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839269
作者 : 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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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三体 云天明 , 托马斯·维德
标签 维云
文集 维云 | 酒神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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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8 23:24
十
春天的梦里什么都会出现,夏天的草地上什么都会生长。
西海岸的悠闲假日转眼过去,回到纽约不久,云天明又住进了医院,接受癌变组织切除手术。所幸,手术很成功,身体恢复得也不错,等术后观察期结束,他就可以出院了。
这天午后,天气和暖,明媚的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云天明床头盛开的花束上。当维德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靠坐在床头,膝上摊着一本硬皮书,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维德今天的打扮却与前几天大相径庭——他穿得很正式,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似乎是新定制的,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云天明显然注意到了男人的异常,不动声色地把书放到了一边。虽然维德总是在处理完必要的工作之后就直奔医院,但也不至于连换身衣服的时间也没有,何况,今天的他看上去并不匆忙。于是,青年试探着询问:“刚开完会?”
维德从容走到床前,把公文包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不,只是来求婚的。”
云天明一下子怔住了。
好半天,他终于缓过神来:“这也太突然了,你是在打闪击战吗……”他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怎么,终于想让我成为你的娜拉了?一只可爱的小鸟儿?”
“那你想做谁?”维德也笑了,“为报复丈夫而弑子的美狄亚?”
“云,你是自由的,我并不想用任何关系束缚你。要知道,我做出这个决定冒了很大风险,这并不符合我一贯的作风。毕竟,在美国,离婚的代价很高昂,甚至对一部分中产男性而言,离婚就意味着破产。虽然我不至于沦落那地步,但财产也可能大幅缩水。可是,我仍然愿意这样做,还能因为什么?”
他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青年点漆似的双眸,视线片刻也不曾偏离。
“因为你现有的一切都是婚前财产,不参与离婚后的夫妻共有财产分割?”
话音落地,云天明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仅把气氛毁得一干二净,还平白糟蹋了对方的心意。窘迫的红色蓦地浮现在他脸上。
“亲爱的,你也太聪明了点。”维德笑得很无奈,凭借身高和站位的优势,他在云天明的头顶揉了两把,“你说得很对,所以,我打算将我名下的一部分星环集团股份,以及一些固定资产,都转让给你。”他从床头柜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财产转让协议书和一支签字笔。
于是,云天明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次惊讶。他愣愣地接过了文件和笔,脑海里近乎一片空白。他本还想装模作样地浏览一遍,以此表现自己仍具备一定专业素养,但在维德炙热的注视下,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直接翻到尾页,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云,不好好看合同可是很容易吃亏的。”维德一边收好已经生效的文件,一边打趣道。
云天明只是狡黠一笑:“我这不是信任你嘛。诶,你刚才还一副很心疼钱的样子,怎么现在又对我这么大方?”
维德不答话。他后退半步,单膝跪了下来。
关心云天明病情的人并不只有维德一个。刚得知云天明做了手术的消息,罗辑就坐上了飞向大洋彼岸的航班。落地以后,他在酒店用最短时间倒完了时差,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来了。可他等按图索骥找到了云天明的病房,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
罗教授心想云天明怕不是睡着了,心一横就一拧门把直接闯了进去,然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瞬。
“哇哦!”他看到星环集团总裁西装革履地跪在地上,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又脱口而出道,“你俩玩得真开。”
云天明还没反应过来,维德就已经用英语反问了回去:“罗辑博士,我有做被支配者的奇怪癖好的可能性比我向云先生求婚的可能性更高吗?”口齿相当流利,语气格外不善。
说罢,他便当罗辑不存在一般,变魔术似的掏出个丝绒小盒子。打开来,精致的黑色绒面上卧着一枚戒指,亮亮的,在阳光下泛着光。
维德面对着云天明,取出戒指,单手举在了身前。
“答应我?在罗辑面前给我个面子?”
仪式做到家了,求婚词却一点也不正经。云天明忍俊不禁,又心想,“卖身契”都签了,现在要是不答应,维德还不得把自己吃了。
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语调格外轻快:“All right. ”
戒指的白光晃了一下,他忽然发现维德其实问了两个问题,于是又顿了一下,很郑重地承诺道:“好。”这个汉语上声的字音被他念得很圆满,仿佛一字千钧。
他伸出手去,被他的爱人托起。
维德为他戴上戒指,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一字一句,说:“我爱你”。用的是中文,他的爱人的母语。虽然达不到字正腔圆,但也说得清晰分明,听得出是花了时间努力练习过的。
云天明笑着要拉他起来,反倒被那人顺势按在了床头。
这时,一直被视而不见的罗辑教授终于放下了手机,他的摄像头也终于得以休息。罗辑一向很有眼力见,再加上为了避免死于雇凶暗杀,故而明智地选择立刻离开现场。他一边在心里大呼刺激,一边暗暗吐槽: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踏出病房的瞬间,罗辑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替里面那俩人把房门带上了。
“品味不错嘛,很好看。”云天明转着手腕,满意地欣赏无名指上的戒指。
“当然,这可是私人定制。”维德抓过那只套上了独属于他的印记的手,在掌心落下一个炙热的吻。
云天明指尖一颤,感觉热意已经蔓延上来,忙用话岔开道:“你什么时候定做的?”
“猜猜看?”
“昨天?”
维德眼睛一眯,在胡乱回答的爱人指尖咬了一口。
云天明嘶了一声要缩手,却在维德的桎梏中动弹不得,只好认真想了想:“嗯……上个月?”
维德微挑唇角,得意地摇了摇头。
这下倒真让云天明有些讶异,算来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还要更早啊?”
“是你陪我看过星星之后。”
云天明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维德倒是很满意眼前人的反应,抚上了他的侧脸,柔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什么去哪儿?”云天明莫名其妙。
“当然是在哪里办婚礼还有度蜜月。”
维德和云天明的家里有一间地下室,指纹门锁,恒温恒湿,专门用来存放名贵又脆弱的各类收藏品。
虽说是地下室,但实际面积可一点不小,宽阔又敞亮,更像是个窗明几净的博物馆展厅。这个房间只有别墅的两位屋主有进入权限,并且特制墙壁的隔音效果又极好,因此格外清净。
云天明对地下室中的一切摆设与藏品都很熟悉,毕竟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于被他看上了维德才入手的,他谈论起来自然头头是道。但对于某面墙上挂着的一副装裱起来的星空摄影图,云天明却很难说出个一二。
这张大照片无非就是使用了延时摄影技术,星星运转的轨迹在夜空中画出大大的圆弧,也算不得有多出奇,不知道维德为什么会把它摆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
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还是说,背后藏了什么秘密?
等等,“背后”?
这个词语的多层含义被云天明敏感地捕捉到,他当即双手扶住相框,一抬一卸,把这副摄影作品从墙上取了下来,倒扣着放在了房间里一个宽大的展台上。
然后,这张照片的秘密就显露在了他眼前:相框与照片背面之间,夹着一张B超照片,右下角用白色油性笔写着两个汉字——“星星”,像是汉语初学者的笔迹,一笔一划,板正而稚拙。
星星,星星……
对他和维德来说,这个词的寓指太多太多,是星海浩瀚,是宇宙苍凉,是切身的痛苦,也是遥远的世界……回忆纷至沓来,所添无非怅惘。
云天明想起维德第一次带他来这个地下室的时候,他们顺台阶而下,踏上厚实的地毯,经过大大小小的玻璃展柜,在一副明丽的油画前驻足。那是梵高《麦田》系列的其中之一。金子般的麦浪在晴空下翻滚,风中有云雀轻盈滑过。笔触短促、生机勃勃,画家狂热的精神在画布上挥落成大片辽阔与自由。
此生他在城市长大,故土的江南水乡早已化作一段水雾迷蒙的旧梦。足迹所至,大多是钢筋水泥森林下厚重的沥青。他忘记了三体第一舰队的船舱中吹过麦田的风,麦穗拂过衣角的触感就更远了些。不过,他还记得那片灿烂的金色。
站在画前仰望,他仿佛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麦香,是成熟、是收获。在同样的味道里,他搓去细碎的麦叶,吹走薄薄的麦壳,把麦粒扔进嘴里。新麦的甘甜在舌尖漾开,他向拉格朗日点上的女孩真诚地道谢:“谢谢你送的种子。”
回忆至此,维德轻描淡写的话语蓦地撞进了他的双耳:“知道吗?当时你带的种子并不是程心拿的那些。”
云天明心头一颤。
“她拿来的种子品质不够优良。要想过我这关,必须是航天育种部门严格挑选过的。”
“喔,托姆,你是在向我邀功吗?”云天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好吧,作为你让我得以填饱肚子的回报,我给你讲讲后面的故事。”
接着,他向维德讲述了地球遭受黑暗森林打击,太阳系二维化的过程,以及自己和艾AA在蓝星上的生活。这位作家的文笔很好,口才居然也不错,娓娓道来,绘声绘色。唯一显得不太和谐的,大概只有他的听众越来越差的脸色。
等云天明的叙述终于以在山岩上刻下的四行字作结,维德早已经靠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跷了好半天二郎腿了。慵懒的男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下巴一扬,问:“说完了?”
这家伙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吗?云天明顿觉好没意思,只得恹恹地应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真是对牛弹琴。”
“又在说我什么坏话?”维德似笑非笑,又勾了勾手指,示意云天明过去。
云天明撇撇嘴,也懒得辩解什么,顺从地依言走上前去。可他只觉手腕上猛地被一股力道扼住,紧接着便眼前一花,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放倒在皮质的沙发上了,上半身的衬衣也被粗暴地扯开了一半。几粒扣子掉落在地板上,声音清脆。
好吧,看来也不是完全没发火,他想。
那天维德的动作特别重,云天明连迎合都吃痛。再宽的沙发这时也觉得狭窄,在被爱人和布面圈住的这一小方空间里,他的身体前所未有地敞开了。汗水与泪珠交汇着滴落在沙发上,悬在半空中的左手被紧紧握住。
他不愿再思考了,理智在此刻只带来软弱。
头戴常春藤,身披小鹿皮,敲着手鼓和铙钹的酒神狂女会撕碎和生吞碰到的一切野兽。就这样沉醉在赞颂狄俄尼索斯的狂欢中吧,虔敬的酒神信徒会得到一切丰收与欢愉。
什么都可以毁灭……就算宇宙寂灭又怎样呢?
去他妈的吧。
今天的沙发只是个普通的坐具。云天明把照片留在展台上,一个人和衣在沙发上躺下了。他的思绪越沉越深,降落在一片金色的麦田。一只火红的狐狸从麦浪中跳了出来。
狐狸?这是小王子的麦田吗?
云天明在这只皮毛光亮的漂亮狐狸面前蹲下,看到了它灰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带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想到了维德。可是,维德怎么会是麦田里的狐狸呢?他应该是沙漠里的毒蛇才对。
正在云天明感到疑惑的时候,那位正主就出现了,一把抓住了狐狸的后颈皮,直接将它拎了起来,放在了他自己的肩头。狐狸驯顺极了,乖巧地蹲在维德肩上,和他一起看向云天明。明媚的阳光洒落在男人的金发上,狐狸赤红的毛发在微凉的风中飘动。
金与红,光与热,像一团熊熊火焰,要点燃整片麦田。
云天明从未如此刻般相信赫拉克利特呓语似的哲言:“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
他感到自己参透了某个本原的秘密,足以自封为哲学家。然而,哲人的沉睡只会被智慧唤醒,可叫醒他的却是自己的爱人。看来,他终究只能做个世俗中人。
“云,醒醒,睡在这里会着凉的。”维德搂着云天明的腰把他扶了起来,“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孩子在楼上跑来跑去找daddy呢。”
云天明揉了揉眼睛,声音懒洋洋的:“别管他。欺负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不认错,晾他一会儿。”
“这样啊,那没办法。他像我,我小时候就经常这样干。”
“你还很骄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云天明瞪了维德一眼,也不打算再计较这事,而是拉着维德走到展台边,指给他看照片上的“星星”二字。
“这是我堕胎前的检查照片吧?我猜,这两个字是你给这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取的名字?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上我们在看星星。”
云天明蓦地沉默了。他想的是另一颗星星——DX3906。
在婚后这些年的相处里,他们向来都很默契,从未提过上辈子云天明送出的那颗星星,仿佛这事不曾存在过。但云天明知道,维德其实一直都很在意,也许他的爱人也想要一颗星星。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群星计划”,况且,维德也不会乐意得到和程心一样的对待。
云天明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尽管他不知道怎么做最好,可至少在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他的大狮子。所以,他环抱住了维德,在男人宽厚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
“云,你以为我是个心理脆弱的三岁小孩吗?”
维德有点想笑,但他还是抬起手,拥住了怀里的人。不管怎样,云天明的示好总是让他很受用。
当拥抱结束的时候,维德向云天明伸出了手——一个无需言语的邀请。
云天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日晚上的慈善拍卖、月底孩子学校的家长会、戴维斯夫人放了太多糖的甜品……琐碎的日常。
他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维德递来的手,说:“菲尔德太太对我热情过头了。上周的晚宴上,她说我像她已经过世的弟弟,所以忍不住要把我照顾得更周到些。虽然都是黄种人,但我这样一张东方脸,怎么可能像一个拉美裔呢?”
维德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因为菲尔德先生最近有场交易有求于他,也知道云天明心里同样明镜一般,不过,他还是说:“也许是因为那人的气质有几分像你。但不管怎么说,你本来就讨人喜欢。”
听了这话,云天明也露出个笑来:“只有你会这样想了。”
“可这毕竟是我的真心话。”
云天明又笑了。
填满时间的总是一件又一件琐事,但这些细细碎碎的东西让他感到自己被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正活着。
这就是生活。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于是云天明搭上了维德的手。他们一起踏上台阶,走回生活里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