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岁的清洁工人杨海平走在那条他已经走了十几年的路上,整条马路只有他一个人,和他大部分时间看到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拖着他的垃圾车,沉重地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今天的他不是很想回家,因为今天家里儿子又发了一通火。他想买一个MP3。他仍然记得儿子通红的眼睛瞪着他们的样子,以及之后伴随的一连串怒喝。
想到这里,杨海平有些无力,他把垃圾车靠着路边一放,坐在马路牙子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缭绕的烟雾和若隐若现的火星在这个沉默的夜色里很不起眼,像他一样。他和现在的妻子在快四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儿子,如今正是儿子精力最旺盛,也最反叛的时候,但是他像一头老去的牛,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缠斗了。他只能忍受。
家里的开销很紧,儿子也一直很懂事,所以他对于儿子今天的爆发感到怅然和迷茫。为什么呢?他那爬上了半边脸的皱纹皱得更紧了。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一个听音乐的机器而已,值得吗?
直到这根烟抽完,他都没有想通这件事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下定了给儿子买的决心,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到底要怎么才能从已经不能扣的花销里面在刮下一层骨头屑,给儿子买一个,叫什么来着?他很头疼,他忘了这个叫什么。大概是什么什么p吧,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拉起了垃圾车,踏着沉重地步子走起来。
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垃圾车里面,“哗”的一声,不大不小。他愣了愣,转身,就看见垃圾车的顶部有一个黑黑的方盒子,上面连着一个耳机。他捡起来看了看,然后抬了抬头,看见了身旁那座废置很久的楼顶边上,有一双腿在不停的晃荡。他往后退了几步,看清了,那是一个坐在楼边上的女孩,她正在朝他挥手。
他举起手里面的黑盒子,女孩向他摆手,一直摆了好几下。他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大声吼:“喂!东西掉下来嘞!”
“不要啦!”女孩子大声回答。
他僵住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依稀觉得这个眼熟,好像就是儿子和他说过的那个什么什么p。他把耳机凑近耳朵,听见里面还在放的歌。难听得很,但他心里一喜,知道这个东西还能用。他攥紧了这个盒子又小心松开,放进自己外衣内侧的口袋里面。抬头点了点表达了他的感谢,推着垃圾车赶紧走了,脚步轻快。
二十岁的学生郭宇出门撞见了正小跑回家的杨海平时,他突然意识到,夜已经很晚了。他不免有些担心,这大晚上的自己夜跑会不会出什么事,毕竟这一块没什么监控,不太安分。他重新看了一眼手机,心里重新燃起一团火,咬咬牙,戴上了蓝牙耳机,做起了准备运动。
夜晚的马路只有他一个人,他沿着马路边慢慢地跑。他听着耳机里放了第一首歌的最后一个音,突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下一口气便没有喘上来。当第二首歌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他的呼吸已经急促的不行,大滴大滴的汗从他肥胖的脸上沁出来,滴落。他咬着牙,不愿意给自己放松。
可是他真的撑不住了,他想。
“郭胖胖!”“猪头。”“你这怎么和那个快手上的郭老师一样,要不然就叫你郭老二吧,一样的胖,一样的不识好歹。”“对不起啊郭宇,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不喜欢你。”
他还是在继续机械地跑,第二首歌唱了一大半了,他仍然在跑。他的脸上满是水,不知道这都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模模糊糊像是听到了鸟叫,然后听见耳机里面第二首歌也放完了,在第二首歌到第三首歌的缝隙,他没有撑住,摔倒在了地上。他在地上趴了很久,久得他觉得他快睡过去了,他听见“噗”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块布。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那块布,发现那是一件女生的衣服。他抬头,看见那座废置很久的楼顶边上,有一位女生,上半身只剩下一件文胸。他吓了一跳,却听见那个女生大喊:“不要啦!擦擦汗啦!”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想起自己的窘态刚刚应该被她尽收眼底,心里不由一慌,举起衣服挥了挥,把它放在了楼底的栏杆上,就快步跑开了。在回家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受到了鼓舞,又回想起喜欢的女孩和他说,“如果我能成为你减肥的动力,荣幸之至,我也很期待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你”,心里默默下定决心,要坚持夜跑,只是要再早一些,别再这么晚了。
孟静夺门而出的时候,只来得及拿自己的外套。在身后连串的骂声和追赶中,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从二楼的窗户直接跳进草丛里面,爬起来找到了自己的小电驴,飞快的启动,一骑绝尘。
她开始随意而漫无目的地开,她不敢回家,她怕那些人找到她家里去,她交给公司的简历里面有她家的地址,她害怕。
当她绕过不知道第几个弯以后,身后只留下一片寂静,她知道她甩开他们了。她把车挺在一个废弃的大楼旁边,整个人一下瘫在了地上,一边穿好自己的外套,一边嚎啕大哭,像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为什么最后是她被塞上了那个老男人的床。当她被老男人抱在怀里又亲又摸的时候才意识到平日里一直对她和蔼的上司口中的“机会”是什么。
孟静今年二十九岁,谈过几任男朋友,最后都不了了之。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找一个赶紧嫁了,像妈妈一直说的那样,否则她也不至于到现在家都不敢回。她估计她这份干了三年的工作也不会给她继续待下去的机会了,她又要重新开始找工作,否则她真的活不下去了。她不好意思问爸妈要钱了,最近几年二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医疗费用也并不是一个小数字,最近他们刚有了些存款准备下个月去他们很可能人生中最后一次旅游——去桂林,通过一篇《桂林山水》,他们开始了他们长达一生的爱情长跑,这一次他们想要圆这个梦。作为女儿,她不想让他们再因为自己而留下遗憾。
可是现在自己这又算什么呢?三更半夜,只穿了一件外套,在不知名的街道旁哭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她哭着哭着,看见一副胸罩从天上降落,悠悠落在她的眼前。她有点被吓到了,抬头看,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楼顶边上,上身赤裸,向她挥手。
“穿上啦,快走啦!”
她茫然了,机械的穿上那件略小的文胸。再披上外套,她好像感觉温暖了很多。她踏上电驴,回头看楼顶边的赤裸女孩,向她挥挥手,开启马达,离开了。她想起来,她还有她的朋友。半个小时后,她就会收到一个睡眼朦胧的拥抱,然后尽情的哭一场,然后,明天就会到来。
十六岁的安琪坐在楼边,晃荡着腿。耳朵里面插着耳机,放着乐正绫唱的《天地一逆旅》。她很喜欢乐正绫,冰冷而温暖,亲近而疏离。她想了很久要不要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是她不喜欢草率的决定,她喜欢仪式感。
她喜欢庄重而美好的事物,比如天使。她不喜欢廉价而无意义的东西,比如白菜。所以她从来没有写过她的大名王白彩,她只写她想要的名字,比如安琪。
她喜欢李白,洒脱而狂放,她也想当李白。可惜如果要是如果能活着,她讲不定真的会去当李白。她自嘲地想。只不过她现在一心求死,那些事都像过眼云烟了。
要怎么死呢?十六岁的少女安琪不喜欢草率的跳楼,简直低贱恶心地令人发指。她要一次轰轰烈烈的,神圣而庄重的死亡。她想,既然每个人来的时候不着片缕,那么死的时候为什么要带着东西呢?于是她想赤裸着死。
她想起有一句诗,叫“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倾尽江海里,赠饮天下人。”她想要把自己的一切赠给有缘人,最后再狠狠地给她的人生画上一笔。
她看见一位清洁工慢吞吞地走,还停下来抽了根烟,于是她把放到一半的MP3扔下去,扔进了垃圾车里面。她想,这果然是有缘人。
她没了音乐,有些寂寞和慌张。天台上的风有点大,晚上的世界有些黑。她于是自己用脑子给自己放起了歌,仍然是那首听了很多遍的《天地一逆旅》。她越想越生气,大声喊:“去你妈的旅馆!我给个差评行不行啊!”她觉得自己有点蠢,但是想到没人看见,于是她又开心了起来。
她看见一个像猪一样的人慢吞吞地跑步,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扔下她的衣服,把他吓跑了。
她看见一个骑着电动车的疯女人,不穿胸罩就穿个外套出来哭。她觉得机会正好,把她的胸罩扔下去,让她系上。反正她自己也用不到这个了,不如让这个疯女人正常一点。
她身上还剩下裤子没脱,她在继续等有缘人。等的时候她越想越不是滋味,那个慢吞吞走的老清洁工,那个跑到一半边哭边跑还摔倒了的胖子,那个疯女人,每个人都其实很惨。天地是旅馆,夜晚是每个人的小房间。白日里人前的人光鲜亮丽,在夜晚光鲜尽数褪去以后只剩下了狼狈和痛苦。她尝试想想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她发现她想不下去。不过想不下去或许也不要紧,每个人最后都要被旅店老板赶出来,每个出来的人都和进去的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还是要继续匆匆地赶那条或有或无地路。一间旅馆而已,何必计较那么多,计计较较,其实在旅馆里也总比在外面哪个地方的虚无好很多。
她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壮烈而伟大的仪式被打破,突然又想起那句歌词:“歇斯底里算不上美德,如今我已点到即可。”
“行吧,点到即可就点到即可吧,就不打扰霓虹的倒影啦”。她嘟嘟哝哝地,离开了天台。她想她还是可以回家的,很久都不再有人影了,况且那个胖子还给自己留了个衣服不是吗?思及此,她有不免愉悦了起来,如释重负一般,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下舒心了很多。
陈志伟,32岁,无业。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在楼脚的,只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光着身子在他面前。他很久没吃东西了,更是很久没有体会过性爱的滋味。他看见她蹦蹦跳跳从楼上下来,胸前的两团肉一跳一跳,胯下的东西一下就硬了。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皮,从后面扑上去,扯下了她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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