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美洛赌场新来了一名荷官。

个子不高，一头及肩的橘发扎成低马尾，五官甚至还残存着没长开的那股稚气。怎么看都该是读书年纪的女孩却出现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就像淡奶油倒进了浓咖喱锅。

但带她来的是那个伦戈米尼亚德，拎着阳伞的金发女人轻轻一推她的脊背，仿佛是鼓励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于是这格格不入的橘发少女听话地上前，洗牌发牌，熟门熟路的甚至不像才第一次迈进这种地方。

从此赌场便容纳下了她的存在。橘发少女个子小脸蛋嫩，撑不起抹胸兔女郎，但也没穿女荷官的标准制服——她穿了一身黑色燕尾，和女荷官们的白色礼服裙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是第一个能这么穿的荷官，约莫也是伦戈米尼亚德的默许。

原本总显幼的少女面孔配上这整洁拘谨的黑色竟也衬出些许成熟稳重，半长的橘发又总是扎着，柔软服帖的发辫搭在肩上，要是不出声倒也真能充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比起正式的制服，她的黑色燕尾更有几分装饰意味，再戴上白手套往牌桌旁一站，什么都不做也能当半个招牌。

似乎在人们惯常的印象里，作为荷官总要会些眼花缭乱的技术来博人眼球。但橘发少女不依靠这些，她的发牌风格干脆利落又犀利，背面印着赌场标志的扑克牌在指下流畅地滑动，只消手腕一抖便能让它们像炸开的烟花一样往赌桌的各个角落飞散而去，凌厉得不像发牌倒像甩飞刀。

有时她也只是悠闲地洗着牌，扑克交叠的“哗啦”声配上覆着白丝绢的灵巧翻动的十指，偶尔会让第一次进赌场的新客看得着迷。

她不属于任何一张赌桌，大多数时候她在各个牌桌间游弋，宛如嗅着血腥味捕食的鲨鱼，没有哪张桌子上的客人能真正留住她。每每她穿梭于白礼服的女官们中间时，她显眼的黑色燕尾太像是钢琴上唯一的黑键，兴趣使然地移动着自己的位置，只奏自己想奏的曲子。这么联想时，她那包裹在手套之中的纤长十指所掂起的就好像不是扑克牌而是指挥棒了。

物以稀为贵，橘发少女的特殊让她隐隐成为了赌场拉客的手段之一，不少赌棍在牌桌上输掉最后一枚筹码，只为了看一眼她犹如奏曲一般把玩扑克牌，感受着掷飞出去的纸牌贯穿心脏。

而对于比较有余裕的老客来说，大可不必这么狼狈。他们通常选择慢条斯理的牌局，将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过橘发少女手底的牌，琢磨着下一步行动。橘发少女此时倒也不会急，就那么按部就班地切牌，琥珀色双眼同样打量着在座的客人，不动声色地计算下一张牌的点数。赌场的牌桌是战场，赌客是冲杀的将军，而她只是无聊地移动锡兵的孩子。

作为荷官，橘发少女很懂得分寸，既不会让庄家亏钱，也不至于让客人输到下不来台，遇着最近来得勤的熟面孔，还会稍稍让一点，让对方小赢几把。每一盘赌局结束，她还会优雅地向客人鞠躬，仿佛表演结束完美谢幕的魔术师。

正因如此，有一次橘发少女例行“谢幕”时，不知谁先起了头，大把的硬币和钞票还有别的一些东西被接连掷了出去，伴随着口哨声和不知真假的爱语。对此橘发少女得体的礼仪没有半分动摇，清脆落地的硬币和飘飞空中的钞票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她只是伸出手精准地接住一样物什。

戴白手套的手掌摊开，小巧的单片眼镜显出身形：掂起来有点重，镜片是水晶磨出来的。橘发少女抬起头，对着人流的某个方向露出微笑，自然地将单片眼镜戴到右眼上，没有度数的通透薄片后是她琥珀色的眼眸，赌场的灯光打下来，她眨眨眼，那抹隔着镜片的亮眼色彩仿佛玻璃罐里的蜂蜜浓稠地流动。她悄无声息地从沉浸在美人一笑中的人们之间离开，单片眼镜垂下的银链随着走步晃动，时不时耀眼地闪烁。





藤丸立香是在吧台那里找到玛修.基列莱特的。

平日朴素惯了的女孩显然为了融入这里付出了不少努力：挑了件露肩的黑色吊带裙，臂间挽着月白色长巾，一贯素面朝天的脸上也扑了薄薄一层粉，微抿的唇瓣上点缀着恰到好处的研色，一番打扮下来也撑出了几分泯然众矣的大小姐气质；但凭着她即使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也毫无破绽的乖巧坐姿，就足够藤丸立香一眼将她找出来。

魔术师一样的荷官靠近大小姐一样的女孩，跨着声响很小的大步凑近，随后覆白绢的手指盖住紫槿色的双眸。

“猜猜我是？”

“……前辈，别闹啦。”

最初的本能惊吓之后是玛修无奈却不含责备的声音，藤丸立香哈哈笑着撤下双手。如果有刚刚那一桌的客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到惊讶：藤丸立香在牌桌旁从来不会这么笑，她的笑容藏在唇角与眼尾，得体优雅但克制；赌场里的钢琴黑键、指挥家、魔术师像这样直接笑出声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现在藤丸立香的确像是个真正的魔术师一样靠在吧台边，享受着纸醉金迷间的浪漫邂逅。再一次瞥到玛修的露肩吊带裙时，她皱了皱眉，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脱下黑色燕尾外套，发牌似的手腕一抖，那件外套便像是真正的燕子那般落在了玛修的肩上，衣领搔着颈窝，像燕子筑了巢。

“这里冷气开得这么足，小心着凉。”

老练灰领的调酒师从吧台另一边溜过来，宛如冰块在玻璃板上滑动，他早有准备似的推出两杯饮料，半开玩笑地招呼着她们：

“小姐们，请品尝拉斯维加斯的特调柠檬汁。”

知道被银蓝蝴蝶簇拥的调酒师不会真的给她们两个未成年喝酒，但藤丸立香还是像模像样地接过去，喝了一口还不忘吐槽感觉更像学校商店街上100円一杯的柠檬水。

她脱了外套，把操纵牌局时的那种优雅从容撕裂得一点不剩，可单片眼镜还好好地戴在右眼上，随着橘发少女的动作映射着拉斯维加斯赌场光怪陆离的灯火。玛修捧着柠檬汁，看着藤丸立香和调酒师小孩子打闹一样的对话，看着单片眼镜后笑得眯起来的琥珀色眸子，只觉得自己手里的这杯柠檬汁是不是做的太甜了点。

她刚想要抬头认真咨询一下调酒师这个问题，却看见藤丸立香不知何时将目光放在的她身上，不断变换的灯光则同时落在镜片表面和那双琥珀色眼眸里，像是那里面有着另一个世界。单片眼镜很搭橘发少女的黑色燕尾，如果她现在回到牌桌那里去，一定会吸引更多的人一掷千金。

“喜欢吗......”

她细小的声音埋没在往来的人潮中，像一滴水没入大海。

“喜欢啊，玛修送什么我都喜欢。”

藤丸立香表情不变，叼着吸管把最后一点果汁喝尽，她看起来要回去了，伸着手去够玛修肩上的她的外套。短发女孩捻着衣领正打算把外套还回去，但橘发少女的手却轻轻掠过衣料，握住她的手腕。

“前辈......？”

出乎意料的行动不妨碍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跟随着站起，就跟她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顺从于藤丸立香的牵引。单片眼镜的魔术师将她从片刻安宁中带离，带她一头扎进如滚水般沸扬的喧嚣之中，她却心甘情愿地随之前往，就像被礁石上的海妖蛊惑而一意孤行地坠海的水手。

不过藤丸立香不需要像海妖那样唱歌，她只要笑一下......不，她什么都不必做，对于玛修而言就够了。

“好好享受拉斯维加斯的夜晚吧！”

调酒师的话语此刻远得宛如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藤丸立香带着她温和地走进这个良夜。黑色燕尾下是内衬的白衬衫，此时的橘发少女与那些白礼服的女荷官没有什么两样了，但玛修.基列莱特的吊带裙是黑色，和仍旧搭在她肩膀上的那件外套是一样的颜色。藤丸立香戴白手套的手牵着她的手，走在无序的人潮中也像走在舞池中一样悠然自得，这时她看起来又像是钢琴前的表演家了，奏着她最钟爱的也是唯一的钢琴黑键，牌桌前的光彩照人此时统统归于一人眼中。

“如调酒师先生所说......”

年轻的荷官仿佛每一次洗牌时那样，手指灵巧翻动间又带着丁点犹豫，逐渐与短发女孩十指交缠。

“今天这个夜晚是属于你的，我也是属于你的。”

转手了两个人的单片眼镜将绚丽的火彩也映进琥珀色眼眸。

“享受这个拉斯维加斯的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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