半。他们不知道，Money只是看起来唬人，越凶猛的狗其实越软弱，轻轻一捏就瘪了。

白天Money老实工作，晚上就和我一起睡。梵天其他人也有狗陪睡，每天晚上三途就像一只忠诚的狗爬上Mikey的床，他绝不会允许其他野狗靠近。灰谷兄弟有时候招来外边的野狗开派对交欢，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当对方的狗。鹤蝶和他们都不同，他是条失去主人的流浪狗，流浪狗才不会和家狗厮混在一起。

他们都是坏小狗。坏小狗没有人爱它，也不需要有人爱它，坏小狗只需要药片、狂欢、可以大肆挥霍的金钱和一处容身之地。但是Money不一样，它是好小狗，好小狗会把盘里的生肉啃完，会把抽屉藏着的雪茄翻出来咬烂然后上吐下泻，会亲热地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我。好小狗需要的是陪伴，也从来不会伤害人。三途看错了Money，它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有天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被雷声惊醒，一睁眼闪电在窗外劈出一道白光，Money正好就坐在床上和我四目相对。接着又是一声惊雷，Money明显颤了一下，原来狗怕打雷。于是我掀开被子：进来吧，Money。

它肚皮朝向我乖巧地躺下。我伸手挠它的下巴，它舒服地拱我向我示好，细毛搅得脖子痒痒。我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温情：我喜欢Money，Money也喜欢我。

这里的人从来不谈喜欢。梵天不过是一群恶狗由于各自利益关系连结起来的黑道组织，Mikey的所有感情早就献给了东卍，兰和龙胆对彼此之外的人都不感兴趣，三途对Mikey也肯定不是喜欢，即使我无法理解忠犬的想法。稍微想象一下，如果明天干部开会时大声宣布九井一喜欢他的狗，他们一定会笑得很放肆，可能还会说：“那你今晚跟你心爱的狗上床去吧！”从此我就多了条黄色谣言，掌握梵天经济来源的九井一会跟狗做爱。

但我是不可能和Money做爱的嘛。喜欢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情感，既不会感到空虚，也不会满到溢出，所以也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就好了。窗外又响过几声惊雷，我安抚着Money宽实健壮的后背，轻轻地哼它的名字。Money好大呀，大得就像一个人。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要想起乾青宗的。和阿乾分开之后我加入了关东卍会，后来又改组，成了梵天干部。很长一段时间我忙着赚钱，忙着扁人，忙着给梵天擦屁股。我整天很忙很忙，赚了很多很多钱，手上也沾了不少血，虽然和三途他们比起来简直是毛毛雨掉进大海。不过这样我就没有机会想起阿乾了。只有一次我偶然经过D&D，Draken去了采购商那里进零件，店里只有阿乾一个人。他背对着橱窗，正在专心修理摩托车，我一下就看出来那是他心爱的RZ350。阿乾瘦了好多，像毛茸茸的小狗被塞进宽大的工装服。他还留了长发，用细皮筋扎起来，我突然有点生气，想冲进去把他摁在地上干。

他惊恐地回头看我，认出是我来后眼睛眉毛叠在一起，瞪得大大的，我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很是可爱，就像条将要被主人杀掉却一脸不解的笨狗。他说，可可，你怎么来了。我不理他，把他压在身下。工装服发出浓重的机油味，阿乾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黑墨弄得我手上也脏脏的。我吻在他额头的伤疤上，伸手去扯下细皮筋。阿乾柔软的金发一下子散开来。他终于反应过来我要做什么，绝望地想推开我。可可，我不是赤音……他痛苦地扭过头去，我轻轻对他说：青宗，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

我从来没认真审视过自己的感情，我一生只对赤音说过喜欢，到现在也喜欢。可是阿乾这一掉眼泪，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天我们被绑架，我跟着天竺的人从后门走出去时，看见不省人事的阿乾和花垣被扔在垃圾堆上面，本来蛮好看的一张脸都被打变形了，像一只脏兮兮的没人要的狗。过不久就会有别的野狗过来强暴他，分食他，然后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我终于要从火灾中解脱了，但他真是固执的狗，赶也赶不走，不仅又出现在我面前，还很天真地以为我会跟他回去。

外边的雨声逐渐加大。经过D&D那天也正在下雨，我撑着伞躲在墙边用皮手套捂着嘴，仿佛这样脑子里那些龌龊的念头便不会跑出来。我在怕什么呀，怕会被阿乾现在的幸福刺痛吗？阿乾听说花垣能穿越的事之后对我说，可可，如果你也能穿越的话，一定要去救赤音，不要再救错了。我才发现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然后现在这个说过愿意为我去死的家伙，不仅整天和摩托车在一起，还有了Draken。他太无耻了，任凭谁都不可能从那场火灾中完整地活下来。可明明这份幸福又是当初阿乾从少年院出来之时我就希望他能得到的。我可悲地发现到头来只有我，只有我还被困在那场火灾里面。

我很逊地哭了，更逊的是我下面硬了。我坐了起来，解开裤子想伸手去解决，发现Money正呆呆地看着我。我忽然又有点安慰，至少还有Money，原来需要陪伴的不是Money，而是我呀。我抱了抱它，不好意思地对它说Money，不要看我。它是条聪明的好小狗，听懂了我的话转过身去。于是我靠着它温暖的后颈在雨声中自慰。

青宗，如果我真的能穿越的话，我会选择和你一起在被绑架的那天死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