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一片漆黑。没有信号，没有光线，没有喜久福和草莓巴菲。五条悟懒懒散散地放松身体，即使没有阳光，他也表现得像一只晒着太阳的猫似的。

“惠？”

没人回答他。

他试着站起来，双脚却被什么东西扯住，拽倒，跌在像水潭一样的影子上。他没有沉下去，也没有感到被打湿，只是漂浮着。

“惠，到我这里来。”

从他旁边的影子里，伏黑惠缓缓浮了上来。虽然这里没有光线，但这对六眼来说不是问题。惠没有出声，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动。

“惠就不怕战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我给拽出去了吗？”五条悟指一指和自己并排放着的一堆咒具。

“不会的，”惠回答，嗓音有点嘶哑，“战斗的时候我会把老师沉到影子最深的地方。”

“那里很安全。”


二


“惠，”五条悟翘着脚说，“我想吃奶油冰淇淋华夫饼。”

惠从旁边的影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像隔着门缝朝五条悟探头的小黑猫似的，“没有。”

“惠不在商业区吗？巧克力什么的倒也可以啦。”

“抱歉，五条老师。”惠垂下眼睑，“已经买不到那种东西了。”

“商业已经停止运行了。非常抱歉，但即使五条老师想去能吃甜品的地方，我也不会把您放出去——”

“惠，过来。”

那团黑色的影子移过来一点。五条悟说，再近一点。伏黑惠就缓缓地靠过来，离五条悟还有大约五十厘米时，五条悟伸手捞过他的腰，猝不及防地把他揽到自己怀里。

五条悟吻了他的额头。

“现在什么都不用吃了，已经够甜啦。”


三


睁开眼睛的时候，伏黑惠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五条……老师？”

“为什么不让我出来。你有危险吧？为什么不叫我？”

“如果不是我用无量空处吞噬了那个咒灵的领域，”五条悟冷漠地扔下一句，“你的腿会被它打烂。”

“我会赢。”惠反驳道，“我还有手，我的手可以结印，式神也可以攻击，这就够了。”

“然后损失掉一条腿？”

“影子会修补我的，五条老师，”虽然速度很慢。

惠说：“我成长了。”

他以为五条悟会表扬他，但对方此时面无表情，他甚至从五条悟的眼睛里读到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关得住我吧，惠？”五条悟说，“我要走了。我不想留在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惠身边了。”

伏黑惠想要再度用影子把五条悟包裹起来，但与他从狱门疆里把五条悟放出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他的影子甚至无法突破无下限术式。他想要施展嵌合暗翳庭，但刚才与咒灵的战斗已经耗光了他几乎所有的咒力。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抓住五条悟、留下五条悟、拘禁五条悟、保护五条悟了。一瞬间，五条老师就再次从他的眼前消失了。惠没有六眼，一时也无法召唤式神，在这荒无人烟的都市废墟里，如何能够找到五条悟的身影呢？

伏黑惠呼喊着老师的名字，在废墟里又走了很久。五条悟一直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或许是因为一个人行走太久、一个人战斗太久，几乎没有和五条悟以外的人说过话，伏黑惠感到一种从心到身的疲惫。他走到坍塌的大楼边缘，靠在墙角，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五条悟从旁边探出头来时，惠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伏黑惠。

居然哭了？

真的哭了。虽然惠在努力掩饰，但是泛红的眼睛和鼻尖可骗不了人。被他这样一看，眼泪又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了。

伏黑惠觉得很丢人。他想把脸再埋下去，又不愿意让五条悟离开自己的视线，只好进退两难地紧紧盯着五条悟看。

最终还是五条悟先投降了。

“败给你了。”五条悟说。他蹲下去抱住他的小孩，对惠的无下限解除的那一刻，惠的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脊背，像坠崖者抓住悬崖上的树枝那样抓着他的肩膀不放。

“骗你的，”五条悟把手覆在伏黑惠的发梢上，“那么现在可以告诉老师吗，为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让我出来。”


四


逃亡。

被禅院家与咒灵同时追杀。

一个人战斗，不停受伤。

遇见津美纪，亲手杀死不再是津美纪的津美纪。

被抓到禅院家，努力与各路势力勾心斗角。

获取破解狱门疆的方式。

逃出禅院家，战斗，濒死，活了下来。

盗出狱门疆，破解狱门疆，直到现在。

孤身一人行走的时候，伏黑惠才意识到他之前接受的保护是如此细致又沉重。五条悟被封印之前，他生活中的阴霾除了被诅咒的津美纪之外，仅有酸涩而难以道出的少年心事。那些腥风血雨本该向他迎面而来，改变他，摧残他，让他变成另一副更加残酷、更加扭曲、不那么像一个人类的样子。禅院家即使出现一个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家主，对五条悟来说也没有影响，因为五条悟是最强的。

——是这样吗？


五


小学高年级的时候，惠把同班同学打伤了。接到电话时五条悟刚和禅院家就惠的事情扯了半天皮，不耐烦得要命，一瞬间他想把咒术界这帮烂橘子全部杀了算了，还自己一个清净。但听见惠的声音，他还是冷静下来。小孩别别扭扭地叫他去趟学校，又别别扭扭地不肯说原因。他撂下一句“你们敢动惠的话就把禅院家整个炸飞到夏威夷岛去”，就甩脸走人赶去惠的学校了。

五条悟到学校看见低着头的惠，反倒不生气了，陪着惠挨了半个小时的骂才完事。

“抱歉，”从办公室里出来，伏黑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五条先生操心——”话没说完，嘴巴被五条悟伸手捂住。

“惠，”五条悟蹲下来平视着他，“不用和我说‘抱歉’。怎样都不用。‘谢谢’也不用说。”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五条悟说，“我是惠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惠也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说那些话的话，就好像我是惠的‘别人’一样，我会很难过的，惠！”

他抱住小孩的脖子撒娇，惠很无语地安抚了他一阵，才低声交代原因：那帮小孩编排他和津美纪的事情——尤其是刚刚进入发/育期的津美纪，他才动手打人的。

那件事的结果，印象中好像是半夜去放了几只四级咒灵，把那几个嘴碎的小孩吓得尿了裤子。在惠进入高专之前，他和硝子与七海小聚时，硝子问他，“你不觉得你对那孩子有点过度保护了吗？”

“惠？”

“还能有谁。”

五条悟喝着甜酒，开始思考起来。

惠很敏感。一开始像路边的野猫一样对他疏离又警惕，直到过了差不多一年，确定五条悟对他和津美纪真的没有恶意之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接受他给予的东西：食物、衣物、文具、书本、电玩；一起去游乐园、去滑雪、去海边游泳；冬天在被炉里挤挤挨挨的体温，被咬过一口的喜久福，津美纪被封印的时候钻进他怀里寻求安慰的泣音，还有接吻时嘴唇的柔软触感——虽然这个是惠自己送上来的就是了。

因为惠摆臭脸的样子很可爱，乱翘的头发也很可爱，装酷的感觉也很可爱，按自己心意活着的样子，五条悟非常喜欢——所以，稍微有点过度保护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六


那么反过来的话，伏黑惠对五条悟只会有千倍百倍的这种心理啊。

“我很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五条悟想这么说，但惠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场战斗，我会赢的，我有这个信心。体力也会恢复的。即使受伤也能靠影子治好。但是，五条老师，我不想让你从影子里出来……”

他深深恐惧着五条悟的消失。这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创伤。在解救五条悟之前，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一毫秒也没有松懈过。即使是已经从狱门疆解救出五条悟的现在，他也仍然无法忘记那种刻入灵魂的不安。只有影子里是安全的，谁也进不来，谁也无法窥探，只有在进入自己的领域，真真切切地见到五条老师的时候，惠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我不想让五条老师被我以外的谁发现。我无法……再次经历失去五条老师的感觉。”

五条悟心想：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愧是惠，真厉害，真可怕啊。你对我的这份感情简直沉重到可以被称为诅咒了。你要用你的生命保护‘最强’吗，你要在我的无名指上套上枷锁吗？

那就来吧。

他低下头吻/去伏黑惠脸上的泪水，从眼眶往下一路碰到嘴唇，再把舌尖伸进去，给他的男孩——现在已经成年了——一个缠绵的，属于大人的长长的吻。

“惠，想把我一直关在影子里吗？”

“一直……倒也不用。”惠的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可爱。

“到我找到毁掉狱门疆的方法……或者世界安全下来的时候吧。”

“可以哦，”五条悟抵住惠的额头，苍天之瞳里映出一双惊讶的绿眼睛，“既然惠想这么做，我会好好配合惠的~”

“不过，惠也要好好配合我噢。而且，不能总是受伤，想个办法让我也出来放放风吧？”


七


之后等惠的咒力恢复，在影子里干了个爽。很不错的地方！事后的五条悟在惠身边躺下，觉得在惠的影子里住一辈子也没问题。


八


两周之后，独行者伏黑惠与叛逃的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汇合了。

钉崎盯着惠脖子上的新式神欲言又止。这只从影子里钻出来的蓝眼睛大白猫，平时盘在伏黑惠的脖子上，拉直了接近两米，打架时就悠哉悠哉地躺在一边的地上晒太阳，看见伏黑惠要受伤就一发光炮轰塌半片街区——那光炮怎么看怎么眼熟。

钉崎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虎杖问：“伏黑，为什么你从影子里出来之后，嘴巴总是红红的？”

趴在一边的猫凑过来，舔舔伏黑惠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