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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声东击西(上)
少年 孙哲平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愣了足足三秒。
孙翔注意到他的异常,他的手动不了,能动的部位却灵活得很,挺腰抬腿,踩着对面孙哲平的座位一个借力就往上踢。孙哲平反应一样的快,一个格挡,小臂抵上他的膝窝,再拽住他的脚踝往反方向一拧,趁孙翔吃痛的时候掏枪抵上他的眉心。
“孙翔我警告你,认清现实。”
“你不敢杀我。”孙翔话音未落便飞起两脚,一脚借力在孙哲平的胫骨,抬膝正中他的胯间。
“操!”孙哲平疼得连脏话都卡在喉咙里骂不出来。孙翔借机又一抬腿踢在他胸脯,在空中一个横扫打在孙哲平的手腕。孙哲平被他一踹,后脑重重地撞在车上,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座椅上,他的枪落在地上,被孙翔轻巧地用脚尖勾起来一抛,抓到手里。
“可是我敢杀你。”他说,“把手拷给我解开。”
孙哲平没有动。
孙翔通过手中重量判断出这把枪里还剩五发子弹,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孙哲平开了一枪。子弹擦着孙哲平的发梢过去,狭小的囚车里,两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叫。
“把手拷给我解开。”孙翔又重复一遍。
孙哲平从腰后掏出钥匙,抛给孙翔的同时向前扑去,一拳打在他脸上,手刀击中他的手腕,把枪掰了下来,一脚踹到车门边的角落。孙翔抬腿就狠命踢他的下三路,一边踢一边手里还拿着钥匙往锁孔里捅。孙哲平抓着他的手想阻止他开手铐,奈何孙翔把钥匙攥得死紧,他还吃痛使不上力气,愣是没能把钥匙夺回来。孙翔听见锁咔哒一声开了,赶忙挣脱了手铐,猛地起身给了孙哲平一个头槌,又往他脸上招呼一拳,就把手铐链子往他脖子上勒。
孙哲平被他撞得一个后仰,但还是反应过来了,往下一缩,没被他勒住脖颈,手肘拐进他的肋骨,一脚跺在他的脚上,同时扭开他的手,踉跄了几步,伸手按在车门的生物信息识别处上。孙翔还挂在他背后,朝着他的膝窝就是一脚,孙哲平险些跪下,扯着孙翔的胳膊把他抡出去,正好砸在车门上。这个车门的锁刚才已经被他打开了,孙翔撞在上面,门哐当一下就开了,他整个人也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马路上,滚出去好远。
孙哲平也不去追,把车门又关上、上锁,等到了下一个路口,他才掏出手机,点开卧底发来的消息。
那里面里赫然写着:“让孙翔逃脱。”
孙哲平抹掉嘴角刚才被孙翔一拳打出来的血,冷笑一声:“兔崽子,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他简短地回了消息。
“完成。”
在不远处盯梢的莫凡看见孙翔从囚车上摔出去,然后爬起来跑进边上的小巷,给组织上发了个“红”字,然后对身边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叶修收到孙翔逃脱的消息,立刻就能够确认卧底是谁了。孙翔是开启反噬行动的最后一个信号——其实本来可以用别人,谁叫他自己撞到他们枪口上。只要把他送进上头的基地,他们的内应就相当于接到了行动开始的命令。
卧底被他们告知了要引导警方逮捕孙翔的消息,结合方锐的先例,不可能猜不到他们的用意,也就绝不可能让孙翔踏入上头的领地一步。而叶修没有安排第二个人做这个“信号”,是因为他知道孙翔不会被他们灭口。在这个时候如果孙翔发生任何意外,无论是被杀还是被运往不是上头基地的地方,卧底的身份都会坐实。毕竟孙翔和X.Y.有过直接接触,如果不是得知了他是反噬行动的信号,上头根本不可能杀他。而一个如此高数值的高犯——相信上头在和孙翔接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最后肯定是要送到研究基地的。卧底只要还在赌自己仍未暴露,就会用另一种相对安全的方法,那就是放走孙翔,伪装成他自己逃脱,然后合情合理地击毙他、或者再度秘密抓捕他。但是人都放到大街上了,要是X.Y.还没有保住他的本事,那也就不要在这江湖上混了。
莫凡可能发来的暗号有几种,其中“红”代表的是孙翔被放走,但敌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叶修心想这个卧底果然谨慎,一边安排手下的人去“布置”他的房子,一边让莫凡小分队伺机而动,把孙翔引到蓝溪区郑轩的鼻子底下去。他们在催眠孙翔的时候便给他植入了要去自首的念头,所以孙翔看到警局肯定会往里边跑。只要孙翔进了看守所,接下来的所有程序就都是明文规定的了,法院的那帮人木得很,就算是治安监察署也没法再钻什么空子。这样既能揪出卧底,也能保证计划正常推进,虽说这个迂回会浪费一点时间,但他们已经等了八年了,不差这最后几天。
结合方才黄少天发给喻文州的情报,叶修有些担心派去的人手不够,于是易容了一下,和喻文州一起去了卧底的小区附近。
到时候有必要的话,他打算亲自去会会他。
“孙哲平你死哪儿去了?”张佳乐耳尖地捕捉到走廊尽头于锋喊“孙队”的声音,从椅子上蹦起来就骂骂咧咧地往外跑。可等他看见孙哲平鼻青脸肿的样子,什么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他皱着眉头问,侧过身让孙哲平进办公室,丢给于锋一个眼神,然后把门关上了。
“小声点,耳朵响得厉害。”孙哲平瘫在他们办公室窗边的小沙发上。
张佳乐突然又想骂人了。这才几个小时没见,就搞成这副鬼样子?
“都伤到哪里了?我让于锋去医务室拿药了。”
“小擦伤,不碍事。”孙哲平摇摇头。
张佳乐看他好像的确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外伤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孙哲平这人有时候死要面子,他自己觉得没事、不想处理伤口,张佳乐也懒得管他了。他拉来自己的椅子坐到孙哲平面前,双手抱胸,没好气地注视着他。
“关心自己搭档为什么受伤算是我的本职工作了吧?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了吗?”
孙哲平埋头不说话。
张佳乐气不打一处来:“孙哲平,我是信任你,但你别当我是个傻子行吗?你和韩队是怎么回事,孙翔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孙哲平抬起手又放下,长出了一口气:“你别问了,我不能告诉你。”
“什么叫你不能告诉我,是谁给你下的命令?局里?公安厅?安全部?”张佳乐一个个地数下来,眉头越皱越紧,“还是治安监察署?”
孙哲平一声不吭,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张佳乐等了他半天也不见他说话,腾地又站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数落:“好,你搞神秘主义是吧?孙哲平我告诉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哪天再被人打了,别指望我来关心你!”
他说完便拔腿就走,开门却正好撞上拿药进来的于锋。
“张队,我把药拿来了。”
“谢了小于,你去忙吧。”张佳乐也不好迁怒别人,把几个冰袋和跌打药接过来。于锋看他脸色不对,很有眼力见地没多问就转身回自己办公室了。张佳乐手里拿着药,转过身去看着孙哲平脸上老大一块淤青,方才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点火气又消了大半。他叹了口气,走回孙哲平面前,把冰袋往他怀里一扔。
孙哲平被冰得一愣,抬头看他。
“看什么看,后背有伤吗?转过去,我把药给你抹了。”张佳乐手里拿着药瓶,对他挥挥手让他转身。
孙哲平把冰袋放在沙发上,站起来很是麻利地把上衣脱了,背过身去。孙翔下手毫不留情,孙哲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怪骇人的。
张佳乐心里又急又气,很想踹他一脚,但最终连骂都没再骂,只是把跌打药倒在手上搓热抹在孙哲平伤处。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孙哲平受伤,说实在的也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他为什么受伤。他仔细回想起来,孙哲平几乎每次请假,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有点伤,只是他掩饰得很好,给出的理由又挺合理,张佳乐一直以来都很信任他,也就没多想。只是这次终于被他发现了问题,孙哲平又一如往常地缄口不言,让他格外生气。偏偏孙哲平已经是个惯犯了,极其擅长蒙混过关,嘴严得跟什么似的,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张佳乐拿他实在没辙。
看来只能自己查了,张佳乐想。
“下回小心点。”上完了药,他把孙哲平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把自己的椅子推回去,“胳膊、腿什么的自己抹吧,完了拿冰袋敷敷。”
说完他就坐下来打开电脑,不再搭理孙哲平。
孙哲平愣在那里,手指快被冰袋冻掉了,他才想起要拿来敷在伤处。
他浑身都是伤,这几个冰袋其实根本不够用的。他胡乱抹了点跌打药,装模作样地往腰上腿上搁了冰袋,头枕着沙发靠背,目光瞥向电脑屏幕后面露出来的张佳乐的头顶。
孙哲平被上头找到的时候,大学还未毕业,一腔热血无处挥洒,很快就认同了那张“无犯罪社会”的理想蓝图。他坚信这个理想是能实现的,只是眼看着实现理想的渠道有些歪歪扭扭地偏离了正轨。林敬言刚辞职那会儿,他还想过自己是不是在给正确的人卖命,但之后渐渐地就不想了。因为再怎么想都已经晚了,他已经是缉拿组的副组长,不像林敬言那样可以辞职,更不像流木敢扔了自己这条命。再后来他觉得也挺好,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正确的,中途有些磕磕绊绊的又有什么问题呢。
自从缉拿组之前的一对黄金搭档出了事情之后,上头就一直没放弃再搞一个双人行动组的念头。张佳乐是中央警察学院的高材生,以他那届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如果不是犯罪心理的分数拖了后腿,本身拿第一毫无问题。他和孙哲平又是放眼整个B市公安系统,最出名、最默契的一对搭档。上头的人为了招募张佳乐,找了孙哲平不止一次。
都被他给堵回去了。
他和张佳乐认识那么久,张佳乐的性格他很清楚。张佳乐一片赤诚,是个会同情被卷入斗殴的小混混、卧底传销组织回来都能失眠几个月的人。在治安监察署他根本待不下去。
他不能看着张佳乐来蹚这趟浑水。
既然不想他被牵扯进来,那么他知道得越少,就对他越安全。孙哲平是断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别敷了,冻僵了都。”张佳乐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正从电脑后面探出头,皱着眉头,很是不赞许地看着孙哲平。
孙哲平敷着冰袋的那几处皮肤的确是没有知觉了,他于是把冰袋拿下来,扔到自己桌上。
“有新案子吗?”他问。
“先管好你自己吧。批你半天假,回家呆着去。”张佳乐的脑袋又缩回去了。
“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我才是队长吧?你啥时候能给我批假了?”孙哲平见张佳乐不再抓着他受伤的原因不放,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和往常一样开始和他耍贫嘴了,“再说现在都快下班了,什么叫半天假。”
“滚。”张佳乐骂道,语气里却还是透着关切,“耳鸣怎么样了,别掉以轻心,严重了要去看医生——哎呀行了你赶紧给我走吧,不是放假,是早退行了吧?”
孙哲平知道他虽然不再问,但还在气头上,自知理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站起身来,却扯到拉伤的肌肉,倒吸了口凉气。张佳乐听见了,又从屏幕后面探出头来,担忧地打量他几眼。
孙哲平摆摆手,对他笑了下。
“真没事儿。那我回去了。”
“这个给你。”江波涛打开包,掏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周泽楷面前。
周泽楷打开,看是他委托江波涛搞来的一些特殊零件。他放下手中已经擦得锃亮的狙击枪的最后一个部件,起身把之前新买的那两把枪从架子上取下来,又从柜子里拿了一袋子钱递给江波涛。
“谢了,那我先回去了。”江波涛把钱收进包里。这段时间为了安全起见,他和周泽楷军火交易改成了用现金支付,虽然是麻烦了点,但是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些的好。
周泽楷熟练地将零件装上,把枪在手中转了两转,然后抬头看向他:“没事?”
江波涛微笑道:“监察署就算对我起疑心,也不敢打草惊蛇。这段时间你最好别用我给你的枪了,免得他们痕检的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把你也牵扯进来。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找到的线人,竟然能摸到我这里。等我找到他,还得麻烦小周帮我个忙。”江波涛说着做了个手势。
周泽楷会意,点头道:“好。”
“如果组织上有什么新的委托,我会托人联系你的。”
“反噬行动?”周泽楷问。
江波涛神色郑重了些。他点点头:“就要开始了。”
周泽楷“嗯”了一声。他不是X.Y.的成员,也没有过加入任何组织的意愿,从来就是谁出钱他就接谁的委托。只是因为江波涛和他私交甚笃,他才对X.Y.的事情上心一些。反噬行动的具体细节他并不知道,只知道是针对治安监察署——如果有什么需要,他是很乐意帮忙的。
“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先潜水了。”江波涛一边开门一边说,“器材的事情找云山乱就好。”
“好。”周泽楷和江波涛手下代号“云山乱”的吕泊远也打过几次交道。
“把枪擦亮,坐看好戏吧。”
门在江波涛身后关上。
孙哲平被张佳乐赶出去的时候五点四十,满打满算只早退二十分钟。而现在打车回去,就凭B市的路况,下班时间还到不了家。
结果还是他想得太美好——晚高峰伊始,过往的出租车里大多有人了,他在路边站了十分钟才打到车。而上车后才刚拐过第二个路口,竟然收到了内应的新报告。
“择日清除孙翔。署内有敌方卧底,速查。敌方行动代号‘反噬’。黄色警报。”
署内有卧底?孙哲平一惊。报告写的不是“组内”而是“署内”,说明卧底不在缉拿组。治安监察署是唯一在入职时需要检查HIC固定值的单位,缉拿组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允许高犯的存在,但其他部门是万万不可能有高犯的。X.Y.是个纯高犯组织,这个他们很早就知道了。他们会允许一个普通人去完成卧底治安监察署这种既高难度又极其重要的任务吗?以这个组织一直以来的谨慎程度来看,这种可能性相当于零。而固定值不像活跃值那样可控,就算超值犯应该也是没法造假的。要是真的有高犯能在固定值上耍花样……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另外就是这个“黄色警报”了。这说明内应的掩护身份有危险,随时可能暴露。孙哲平咬了咬牙,寻思了一下立刻能派去支援的人手有多少,然后销毁了报告,把手机收回去。
堵了一路,等回到家已经六点半了。孙哲平家在百花区和雄图区的交界线上,位于一处高档小区,小区里都是现代化的高楼,孙哲平住在十七层。
回家后他也没时间做饭,直接打开工作电脑给上头发报。首先是告诉组里跟着孙翔的人明天把他做掉,然后把敌方行动代号告诉搜索组的人,让他们在监听的时候多加注意,之后让人立即去策应及保护卧底。
署内有卧底这件事孙哲平只能直接报告给署长,在任何人那里辗转一下他都不放心。署长在任十二年,比X.Y.的历史可长多了,总不可能是卧底吧。
刚把报告发出去,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掏出来看,果然是内应发来的消息。
“红色警报。”
身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