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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有欲望,都想要得到帮助,而我的欲望与你相比更积极。
我一定想要我爱的人完全变成我的,如果这个欲望不能实现,我要承受的痛苦比你深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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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历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星空,久到眼睛发涩都没有闭上眼。
但这不是真正的苍穹,那些星星只不过是情侣酒店的效果灯光,美其名曰增添爱人之间的趣味,实际上到这里的情侣也没几个会真的在意那些虚假的星星。
大概也只有历会一直盯着它们在房间中缓慢地旋转运行的轨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该看向哪里。
直到一条手臂举了起来挡住了头顶的光线又将那片人造的星空切成两半,然后它弯折回来,把掌心覆盖在了历的眼睛上。
是身边的人睡醒了,少年下意识的绷直了身体,指头无声地攥住了被角。
颤动的牙梗,被自己咬得有些发痛。
“盯再久,假的也没办法变成真的。”成年男性低沉优雅的嗓音夹杂着嘲笑在耳边响起,“脚垫的再高,碰不到的东西也就是碰不到,你很清楚吧,历君。”
“不用你多话。”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年拍开了男人遮住他双眼的手,撑着床垫坐起来朝远离对方的角落挪了一下,接着把自己蜷缩进双臂之中,“我知道……”
他知道,星星太遥远了,一介凡人的他不可能触摸得到,就算他可以,也一定会在碰到之前就被恒星的辐射杀死被热度融化。
看起来平和温柔的星星,其实几乎全都比太阳更炽热、也具有比太阳更可怕的能量。
所以即使隔着需要用光年来计算的遥远距离,人类还是会看到那些璀璨的光芒,然后被迷惑,误以为它们与地球亲近到触手可及。
妄想过能接近星星的人真是愚蠢头顶。
喜屋武历自顾自陷入假想的思绪中,爱抱梦也并不在意地从床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
几缕草烟飘进历的鼻腔,少年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这才从膝盖中重新抬头转而看向对方。
爱抱梦正吐出一口烟气,那些模糊的雾被星空灯照成了苍蓝色,让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神话或者童话中的半透明幻觉。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玩腻这种游戏?”
少年沙哑的嗓子发出恳求般的询问。
他的身心都对这段扭曲的关系感到疲惫不堪,从一开始的不断反抗却次次徒劳无用,到如今连拒绝都懒于表达,爱抱梦轻而易举地一次次磨灭了喜屋武历挣扎的意志。
但不再抗拒和理性的认同不是能划等号的概念,喜屋武历没办法说服自己,也没办法不因此而痛苦。
“不管是耍我、报复我还是单纯就想折磨我。”又或者想把他从兰加的身边拉开,这个男人都已经做到了,再怎么样也该足够了吧。
“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爱抱梦没有回答,他轻巧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猛地握住历的后脑拽过来迫使他交换了一个吻,焦油燃烧后残留的气味迅速在两人的舌尖传递。
历又被呛出了泪,他抬起手臂拼命把爱抱梦往后推,可对方的身形却纹丝不动。在几番抗争无效之后,他一直等到对方舔腻了他的唇舌,这才终于把自己的肺部从那致命的气息中抽离。
“还早呢还早,还要再加把劲。”
爱抱梦搂住历的后背,细致地抚摸那上面细细密密被咬出的几排齿痕,感受到对方不适的颤抖之后满意地轻笑起来。
“历君应该感谢我才对吧,无用又无趣的落水狗,在被抛弃的时候还有我收留。”
“好心?是指绑架强X之后再不断威胁?”历的后槽牙紧扣在一起,那几根还没从爱抱梦胸口收回来的手指用力的卷曲,短浅的指甲在平滑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红痕。
爱抱梦没有开口,直接用右手扯住了历的头发撞向床垫,额角磕在了床沿上,毫无准备的少年被瞬间到来的疼痛刺激,一圈生理的泪水自觉地填满了眼眶。
男人用暴力的行为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停顿了几秒,爱抱梦又把历的脸重新转过来,他俯下身亲吻少年痛苦的眼睛,然后仔细地欣赏那愤怒与委屈交加的表情。
爱抱梦微笑着把修长的手指顺着脖颈拂在随着气体进出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历君如果总是这副表情,大概没什么人能拒绝你吧。”门齿细细地咬着少年敏感而柔软的耳垂,惹来一阵轻微的战栗,“谁都会想要疼爱你的。”
对方的话语在历的耳中变得荒唐可笑起来,他不知道他在指谁,但如果说的是兰加,那他们如今的隔阂不正是爱抱梦乐见的么,事到如今又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
喜屋武历感觉自己永远都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但他不想深究了,因为这几个月说长不短的接触,让历发现爱抱梦的大脑里的东西永远都是他不能理解的。
他是疯子是混蛋是神经病,他可以是神是恶魔是个无聊经过的吸血鬼,只唯独不像个正常人类。
于是少年颓唐地笑起来,稍微侧过头用那对金色的琥珀瞳看对方的脸,然后自嘲般地发问。
“那也包括你吗?”
“当然。”
爱抱梦张开嘴笑着,他的嘴角咧的很开,露出角落尖锐的牙,接着那牙齿再次刺进了少年的侧颈,留下一个自己专属的记号。
“我怎么会不爱自己亲手训练的小狗呢。”
眼中的金色闪烁了几下,吃痛的少年举起手想要打开趴在他身上的人。可握紧的拳头在碰到爱抱梦的脸之前又垂了下来,他的手自觉地放弃了不自量力的挣扎。
这家伙一定是恶魔吧,放空了眼神的历这样想着。
这个自称Adam的男人一定是个化作人类的恶魔,所以才他会如此恐惧,才会穷尽办法也无法挣脱。
以至于他已经被迫习惯了与这个男人共处。
只要面对着更大的痛苦和绝望就能忘记相对不那么重的那些,就像身体遭遇过于巨大的疼痛就会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一样。
堕落的人类就是这样脆弱无能的东西。
而喜屋武历除了依赖于恶魔之外没办法摆脱另一桩痛苦,除了恶魔之外竟然谁也无法理解他。
所以他妥协了,卑劣地向恶魔妥协了,不止因为那些威胁。
即使他对此感到无比的恐惧,即使他到现在还是会在恶魔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甚至连夜晚的梦境也会被对方侵袭。
但妥协依旧是对喜屋武历而言最轻松的方案,只要顺从着他就不需要经受更多的折磨,只要把头依偎于他的怀中,似乎就不再需要耗费生命来支撑自己。
“小狗,我可爱的、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要的小狗。”
恶魔亲密无间地拥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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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凝甘的秋露挂在叶片上压着它们向下低垂,快要凋零的草叶已经不太能支撑水滴的重量,在放学的人流中随脚步的震动微颤,把满身的露水甩了下来。
在这些匆匆来往的人群里,喜屋武历也低调地从校门趋行而出,张扬的运动发带被取下,身体低缩起来,想要隐身于人群中早点离开。
“历!”
可埋头前进的路线却突然被挡住,熟悉的声音从撞上的人形传来,喜屋武历的手被对方紧紧抓住,似乎是不想让他有跑路的机会。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人,但这个他正想躲开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却还是让历感到了惊诧。
“兰加……你怎么会……比我还快?”
早知道兰加肯定会拦他的喜屋武历,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就已经提着书包冲了出来,全班应该没有比他更快的人才对,就算兰加想追也该从后面追过来的,而这样他就可以当做没看到没听见直接朝家跑。
可此刻兰加却赶在了他前面,几缕头发都被汗水粘在了额头,斜挎包甚至没扣上只是被提在手里。
“我,直接从二楼窗户翻下来的……”
这是被校规禁止的危险行为,但如果不是这样紧赶上来他一定又没办法和历说上话,于是在看到历冲出教室后驰河兰加根本未加思考就从窗户翻身跃下,直奔学校唯一的一个大门,也没管背后那些同学的惊呼声。
喜屋武历看了看紧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又看了一眼兰加的脸,最终无奈地抬手擦去了对方下颌上的汗滴,接着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兰加……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可是历一直在躲我、完全不和我说话!”兰加着急地喊出来,历没来得及阻止,几个路过的学生被这喊声惊到转头看来。
察觉了自己情绪太过激烈的兰加这才收小了嗓子用尽量和缓的声音继续,“我只是想解开和历的误会。”
“我们之间从来都没什么误会,兰加。”
历努力地挤出一个笑,但兰加却立刻否定了他的回答。
“怎么可能什么误会都没有!”
“虽然我还是不能完全的理解……可是已经忍受不了了,不管你在生气难过什么都告诉我好么?不要推开我,历。”
紧握的手指在历的手腕上留下了茜红的印记,因为没有十足的底气,它们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微微地抖着,可是想要抓住他的力道不容置疑。
喜屋武历看着对方坚定的表情,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或许永远都没办法彻底地拒绝兰加的请求。
“我知道了。”
“诶?”
“明天,明天晚上再说吧,不滑滑板了,我们去散散步。”历的眼睛弯出一个新月般的弧度,微笑着用左手覆盖上兰加握在自己腕上的手背,“但是现在先让我回家好么?”
驰河兰加看出了历的笑容很勉强,盖在自己手背上那只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掌,也在不动声色的想把自己拉开。
他不愿意放手,但也一时间却想不到能现在留下对方的理由。
历已经退了一步同意明天和他好好谈,如果自己继续纠缠不放又算什么呢……
可是他曾以为他们是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为什么现在却被对方因为那些他还没有辨明的理由不断地拉开距离,就像是要把自己彻底地从他的人生中排除出去。
兰加不能接受,即使只有几个月的接触,可他已经把历视为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他所畅想的未来中,无论何时历都会在自己的身边。
明明不想放开手,却想不出究竟还要怎样的承诺怎样的关系,才能不被历推开。
驰河兰加抬起头,这才发觉愣神间历已经从他的手中脱开转身快步地走远,不希望他再追上去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明确。
没有了历身体温度的手指只能虚握住空气。
僵直太久的双臂有些发麻,驰河兰加感觉自己被一种未能懂得的失落淹没。
为什么会抓不住历的手呢,如果刚才是两手并用,如果把他镶嵌在胸膛……
历就没办法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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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背景又是星空,但和上一次的群星不同,这次在房间里环绕的是颜料交染般被宇宙泼洒出的银河。
历迷蒙地看着,却又立刻被宽大的身躯遮蔽了光。
爱抱梦抚摸着喜屋武历的红润的眼角,颇有余裕地感受着小狗余韵中令人喟叹的紧缩。
“历君今天格外的积极啊。”
历垂着眸半个字也没有回答,被蹂躏得红肿的嘴唇微微张着,急乱地吐息着空气。做过头的疲惫让他每一块肌肉都是瘫软的,就连爱抱梦再次摸到胸口作乱的手也没力气挥开。
“又和兰加君吵架了么。”
“没有……”
历下意识的仓促反驳,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到完全不像自己,他止住了回答,心想这种声音真是恶心得要命。
声带震动得喉咙发疼,喜屋武历伸手捂住脖子仰头呼吸,这才发现爱抱梦变得戏谑的眼神。
心脏唐突地紧张起来,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床单,他讨厌又害怕这种眼神,于是他别过了脸不再看向对方。
只不过是他单方面的过度担忧,单方面的自卑,单方面的失落和恐惧,出于人类可耻的自我保护而想要逃离令自己痛苦的那个存在,怎么算得上吵架呢。
“根本……就没有吵过,也再不会有可能吵了……”
爱抱梦应该会很满意吧,他不会再去妨碍兰加追求极限,也不会再在兰加耳边重复别和爱抱梦滑的废话,胆小的史莱姆就应该缩回巢穴里自娱自乐才对。
“真是如此吗。”爱抱梦的手指在历的咽喉上来回抚摸,随着动脉的跳动按压那脆弱的喉管,“历君其实不愿意吧。”
那些手指随着这句话的尾音忽的并拢,不轻不重地力量掐住了历的脖颈,然后手的主人俯身把自己的眼睛贴向历的眼睛,逼人的红倒映在微漾金色之中。
“责任、权力、恐惧、利益、恋心、眼泪,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把自己想要的抓进手里,这才是人类不是么。”
“就算是历君这样无能的朽木也可以做到的吧。”
“私心、私欲,没必要拿无用的道德感掩藏你的本性,人类即野兽。”
晦暗的房间中橙金的眼睛闪烁,它们的所有者把对方的卡在咽喉上的手掰开,然后他嘶哑着嗓子向对方质问。
“你到底……咳、是什么意思?”
“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爱抱梦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却什么都不再解释,一手按压着少年青涩的胸膛,一边朝敏感的耳蜗里呼出热气,“比起等小狗那可怜的脑子慢慢思考清楚,还不如继续为我做些快乐的事吧。”
硕长的手臂把历重新揽进怀中,指腹顺着脊背滑过整个腰身,缓慢地摸索到还流淌着各种体液的穴口。
少年战栗着,却还是将腿环上了男人的背。
应对的办法、男人话语隐藏的意思,全都扔给明天的自己思考吧。
现在,就让他忘记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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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路灯的光芒透过朦胧的秋雨一圈圈投射在地面,两个少年从一个模糊的光圈中行进到黑暗又步入另一个光圈。
什么对话也没有,就连绵密的雨水打在叶片上的声音都比他们之间的空气更吵闹些。
细丝般的雨不值得打伞,但朦胧的湿气沾在外套上渗到里子,还是被微风激起一阵阵的寒冷。
“历,你会感冒的,避下雨吧。”
“我的身体没那么脆弱啦。”
由无法忍耐这种沉默的兰加率先开口,他的本心是想和历找个避雨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可对方只回应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本就生硬的开题,现在更加不知道要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
他只能踏着历踩过的地方和对方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
但历突然停下了,转身面向了他却一言不发,那两条原本总是扬起的眉毛此刻低垂着,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中发不出光。
驰河兰加注视着历的脸,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历展露出自己脑海中的那种表情了。
记忆中的历总是对他笑着,神采飞扬的面容,勾起的嘴角弯弯的眉梢,明亮的双眼永远会倒映出他的样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勉强而苦涩。
烦躁,烦闷,心慌意乱。
驰河兰加牵住对方垂下的手,轻轻地握着,却又害怕历从他手中溜走。
“历,我……”
“你说得对,兰加。”喜屋武历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本想说的话,他没有甩开兰加的手,反而很坦然一般地回握住,“我也觉得还是避下雨比较好。”
喜屋武历露出了个打起精神的表情,朝着街对面的公寓指了一下。
“兰加的家好像快要到了,我可不可以……”
“可以!”还没等历的话说完驰河兰加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他的情绪几乎是瞬间恢复了。想要沟通的对象终于有了交流的意愿,他巴不得立刻把对方带回家里去。
看着像条大型犬一样眼中发着光把双手都搭在了自己肩上的人,历心中的各种纠结也好像突然就减轻了一些,抬起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对方的手臂笑起来。
“王子怎么可以这样啦!”
我不是王子——如果换做以往兰加一定会反驳,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历高兴的话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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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开灯的屋子一片漆黑,但喜屋武历却感觉身心都放松了很多。
熟悉的环境会让他稍微感到安心,自己的母亲全职在家,但兰加的母亲每周六是固定会值夜班的。
兰加家的公寓今天只有他们两人。
没有其他人在,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无论是聊天也好,吵架也好,又或者打一架都不必害怕被发现。
隐秘,所以家才有了在外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驰河兰加熟稔地从浴室里拿出毛巾搭在他的头上擦掉那些附在发丝上的水珠,历想要拒绝,但兰加的动作里带着不容置疑地力道。
就连力量也比不过啊,历看着对方筋肉分明的手臂在心中自嘲,然后认命地垂下脑袋任由对方用毛巾搓来揉去。
擦干了头发,兰加提出让历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暂时穿自己的外套,但被坚决地拒绝了。
历没有说明理由,驰河兰加也潜意识地不是很想深究,不过他还是不由分说地把一条长毛毯强行裹在了历的身上,又把历拉到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空调的热风。
被按下的喜屋武历看着兰加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一阵突如其来的惶恐迫使他别开了眼睛。
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到了肩膀上,那里新结痂的伤痕阵阵酥麻发痒,明明被衣服隐藏的很好,他却还是惴惴不安地按压着它们,仿佛那一个个圆形的齿印是啃咬在心脏之上。
他畏惧着这些隐秘的疤痕被对方看到。
兰加放开了按在历背上的手,回到房间擦干了头发换了衣服,历下意识朝他看了下,虽然只是居家的休闲服,穿在对方的身上却还是有种模特般的别致。
少年发现自己在生出一种莫名骄傲的同时又出现一分微妙的赌气,他晃了晃腿,在心中腹谤自己小肚鸡肠。
“我去做点吃的,历一定也饿了吧。”
驰河兰加完全没有发觉历心里一瞬间出现的各种心思,看着对方脸上突然出现的郁闷,误以为那是因为湿冷和饥饿。
于是他一边询问一边走向了厨房,好像全然忘记了要对方出来的原因。
历看着兰加匆忙的身影有些茫然,他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么,为什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普通的拜访日常。
但犹豫再三,他最终没有把困惑说出口,而是乖乖坐在沙发上搓干衣服。
房间已经被空调烘的足够温暖,毛毯也吸饱了衣服上的水份,喜屋武历把它稍微折叠了一下堆在沙发的角落也起身走进厨房。
“我来帮忙。”
“不用了,历就坐在空调那边等我一下就好了。”兰加转身笑了笑,像安抚一样拍了拍历的头发便准备继续料理的准备工作,却没想到手肘被历一把抓住,他只好迷惑地再次朝好友看去。
“让我帮忙吧。”
“可是……”
“让我帮忙吧……”
贴在皮肤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只要手臂稍微用上一丁点的力气回收它们就会脱开,历没有抬头看他。
驰河兰加没有再问历坚持的理由,人类的第六感告诉他如果追问下去历一定会松开手走掉,他无缘由地感到心神慌乱,并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冲动,用另一只手扣住了历的手背把它包裹在自己掌心。
“好。”
于是喜屋武历被分配了给果蔬清洗削皮的任务,明明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兰加却觉得历的心情有了转晴的迹象。
真好,历不会离开了,虽然他也想不通自己所说的离开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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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屋武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到心安,他同意和兰加好好谈谈的意思本是要说清楚自己想要离开。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根本上就南辕北辙。
可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蔬菜被一片片洗好堆积在沥水网上,喜屋武历一边拿起刀开始给马铃薯削皮,一边看着菜叶上甩得不干脆的水从缝隙中流下。
不干脆,他想到这个词,它让他产生了些许的恍惚。但只片刻愣神,锋利的刀尖就划上了手指。
破损的毛细血管立刻涌出了鲜血,有些痛,但伤口并不多深,他想要找兰加要一张创口贴,却又想起他是晕血的。
于是不多矫情的男孩又转回去,趁着兰加的注意力都在锅里的时间默不作声地把手指冲洗了一下。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创面,冷、痛和酥麻混淆在指尖,喜屋武历安静地等着伤口止血,却突然握住手锤向了水槽。
他用的力气不大,便也没有激起多刺耳的声响。
真的太不干脆了,分明是准备划清界限,却还是下意识地顾虑对方晕血的事,明明是他提议要到兰加家里把话说开,可现在却站在这里洗刷着蔬菜。
好像一个有目标没蓝图的人,一点也不干脆的被气氛牵着走,想要顺其自然地成功却又半途而废,结果是无论做什么都不彻底,完完全全的半吊子。
是他害怕渐行渐远的关系害怕被抛弃,想要主动与远离;可他又不甘就此结束,期盼着还有能和对方并肩前行的机会,于是心中不可遏制的生出了缠绵悱恻,与搅在一起的痛苦难分难舍。
所以他着魔一般地去挑战那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动作,拼命去触碰那颗碰不到的星星。
跃起、摔下,更高地跃起到空中、再更痛的砸向地面,毫无章法且机械地重复着一套动作流程,然后必然地留下各式各样的创口和伤痕。
他做着这些看似近乎于努力实质上没有意义的自我伤害,可只有那些疼痛落在身上的时候、只有望着那颗被兰加轻而易举抓住的星星的时候,心灵才仿佛轻了一些。
为什么明明把兰加当成为了心灵支柱,却又莫名其妙的决定远离,历感觉自己已经没办法想清楚了,十几岁少年的人生经历分辨不清这些复杂的心绪。
他只知道如果不坚持这些东西好像就没办法维持自身的存在,不管是偏执地去够那个桥下星形的涂鸦,还是想要把自己从兰加的生命中切割出去。
即使这很痛苦,即使软弱如他甚至需要依靠恶魔的抚慰来摆脱那惶惑的不安。
已经在灵魂中生出罪恶的人如果还期待和真理之羽等重,也许就要让心脏变得千疮百孔才可以吧。
就像自己手中的丑陋不堪的马铃薯,要用小刀剜刮掉那些并不需要生长出新芽的节点。
剜掉……喜屋武历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干净锋利到能照出自己的刀刃,一种混乱可怖的念头突然瞬息间汹涌地胀满了脑海。
出于私心和私欲,利用一切把想要的抓在手中。
那个讨厌的人所说的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或许人类的真实的情绪,根本就不是能被世间所谓常识和逻辑约束的存在。
历看着刀光中倒映出的自己,自嘲与悲哀在脸上混杂。
故事的起转承合可以被预料,但人的感情和行为却总是会猝不及防的带来各种难以理解的意外。
“兰加。”
“什么?”
驰河兰加回过头,发现历在背后看着他。
暗色的金瞳中带着望不穿的雾霭,整个脸庞都浮现出一种错乱的悲戚。他想要去抚摸那双眼睛,可他却看到历的右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由自己递过去的、锐利的小刀。
“如果我不能再滑滑板,是不是就不会再去想能不能追赶上你了。”
“什么?”
历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把刀究竟能用来做些什么?
兰加慌乱的大脑没办法同时回答这几个问题,庞大的忧虑迫使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把刀上,他忐忑地想要抓住它,但兰加前进一步,历便退后一步。
“历?”
“如果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喜屋武历和驰河兰加,就可以一如既往的做朋友了吧?”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历的脸上恍惚浮现出四分五裂的笑容,他用它们嘲笑自己。
「就算朽木也可以做到」
真奇怪啊,明明想要的是一起快乐的玩滑板的朋友,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却说出了这种本末倒置的话语呢。
“呐,兰加。”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接受我么?”
「不用掩藏自己的本性。」
“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兰加缓慢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张开手臂朝历的右手探过去,“所以历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
喜屋武历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想隔混杂在兰加和自己的对话中的另一个声音。
“谢谢你,兰加。”
“历!!!”
一直被关注的手没有举起来,未被防备的大腿却突然抬起,狠狠撞上了横抵在橱柜上的小刀,锋利的刀刃瞬间刺进了膝盖深处把少年的肌肉筋膜扎成对穿,好像如此还嫌不够,在被挡下之前,刀柄又带着利刃来回搅了几下。
那个恶魔般的男人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响,仿佛肉体早已不属于自己,撕裂的剧痛几乎没能让亢奋狂乱的神经产生任何反应。
“历!”
右手被抓住了,可那个声音蛊惑着他不能就此罢休,他抬起头,舒展着眉毛笑了起来。
接着,依然紧握着刀柄的右手就着兰加想要掌控它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
到底是刺破了静脉还是动脉呢?喜屋武历不太懂,只能看到鲜血不要命地向外喷溅着,好像叫半月板的东西被捣了个稀碎,整条右腿都没办法再支撑人体的重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可怖的疼痛像是被抽离出了身体,他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甚至可以评价一下究竟是刺伤的肌肉更痛还是软骨更痛。
在这种诡异的冷静中他被惊慌的兰加拉住了,小刀也被从手中剥离远远甩开,然后他被横抱起来安置在长沙发上。
“我马上打电话叫医生!”
兰加翻出了一件长袖的衣服当做扎带,用力地捆住历的大腿遏制血液的流失,拨了急救电话的手机功放也同时接通,失血中迷迷蒙蒙的历听不清对话,反而是兰加胸腔中剧烈呼吸的声音更鲜明。
挂断电话的兰加蹲在沙发下,如同一个慌张无错的孩子般用力把自己最珍惜的东西抱在怀中。
“历,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么。”
喜屋武历感觉兰加在发抖,对方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出血的疲惫又让他难以别过头去分辨兰加的表情。
脖颈的皮肤感受到几滴温暖的湿润,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加的紧密,好像如此还是不安,兰加的牙齿隔着衣领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直到此刻,喜屋武历才仿佛终于从一场荒诞的幻象中醒来,眼眶重新出现了名为眼泪的液体。
他用手臂轻轻地环过兰加的背,像是安抚自己的妹妹们一样,顺着脊梁温柔的拍打。
“对不起,对不起……兰加。”
“历没有错,历也不要道歉。”
“抱歉……”
喜屋武历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莫名而荒唐,想要离开的自己突然使用这种恶毒的方式来挽留好友,直到几小时前还在冷战的他们现在却如同连体的双子般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他甚至记不起自己那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可是发现除了抱歉之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安静地任由兰加抱着他,任凭两人的眼泪顺着脖颈滑落到胸口。
但直到失血的寒冷彻底冻住了整张嘴,历也还是没能回答出兰加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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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及时赶来把历送进了医院,妈妈和历的母亲也很快就赶了过来。
乍看起来没有伤及要害的伤口,医生们却在检查一番之后直接把历推进了手术室。
兰加撑住自己的额头坐在医院朴素的长椅上,而妈妈和历的母亲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或者质问他。
恐惧么?是恐惧的,当看到尖刀刺进历的膝盖,当看到那些鲜血崩溃而出,他几乎恐惧到快要发狂。
担忧么?当然是的,他大概是除了历的家人之外最担惊受怕的一个。不,也许那须臾间亲历的痛苦,甚至一时超过了历的母亲和妹妹。
可是为什么呢,除了恐惧之外,他如擂鼓的心跳还掺杂着别的声音。
明明历受了重伤,说不定再也没有办法重新踏上滑板,而导致这一切的导火索正是历和自己相遇了这件事情。
但他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一种简直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般的亢奋,以至于抱着历的时候他的浑身都在颤抖。
夹杂着快乐,心疼,和诡异的喜悦,想要拥抱历,想要亲吻历,想要触碰他淌血的伤口。
想要把那样脆弱的、崩裂的、只看着自己的历,永远困在自己的身边。
驰河兰加愣愣地看着手术室明晃晃的灯,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衬衫。
“历,我好像真的疯掉了。”
04.
最后对于受伤的理由,历给了两边的家长一个听着就很假却又一时挑不出任何问题的回答。
帮忙做饭所以在厨房拿着刀,可是去拿东西的时候被腿被冰箱绊了一下,自己撞到了柜子上,握在手里的刀也就顺势插进了膝盖里。然后由于两个高中生的急救知识不够,想要先把刀拔出来,于是又造成了二次伤害。
兰加一直沉默着,只是解释结束后,在历虚弱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这几乎是两个少年人能想到最完美的谎言,即使漏洞百出,却也让人没有办法再刨根问底。
驰河兰加看着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输液的男孩,俯身轻轻帮忙拨开了他垂在额头的头发。
他们都不知道不知道这种隐瞒能持续多久,瞒一天算一天,等到其他人都想不起要怀疑是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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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里历的母亲偷偷流了很多眼泪,但她从没有在历的面前表现出来过,而每天兰加来探望的时候她也从未表露过不满或者迁怒,反而时不时的感谢他及时帮到了历。
喜屋武正惠发自内心的不会怀疑这两个孩子中间会有任何一个人会伤害他人或者伤害自己,又或者,是不愿意怀疑。
于是兰加在医院看到最多的画面就是母子两在病房里说笑,历对他的母亲说只是伤了一条腿运动不太方便,还能走路,根本不影响什么。
“我运气很好吧。”
“是呢,我们家历从小就运气很好的。”
接着历就会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他,然后带着满脸的笑容朝他打招呼。
兰加是来接替的,从放学后到夜间的几个小时由他来照看历,这样历的母亲就有了一些时间回家去休息、吃饭、照顾其他的孩子。
一开始还总是推辞,但看到兰加并没有因此为难而对方的家人也很赞同之后,喜屋武正惠也就接受了这种好意。
“兰加,辛苦你了。”
历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微笑,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精神是饱满的,金色的眼瞳在玫瑰色的夕阳中熠熠生辉。
兰加不明白为什么历现在的表情反而比受伤之前要轻松明快,但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历这次再不是几周就能恢复的了,他的腿需要长期的静养和维护,而兰加除了上学之外一直陪伴着他,换药、复健。
虽然疼痛和忙碌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但若忽视掉那个影响终身的创伤,这几乎是一段最平静安宁甚至幸福的相处。
除了复查复健外剩下的时间都是休闲的,他们会一起靠在病床上刷着各种搞笑视频,喜屋武历把病床挪出一点位置让兰加侧躺在边上。刷到有趣的东西就一起笑到乱抖,或者兰加没搞懂意思笑不出来,历就会一边笑一边戳他的胳肢窝,兰加顺直柔软的头发和历蓬松浓密的头发在打闹中缠在一起,时不时就扑簌簌地冒出点静电。
等终于笑够了,历才想起来自己腿上的疼痛,表情便开始扭曲。
兰加把手移到历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抚摸历裹在重重纱布下的伤口。
历并不知道,在这些时间里,驰河兰加的心中有一种诡秘的满足。
他满足于只有自己能待在历身边,和学校不同和S也不同。
现在的历是只属于他的,这个依偎在他身边笑着的历,这个只能依靠着他行走而不会把他推开的历,在每个傍晚时分都会独属于他,不会有其他人的打扰更不会被其他人觊觎。
真的很好。
驰河兰加明白自己的想法过分荒诞诡异,可他无法压制自己内心这蓬勃生长的念头。
他希望段时间能无限的拉长,甚至希望历的腿伤能一直不会好、希望更多一点看到历脆弱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对劲,可是他改不掉。
如果历知道了这样的自己,是会接受,还是会畏惧?他不敢去想。
但至少,不要推开我。
-
05.
独自躺在病床上的喜屋武历又做了噩梦,就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刚和爱抱梦对决之后。
但那些噩梦的boss不再是爱抱梦,那个可怕的刽子手变成了他自己。
就像把刀插进自己膝盖的那天一样,喜屋武历握着刀,把它刺进了谁的胸膛,鲜血不停的流淌,最后漫过了自己的脚踝。
爱抱梦的声音在耳旁轻笑:“你做到了啊,历。”
“这就是,爱呢。”
接着,他被一只手推开了,从狭窄的房间推出到一片刺目的光中,耳边是滑轮摩擦地面的轰鸣,他向后倒去,不知道会坠向哪里。
历惊恐地睁开双眼,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全身的衣服。
他从梦魇中醒来,一同苏醒的,还有心底深处的记忆。
那一天的几十秒钟,是喜屋武历已经经历过的十几年生命中最大的恐惧,而自那开始的一系列痛苦和纠葛,包括腿上这个伤口,也注定伴随他一生永远难以释怀。
喜屋武历大口地喘着气,一下下拍着胸口,刚刚在梦中被惊吓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到有些发痛,病房中寂静到有些瘆人,以至于耳膜现在还能回荡着咚咚的颤音。
良久的时间身体才终于缓过来,平复之后的他想自己不应该现在还做这个梦才对。
他伸手摸到一旁的手机,点亮屏幕想要查看时间,却在看到锁屏上滚过的信息通知的瞬间握紧了手指。
假如他是神话里的大力士,手机现在一定已经变成一堆碎屑。
是爱抱梦发来的讯息,他说他要见他,不是征询而是直接留下了时间地点。他知道历的腿受着重伤,但他说“哪怕坐着轮椅或者杵拐杖也要来,不然我直接去接历君也可以。”
喜屋武历麻木地将信息删掉,狠狠把手机摔到了墙上。
他以为自己已经脱离对方的掌控,可在他几乎快要忘掉爱抱梦的存在时,现实却告诉他没有——无论是逃脱还是忘记。
保护壳碎了个彻底,屏幕却还亮着,不想再看的喜屋武历将头埋进了手臂中。
他的手指用力地抠在自己的膝盖上,明晰的撕裂感伴随着阵痛传达到全身的神经。
然而疼痛也没能让他再次醒来,历迷茫地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
难道这场现实的噩梦真的就没有结束的一天么?
-
又一个傍晚来临,喜屋武历安静地坐在床上端着碗吃饭,驰河兰加则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历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思考爱抱梦要求他去见面的理由,最后也没能得出结论。
但他不敢再对对方存有任何的侥幸,至少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好心。
思来想去,他把空碗放到餐架上,抬头回看兰加的眼睛,在兰加探寻的目光里,他郑重其事地开口。
“兰加,最后一次,再答应我一次,别再去和爱抱梦……还有和爱抱梦一样的那些人滑了好么?”
“我不想……”不想看到你变成每一个噩梦里重伤倒下的样子。
这句话喜屋武历在脑海中过了很多很多次,现在却觉得唇有万斤无法开口。
已经没办法再玩滑板,几乎和那些运动都断绝了关系的自己,还有什么立场要求兰加不要去呢,根本没有道理再插手这种事了吧。
「除了我谁都不会要的,没用的小狗。」
喜屋武历突然间记起那个人挂在嘴边的话,恍惚地笑起来摇了摇头,想要咽下刚才的请求。
但兰加却蹲了下来抱住了他的腰。
“不去了。”兰加把头枕在了他的腿上,环在细瘦腰身上的手温和的轻抚,“我答应你。”
“历不喜欢,所以我不去了。”
“历在我的身边,比什么都开心。”
喜屋武历觉得自己的眼眶一瞬间有些湿润,他可耻地因为兰加允诺了他自私的请求而感到安慰。
“嗯……谢谢你,兰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照顾我啦。”历笑着去捏兰加的脸,没让对方有机会在意他眼睛里的红,而兰加也任由对方把自己的脸皮扯来扯去。
这样触手可及的快乐是珍贵的。
但还有一些话历不会说,那些突兀的,本不属于他的患得患失,没有必要展现出来。
比如谢谢你选择我,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
06.
一周后的傍晚,喜屋武历正苦恼于第二天要怎么样避开兰加去赴那个让他憎恶不已的约。
明明不想去却不得不去,可如果爱抱梦真的出现在病房门然后当着妈妈或者兰加的面说些什么的话,那他一定会疯掉。
他胡乱地抓着被套拧出一堆褶皱,坐在一旁的兰加却突然盯着手机惊讶地吸了口气。
“兰加,怎么了?”
听到他的询问,驰河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是S网站的更新, 说是清理了一旁的山林增设了新的赛道,邀请各位爱好者明日前来挑战。
历能看出兰加眼底的那份跃跃欲试,也察觉到新赛道开放和爱抱梦要求的见面时间重叠绝不会是巧合。他猜不出这究竟是想要帮他引开兰加,又或者是什么新的阴谋,但他知道自己大概没有选择。
于是他拼凑出一种轻松的笑意拍了下兰加的肩膀。
“兰加也去试试吧,你很久都没去过S了。”
“不,我要照顾历。”
听到他的发言兰加却转过头,坚决地拒绝了提议。
但语气中的一丝欣喜和遗憾还是漏了出来,喜屋武历想,这个天然的加拿大男孩在不善于伪装自己的方面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没问题啦。”他自然地推动对方的背,彰显身上充足的精神,“你很想滑吧。”
“可是……”
“真的没关系,你就去吧,回来之后也跟我说说。”
“我其实也想去看呢。”
驰河兰加低头犹豫,漂亮的眉头皱着,大脑中反反复复的权衡,最终用力握住了历的手指,郑重其事地回答。
“我明天去了之后马上回来医院。”
“不用那么着急啦,笨蛋,我又不是真的不能自理了。”喜屋武历搓了搓兰加柔顺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笑得更明媚了些,“不来医院也可以的。”
“不过……兰加,你记得……”
“不要和爱抱梦滑,我不会忘的。”兰加也笑了起来,“我答应过你,这次绝对不会再失约了。”
“我相信你。”
历偷偷地抓紧了兰加背后的衬衫。
“我相信你。”
-
第五次靠在路边杵着拐杖喘气的喜屋武历有点庆幸爱抱梦定的见面地点并不是那么遥远,只是从医院后门出去,穿过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前。
曾经的他没有想过借住拐杖移动是一件如此累人的事情,可从今往后它却可能要伴随他一年半载甚至更长的时间,想到这里历又更多了几分丧气。
傍晚的上下班时间人流车流都很多,本就腿脚不便的他更是走得相当不顺。
等他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轿车,先前准备在脑中的诸多言辞和应对,全都已经被汗水冲走了,他只安静地等着车门打开,疲惫甚至盖过了恐惧。
但也还是有令人意外的事,比如这次居然是爱抱梦自己开车来的。他下车打开副驾的门把历丢进去,又转身坐回了主驾。
历全程毫无抵抗和扭捏的原因也有一大半是震惊于这个人居然还会自己开车——他以为对方一辈子都会靠司机接送。
以至于爱抱梦转身看他的时候,他都还在愣神。
“怎么了,历君,由我亲自接你就这么开心么。”
还是一如既往地说着这种故意要他恶心的话,历把头朝向车窗掩饰自己拧成一团的表情,他面前的果然还是爱抱梦本人没错了。
“你现在找我还想要做什么?”
汽车没有立刻发动,而喜屋武历也只想问清楚对方的目的,停在这里或者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干脆地说出了口。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供你娱乐的价值了吧。”
历努力用最冷静的语气质问,同时不自觉地捂住自己受伤的膝盖,明明吃了止疼药,但从见到爱抱梦开始伤处就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一阵阵地幻痛。
消失的半月板和断裂的神经足以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再站上滑板,他一半的生命已经彻底毁灭,根本没有爱抱梦可以拿走以供玩乐的了。
他总不至于会认为爱抱梦会是留恋他的人格和身体。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爱抱梦伸出一只手握住历的脖子笑到,“难道随便猜测主人的意图就能让你的内心感到安慰一点么。”
“小狗该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能够离开我吧。”
“什么?”
喜屋武历感到一阵寒意,爱抱梦赤红的眼睛侧过来盯着他,他看不出里面装到底是嘲笑还是威慑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历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缩一点,可对方的手指和身上的安全带都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历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认为自己可以抛下一切过去迎接幸福了么。”爱抱梦笑着凑近历的脸,嗓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森冷,“这可不行啊。”
喜屋武历感觉自己又开始发抖了,他张着嘴,却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此前是无比坚定的,他想当然的认为对方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也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的拒绝足以让对方彻底失去玩弄的兴趣。
但是爱抱梦对他说,不行,你别想能撇下不堪而痛苦的过去。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言辞,但历知道这是一种宣告,爱抱梦是在告诉他结果,而不是与他商量。
他的身上发冷,放在脖子上的手明明没有掐住咽喉,他却感觉到缺氧般的窒息。
“就像我所说的,可怜的历君重新收获了想要的"友情"对吧。”
“我猜你还成功让兰加君答应你不再和我比赛了。”
爱抱梦观赏了一会儿历渐渐色如死灰的脸颊和惶恐到抖动地瞳孔,揉捏了一下颈侧的软肉便笑着转回了身体把手放在方向盘上。
“看来小狗终于想通了。”
“不过是用自己这条腿交换了不成正比的利益。”爱抱梦笑容便得更加轻蔑和愉快,“可怜的小野兽。”
伴随着恶魔宣判的声音,历的意识再一次进入了在兰加家中时的幻梦,那时崩溃的心情、纷乱的思绪以及握着刀的感觉,全都无比清晰地重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交换利益……利用一切能利用的……用自己的伤口给对方的心施以束缚。
他是带着枷锁的人,于是也给兰加套上了枷锁,这样一来他们就都一样了……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历抱着自己在清醒和混乱间徘徊的大脑拼命地摇晃,想要把那些沉沉未知的迷雾甩出去,但他止不住继续陷入狂乱的恶意和自我厌恶,爱抱梦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他重新推回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最终他还是不可控制地抓住了爱抱梦的衣袖,就像落水者抓紧了船舷死死不放。
“不要再说了……”
“我真的好害怕。”
“不再是怕你,我开始怕我自己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受够了。”
“都说了,不行啊。”
爱抱梦取开了历的安全带,把浑身战栗不停的少年抱进怀中。
“历,不是你是我的共犯,而是我是你的同谋哦。我帮了你,你却不想支付报酬么。”
男人在耳边轻笑,僵住不动的少年无知觉地接受着对方的触碰,尖锐的牙齿,阔别已久地咬上了纤细脆弱地脖子。
“不要!”
也许是疼痛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喜屋武历开始疯狂地挣扎,他的双手没有轻重地捶打推拒着对方的脸,方才停转的大脑此刻不断地运转着能让自己摆脱的方案。
就算是依靠谎言,他也想要得救,如果又一次放任自己沉没,他一定再也没办法爬回岸边。
“我……”
“我和兰加已经在一起了——!”
“所以你,你——!”
“嘘。”
两根修长的手指压住了后颈,无声地命令与难以抑制的惊恐,一瞬间中止了历还在混乱的话音。
“不会的,历,你不会和兰加君做任何事。”爱抱梦打断了历的发言,几乎像安抚一般慢条斯理地摸着他的头发,直到欣赏够了历被说中后诧异茫然的眼神才游刃有余的继续。
“你怎么敢让他看到这幅早就被我调理得可怜又可口的身体呢。”
修长的手指在历身上密布的齿印和青痕间游走,指尖的摩挲惹来皮肤应激的战栗。它们伤得足够深,沉积的色素或者换新的白皮都是如此的显眼,特别的形状提醒着每一位观者它们的来历。
“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身体所有的敏感点,扬起脖子的弧度,在什么阶段会夹住我的腰。”
“还有……历君破破烂烂一文不值的心。”
“够了吧!”
历几乎支撑不住僵直发麻的身体,忘记了平衡的四肢愤怒地想要推拒。
“远远不够,我说过了吧,还早呢。”
喜屋武历被蛮横的力量压制在车背上,暴风雨般气息刺激着他的神经叫他动弹不得。
他嗅到了一丝怒火,与他每次反抗或者挑衅时近似却又不甚相同的怒火。
安全带被重新扣上,紧接着汽车发动而且急快的加速了,路口和街巷几乎一瞬间就被甩在了后面,很短的时间内就直接开出了外环。
冲绳的外高速此刻几乎没什么车流,逼近120km/h的车速让人连路面的地标断处都看不分明。
“求我放过你,想离开是吧。”
历不敢点头也不愿意摇头,男人没有看向他,可他血液般殷红的瞳孔和上翘的嘴角叫他觉得惊恐也让他预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可不是历君能决定的。”
“真是不巧,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你这条可爱的狗到死都留在身边了。”爱抱梦恶劣地,向他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甚至心情甚佳地用指骨敲了敲方向盘。
“实在不愿意的话历君也可以现在跳下去。”
不接受就去死,这就是爱抱梦的意思。
“你果然是疯子!”
喜屋武历上下的牙齿全都咬在了一起,到了这个地步,恐惧都已经变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胸口充斥的怒火随着喘息燃烧到头皮,原本抓在对方袖口的手指变成了紧握,眼睛如同要崩裂般死死地盯住对方的笑脸,愤怒的冲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大脑。
他以为自己会爆发,会殴打对方的头会砸碎车内的一切,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这些激烈的情绪便忽然间又消失了,他望着对方,整个人陷入了莫名的安静。
大概是和疯子在一起太久自己也疯掉了吧,而只要和对方待在一起自己就无可避免的陷入这种难以自控的情绪,如堕魍魉梦境。
轿车依旧快速地奔驰,喜屋武历笑起来,一手按开了安全带,一手扣住了车门的外拉手。
“好啊,那我下去。”
……
……?
喜屋武历没能迎接烈风和地面的碰撞,双手无论怎样用力,车门依旧严丝合缝的合拢,根本没办法拉开,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历缓缓松开了拉门的手。
他听见背后的人愉悦地轻笑。
“可惜,历君,上高速怎么可能不关安全锁呢。”
原来他又在愚弄他。
历颓然地蜷缩身体,手指挂在打不开的门上,当他以为自己需要再忍受一轮对方的嘲讽时,爱抱梦却突然踩了刹车。
他把轿车拐进了一旁的应急车道,等车辆彻底停止,爱抱梦卸掉安全带,以好整以暇的姿态转过身捏住了历的下巴。
“小狗比我想象的更疯狂啊。”
那双火热的眼睛凑进到历的眼前,鼻尖相撞无法聚焦,爱抱梦的声音颤动,带着荒诞的狂妄。
“和你口中的疯子正相配,对不对。”
少年火一般的头发在火一般的天色中燃烧,愤怒迷惘和屈辱把那双琥珀金的眼睛也烧了起来,这些都是爱抱梦喜欢的东西。
于是熨烫的舌头钻进了历无防备的唇间,像蛇信一样搅弄着他的口腔,舔舐舌苔和牙龈上所有的触点,让唾液咕哝的激荡。
他在吻他,热情而充满力量地吻着他,而他的手指在他的身体上跃动,试图将少年也引燃。
然而刚刚的跳车已经消耗了历全部的勇气和精力,虽然他还是无法理解爱抱梦到底想要什么,但现在的历既没有反驳爱抱梦的心力,也不打算配合对方给出响应。
好在情欲正高涨的男人没有过多理会历突然消沉的意志,他舔咬着少年的唇舌,然后在他的身体上索取作为主人应得的奉献。
直到分开,唇角的津液也依然纠缠在一起拉出黏腻的丝线。
爱抱梦拥抱着历,手心抚上少年起伏的胸膛,仿佛在确认着心脏跳动的频率一样缓慢地按压,接着他再次搬正了历的脸颊,让他好好听清自己的话。
“历君,想想清楚吧,是你需要我,比你自己认为的更需要我。”
“你没办法离开自己的主人。”
“你想要爱,而我可以给你。”
喜屋武历没办法推开对方,他默然而长久地注视着对方的脸,沉重的空气将他夹逼在缝隙之中。
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具活着的尸体,囚于棺椁之中,想要呼吸却渐渐没有了氧气,想要逃离却无法推开被无形的藤蔓缠住的盖门。
桐棺三寸,很轻薄,却已足够厚重,重到让一个少年只能在无望的黑暗中慢慢窒息。
他只能呼吸到那些用虚假的话语包裹成的爱。
爱抱梦亲吻着他通红湿润的脸,迫使他的双眼无法错开他的视线。
“没关系,我会特别的给你一个选择。”
“彻底的终结你那些可怜的侥幸妄想吧。”
I thought what I'd do was. I'd pretend to be one of those deaf-mutes.
07.
汽车在山地高速行驶,喜屋武历恍惚无神地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绿色植被和银白的凸面镜一个个闪烁而过。
“到底要去哪里?”历抠着窗框有气无力地发问,“准备带我到没有人烟的山坡然后推下去么?”
“我不会用生物垃圾污染环境,放心吧,用环境委员长的名誉起誓。”
相比于死气沉沉的历,爱抱梦倒是满脸的轻松惬意,好像满载而归要回家的人一样,悠然自得且愉快,所以他再次恢复了用身旁的高中生找乐子的状态。
又可气又可笑,不过这种程度的贬低和嘲笑历已经司空见惯了,他懒得反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让对方自感没趣就是唯一的办法,事到如今历只会在心里暗暗地腹谤这个人居然认为自己还有名誉可言。
“历君没来过这边啊,也难怪,毕竟你家在另一个方向。”因为心情大好所以也难得的善解人意,爱抱梦也没继续拐弯抹角地调侃就回答了历的问题,“是S,我们在去S新赛道的路上。”
“什么——去S?”
历惊叫一声,要不是安全带的束缚他大概已经直接跳起来拿头撞车顶了。
“有必要这么惊讶么。”爱抱梦勾起嘴角笑了笑,“就算没有新赛道我也是每次都要从这条路去S啊。”
“做成年人可是很辛苦的。”
答非所问,明知道历惊讶的原因不是这个,但他就是要兜圈子,对历抖让人笑不出来的包袱也是爱抱梦令人厌恶的癖好。
“去S做什么!?”喜屋武历的手又扒住了爱抱梦的袖子,他骤然紧张起来,过于庞杂的猜想盘桓在他脑中反而一时理不清楚,但无论哪一种猜想都不是什么好事。
“历君的问题越来越没意思了。”
爱抱梦抬手抻了下被彻底抓皱的西服袖,转动方向盘完成了一个急转漂移,看到历被往后甩去撞到了玻璃后才满意地笑起来。
“去S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滑滑板,去决斗。”爱抱梦悠哉地回答,甚至还能抽出一只手去摸历被撞到的后脑勺,“而且正如你所想,是去和兰加君滑。”
“想都别想!”喜屋武历几乎是瞬间打开了爱抱梦的的手,把用怒火包裹的承诺当做武器进行回击,“你也知道了!兰加答应我不会再和你滑了!”
“是么?”
“太相信人类的承诺可不是什么好事,小狗。”爱抱梦的眉毛垂下来,做出了状似同情的眼神,“这东西只需要一个"不得已"的理由就可以合情合理地打破了。”
“你根本拿不出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如果有的话你根本就没必要特地跟我说这些!”
变声期男孩本就不圆润的嗓子更嘶哑了几分,他今天大声喊的次数简直超过了一个月的总合。他无法不激动,爱抱梦的发言总是能让他瞬间失去信心,因为事情总会按照对方的想法进行。
何况他也清楚的知道,这种仅限口头的诺言比口袋书的纸还要脆弱,他偏执地相信只不过是压上所有筹码之后没有退路的赌博。
成本已经投入了太多,如果人类自己都认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块石头,那剩下的路就只有沉没。
他不能不相信,喜屋武历已经没有足以支撑他接受下一次背叛的力量。
可惜这一点也完全被爱抱梦看穿了,而他乐于戳破年轻人泡沫般的希望。
“本来是没有的。”男人因为自己即将刺伤少年的话语而愉悦起来,“可如今的砝码完全不一样了。”
爱抱梦红色的眼睛半阖,尖锐的牙齿随着他的开口暴露在空气中,他微笑着,侧目欣赏少年的颤动的身体和几欲落泪的眼睛,像是一边破灭信仰一边对人类施以怜悯的恶魔。
“历君,太看轻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小菜也有小菜的价值。”
“如果是为了你的话,这件事就是"迫不得已"了吧。”男人畅快地笑出了声音,比起快乐更像是某种幸灾乐祸,“真是期待啊,兰加君的脸上出现怒火中烧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喜屋武历感觉面前的人真是荒诞到不可思议,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如果爱抱梦是为了让兰加和自己滑,那到底又是为什么要鼓动他,让他给兰加施加了束缚难道就是为了体验增加难度的快乐?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历用最后仅剩的一丝冷静思考着,还有什么不对,他想不通关键、甚至连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不清楚自己的“为什么”是在问什么,但他还是必须要问。
于是大脑催动神经掰开了两瓣嘴唇,发出的声音抖得好像刚灌下去一口冰冷的泥浆。
“为什么要让我……”
“或许是因为我不喜欢对手心不在焉?”
爱抱梦没有去追问历在问什么,他不需要知道,因为他从来只回答他认为可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不是抱着拼死的决心来比赛,根本没什么意义不是么。”
“知晓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才能为了最重要的东西战斗,人性就是如此。”
“你去死吧!!”
少年突然间扑了过来。
历觉得自己发狂了,巨大的恐惧和不可置信压迫着他的大脑让他不想再思考,他怀着一股可怖地冲动疯了一般地想要去掌控方向盘,去撞山或者掉崖,只要能让这辆车不能继续前进。
“啊,不行不行,这可太不安全了。”
然而历狂乱的反抗再一次被瞬间镇压,爱抱梦单手掐住了历的颌骨将他压到车窗上贴住动弹不得,可他说话的声音却温和得像是在教育自家没断奶的小狗。
“在这里发疯可不太妙啊历君,有这种好精神就留到床上再用……嘶——”
历狠狠地咬在了爱抱梦的虎口上,鲜血从被撕开的皮肉中涌出,刹那间牙齿嘴唇和手掌全都被粘稠的血液粘得一塌糊涂。
喜屋武历期待着对方被激怒,期待对方的暴力相向,最好忘乎所以车毁人亡。
可爱抱梦什么也没做,看起来异乎寻常的平静,好像也感觉不到自己手上的疼痛,除了依旧用手狠力捏住历的脸颊让他无法靠近之外再没有什么行动,好像彻底换了个人般。
直到停车前他都一言不发,而被限制了口腔的喜屋武历只能用唔哦啊来表达他的恼怒和不解。
“唔——?”
车开进了S背后的一片无人的平地,爱抱梦把车停稳之后转向了历,但卡在历嘴里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不许咬人这一点我教育过很多次了吧,狗难道永远都听不懂人话么。”
“而且还爱流口水。”
他像一个极有耐心的饲养者、真的在悉心指责自家的蠢笨的狗,但是很明显,他想要教育的对象并不想听他这些废话。
于是他准备换一种说法,要更清晰明了地表达意思,给小狗“讲道理”。
男人心情极好地用大拇指按压着少年有弹性的脸颊,语气几乎在跳跃般地发问。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会给你一个特别的选择。”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些承诺到底会不会被遵守么?”
“都说背叛只有0次和无数次。”爱抱梦盯着历眨个不停想要反驳些什么的眼睛,敛起了脸上的笑透露出一种被隐藏起来的偏激,“反正我是不会再信任背叛过我的人,一次都不行。”
“你怎么想,历君?”
人类的信任感总是很容易打破的,喜屋武历挣扎的动作停下嘴巴也安静了下来。爱抱梦松开手,任由历从车窗上滑下瘫坐回椅中,少年低着头沉思,最后收起双腿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膝盖与手臂之中。
男人从不缺乏等待食物熟成的耐心,提前埋好的猜疑的因果,理当要在此刻破土而出。
“你想……做什么……”历消沉沙哑的声音从瓶子的裂隙中传来,他依旧在问他想做什么,但这已经不再是质问,而是妥协的询问——我该做什么。
只是他还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居然就真的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了男人的同谋。
“你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想。”爱抱梦再度笑起来,混合着血液唾液的手抚摸到历的侧颈上,“你只需要选择就可以了。”
历看着对方张扬的笑容,感受到一种寒冷,这种冷让他的睫毛和嘴唇都颤抖着粘连在一起,用于回答的“好”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对方也并没有介意。
“不用紧张。”爱抱梦捧起历的脸颊将恍惚的人拉近,“乖孩子,不用担心,我不会抛弃你。”
温暖的舌头轻柔地舔过了上颚,闭上双眼的少年昏昏欲睡。
-
08.
喜屋武历跟在爱抱梦的身后进入了S的场地,爱抱梦已经在车里换上了夸张的斗牛服,而他则戴上兜帽拉紧了绳子,好像某种小型的山林野怪。
他杵着拐杖垂头跟在后面沉默地走着,只在经过各个场地摄像头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刚才在车上他问爱抱梦怎么确定兰加来了,对方丢给他了一块液晶板,那上面是可以翻页般来回切换的九宫格,格子里是S赛道全部的摄像画面。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S有摄像,甚至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荧幕会不间断地播放各个区域的画面,但如此直观的感受到S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管理者透过屏幕监视,还是令少年感到不寒而栗。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一旦意识到了,就再也无法返回一无所知的状态,哪怕假装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没有遭遇过,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别再发呆了,历~君。”爱抱梦突然站定了不动,没有回过头就直接开口,而声音也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比平常更为过火,独属于S时的滑稽式愉快,“我们就要登场了~”
“我没……”
从逃避思考的空白中回神的历迷惑地抬头,刚想要开口反驳,却又立刻被对方打断。
“啊不要说话,就像刚才那样一直保持沉默就可以了。”爱抱梦换回了平时“教育”喜屋武历时的低沉声音,“要是因为历君汪汪的叫声而让赌局提前破产……”
“我会有很多种能让小狗铭记于心的方式惩罚你。”
“你不用这么威胁我。”历垂下眼帘极为疲惫地回应,“我也不想说话。”
“最好不过。”
爱抱梦似乎是对此回答感到非常满意,他大声地笑了起来,然后如一名真正的斗牛士般拉起背后的披风挡在身前,让它在风中招展。
“那么——迎接欢呼吧!”
-
新赛道的入口传来一阵阵惊呼,虽然没有聚光灯,不过人群叫喊名字的声浪还是让驰河兰加很快明白是谁出现了。
即使没有任何的提前告知,也没有用那些夸张的出场方式,但爱抱梦时隔几个月的突然降临还是让S的现场沸腾起来。
兰加把脚下的滑板停下拿回手中,他想到自己对历的承诺,大概看了看天色,估想要不干脆就先直接悄悄离场然后回去医院。
不知道历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兰加背对着人群一边走一边思考,没察觉爱抱梦已经径直朝他过来了。
“Yo~Snow,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如既往夸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爱抱梦停在了旁边跟他打招呼,但兰加此刻实在没心情和对方闲聊,尤其不想聊滑板的事,他偏头看了一眼回答对方:“嗯,好,我要走了,再见。”
“真冷淡啊~”爱抱梦这么说着,可语气里没有一丝失望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会很想和我聊聊他的事呢。”
“谁?”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向旁边滑了几米离开了行走的兰加,于是蓝发少年的目光自然的落到了他的后面。
“历——ki?!”
虽然对方的脑袋被兜帽包裹得只露出了半只眼睛,驰河兰加还是瞬间认出了走在爱抱梦身后一瘸一拐的历,他也立刻越过爱抱梦跑到了历的面前。
“历!你怎么……?”兰加满心的惊讶,他并不知道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从医院出来,怎么会来S,又怎么会和爱抱梦走在一起,诸如此类的疑惑塞满了他的大脑,与它们相伴的还有一种郁郁不快地闷堵。
他迫切地想要弄明白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不过分逾越,而历也一直低着头,甚至都不与他对视。
兰加伸出手想要捧起历的脸看他的表情,却在半途被另一只手捉住了手腕,爱抱梦一个转身的舞步插入了两人的中间。
“哦呀Snow~Reki的事情你还是来问我吧。”
“Reki君现在不太想和你对话哦。”
爱抱梦嘴角呲开诡异地笑着,可面具又遮挡了一半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他每次说话时究竟是过度的喜悦还是古怪的嘲笑。
被阻挠的兰难得一见地皱起了眉头又甩开了爱抱梦的手,他现在莫名的很不愉快,本就已经在介怀历和这个人一起出现的缘由,而现在更是生出了满腔的恼怒。
“让开,我是在和历说话。”
爱抱梦纹丝不动,低头笑着继续阻止兰加对历的发问。
“因为Reki君有点太紧张了,所以才让我来替他说。”
装作看不懂的爱抱梦浮夸地在滑板上转了一圈,左手的食指像直直指向了兰加的眼睛,接着又翘起来左右摇了摇。
“真是狡猾呢。”
“什么?”
兰加难以理解地蹙眉,而爱抱梦却向后退了一段继续说了下去。
“有着想要挑战极限拥抱热情的冲动,却又害怕Reki君不再看向你了。”
“两边都想要拥有,Snow,会不会太贪心了~”
“所以总要做个选择的,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男人抬起手臂亲密地搂住历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了一步:“Reki~你说呢?”
“历?”
驰河兰加不可置信地看着完全没有打算挣脱也没有想要反驳的历,对方的眼神仿佛想要回看却又不断地在犹豫退缩。
“我……”
“我当然——”
历想要解释什么,兰加想要表达什么,但爱抱梦即刻挡住了两人即将交汇的视线阻断了他们的声音,男人微笑着摸住了下巴俯视兰加的表情。
“等等哦,兰加君不要误解了,这个选择权可不在你。”
“是让历君选择到底要站在谁那一边呢~”
恶魔化作的斗牛士阴险而得意地笑着,人类的少年们在高明的离间中无法对话。
-
说完要说的,爱抱梦蹬了一下滑到了十几米外,庄家是他、出千者也是他,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胜利。
但历却站在了原地,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意外。
不过爱抱梦也并没有心急慌乱,而是游刃有余地抬起下巴俯视对面的两人,等到历终于抬起头,他便缓慢地朝历招了招手,就像招呼自家的宠物一样。
“历君,你知道不听话的小狗会被怎么样么?”
听起来就是威胁,但历还是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他的声音。
兰加已经握住了历的双臂,即将沦为旁观的爱抱梦心想人类的侥幸心还真是顽固。只可惜,在场的人里,恶魔才是最了解他人软肋的一个。
爱抱梦冷笑起来再一次开口。
“历君,我想你不会愿意怀抱着无法确定又无法排除的猜忌活下去吧。”
“明明是那么重视的人,却永远没办法释怀、永远都会忧虑……”
“变得令人讨厌,然后被抛弃了。”
“真可怜。”
历瞪大了双眼,兰加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刹那间浮现的恐慌和痛苦将他的五官崩裂。
兰加不知道爱抱梦和历的暗语所指,但第六感叫嚣着不能让历再听下去,于是他举起双手想要捂住历的耳朵。
“历?你不要听他讲。”
驰河兰加的手被打开了,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满无助悲伤和绝望——像那个曾让他们分别的雨夜,也像那个握着刀的晚上。
“不要……”
历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声音不比风声更明显。
“对不起,兰加,对不起。”
“我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被你远远抛在后面的感受了。”
“而且也没有勇气……没有勇气,离开爱抱梦。”
历的表情在微笑,眼睛却在哭泣,接着便在兰加惊诧的目光中朝对面走去。
“历!我不要,我不接受!”兰加的声音焦躁起来,惶恐与愤怒焚烧着大脑。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历居然因为爱抱梦的几句话而想要离开自己,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他也立刻伸出双手想要把向爱抱梦走去的历揽回怀中。
可是另一条宽大的臂膀在他触碰到历之前就横在了中间,他侧头去看,爱抱梦猩红色的眼睛温柔亲和地半眯起来。
“死缠烂打可是很难看的,Snow。”
一个拳头挥向了爱抱梦,用了十成的力气,但灵敏如对方很轻松便躲过了这一击。
“兰加君想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不愧是你,我很喜欢呢~”
兰加很想立刻把对方打得再也开不了口,有生以来从来不曾感受过如此的愤怒,可他知道不能在这里纠缠,他要拉住历,他要问明白历的痛苦,也要向他解释清楚。
为什么明明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为什么明明已经解开了误会,却要在他以为他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又离开他。
可他没办法前进,只要他迈步爱抱梦就抓住他向后拖,只要他回头攻击爱抱梦就立刻退开。或许也有那么几拳落在了对方的身上吧,但这根本解决不了障碍。
“让、开!”
“啊哈,我这可是为你好,Snow~”爱抱梦切实地退了一步然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就算你现在追上去也没用哦。”
“历君选择了我,所以我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他不会听你说的。”
驰河兰加定住了,视线尽头的历背对着他行走没有丝毫犹豫的停顿,看起来份外脆弱的身体摇晃着渐渐融入黑夜,那根独支的拐杖带着驰河兰加的热爱与依恋一起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又要失去他了么,但他已经不能失去他了啊。
兰加转过身,揪住了爱抱梦的衣领。
“你、到、底,对历做了什么?!”
混血少年的手臂凝聚起了青筋,几乎要把比他高上半头的爱抱梦拉离地面,眼睛像豹子一样呲裂地睁开,牙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现在的他真的像个吞噬人类的雪怪。
出离愤怒了啊,爱抱梦暗自笑起来,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就像没有尝过禁果的夏娃一样纯真,不过纯洁无瑕,也就意味着好骗,会轻信大人的谎言。
“我好像没有理由给你解释什么吧,兰加君,你现在算是暦ちゃん的什么人呢?”大人的眉毛飞扬起来,他兴味十足地观看对方怒火中烧的表情,甚至故意用了极其亲昵的称呼叫了历的名字,继续刺激着兰加的神经。
“你!”
“啊,不过我其实还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呢,毕竟是你。”
眼看着对方快要失去理智,爱抱梦却突然话锋一转,做出一种亲善的态度,如同是怜悯的施舍
“和我比一次,来换一个筹码。”
“赌注就是小狗、啊不,历君的归属权怎么样?”
“你决定不了。”驰河兰加的手指发狠地拽紧掐上了脖子,想要杀死对方的意图表露得足够明显,围观闹剧的人群也发出了低呼。
然而紧接着,爱抱梦轻松地掰住兰加的两根小指就把自己的脖子脱开。
“我可以。”他退后两步,“我想从刚才的情况,你其实也清楚了这一点。”
“嗯,不过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呢,Snow~”爱抱梦说着考虑的话,脸上却是稳操胜券的得意笑容,“5分钟,啊不,给你10分钟的时间权衡吧。”
“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不用了。”
驰河兰加冰冷地回复,他踩向被自己遗落地面的滑板,将它重新拿入了手中。
行动就是他的答案。
要怎么选。
该要怎么选。
到底有什么好选的。
他要把历夺回来,没有第二个选项。
-
09.
“这是打赌,明白么,Snow,再跟你确定一次,你和我在S进行对决,用这次的比赛决定历君归谁。”
站在赛道的起点,爱抱梦清晰明确地重复了一遍赌约作为宣告。
“我知道。”
“和我,在S,用滑板,决胜负,不会后悔吧。”
“都说了我知道,快点开始!”
“这么迫不及待,真不错~”
爱抱梦面具下的眼睛笑了起来。
不愧是夏娃啊,那么干净,那么纯粹,那么光彩夺目。
只可惜,人类社会的竞赛,总是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出胜负了。
男人举起右手敲向耳朵。
「拿好这个。」
「平板电脑?这些是……摄像头?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最后选择回到车里,就戴好耳机点开3号的窗口。」
「在恰当的时候,你会看到你该看的东西。」
他笑着按灭了耳机上湛蓝的提示灯,停止通讯的寂静中断了通话另一头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小狗是快要哭了吧。
光是想象小狗现在惨兮兮的表情就能生出一阵愉快,爱抱梦带着轻松的心情踩上了滑板,甚至无视了兰加恼怒的眼神吹起了口哨。
太遗憾了,你无法知悉我们踏进S之前的对话,也无法听到小狗痛苦的声音。
单纯的夏娃,这个赌局,我已经赢了。
倒数的红灯逐个亮起,爱抱梦以全力的姿态俯身踩上了滑板,准备享受和对方的最后一次共舞。他勾起嘴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分贝对兰加说
“过程总是比结果更重要,你说是么,Snow~”
「兰加,最后一次,再答应我一次,别再去和爱抱梦滑了好么?」
「不去了,我答应你。」
忘记了誓言而回头的俄耳浦斯,永远失去了他的欧律狄克。
七弦琴的英雄,再也没有机会找回他的挚爱。
-
比赛的过程普通到令人不可思议,对一个穷途末路而选择背水一战的人使用炫技的花招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那种余裕。
享受最简单粗暴如原始斗兽般的竞速是最完美的选择。
最终不顾一切的亡命徒战胜了志得意满的享乐者也不是太出乎预料的事。
驰河兰加没有哪一次比赛流过今天这么多的汗,棉质的T恤和衬衫全都被汗水浇湿,形成了几片深色的印迹。
但他没有心情擦汗,甚至没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喘息,兰加近乎于狂躁地抓住了爱抱梦的衣领。
“历呢?!你立刻告诉他结果!”
“恭喜,是你赢了,Snow~”输掉比赛的爱抱梦毫无低沉的迹象,也没有接话,反而无视了兰加焦急愤恨的态度,缓慢悠闲地从怀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不愧是你,比赛真是太完美了~”
“不要叉开话题,我要的是历!告诉他,是我赢了!”
驰河兰加此时此刻无比地想念那双闪耀着金光的橙色眼睛,让他见到它们,他想马上就见到它们,未知的不确信感和历几近决绝的离开快让他疯了。
可爱抱梦不仅没有动作,反而含着一口烟在嗓子深处笑出了声音。
“确实,我知道。”
“你的确曾经拥有过的,Eve。”
爱抱梦缓缓低头,赤色的双眼在黑夜中如初上的红月,森冷地凝望着驰河兰加白雪般的脸庞。
“可惜,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有了。”
“你说什么?”兰加疑惑而惊讶地看向对方,一时间难以理解对方的意思。是他赢了吧,明明是他赢了,历会是他的,那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打算无耻地违约吗?
“冲昏了头脑之后就什么都忘记了么,看来冲绳确实热到能融化所有的雪啊。”
到了结局却还是搞不明白,未免也太值得同情,已然成功的魔鬼愉快地欢笑着,大发善心地向可悲的夏娃道明真相。
“我说过了吧,Snow,选择权不在你。”
男人摘下无线耳机,丢到了兰加的手上。
“从参加赌局开始,兰加君,你就已经输了。”
少年脸上的懵懂无知逐渐被意识到什么的惶恐撕裂,接着它们又彻底被怒火覆盖。
“而且你也可以放心,赌约立得很清楚,"用这次的比赛决定历君归谁",我可从没有说过是靠比赛结果来决定。”
全新赛道的终点还是比老滑道安静很多,少了些热闹,却多了一份让人不必遏制情绪的保证。
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的驰河兰加开始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什么,大概是免不了要打上一场吧,只可惜爱抱梦从来都无心倾听已经被摧毁的残滓的声音。
看得足够的男人收回了视线望向天空的月亮。
轻易的答应一场赌博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像与阿波罗打赌的狄安娜一样,最后亲手射杀了自己的所爱之人。
滑板可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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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就像我对你说过的,誓言的背叛只有0次和无数次,你会被抛弃一次就会被抛弃一万次。”
-
喜屋武历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
这里已经不是之前治疗的医院,而是爱抱梦的私人病署,历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直接把他转院还说服了自己的母亲同意。
治疗条件?深度会诊?还是编造了他突然急病?
喜屋武历不得而知,他唯一被允许的联络是坐在爱抱梦的对面和家人视频通话。
大概是爱抱梦的身份带来的社会信任度足够令人放心,再加上这次暂时不能探视的治疗仅仅只会持续几周而已。
“我暂时……不想回去。”这是他对母亲说的话,也确实是他的本心,有很多事情他疲于面对。
“啊还有……如果兰加来找我,不要告诉他。”
“你和兰加君……”
“拜托了!妈妈。”
“我明白啦,历要好好休息,打起精神!”
一挂断电话,喜屋武历就像蔫儿掉的蘑菇一样直接缩进了被褥里,他很感谢母亲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爱抱梦从对面的椅子起身走过来坐到床上,像安抚婴孩一样隔着被单拍他的背。
“大叔,喜欢养小孩的话自己去生一个啊。”
“历君还不懂吧,孩子这种东西,不是自己家的才可爱。”
“啊,这样。”
爱抱梦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讥讽发火,但就算他发火历也没什么所谓了,什么都没什么所谓,所以他以前面对爱抱梦时的恐惧忧虑和种种复杂的心情也都变成了没什么所谓的东西。
他现在反而觉得用话堵爱抱梦挺有意思的,反正大不了就是被打,只要他不想着求救和逃跑,爱抱梦不会向历的家人公布那些对他自己也有威胁的事情,所以这也没所谓了。
“历君好像越来越不怕我了。”爱抱梦俯身把这团被单搂进了怀里,下巴枕在历的肩膀上,“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被单稍微蠕动了一下,却发现没办法从对方故意压住的边缘探出头,历索性也不再动弹,闷哑的声音带着不满从床单下传来。
“是是,主人,我很怕你,能放开么,不能呼吸了。”
只要顺着对方的话来说就会反而让他觉得没趣,喜屋武历已经摸清了爱抱梦这点脾气。爱抱梦也却如他所想的放手起开,让历有机会掀开头上的被子顺畅呼吸。
“真没意思啊,以前的历君可是会吓得浑身发抖的。”爱抱梦皱眉眯眼做出一副扫兴的样子,历懒得理他想要躺回去继续睡,可是头还没沾枕,他又立刻被爱抱梦拉回去束缚在了手臂间。
修长灵活的手勾住了裤腰,拉开然后整个手探了进去,稍加蹂躏,少年便压制不住的从喉咙里吐出绵软的轻吟。
爱抱梦咬着历泛红发热的耳朵说话,声音如情人般温和。
“我是说,历君现在要陪我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呼唔~你迟早阳痿唔嗯……变态。”
-
喜屋武历害怕被抛弃,小时候知道自己即将要有妹妹的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
当时才几岁的历躲在阁楼上哭了一整晚,他以为有了妹妹之后父母就会抛弃他。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妹妹们远比他想的可爱,父母也并不曾减少对他的关心,甚至他自己都比自以为的要爱妹妹们得多,但那时恐惧痛苦的心情还是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隐藏在了心底深处。
而且他已经不止被抛弃过一次,因为爱上玩滑板所以与其他小朋友疏远,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对方却最终因为受伤而放弃了滑板。
接下来是兰加,他朝着那个喜屋武历难以触及的极限领域不断地前进着,甚至不惜打破和他的约定。
即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一次,但喜屋武历还是无法按捺自己的失望和失落。
一而再,再而三,他可以去相信一次两次,可他没有勇气再去相信第三次。
信任是会被消磨损耗的东西。
忘却了承诺的人,他也不想再给出承诺,不爱他的人,他也不想再爱他。
-
来回折腾了好几次,精疲力尽的喜屋武历直接靠在了爱抱梦的肩膀上就昏昏欲睡,他太累了。
曾经的他绝对不会想到,面前这个可恨的魔鬼,竟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存在。
可恶,命运真是一种可恶到极点的东西。
“你看,只有我永远不会违背诺言。”
“也只有我不会抛弃你。”
爱抱梦在那天的决斗之后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不过喜屋武历并没有信以为真。
他选择爱抱梦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被别人撕毁诺言背叛抛弃他会难以承受,会痛苦,会疯狂,但如果是爱抱梦,那他甚至都不会感到一丁点的意外。
这是最糟糕的选择,但如此一来也就再不会感到心痛了。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抛弃你,不会违背给你的承诺。”爱抱梦拍打着他的后背,“我可怜的小狗,给我我想要的吧。”
多么动听的甜言蜜语,恶魔总是能说出人类最想听的,至于这蜜糖到底是不是毒药又有什么关系,人类是最会自我欺骗的存在,而空口承诺的未来足够让人意乱心迷。
“好啊,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件永恒的东西。”
-
“神道先生,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要历转院,你和历是什么关系?”
“历君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爱抱梦,或者说神道爱之介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向喜屋武正惠阐述着他特别准备的故事,“这次是历君拜托我想要换一个环境,说不想面对一个他曾经的朋友……本来他也要求我不许对您说的。”
“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想要帮他一把,毕竟只是转院而已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关于那个朋友的事,伯母知道什么端倪么?”
神道爱之介的脸上浮起亲切的笑容,他温和的说着某种猜想,好像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喜屋武正惠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忧郁和心痛,她想起自己儿子身上这段时间产生的种种变化,即使历有意向她隐瞒,但一个母亲又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勉强。
朋友……于是她记起历正是在驰河兰加的家中受伤,又记起每次兰加来时历都突然转变得高昂的情绪,好像故意要做给谁看一样。她不知道历和自己的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愿意猜忌,可是在历愿意告诉她之前,她也没办法真正的放心。
喜屋武正惠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
“历的事就麻烦你了,神道先生。”
“伯母您太客气了。”
送对方离开的神道爱之介再一次感慨人类的心真是容易被操纵的东西。
他只用了一个不指出具体目标的猜测便轻松地挑动了一位母亲心中的怀疑,这样一来,喜屋武正惠不会再告诉兰加历的所在,而兰加越是逼迫恳求,越是只能加深这种猜疑罢了。
不过这些部分他不会告诉喜屋武历,小狗就保持一无所知的状态就好,知道太多,反而会很麻烦。
这个并不精明的骗局,还需要维持那么一段时间。
-
11.
神道爱之介没有直接告诉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为还不到时机。
他只留下了一个悬念随对方去猜,不管这个过程会增长哪一种感情都可以。他给了足够多的时间等对方接受,等到公布答案,他就不会再给历时间去思考去选择。
他掌控着节奏,并让它巧妙地根据自己的需要起伏、停止,包括这十几天里能天天往返于此甚至彻夜不归神道宅的准备他也早已做足。
抱着小狗一觉睡到天亮实在是非常减压的事,连神道爱之介自己都不记得他已经有多少年无法睡上整夜了。
与糟糕的睡眠质量相伴的,是他十六岁之后就不会做梦了——从那时起他对世界没有了幻想,自然也没有了梦。
所以他自己亲手制造了很多梦,把这些梦赋予别人,最后又亲手打碎它们。
梦湮灭的瞬间是最美的,愤怒、痛苦、绝望,它们把五彩缤纷的梦染成黑色。都是黑色,不就和自己闭上眼睛后的世界一样了么,大家都和他一样了。
没办法做梦,所以他用那些黑色的梦填充自己。
他迷失在这些光怪陆离终归于无的梦中,这些梦是他亲手制作的逃避通道,而没有想过回来的人只为它设置了单向通行,他不会有清醒的一天——做梦的人才会醒,而他不做梦。
神道爱之介过着由他人的梦串联的人生,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他都接受。
最后他想人的安眠果然还是偶尔做个梦比较好,所以他也为自己制作了一个,然后睡了进去。
-
爱抱梦开始要求历每天晚上陪他练习滑板——他在碗池练滑,历在旁边陪看。
“故意刺激我?”刚开始的时候历发出过这样的质问。
彼时他被从温暖的病床上连带着被子一同抱起来放到了庭院回廊的长椅上,拐杖都没给他带一根。而爱抱梦放下他就拿着滑板就去滑了,连句解释也没有。
站起来都有些困难的喜屋武历估算了一下爱抱梦走到这里的步数,放弃了单腿跳回去的计划。
于是他只能坐在这里被迫地看着爱抱梦滑滑板。
百无聊赖说不上,毕竟爱抱梦滑得很好,但对方并不会询问他的意见,他也不可能对爱抱梦的滑板发表什么感想,根本连个观众都算不上。
最终他认为爱抱梦只是需要有个人在一边看着,避免让偶然路过的人(如果有的话)误以为他是什么幽灵鬼魅,或者认为他有什么毛病。
有了这样的心里建设,喜屋武历也就良好地接受了每晚被迫吹夜风的现实,并且将此活动定义为“晒月光”。
每次要到滑完之后,爱抱梦才会走过来搭话。
“喜欢么。”
“你一定要每天每天都问一遍么?”
“不喜欢么。”
“不……喜欢。”
“这不就可以了,口是心非可不好,小狗。”
走廊的黄灯和天空的月亮在爱抱梦的身上划出冷暖的界线,身形看起来冰冷阴森,红色的眼睛却像是燃着一团危险的火。
喜屋武历不再继续看,他感到有些焦躁,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能揭晓那个迷题。
-
爱抱梦依旧在夜晚滑行,不去刻意添加dance的动作,反而更加流畅像是在月光下飞舞。
但他今天的动作停顿了好几次,喜屋武历看出来他有点心不在焉。
到最后甚至直接在半空脱了板,以至于以为要发生命案的历下意识就站了起来,不过最后证明担心是多余的,爱抱梦到底是爱抱梦,反应过来后像猫一样在空中扭转了姿势正常落了地。
一场虚惊,会痛的只有喜屋武历的膝盖,一时半会都没法再坐下去,只好就这么靠单腿的力量站着抽气。
在他以为得这么罚站好一会儿的时候,一双手伸了过来撑住了他一半的身体。
喜屋武历吃惊地扭头看向这个他现在还是弄不明白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的男人,
“你刚才撞到头了?”
“好心扶你反而诅咒我吗,太过分了~”
“你会有好心?”
“我是这么无情的人么,历君。”
难道你不是么,欣赏别人的痛苦取乐才是你会做的事吧。虽然心里这样想,历还是卸了力量靠着爱抱梦的搀扶坐回廊椅上。
然后他抓住了爱抱梦的手臂。
“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把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些问题,但每次对方都用强硬的姿态绕过了。
“历君很在意吗。”
“你以为呢?”
爱抱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好像是在审视和检查什么,喜屋武历没有移开目光,只是再一次确定地说到。
“回答我。”
“终于到时候了啊。”
爱抱梦感叹着,站直身体滑了一圈又稳稳地停在了历的面前。
“那就让我教授历君一些关于主人的知识吧。”
滑板敲起一边,男人站在没有树荫的月下平静地看向眼前红发的少年。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得不到的也不想要了。”
“我是孤独的。”
“我知道那些爱都是虚假,我已经空无一物,这个世界没有更多值得我留恋的……”
历叹着气打断:“说人话。”
“所以我的意思是,和我殉情吧,历君。”
“死亡,就是我要的那件永恒的东西。”
这种展开有够仓促的,喜屋武历在心中吐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么自信,对着一个十几天前还满心都是另一个人的他提出这种要求,凭他每天在他面前秀了一场滑板么?
“你算计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不把这种心思用到造福民生上面。”
“因为我是自私的变态。”
这是喜屋武历骂过的话,少年盯着对方,想人不要脸真的很可怕。
“那你愿意么,历。”
爱抱梦站在滑板上,身体在刺目的月亮下留下一道影子,他高傲地微笑着,伸出手,就像沐浴着月光的黑天鹅般引诱着王子的选择。
你蛊惑错对象了吧——历的心里是如此感慨的,于是他也干脆的拒绝了。
“不要,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啊,遗憾遗憾,我还以为历君会很痛快地答应。”
“做梦去吧。”
“好啊。”爱抱梦还是牵起了喜屋武历的手,把少年拉进自己的怀中,“我会梦到的。”
“你真的好恶心。”
“那现在历君要答应我了么。”
“啧,要怎么办呢。”喜屋武历非常痛快地把嘴咂出了声然后抬头凝视对方表情,不去辨明也不想探究只是单纯地凝视着。
直到眼睛发酸,他才不甘心地合上双眸,窝进爱抱梦的手臂里休眠,“太累了,所以明天再回答你。”
“是历君的承诺么?”
“是。”
“那就太好了。”
-
12.
喜屋武历没有直接睡着,爱抱梦离开之后他就重新睁开了眼。
他答应对方明天给一个答案,他需要思考——或者也不能算作思考,他只是猜错了爱抱梦要的东西,所以之前准备的回答全都作废了。但其实爱抱梦想要死亡,反而是让他松一口气的东西。
喜屋武历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遗憾还是庆幸。
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没能学会到底应该如何面对爱抱梦。
有那么几次他以为他们想要的是同样的东西,但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的,或许这也是对方故意引导的结果?他不确定,但他一点也不想事情总是遂了对方的愿。
他希望有意外,或许意料不到的,才会稍微特别一点。
他没有义务非要去完成爱抱梦的设想。
喜屋武历从床头翻出了自己平时设计涂鸦的本子打开,这不是原来的那本,而是来这里后让爱抱梦带给他的。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所以爱抱梦没道理拒绝,一起拿给他的还有为了不让兰加联络到他的新手机,除了多个信息监控之外一切功能正常也可以联网,但喜屋武历现在根本没有社交的兴趣,所以白天的时间除了玩消消乐之外就用画设计消磨。
历的手指抚摸上这些他亲手绘制的漂亮图案。
“也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机会被画在滑板上啊。”
如果不能的话真的好可惜,要是能在这里做滑板就好了。
喜屋武历叹了口气,接着把本子翻到了没有涂鸦的空白页。
他拿起了笔,觉得自己应该写点什么作为交代,可是刚写下妈妈和妹妹们的名字,他又立刻把它们划掉了。
他无法对她们坦言自己的状况和心情,而且如果警察和媒体上门,无法解释的信息就只能徒增痛苦和伤感吧。
喜屋武历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还有三个妹妹,哪怕他消失了,家人的感情也不至于无以支撑。
最终他只写了一封信,趁着夜色悄悄出门投进了邮筒里,可能也不算悄悄吧,毕竟这里到底还算是个医院,他要做了什么某人清楚的很。
返回之后喜屋武历倒头睡了,为了明天,他今晚必须要好好睡一觉才行。
他本来不是会做出这种荒唐选择的人,但那又能怎么办呢,他的常识和理性早就已经被摧毁了,就让他也当一次不负责任只为自己开心的人好了。
“搞得我好像什么坏人似的,真气人啊。”
-
∞
爱抱梦昨天没有离开这里,但他还是等到了晚上才去找历。这对喜屋武历来说是件好事,让他可以睡饱了一整日的觉。
等到爱抱梦走进房间,他才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啊哈——你来了。”
“很期待我来?”男人轻松地调笑着,语气更浮夸了几分,历故意哆嗦了一下做出恶心的表情。
爱抱梦没有在意,走过去准备像往常一样把人抱去外面,却被历的手挡了下来。
“走廊的监控?”
“关掉了。”
“医生?”
“‘下班了'。”
“那就好。”
喜屋武历点了点头,但他没有让爱抱梦搀扶,而是翻了个身下床直接站了起来。
“历君原来也会骗人。”男人看着这个昨天还只能依靠拐杖才能艰难行走的男孩,玩味地勾起嘴角。
“也不算骗人吧,别说的那么难听啊。”历转头瞪了他一眼,“每个人对疼痛的体感不一样罢了。”
只不过是对自己心理暗示,一成的痛苦也会变成十成大,就像失去肢体的人还是产生幻痛。但现在他不需要疼痛了,所以一成的痛楚就只剩下了半分。
“好了别看了。”少年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但行走的速度并不慢。
男人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这么不愿意让我抱你?”
“总要习惯的。”
男孩埋头只管继续迈步,没有挥开肩上的手。
_
∞
十六月真的很圆很亮,澄澈皎洁到甚至有些刺眼。
喜屋武历坐在长椅上撑住下巴,觉得穿了一身白衣豚跳的爱抱梦也很刺眼。他闭上眼睛,安静地等爱抱梦滑完,但对方在察觉到之后,便立刻停了。
“为什么不想看我。”
“已经看了足够多了。”
“也是。”爱抱梦也坐了下来,“那就不滑了。”
“我还以为今天你会想多滑一会儿。”
“已经滑了足够多了。”
喜屋武历没再接话。盛开的紫藤萝垂挂在灯边,被烤出馥郁的香气,爱抱梦伸手把它拨开,驱散了两人脸上斑斑的影子。
“所以历君选好了么。”
“选好了。”
“怎么突然想通了?”
“因为人质爱上了绑架犯。”
喜屋武历明亮地眼睛一动不动地与对方对视,月光倒映在眸中流泻出霜白的氤氲。
“因为我爱你。”
爱抱梦的眼睛睁大了那么几不可见的瞬间,然后他从后抓住历的右臂把他带向自己的怀中。
“这个笑话真让人惊讶。”爱抱梦在历的耳边愉快地轻笑,“不过我不讨厌。”
“我也爱你,历。”
“到死为止都会。”
这个“爱”,到底是对喜屋武历这个人类,还是对一条自己宠爱的狗呢。
历猜不出来,但不管哪一种,他都已经决意要让它终结。
“确实是你这种人会说得出来的话,你真的有觉得很惊讶么。”
“当然是真的,像个闹剧一样我疯了你也疯了。”
“是粪作么?”
“应该是吧。”
“也对。”喜屋武历的眼中流连过暖色的光芒,“现实真的一点逻辑都讲不通啊”。
“所以就让它到此为止吧。”
于是他把自己埋进了对方的胸膛。
也把一柄尖锐的小刀埋进了对方的胸膛。
真逊呢,喜屋武历在心中自嘲,私欲胜过了理智。
“唔,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从皮肤破开到脏器的穿刺伤随着呼吸的起伏带来剧烈的疼痛,男人用一只手捂在不断冒出血液的创口上。
“你终于也会感到意外了么。”
少年从声音到身体全都在发抖,头死死地靠在爱抱梦的胸前,男人低头也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又一次在心中感叹真是浪费。
“确实……太意外了。”
“看来,历是真的爱我……爱到不行啊,还为我准备了……这样的惊喜。”
“但这个告白的办法,真是……太蠢了。”
爱抱梦嘲笑着少年的愚蠢,却保持原本姿势用右手更有力地抱紧了历的手臂。
于是那锋利的刃也更深地刺进了他的心脏,喜屋武历终于又重新抬起头看向了他。
他看了自己怀中满脸悲戚和惊讶却一滴泪都没有的男孩一眼,心满意足地挂着赢家的微笑把头凑近了对方的耳朵。
“这样一来,不愿意一同死去的你……不就只能永远……记得我了么。”
“历。”
在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中,少年颤抖着从男人的胸口抽出了刀,喷涌的鲜血只刹那间便浇透了他的身体。
他摊开手接住滑下的男人,也接住那些随着残存的心跳中阵阵喷薄的血液。
喜屋武历长长地叹息着把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啊,没办法忘记了。”
粪作一样的Death End呢。
男人到最后也还是在笑着,张开的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血液的窒息让他只能发出风箱抽气的声音。
于是他用沾着血的手掌抚上历的脸颊,用指尖的血渍画出了一颗心。
只一瞬间便重重垂下,男人迅速地停止了呼吸。
历无法再知道爱抱梦还想说些什么,这个曾经活着的男人,只剩下还没失去温度的血液缠绵地依附在少年鲜活的皮肤上。
月光明晰,淌在脚踝上的血红得分明。
他就这样唐突而普通的死去了,历抱着他,想原来Adam也终究只是个凡人。
他不是恶魔,更不是神明。
-
历拥抱着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打开那部新的手机,按下一串他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历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远了些。
“历?!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声音听起来沙哑到像变了一个人,看来这段时间兰加并不比他好过,喜屋武历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让对方放松点,但常识之后发现自己还是笑不出来。
要是有爱抱梦的演技就好了。
“呐,兰加,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接受我的吧?”
“当然。”
“如果我杀了人呢?”
“那我就陪你一起逃亡,像邦妮与克莱德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喜屋武历感觉喉咙发苦,“和兰加一起逃亡,一定很有意思。”
“历,我……”
电话那头的驰河兰加还想继续说,但历打断了他强行终止这个话题。
“兰加,其实我是有寄一封信给你,想让你记得看。“
“历有想说的话就当面告诉我啊!”
“不行了啊,来不及了……”
“可以的!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让我见你,历……不要离开我!”
喜屋武历终于笑了起来,他抬头看着夜空,心想有给兰加留一封信真是太好了。
“你看到今天的夜空了么,月亮,真的很美啊。所以晚安了。”
“不要,我去找你,历——”
然而挂掉电话的忙声中断了另一头焦急的声音。
“是真的再见了啊。”喜屋武历按停了录音把手机塞进怀里人的兜里,又把人平放在了廊椅上。
“还你也是。”
少年低下头,在长眠者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永别了。”
-
等到有人发现爱抱梦的尸体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除了原本的衬衫,只有一件稚气的兜帽外套覆盖在他的身上。
柔软的棉质几乎将周围的血液都吸收殆尽,然后又重新垂下血滴。只两步开外的地面,就已经干净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而外套的主人,早已不见了。
杀人犯已经消失在无星的月夜。
爱与恶,都将掩埋于桐棺之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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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这应该是一个和大多数人猜的不太一样的故事。
要先申明爱抱梦死亡这个结局是最先就定好的,也是除了开头最先写的,大概早在第七集播的时候,所以那时候其实是根本不知道爱抱梦比我想得更疯,甚至没有留意过他的滑板也写有一句“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一方面觉得押中了题,另一方面因为文没有之前预定的意外性了,感觉有点遗憾。
然后我难得的想解释一下每个角色,平时我是不愿意多影响读者的判断,但本文原定的剧情还要多,现在删减了不少又拖了很长,所以还是想交代一下。
首先是爱抱梦,他是一个很疯狂的人,却又并非毫无感情的疯狂,他的疯狂是由想要自我毁灭的意识而生的,所以他追求永恒(死亡);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极端寂寞又对神道家和整个世界都有仇恨的人,于是他不想选择简单的自杀,议员和情人畏罪殉情而且还是同性情人,无法遮掩的丑闻就是他复仇的利刃,他的孤独也会得到慰藉。
就这样想要毁灭的爱抱梦潜意识寻找着同类,而同样越发有这样倾向的历成了最接近的人选,于是爱抱梦不断的增加历的压力以实现一起毁灭的愿望。在开车让历跳下去那一段他越发地确信了历是可以做到的人,所以最终也提出了殉情的要求,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历和他终究是不同的人。
他选择怀抱过去放弃一切的死,而历选择凭自己的意志活,哪怕是出于想要逃脱算计的意外。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可以和全力的兰加完成决斗。
“得不到的也不想要了”:过去的情谊已经不可能回来他也不想追忆。
“我知道那些爱都是虚假,我已经空无一物”:完成心愿也不可能找回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会真心爱他,他一无所有,所以要带着历对他的爱去死,用爱作为殉葬。
那他爱历么?肯定是爱的,但这种爱到底是什么,和正文中一样没有办法解释,混杂着偏执、痛苦和祈求同伴的心。他把自己造成了历的独木舟,但历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感情。
而历对爱抱梦呢,也是爱的,不管是因为吊桥效应或者斯德哥尔摩又或者精神控制,历都确实一步步地陷入了对爱抱梦的爱与恐惧。直到爱抱梦和兰加的赌局破坏了兰加的承诺之后,某种平衡被破坏,于是心中对爱抱梦的依赖被拉伸到了最大。但些都是历想要摆脱、想抛弃的,虽然爱抱梦在寻找同类而历也确实是有自毁倾向,但他终究有不同的选择——他因为还能感受到爱,所以不会选择去死;但他又因为爱,所以选择实现爱抱梦的愿望。——同时也终结了那些让他痛苦彷徨的爱与憎。
虽然他永远不能忘记,但他已经解脱了。
那么历对兰加呢,并不是不爱了,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敢再继续喜欢了。如果没有爱抱梦的介入,大概可以在经历了种种误解和磨合之后变成一对相互理解的恋人,但本文中的历在重重打击和爱抱梦有意的引导下精神崩溃,所以只要在他的身上多放一根稻草就彻底的坏掉了,思想和感情都经历了巨大的转变。
(另外最后历打电话录音是为了留下兰加没有参与杀人的证据,因为兰加和爱抱梦在S的争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而兰加的爱是更浓烈和纯粹的,纯粹到没有察觉自己和历早已心意相通,所以他一腔的爱意无从传达也没有得到响应,于是他感觉到了那种独占的疯狂,甚至对历自我伤害和对他的依靠感到病态的满足。但也正因为这种浓烈与纯粹,所以轻易地踩了陷阱,冲昏了头脑忘记了承诺,被爱抱梦套走了自己本就拥有的东西(历的爱)。
所以兰加拥有的是历的过去,或许也可能会在未来重新得到,但现在的兰加是失去了所爱的。
终章里兰加的出场只有和爱抱梦的决斗,但其实在爱抱梦要历殉情之前,历和兰加有过一次通话,所以新的手机里才会有唯一的一条通话记录。但因为篇幅原因(写不下去了)所以删了改为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之后会通过番外的方式放出来。
最后,这个故事我选择了半开放式结局,最终章编号“∞”,即为有无限的可能性。
爱抱梦的毁灭(死亡)或许是注定的,但历是会被抓捕或者永久的逃亡,兰加是否能真正理解自己并且寻找到历,我没有去决定它。
属于过去永远无法被遗忘的爱,和属于不可预期的未来可能的美好,谁能说清楚到底哪一个更刻骨铭心呢,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吧。
之后,几篇番外和两个if线也会慢慢补充这个故事。
I thought what I'd do was. I'd pretend to be one of those deaf-mutes.
他或许应该装聋作哑,如此他便不再需要对话。
他以为他的心劈成了两半,王子的复仇令自己失去了所爱的人。
他是麦田的守望者,也是掌控一切的笑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