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名网报记者，平日里。相比那些被骂的营销号小编，算是个正经小编吧。
一日主编把我叫过来，敲了敲他的电脑屏幕，对我说。
“知道接下来要去干什么了吗？”
我看了看屏幕，那是最近的一次大型火灾，和牺牲的几名消防员。
我有些唏嘘
“这个消防员据说是个同性恋，务必要搞到他的信息。”主编敲着桌子道，“去。”
主编脾气向来不好，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拿了笔记本就走出了办公室。
几番波折后，我拿到了牺牲官兵的手机通讯记录，又找到了他所在的联队。
一听我是记者，高层板着脸想了想，才同意我在不打扰训练的前提下进行采访，并且采访只限于牺牲者所在的班。
午休时分，我来到了寝室，看到了牺牲官兵韩信的几位战友。
一听到我的来意，几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眼睛一下都红了起来，有个人甚至哽咽到说不出话。
我看了他们的反应，让其中最镇定的留了下来。我拿出韩信的通话记录，摘录了其中通话次数最多的号码，向这位官兵询问。
“你知道这是谁的号码吗？”我问。
“知道。”
他说，“是我的。”



二
他叫李白，也很年轻。
只是年轻的脸上透着成熟，不似那些强装老成的少年，而是千锤万凿后磨练出来的。
我例行问了几个问题，而后才问道。
“一个职业外的私人问题，你们两个人……真的是那种关系吗？”我问，“你别担心，我不会写的。”
违背主编的要求，但我并不后悔。
他迟疑片刻，本似乎是不想说的。但纠结后还是点了头。
“能跟我说说吗？”我问。




三
他真的开始回忆过去。
他说的很慢，但是极富有感情。他开始讲大学时韩信跟他讲的第一句话，出来后一起参军来到消防大队。韩信冒着雨跑到他面前，手里宝贝似得捧着李白让他买的鸡块。刚进队那会肌肉拉伤，韩信忍着自己肌肉酸痛也要给他按摩手臂。
“你们会在乎世俗观念吗，家里人说了什么？”
他笑了笑。
“我跟家里人说了。身为消防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牺牲。若这样还不让我有喜欢的人，那太说不过去了，有什么事等我活着退役再说。”
说到退役，他的眼睛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明年，我跟韩信就要退役了，可他却没了。”


四
我忍不住八卦的心，问了韩信是怎么向他表白的。
李白凝神思考后，露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
“当时？……他傻得很。”
当时的韩信，才18岁。
他站在走廊堵住李白，比李白高一个头的大男生憋得脸红得像西坠的夕阳。
“我叫韩信，我关注你很久了，我很喜欢你。”他红着脸道，“我不喜欢男的，我也不喜欢女的，我只喜欢你。”
“当时你们也刚认识吧？”我问，“那你的反应是什么？”
“处着看呗。”李白轻笑，“跟男人恋爱而已。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五
我又问了许多杂事，最终还是绕回了那个残忍的夜晚。
“那一天出警，你还愿意回忆吗？”我问。
“临进的时候，韩信跟我说，‘小启明，大局为重，去救有生力量’。”
“小启明？”
“他给我取的昵称。”李白笑道，“‘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其实他们是同一颗星星，就是太白星。韩信想给我个独一无二的昵称，之后就喜欢叫我启明了。”
“很棒的名字。”我说，“他一定在其中寄托了某种愿望，不一定是同名的原因。”
“或许吧……那之后，他就身先士卒，一头钻入浓烟之中……再出来的时候，就是第二天凌晨了。”李白神色自若，“我当时，还在安顿救出来的人。但韩信说他知道里面还有，于是又进去了。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我以为他只是又昏过去了。送进医院后还会醒来，勾着我的手指跟我说，‘我的小启明。我好难受，你偷偷把我背回家吧’……但是他再也没醒来，再也没有。他把他随身带着的宝贝哨子给了里面那个小女孩，小姑娘被他抱到柜子里，自己抬着柜子慢慢走……”
他的话一度哽咽，我以为他就要哭的时候，李白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后来走不动了……我们都知道困在浓烟里的死法只有一种……小姑娘被救出来的时候，很脏。脸都看不清了。在医院里她看着我，问我‘刚刚那个叔叔呢？’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他喘了一口气，似叹似怨。
“我也永远失去他了。”


六
向其他人也询问了一下后，我跟李白告别。
“你退役的时候，我能来看你吗？”我问道。
“可以，如果你不忙的话。”他说，“记者不都很忙吗？”
“不忙的，我是个新闻网站的，有时候我的新闻会推送到社交软件上。”我说。
“你隶属哪个公司？”李白问。
我说了之后，李白却沉吟不语。
临走时，他也只跟我说了一句好好工作，便转身回了部队。



七
我没有写同性恋的事，而是将他们作为普通的战友来写。
文稿转给主编后，我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平静的看完后说了一句“你写的不错”就没话了。
“刘编，我……”我一开口准备认错，不料他挥了挥手道：“这次算特殊情况。小丫头片子，下次再不按套路出牌，小心丢工作。”
他披上黑色的外套出门了，袖口别着一朵白花。
我被晾在办公室里，愣了很久，才僵硬地转身离开。
瞥见刘编书柜的相片，我之前都不曾留意过。现在仔细端详后，我小小的惊呼出声。
是韩信。
他不是黑白照片上冷峻的消防官兵，而是一个青春活力的大学生。主编勾着他的肩膀，旁边还有一个斯文男生。三个人勾肩搭背，关系很好。
我突然想到了李白送我时的思索，和主编袖口白花。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幸存者都来了。

八
过了一年，李白退役了。
我如约去见他，等到一名高挑瘦削的俊逸男子穿着常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有些恍惚。
“上午好，记者小姐。”李白笑了笑。
“你好你好，我来帮忙。”我尴尬笑笑。
他的笑容温暖，勾动人心弦。我突然有些后悔，因为现在我来，唯一能帮他办的事就是帮他拖行李。
“在刘邦手下做的怎么样？”李白轻松地拖着行李箱笑道，军服外套被他脱下来挂在我拎的包上，帽子也拿了下来。
他不必再整日与训练打交道了。
“……就那样吧，你知道他脾气。”我撇撇嘴道。
“他以前跟韩信和张良可要好。虽然他比我们大一届，但宿舍离得近，三个人还是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我有时候还挺嫉妒，有时候晚上就不让韩信跟他们出去。”李白道。
“诶？那你们晚上干嘛，多无聊。”我道，而后看着李白的笑眼摆出一个“我懂”的表情。
“小孩子就不要知道这些了。”
“谁小孩子了！”
经过一处住宅区下的商业点，李白给我指了前面一个面店。
“韩信以前，最喜欢去那里。每次一定要叫他最喜欢吃的盖浇面，还要换着花样吃。”李白的声音略有颤抖，“真是个傻子，若是他还在，现在一定跟我说，他想去这家店跟老板说……”
大街上，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哭了出来。
他之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九
“你们的梦想，一定是同性恋平权吧。”我说，“毕竟现在，还有很多人并不理解”
“不是，”李白挂上了他惯常那个职业笑容说，“我希望全世界所有人，都能远离火灾，预防火灾，再也不被它侵扰。”
“记得把这一句写上去。”
他最后又叮嘱我



十
何为浴火。
他，他们。将在火中获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