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外的世界人声鼎沸,没有缭乱迷眼的灯光,也没有纸醉金迷的奢华,有的只是建在山壁中的废弃工厂,然而人群的热情高涨如潮,欢呼声一阵阵拍打进山壁粗粝嶙峋的脊背,如浪涛回荡在这个无眠之夜。
滑轮与地面的撞击声、摩擦声此起彼伏,刺激着每一个年轻人的肾上腺素,他们带着形色各异的面具,却无法遮蔽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下的热忱与激越。U型池中正举行着盛大的狂欢,滑手分别从池子的两端跳下,在池底交汇的刹那应声击掌,风穿过他们的外衣,衣摆鼓作蝴蝶的翅膀,他们抓紧自己独属的滑板,仿佛要跃进星尘般做出难以媲美的腾空。
他们是一对遥相呼应的双子星,仿佛本该归属于那一片耀眼的群星,只要高悬于穹顶就足够夺目,连夜色都无法掩盖他们眸中的光芒,如一双振动双翼的金乌,就算是后羿也无法再次夺走他们的能量。
在少年们最后一次抵达常人难以抵达的高度时,旁观者爆发出整个夜晚最高声的欢呼。即使未曾谋面,SNOW和REKI,这两位少年人的花名也深深刻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这是一场滑板的蒙面舞会,并非舞动腰肢,而是舞动他们的滑板。REKI和SNOW也是第一次见面,起初只是REKI一个人在U型池随便玩,滑了几轮便有人一道下了池子。与那人擦肩而过后,REKI便收起滑板定立在池边,因为几乎是在瞬间,他就被SNOW高超又华丽的技巧吸引,这才有了一场争相斗艳的视觉盛宴。
REKI的性格大大咧咧,SNOW的行为不但没有冒犯到他,反倒让他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在几轮交汇的对视中,触动的是他们胸口跃动的心,就像两本不同乐器的谱子,却可以完美融合成一首乐章。
从U型池下来后,REKI就与SNOW相谈甚欢,不过这么说其实不准确,因为真实情况是REKI单方面的畅聊,SNOW偶尔点头摇头,对话竟然也能毫无阻碍地进行下去。
不问真实身份,是这场舞会的规则,即便REKI心痒难耐也好好遵守了。然而出乎意料的,SNOW却像个横冲直撞的菜鸟,他几次想要摘下自己的面具,都被REKI制止了。
“喂!你这家伙。”REKI无奈地扶额,“要遵守规矩啊,不然可就不能再来了。”
SNOW没有说话,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是REKI能感受到他手足无措的委屈。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技巧数一数二,为人却像个孩子。
“你该不会……还是个小孩吧?”想到就问出来了,REKI反应过来这有点冒犯。
还好SNOW回答了他的疑问:“不是。”一个单音节,是他今晚唯一说过的话,他沉默了几秒,可能是在想该怎么措辞,可惜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吧,REKI给SNOW的初印象盖了章,会来参加S的人大多有点自己的怪癖,但只要热爱滑板就没什么好芥蒂的。
舞会的尾声,SNOW喊住了准备离开的REKI,在迥异的长久沉默里REKI耐心地等待着,山路的昏黄灯光打亮了SNOW一头柔顺的冰蓝色秀发,如一片静谧又透亮的冬海,像有冰山雪粒的气味,吹起一阵奇妙轻柔的晚风。
晚风仿若一只魔法的手,掀开了唯美舞台剧的序幕,在一场童话背景的夜色中,SNOW忽然牵起REKI的手,单膝跪地,亲吻了后者的手背。仿佛雪花融化在炙热的掌心,触感的转瞬即逝,带不走惊诧在心间的疯狂滋长。
REKI大叫着涨红了脸,这有点丢人但是他也顾不及这么多,问号在脑海里铺天盖地的奔腾而过,他感觉晕头转向。
“这家伙,该不会看不出来我是男人吧?”
SNOW依旧维持着王子的姿势,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在这样的凝视下REKI马上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难道是对我有意思吗?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
REKI的大脑严重宕机,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大声朝他们打招呼才回了魂,慌忙抽出手连连后退,眨眼就逃跑得不见踪影。
“好逊……”睡梦里上演着昨夜的告白,喜屋武历迷迷糊糊说着梦话,下一秒就被任课老师用书卷打了脑袋。
“喜屋武,来学校不是为了让你一大早来睡觉的。”
“哈哈……抱歉啊老师。”
历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
昨晚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那人无言的告白,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跟不断重播的走马灯似的,害他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挣扎来学校,终究没有撑住,在任课老师念经一般的授课中睡着了。
结果睡着了也还是那人深情款款的眼神,单身十七年的喜屋武历,当场脑子就像气球一样迅速膨胀,随着爆炸而落荒而逃。
好逊、太逊了!边奔跑边唾弃自己,就这么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历没有直接进屋,而是推开仓库的门,一头倒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汗水打湿了全身,真想挖个洞直接把自己埋进去。
“啊——我在这里烦恼个什么劲啊!”历胡乱抓挠头发,把发带都挠到了脖子上。
当场没有说清楚,回来庸人自扰,像个胆小鬼一样什么也没说就逃跑了,就算人家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也说不清了,因为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再次见面?历被自己问住了,他原来还想要再次见面吗?
就算自己想见面,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毕竟被这么直接拒绝,一定会觉得很丢脸。明明难得能有在滑板上这么志趣相投的人,虽然友谊的起点有些匪夷所思,但总比直接社会死亡要好吧。
历将脑袋埋进臂弯,一节课又什么都没听进去就下课了,他看了一眼自己没有及格的试卷,更加心烦意乱。
“历,隔壁班有人找你哦。”前桌的小林君摇着椅子凑过来喊他。
“谁啊?”
“好像是叫驰河吧,隔壁班的。喏,就在窗口看你那个。”
历转过脑袋,果然有一个高个子男生正盯着他看,历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驰河这个名字:“隔壁那个踢球很受女生欢迎的美国人吗?他找我有什么事?踢球吗?我球技一般啊。”
“我怎么知道啊,想这么多干嘛,去了不就知道了,他又不能吃了你。”
“也是哦。”历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口,期间驰河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历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不会是欠了人家钱什么的吧?
“REKI。”驰河一板一眼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看着很紧张,十分板正地喊了喜屋武的名字,眼神异常坚毅,好像下一秒就会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他不能将话讲完一样。
历吓了一跳,下意识“啊?”出了声。脑海里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驰河会知道自己叫什么,而且上来就亲密的喊了名字?听说他是个外国人,可能在国外只打过照面就直接喊名字也很正常?
“有、有事吗,驰河同学?”
“历,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第二次“啊?”出了声,历觉得简直蠢毙了,却依旧只能老实问道:“为什么?”
“可以吗?”驰河坚持不懈地追问,却不理会历的问题,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历怕了,讪讪道:“也不是不可以啦。”
“那说定了!”驰河一把抓住历的双手,“我们天台见。”
“喔……喔。”莫名其妙就答应了下来,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围观了全程的小林君探出脑袋:“这要是个妹子就好了。”
历脸红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每天中午,天台都有不少学生在那儿吃便当,今天多了两位学生。
喜屋武和驰河盘腿坐在地上吃着便当,两人保持着可以再容纳下一人的距离。历一直以为驰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和自己面对面交谈,结果便当都快吃完了,驰河也没说一句话。
“我说驰河同学。”
“我叫驰河兰加,历。”
意思是要互相以名字相称吗?历咽了咽口水,揣测道:“兰加?”
“恩。”
兰加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用他那张好看的混血脸,和如沐春风的嗓音,简短而有力地回应。
呜啊……兰加仿佛王子一般闪闪发光的脸,闪得历睁不开眼。真离谱啊,难怪会有那么多女生为他着迷。
既然已经见识过这种杀伤性武器,历也有了底气:“兰加,你到底是有什么事?事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来者不拒的老好人哦。”
“但是我觉得你已经很好了。”兰加有些困惑,他发自真心觉得历是个好人,不发卡的那种。
“呃啊。”历数不清自己第几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外国人的脑回路实在太过奇怪,简直是稀有品种,需要被放进博物馆大厅正中央展览的那种。
历的脸蛋红得诡异,他掀起外衣抹了抹自己的脸,被初次见面的同学这么直白的赞扬,燥得他背部出了一层薄汗,历心想自己最近大概是走了桃花运,虽然是烂桃花。
“历你不舒服吗?”
“这、那个,恩……也不是。”
兰加担心地凑过来,递来他的另一个便当盒:“是不够吃吗?可以吃我的。”
唉,真是没法沟通了!!!
喜屋武历焉焉地回到教室,颇为痛苦的抱着脑袋缩在角落,吊唁自己一去不复返的快乐午休生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直到吃完便当,历都不知道兰加为什么特地来找他,还被迫顺水推舟地做出以后都一起吃午饭的约定。
他的理想午休时光是一边享用便当一边观赏滑板视频,但在看到兰加那张清爽纯良的脸后,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言语让兰加失落。明明表明了自己不是什么烂好人,结果还是狠不下心,不如干脆问问兰加喜不喜欢滑板?
“不行不行,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是个滑板笨蛋的。”
小林君光看历的脸,就猜到历在想什么。
历哀嚎一声,挠着脑袋:“为什么会这样啊?”。
小林君若有所思:“因为历是个笨蛋吧。”
历没有睬他,静静伏在课桌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反倒让小林可怜起他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回身去,不再开他玩笑。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试试向兰加安利滑板吧,搞不好外国人会喜欢呢?历眨眨眼睛,觉得天空好宁静,没什么云朵,异常的湛蓝。
而同样正凝望着蓝天的驰河兰加微笑着,他端坐在座位上,教室的喧闹却与他没什么关系,只像是看见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物,洋溢出了恬淡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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