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长假社畜叶星朗忙到飞起，他和所有服务业从业人员一样是别人放假他们工作更多。好在百忙中这位不能自理半残人还有精力向发小嘤嘤哭泣。
　　为什么叫半残呢，说起来还蛮痛的：上颚里智齿可能冒头，加上密集的甲方轰击，逼得叶星朗最近还长出溃疡来。一时间不知道是智齿长歪了还是溃疡爆发，总之是并不尖锐、却持久绵长的疼痛。没时间出门的广告人连镜子都不用看、靠自己就能感受到自己脸肿。
　　被他大口大口吐苦水的中医发小当然同样能发现叶星朗的问题，虽然已经提点过对方这个情况需要看牙医，但陆泽还是动动手指凭自己实力替叶星朗预约了一波。
　　果不其然叶星朗不记得这次预约。
　　“啊——我好不容易才忙完了，不想出门啊！”腮帮子阵阵胀痛，但是他的确累到只想卧床休息。叶星朗一下歪到陆泽身上，饶是对方早有预料也愣是粘得死紧：“好痛啊白开，我不想去医院，你救救我吧——”
　　“我是中医，不是牙医！”陆泽被他赖到不行，手里本打算温和递给他的冷水毛巾唰唰两下塞进叶星朗脖领子里。
　　好家伙叶星朗原地表演一个乱跳乱叫。
　　陆泽冷静地喝一口保温杯。
　　公馆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好在郊区也是区，虽然医院不多但有政府设立的牙病防治所——何况陆泽和叶星朗从小到大都惯于去防治所而非抓个医院就排口腔内科的号。
　　再者说，陆泽这个研究生目前就是没工资也没人权的卑微打工人，忙得地暗天昏还他妈要写论文。四月初正好也是研究生录取的时间，他导师这功夫不坐堂就要忙研究生录取的事情，陆泽就见缝插针把行程安排上，搞得叶星朗心里十万八千个不愿意，在牙痛和发小凝视的双重威胁下还是乖乖穿衣服出门，老老实实拍了个ct。
　　威胁也不至于……毕竟叶星朗可以自己一拖再拖，却接受不了自己耽误陆泽时间。
　　不在意还好，越有意识越感到疼痛难以忍耐。叶星朗瘫坐在防治所等候区的金属凳子里，以生无可恋的表情向陆泽发射泪眼汪汪，当然这只能换来陆泽毫不留情的嘲讽罢了：“你现在知道难受了？”
　　“嗯，我知道了。”叶星朗委委屈屈点头，眼神都垂落下去，“这么疼肯定要拔牙了……动手术起码要一个月吧？拔牙好麻烦的……”
　　一半俄罗斯源头的优越轮廓使叶星朗长相与亚洲主流审美不相符，白幼瘦他只占一项肤色冷白，面庞硬朗、呈现出略超年龄的成熟。而他又是热情的，向来是迸发着活力、叫人感到可靠的，这种有生机的性格特点与行为方式使得大部分人对叶星朗可能做出的幼稚行为接受度很高。品性、脾气、身材、容貌、为人处世，同叶星朗接触一段时间后就会形成诸如“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好孩子”一类的印象。
　　如此叶星朗无论做出任何示弱举动，都会使人忍不住爱怜他——遑论他拥有纯然活泼的撒娇技能。
　　干净、湿漉漉、惹人怜爱的无害狗狗。
　　从小长到大的情分成了双刃剑，陆泽对发小的这种表现十分了解，也正因如此他更加知晓叶星朗此时难受的表现是真情实感绝不作伪。
　　“行了，差不多得了，别在这自我诊断想那些有的没的，真就先做好最坏打算了是吧？”他没忍住，“你这情况还不至于，等好了我请你出去搓一顿。”
　　“啊，你请我啊！”叶星朗抬起头来，没有漂亮笑容，眼睛里却亮晶晶的。
　　非常突兀，一位陌生人侵入两人的社交距离，发出一声怪笑。
　　短暂停顿后，陆泽脸色中那点微弱的温和迅速消散，化成无差别的冷淡笑容。
　　人算不如天算。牙病防治所不是大医院，怎么想该也不至于出现同行见同行的社死现场——叶星朗单方面将其定义为社死，陆泽本人拒不承认他为此感到任何尴尬情绪。
　　本科，一个班七十来号人的情况下，大概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位奇葩，陆泽所在班级也同样如此。而今天在牙病防治所撞见的这位本科同学，他老家在南方临海的一个城市，也没读研，是毕业后直接工作的——老实说，他是出了名的吊儿郎当，读书期间就因为这种性格与班级格格不入，实习那么短短一段时间就因此在合作医院上了名单。
　　实习也是上班呀，医院里上班迟到每天都要扣钱的呀！这位同学他就不在意，他就大剌剌迟到，被点名批评也是一句“扣钱呗”，财大气粗得很。也难怪他自曝家里有几栋楼，整天收租就能数钱数到手软。
　　洒洒水嘛，洒洒水。
　　陆泽本科成绩优异，也向来能与所有同学维持点头之交，关系特别要好倒没必要。耐不住这位同学他奇葩啊，酸言酸语飞满天，尤其在得知陆泽本校保研后更是变本加厉，碰不上面还好，擦肩而过短短几秒也硬要酸，就硬酸，鬼知道为什么。
　　不过陆泽其实根本记不住这些：有必要吗？没必要啊。
　　没想到毕业几年了，研究生都上了新茬，奇葩同学竟然还留在丁香市当医生，不回老家收租也 不觉得白瞎。他说话还带着点掰不过来的口音，一时间让人难以想象南方那种软糯腔调怎么能把话说出如此阴阳怪气的效果。
　　有什么好说的？无非不过几年不见这么拉了，当年中医科的大红人也沦落到来牙病防治所养家糊口，而我却轻松自在乐得逍遥……之类肤浅的嘲讽。
　　保持着基本礼节，陆泽核善地向他点头示意，而后坐到发小身边，一句话茬都没接。叶星朗本就有被这个失礼的家伙冒犯到，一看身边人这反应心里立刻有数：八成又是个对我家陆白开羡慕嫉妒恨的路人。
　　但牙病防治所也不差啊，人工作人员正经是有编制的，再说了别人愿意从事什么工作都是别人的自由，不知道这位智障是站到了哪个制高点自认有资本嘲笑陆泽。
　　也许遭到两人一致冷处理使这位同学可怜的自尊摇摇欲坠，或许是钞票开路使这位年轻人没有通过社会毒打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他对此刻自己与尖子生同学已经拥有多大社会差距毫无概念，更认不清在这场不成型的对话里他完全处于劣势。
　　在牙痛buff下，叶星朗站起身，高出对面大半个头。他笑眯眯打算叫这位不速之客认识一下什么叫祸从口出，这笑容有些像陆泽无机质的营业微笑了，只是似乎叶星朗的面部肌肉记忆更熟悉他本人的开朗属性，表情本身倒不算多冷漠。
　　“朋友，您这么说有点不太好吧？”
　　这股火气来得邪门。叶星朗感到自己肿胀的伤处内里轻轻脉鼓，痛、但他无暇顾及：“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来看牙的吧？您这么针对我家陆泽，那我请问您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这么惦记我家陆泽的成绩，莫不是您今年落榜了？哦，不好意思，我家陆泽头两年就考上研究生了——”
　　话头被一把止住。陆泽面对同学跳梁不觉得尴尬，反而被他发小满口的“我家”给弄得心里别扭，施施然伸出手拉住叶星朗，说话语气倒是很温和：“ct片子出了，走吧。”
　　叶星朗知道陆泽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乖乖闭嘴，立刻就粗莽地结束对话，注意力一秒从陌生人身上剥离下来，发小抓在自己臂弯上的力道顺畅地将社交范围重新划成二人圈子。垃圾人就用垃圾方法解决，反正叶星朗也不觉得这么做是自降身价，心里那股邪火正好发泄出去。
　　“你没必要这么做。”
　　看吧，我就知道白开这么想！叶星朗下意识地伸舌尖掠过微热的牙龈，几秒钟措不上词：“我知道没必要！就是……唉，他那么说你，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就不太高兴，一下就生气了。”
　　“哼嗯。我也知道。”陆泽从鼻腔里挤出个音节，听不出是无意义的语气词还是敷衍发小的小情绪。叶星朗没有听出宾语是被对方刻意省略掉，还认为自己与陆泽都觉得没必要和那个陌生人置气吵架——虽然关于这一点吵架两人也的确都是这么想。
　　按常规操作，陆泽本来是要怼“我都没生气你这么生气干嘛”，话倒嘴边他却又生生咽回去。
　　对啊，这种代替对方做安排做决定的行为、听不得别人说对方坏话的行为、越过本人而将自己代入过度保护角色的行为，以上种种……都是什么理由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