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呼——呼——”



风声好大。



我这是在哪里？



凯亚·亚尔伯里奇站在一条长长的斜坡上，缓缓地抬起头，举目环顾四周，只见眼前一片黑压压排着队的人群，而自己也身处队列之中，他不禁思考起自己身在何地又将归去何处。



总之，跟着一起排队吧。



铅灰色的天空散布着被强风吹得七零八散的浮云，劲风呜咽的哀歌不绝于耳。凯亚·亚尔伯里奇依旧安静地站在坡道上排着队，随着缓慢移动的队列挪动沉重的脚步。整齐的队伍旁尚且余留有一条狭窄的过道，因而不断有登顶后的人试图借助此道从高处俯冲下来，却无一不因坡道斜度太大且距离太长最后挤在一堆摔了个狗啃泥，而坡底也很快变成一副血肉模糊的光景。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冲下来？



这样想着的凯亚却一次都没有回头，只是抱着疑惑最终登上了坡顶。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短发女医生，尽管被她那层白色的口罩挡住了口鼻，但凯亚却仍然能听到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不知为何在此刻想象力十足的他又开始想气流是如何从她的气管排出而后被推向体外，最终在触及口罩隔层的纺布后升腾而起，在她眼镜的镜面上形成那层令人恼火的水雾的。



一言不发的医生略过眼前厚厚的镜片，只从镜框上方投出视线，讳莫如深地注视着凯亚的脸，忽地抓住他伸出的右手，娴熟地将三颗细小的钉子等间距地扎在他的手臂上，凯亚看着泛着寒光的白钉因为汩汩流出的鲜血而沾染上暗红的颜色，感到的却是一种麻木，微妙的疼痛感让他横在半空中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你是那种感到冷就说明你生病了的类型。”



凯亚依旧盯着自己的手臂，心想着，这人说的不是废话吗？



“你的话对任何一个生病了的人都同样成立。”凯亚反唇相讥。



“那是不是对每个害了病的人都同样适用呢？”医生的话如同她闪着无机质的光芒的眼镜镜片一样冷淡。



还想跟对方据理力争“其实我比较怕热”的凯亚却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凯亚——队长——”



凯亚猛地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骑士团宿舍熟悉的天花板，他维持着仰卧的姿态，试图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却只看到一只诡异的机械臂，他才发觉自己的背像铁甲一般沉重，而稍稍抬了抬头，便能看见自己原本精瘦的腰腹已经被几块铁环取而代之了：这不是我的身体。



骑兵队长试图起身，却因为自己过于沉重的脑袋而仰面摔回原处——物什掉落的闷响在静谧的深夜显得更加响亮，同寝生了病的小骑士不仅被这动响所困扰，更为台风天没关好的宿舍窗户吹来的冷风而瑟缩，祈祷着队长看在自己是病号的份上能接受这次理直气壮的使唤：



“队长——能不能帮忙关个窗户啊？”



霍夫曼，队长我也很想去关窗户，但眼下的情况看起来相当不妙啊。



费了好大劲终于起身的凯亚将担忧的视线投向面前这张与自己毫无二致的脸，浸透凉风的沉沉夜色中，那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独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来，我的身体被人占了啊。



霸占着凯亚身体的家伙沉默地与桌面上的凯亚对视，而后抬脚走到窗边合上了在风雨中悲鸣的窗页。



“你是谁？”凯亚意外地发现自己能够在不需用声带振动空气传播的方式来与对方沟通——话语可以随着内心想法而能被对方悉知……或许这个对话环境类似于某种意识空间？



冷着脸的“凯亚”却始终一言不发，只随手拿来桌上的一块旧镜子摆在了凯亚面前，尽管已经将情况推出个大概，但当凯亚真正以【物】而非【人】的视角来观察自己还是不免感到震撼，自己的全部意识和行动都落在一个模具里——还是一个自己摆在桌面上的18cm高的遗迹守卫样式的玩具模型，而看着自己的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意志在行动，凯·独眼小宝·亚此时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不过他很快镇静下来，要知道，面对复杂变化的环境反应迟钝的人可是更容易死的——至少在他的认知中是如此。



“阁下是哪位？占用别人的身体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明来历的家伙显然比凯亚更早一步理解清楚情况：“如您所见，我们交换了身体，所以我也被您占用身体的一方。”这还是凯亚第一次通过空气传播而不是骨头振动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感到些许的微妙。



“为什么一个模型玩具会有自我意识？你这话可没有多少信服力啊。”在脑子里估量先手挟制对方的获胜概率的骑兵队长看着敌我双方的巨大体型差后决定从收集情报入手。



已经熟练掌握人类身体的模型皱了皱骑兵队长那漂亮的眉毛：“您果然已经忘记了，”它慢慢靠近凯亚，在桌案前坐下，“在很久以前，您亲手将‘核心’放进了我的头部，已经不记得了吗？”说着它将手轻轻地搭在模型的头上，人类的体温自手指的摩挲传递而来，而操着模型身体的凯亚却一点也无法感知。



凯亚笨拙地抬起模型套着层层铁环的手，按住了停留在自己头上的手，他的确能感觉到体内存在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支撑着这具身体的行动，尽管自己对于这个所谓“核心”的记忆一片空白，但他却对其存在抱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诘难仍未停止：



“我无法根据你刚才说的判断事情的真伪，你得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



模型用凯亚的身体摆出一副困扰的样子，长长的睫羽随着低垂的视线而为眼睛投下一片阴影，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我知道关于您的一切，自您诞生起我就一直陪在您的身边。我知道您喜欢一个人看着那些花朵，我也知道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创造者——以成为一个战士为目标地训练，因为他要您成为【最后的希望】。他在那个午后将您留在晨曦酒庄，要您以它为落脚点打入蒙德的内部……”



模型还没说完便被凯亚抢过话头：“然后作为他那【复国】大业的棋子，等着有一天能跟深渊教团里应外合……他说‘不要怪我’，要我成为所谓‘最后的希望’。”



如果凯亚尚在自己的身体，他一定会熟练地运用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对方，然后发出这个自嘲似的质问：



“那么你呢，父亲派来监督我的监工？你又要我做些什么呢？”



模型沉默了一晌，目不转睛地盯着凯亚：“……陪着您”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什么？”



“＇保护好他…那孩子看起来很寂寞，希望你能好好陪着他＇我所接收到是这样的指令。”



永远抿着嘴角的冷酷父亲那时候是用怎么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现在的凯亚反倒觉得有些好笑，那个目光永远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事到如今来展现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只让人感到滑稽，而且这样轻飘飘地将父亲的职责扔给一个玩具的行为不免过于可笑且令人恼火。



凯亚目光冷峻地打量着面前的模型，他想起从醒来的那一天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玩偶，无数个日与夜，无数趟疲于奔命的旅行，自己的背包里永远有它的一席之地，它见过从前自己深夜里的软弱啜泣，也听过日暮中的忾然叹息，自从知道它有意识时，凯亚才认识到自己生命的全部足迹原来一直都被注视着——被一只玩偶见证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这种孩子气的说法未免太过愚蠢。可是，这样看起来反倒是任何人或事物都比那个人更像自己的父亲吧。



这样想着的凯亚试图扯出一个微笑来作为话语的先锋，却意识模型脸上除了一只眼睛以外什么都没有，因而只是喃喃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02

凯亚试图与模型一起复盘以搞清目前的情况：“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进入我身体里的？”



“蒙德时间凌晨2点51分，在您被风吹得缩成一团却不愿意下床去关窗户继续当缩头乌龟的时候。”



“……你对这个身体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但觉得这副身体，很轻。”



废话，和遗迹守卫的铁块相比能不轻吗？



“你之前还是模型的时候就有自我意识吗？”



“在您把‘核心’装入之后才有的。”模型操纵着凯亚的身体将玩偶抓起，轻巧地掀开遗迹守卫头部模型盖，这给凯亚一种自己的头盖骨被人掀了的诡异错觉，对凯亚的心情毫无察觉的模型自顾着打开自己原本的身体，露出头部里藏匿的‘核心’——一个陈旧的混沌炉心，凯亚看着映在镜子的‘核心’暗自想：怪不得脑袋这么沉……如果模型是因为混沌炉心的装入的才有的意识，那么通过这副身体所看到、感知到的一切应该都继承了掉下这颗混沌炉心的遗迹守卫的记忆，所以自己刚刚那段诡异的梦境源自真正的遗迹守卫的记忆——钉子、排队、坡道……那不就是螺丝、流水线和输送带吗？所以自己在梦中亲身经历了一遍遗迹守卫的生产线？



在凯亚头脑风暴的时候，模型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它，直到它看到主人终于肯抛一个眼神给自己，它听到凯亚的提问：“你进入这个身体之后有看到过什么吗？”



它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道：“白色的…因提瓦特。”



本不存在的记忆却在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音节而显现且变得愈发鲜活而生动，凯亚几乎要能在脑海里显现出一池绿汪汪的水，零星的几朵因提瓦特漂在平静的水面，幼年的自己赤着脚坐在水池边，朝水面轻轻地抛下一朵又一朵因提瓦特，身后响起某个人的呼唤，是谁呢？



记忆又开始模糊的凯亚跳出了回忆，又将新的问题抛向自己的玩偶：



“你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



“……”



与自己的模型复盘到天明的骑兵队长才意识到当务之急不是找到换回身体的办法，而是得去骑士团上班并赶在早上七点半前打卡，于是他匆匆地跟面前的占着自己身体的独眼小宝交代一些上班要注意的事宜并且让它表现得尽量自然一点，而始终冷着脸的人形模型只是看着他顺从地点头，入乡十余年并未随俗的骑兵队长第一次在心里祈祷不怎么靠谱的风神能保佑他们平安度过这一天。





骑兵队长今天有些反常。



这是自由的蒙德人难得达成一致得出的结论。



“凯亚队长他今天居然不和我们一起来酒馆喝酒了诶！”



“果然还是工作太累了吗我们的团长助理大人？”



“他不笑的样子更恐怖了好吗？看得我都要觉得自己犯事了……”



“但是凯亚先生随身带着那个玩偶好可爱哦。”



“因为前后画风差别太大所以显得更奇怪了啊喂”



……



猫尾酒馆里，大名鼎鼎的调酒师迪奥娜听着酒客的议论不免感到一丝好奇，毕竟被议论的主人公可是自己的亲卫队队长，虽说也是个爱喝酒的家伙但她却并不讨厌这个总是笑吟吟的男人，所以你们说那个人今天话少又不爱笑了？这怎么可能？肯定是这群酒鬼又喝多了乱说话！这样想着的迪奥娜气哼哼地往手里的特调多加了几根蜥蜴尾巴，听到门铃的响动也头都不抬地说了声“欢迎光临”，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了自己的护卫队队长那熟悉的嗓音：“呃，劳驾，请问玛格丽特小姐在吗？”



迪奥娜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面无表情的骑兵队长——一个既不微笑着寒暄也不跟自己讨酒喝的骑兵队长，小猫内心有些委屈，不就是上周没给你午后之死喝嘛至于对我态度这么差吗？果然酒都是坏东西……



“你好？迪奥娜小姐，我想找玛格丽特小姐。”以为对方没听清的“凯亚”又重复了一遍。



迪奥娜一听内心的委屈旋即到达峰值，你为什么都不笑一笑而且说话干嘛那么客套啊，难道真像那些酒鬼说的那样今天工作太累了？眼带泪花的小猫抬起高傲的头颅：“哼，看在你今天工作太辛苦的份上，我勉强给你调杯酒好啦……”



闻言一怔的“凯亚”看着眼前的调酒师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谢谢你，但比起酒我更想来一杯机油。”



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啊……躺在它背包里的凯亚开始头疼起来。





且不论与骑兵队长接触较少的一般蒙德群众今天都能感觉此人性格大变，近为同事且关心部下的琴自然也察觉到凯亚异常的状态，风趣幽默的副手突然变成面瘫冰山脸，这令在人际往来方面过分单纯的代理团长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她一边否决懒洋洋的魔女“哎呀，也许是因为我们蒙德城最值得托付外孙女的男人惨遭拒绝、情场失意所以无心工作了吧？”的戏谑之辞，一边盯着办公桌上的税单陷入沉思：虽说有些失礼，但凯亚最近这张冰山脸倒是让我想起迪卢克前辈那种常年面无表情的状态，说起来凯亚是从佳酿节之后就进入这种状态的，所以……



蛛丝马迹与丰沛想象在脑内淋漓交汇的代理团长大人立马将手上有关晨曦酒庄的事务统统交给凯亚，拿着纳税单的独眼小宝顶着琴慈爱的目光不明就里接过任务，只有他背包里的“玩偶”形态的凯亚本人看着琴满脸写着：“凯亚你过完节一定更想家了吧，你不好意思回家我们骑士团怎么能不帮你呢？说起来法尔伽大团长之前也暗地里缓和你们兄弟俩的关系吧，我一定会接过大团长的重任努力修复你们的兄弟关系的……”，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希望，至少能穿帮得体面一点吧……



tbc


题外话：是不是写得有点抽象了……我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