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757468
作者 : 雪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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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 文豪野犬中岛敦,文豪野犬芥川龙之介
标签 敦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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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25 04:45
梅雨季节刚刚过去,路上的行人终于收了伞,抬眼看了看难得一见的太阳后又继续赶路。家里总算没有了连绵不绝的雨滴敲击窗户的声音。用来避免漏水而放置在窗台的毛巾,早已从湿漉漉的状态恢复成干燥的模样。一如外面晴朗的天空,阳光明媚。
但中岛敦的心里仍在下雨。
今天他没有什么工作,按照值日表今天是他轮休。月末月初没什么事要做,刚发的工资条也还躺在他的包中。有业余休息时间还有闲钱,这种情况下,怎么着都不应该是敦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
但敦现在宁愿自己是国木田先生那样的工作狂,如果让自己成为一个上了发条的似的永动机,来回工作不停的话,他一定可以暂且忘记现在心里惦记的事情。
不久前镜花也和与谢野医生同住了,留下敦孤零零一个人在家里,连分散注意力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都怪太宰先生,敦无力的瘫着如此想到,事到如今,为什么自己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呢?
暂且抛开趴在小桌台上鼻子都被压红了的敦,事情的始末大概是这样:
因为家乡闹了水灾,所以贤治急急忙忙跑回老家去帮忙了。国木田先生陪同乱步先生出外勤,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敦便老老实实在侦探社加班,同时肩负着说服太宰治一起加班的光荣使命。但他瞄了一眼躺在沙发哼着歌的太宰,不可能啦,敦如此断定。
与其想办法让太宰干活,还不如自己尽快把工作做了速度更快,敦差不多已经开悟了。
可太宰却没有放过敦的意思。在谷崎做完当天的任务,打了声招呼就和直美一离开后,按理来说太宰也会趁现在一溜烟跑得没影。但这回他依旧悠哉游哉的躺着,软绵绵的嗓音传到敦的耳朵。
“我说敦君啊~”
“是?”敦停下敲击键盘的手,从电脑后面探出一个头,他倒还没天真到觉得太宰会良心发现,但这个时候太宰发话,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
“你现在和芥川组队感觉怎么样?”
“呃,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啊太宰先生…”不知为何,太宰先生似乎对他和芥川的事情乐此不疲。敦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回答太宰的问题,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对芥川没有那么心怀芥蒂:“还是就那样啊,只是现在割草机终于不到处割草了。”
太宰似乎笑了,大概是对于敦称呼芥川为割草机这一点。这两个人之间的奇妙关系轮不到自己插手,敦一直清楚这件事。
不过这么一来,敦也有些好奇了,有一个问题一直埋藏在他心里没机会问。看芥川对太宰执着到那样可怖的地步,哪怕太宰拍拍他的肩说一句“你变强了呢”都足以让他失去意识。
向来波澜不惊的他,也只有提到太宰才会如此富有感情。
那在“白鲸”上的时候,太宰究竟用无线电耳机对芥川说了什么?敦可是见证了芥川飞奔过去的模样,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好话,不然后来芥川不至于连菲茨杰拉德先生都直接无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刻骨杀意来要自己的命。
那是一个人情绪到达顶峰才有的反应。
“啊,你说那次啊。”太宰回想了一下,轻轻松松说道,“我什么都没说哦。”
“……哈?”敦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不,您总该是说了些什么吧,不然芥川他怎么会…”
“是真的,敦君。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太宰漫不经心地说着,“我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敦的脑袋嗡地震了一下。原本他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猛地发紧,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大概是看到敦的表情,太宰无奈的笑了笑:“那种情况下我什么都没法和他说,当时最优先的事情,是让你和菲茨杰拉德对峙,所以不能让芥川在那里就和你打起来。”
“难道我要安抚芥川让他冷静下来撤离吗?那样的话我安排他上船就没有意义了。”
虽然“安排芥川上船”这句话信息量也非常巨大,但敦心里完全被“太宰先生原来直接挂电话了”的这件事给填满了。
敦并不是非常容易共情的人,但长年累月在别人脸色下生活,他多少也有察觉他人感情的敏锐能力。
对太宰怀有执念固深的芥川,在听到自己说“太宰先生有话对你说。”这句话后产生的希望,和飞奔过去只听到一串冰冷的电话忙音的失望,到底哪边更巨大呢?
敦不敢想象。
虽然并不完全是敦的错,但他似乎,对芥川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这和踩芥川的雷不一样。那种刚有希望又不断失望的感觉,幼年时期的敦,每当在孤儿院有人来选择孩子领养的时候,已经无数次的体会过了。惴惴不安的期待和毫不留情冰冷的现实相互交替,这种感觉着实让人想吐。
他不喜欢伤害别人,在院长老师的教育下,如果自己伤害了他人,那几乎等同于伤害自己。更何况伤害的对象是那个芥川,罪恶感一下子犹如潮水蔓延到敦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与太宰先生的对话,时间上几乎契合了梅雨季节的开始。
自那以来似乎每天都在下雨,敦的心情也和空气中弥漫的湿气一样沉重,毕竟天气多多少少会影响人的心情,这话虽然没确切的科学依据,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也幸亏有这场雨的存在,敦这样经常派去跑腿的,和芥川那样的游击队长,在延绵不绝的细雨飘渺下都减少了外出频率,也减少了见面的机会。
直到雨季过去天空放晴,敦也没找到合适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趴在宿舍的小桌板上发着呆。
真要说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早就在敦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了。虽然也有太宰的因素在,但芥川仍同意和他搭档,甚至在神威一战中冒险出手相救,这至少说明芥川并没有介怀这件事,不,倒不如说——
仔细想想,芥川似乎都没有考虑过,敦那时是在骗他的这个可能性。
也正因如此,敦才想要为芥川做些什么。补偿也好赎罪也罢,什么理由都好,什么事情都行,他想要为芥川做些什么。一定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呼吸。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份焦躁,并不全都来自于那所谓的罪恶感。
又是一次任务完成后的归途,黄昏从地平线浸染蔓延,直至头顶又渐渐消退,化为了深邃的黑。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在路上,稍稍落后的敦叹了一口气。
自从天人五衰事件后,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两大异能组织,至少在明面上达成了友好互不干涉的共识,像今天这样冠以新双黑名义的合作,当事人都早已司空见惯。
可看着身前快将不爽的气息用罗生门具象化的芥川,敦知道自己这回搞砸了。
也不能说是心虚,但敦的确面对芥川有些抬不起头来。所以这回战斗他全程看都没敢看对方一眼,哪怕芥川叫一声“人虎”敦都地身体一颤头脑闪过一瞬空白,攻击的动作自然也迟钝了一下,虎爪落下的位置偏离了预计的轨道。
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瞬间,一个手榴弹腾空飞来,炸弹的火光还未泄出,便被罗生门的血盆大口整个吞噬。爆炸的耳鸣声还未消退,敦便将脸部红肿不省人事的敌人甩在了地上。
默契虽然还在,整体也可以说是有惊无险,但由于敦刚才的失误,才造成千钧一发的局面这一点也无可否认。
在港口黑手党的一般员工过来收拾残局时,敦耷拉着肩膀准备听芥川来一波嘲讽,哪想他直接双手插兜抬腿走人。无奈下敦只好小步小步的跟在后面。
要趁现在道歉吗,刚才自己的那一下发愣,连同那次电话的份一起好好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已敦对芥川的了解,大概率芥川不仅不会原谅他,还会因为敦翻着陈年旧账在战场上发呆的事,大发雷霆。
“唔!”一直在低头走路的敦,没反应过来前面的芥川已经停下了脚步,于是就这么一股脑的撞了上去。敦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鼻尖,抬首正好对上芥川回头的视线,乌黑深邃的眼眸四目交接。
“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啊。”敦嘟嘟囔囔说着。
“那自然是目的地到了,蠢虎。”芥川不耐烦的用拇指往旁边一指,敦很意外的看到了一家日式料理店。
敦看了看人声鼎沸的餐厅,又看看不知何时带上墨镜和口罩的芥川,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倒不是两人一起吃饭很少见,只是那个时候都是由敦起头,不想回家吃冷冰冰海苔又黏黏的饭团,也不甘寂寞独自一人,所以把芥川一起拖进这拥搡推挤的人间烟火里。
像现在这样,由芥川主动带敦来吃饭,或者说主动参与这么吵嚷嚷的活动,实属难得。敦就懵着跟他一起走了进去,服务员的话,旁边路过的顾客,他一概没有注意。
眼中只有芥川的单薄的身影。
“喂…芥川你今天怎么了。平时我拉你来吃饭你都不愿意的啊。”看芥川用最精炼的语言点完菜后,敦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盯着芥川感觉他吃了假药一样。
“你刚刚无精打采的。不是肚子饿了么。”芥川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便抬手勾下口罩。见敦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不耐到:“在下猜错了?”
“不……嗯,是,没错,是这样。”敦刚想反驳,犹豫一下又立刻点头。心下恍然,原来他把自己战斗时的恍神,当做是肚子饿了没力气。不过这个时候乖乖顺着台阶下没什么不好,毕竟真实原因他死活说不出口。
更何况难得芥川还会替他着想带他来吃东西,也许今天他心情不是很糟,反而挺好的。
搞得敦这下更不敢提白鲸上那茬了。
店员端上来的是一大碗猪排炸酱饭,和一小碗味噌汤。看着散发着热气浇着鸡蛋的猪排,敦咽了咽口水。这么说起来,敦之前的确和芥川发过牢骚,说自己最近都没吃到什么肉,他没想到芥川还记得。
“你就喝味噌汤吗?要不要分一点猪排给你?”
“在下才不吃这般油腻之物,吃你的就行。”芥川眼都没抬,端起碗小口喝着热汤。
“你就是不吃肉才会这么瘦的啊。”说着敦还是夹了一块放芥川碗里。
他之前就觉得,芥川真的太轻了,在神威一战时虽然实属情急之下,但他也能轻轻松松把芥川抱起来。体质差体重轻还老爱逞强不好好吃饭,光是健康问题他就能吐槽芥川一整天。
真亏这人还能成为游击队长啊,敦摇头叹息。
看芥川黑着脸似在做心理斗争,最终还是以不浪费食物的借口拿起筷子,嘴里还不饶人的说着“多管闲事的人虎”。敦还不死心的夹了些鸡蛋过去,看着芥川别别扭扭的吃下去,心里是莫名的得意。
买单的时候,敦也一反常态的挡在芥川前面,说什么都要自己付钱。
“人虎你今天发什么毛病。”听到芥川的这句质问,敦嘴角狠狠一抽。
别开玩笑了,现在给芥川道歉的这条心是可以死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让芥川请自己吃饭?别说今天他拿着刚发工资条有些资本底气,就算月底快没钱了他也不会这么做。
芥川自然没有和他争,退后一步下巴一抬就把收银台的位置让了出来。敦看了看账单,觉得一碗炸猪排饭就这么贵实在不应该。是说他一直跟着芥川往前走,现在想想这家店的服务于其他都挺周到的,餐具也布置非常有心且整洁。
换句话说这家店不便宜。
敦将信用卡放在读卡器上,眼睛一闭手一滑,扭头不去看收据,试图忘记这笔钱。
芥川有些好笑的看着敦的反应,他还以为人虎一定会乖乖认怂,看来他真的有反省刚刚失误的事情。
在准备分别的时候,敦还是有些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些什么。芥川看在他反省的的态度上站定脚步等了他大概三秒,最终等来了一句干巴巴的“路上小心哦”。
芥川在墨镜下似乎翻了个白眼,手也没挥话也没回的离开了。
敦站在路灯光芒中央独自彷徨,半举着手又放下来。原来他也会对芥川有话说不出的这一天到来。
自那之后又过去许多天,敦渐渐不像先前那边惶惶,反正也没见到芥川,道歉的方式他还能再斟酌斟酌。
这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国木田先生把敦和贤治叫了出去,街角口的一辆货车上摆满了盆栽长竹。窸窸窣窣青葱一片,各家商店都派人去拿一两盆回来,侦探社也一样。毕竟七夕节也快到了。
看着贤治轻轻松松一左一右抬起两盆,敦哭笑不得的接过其中一盆竹子。竹竿细长有些遮挡视线,敦只能在翠绿夹杂的缝隙中看着前方的路。
这么说来…七夕啊。敦对此没有太多概念。
孤儿院基本上没有和七夕搭上什么关系,牛郎织女倒是有听过,但也因为当时太小没有听懂。重新回顾这个故事,还是去年和小镜花一起看的绘本。
那时的敦想,一年只能相见一次真是令人难过,如果自己有喜欢的人,那他一定想天天和对方相会。啊…可是,敦的脚步不自知的慢了下来,有时候就算人在你的眼前,似乎也和在银河那端一样遥远,不是单纯见到就好的。
敦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天夜幕刚落皓月初升,一段段路灯光辉照耀下,芥川离去的身影。
嗯?敦灵光一闪。随即回觉意识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后,又急急忙忙来了个刹车。这把一旁的贤治吓了一跳,可惜贤治担忧但询问丝毫没有传进敦的耳朵里。敦现在心脏轰鸣的让他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
等一下…为什么自己刚刚在想喜欢的人,下一秒就自然而然的想到芥川啊!?
“敦君…?敦君?你不舒服吗?”贤治单手拿着竹子,另一只手在敦的眼前晃了晃,敦这才回过神来。
“…诶…不,我没事的贤治君。抱歉啊,突然停下来了。”
“真的没事吗?”贤治灰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心的神色,“你的脸很红哦,是发烧了吗?还是中暑了?”被点出这一点的敦一下子失语,说不出话。
诚如贤治所说,敦现在脸红的可以与天边的夕阳媲美,酡红的色彩滴染他脖颈以上所有肌肤。手心愈发烫,触到盆栽就越发冰凉。嘴巴在脑子转过弯前就做出反应:“没没没事!我们快走吧,迟到的话,国木田先生会生气的!”
是的,离开这里,去哪都行。敦自知他的胆小病又发作了,但这里并不是可以整理思绪的场合,他要一个可以静得下心的场所,来接受一个荒诞的现实。
其实哪用什么整理思绪,这情况摆在这里清清楚楚。敦抿紧嘴唇。心脏的鼓动带的太阳穴都在跳。他知道的,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想法,一闪而过的电光,如果将它收回来,倒带,慢速度回放的话。
怎么会。
他对芥川…他对芥川……
忍受着过快的心跳,回绝了各位的好意,逃也似的敦几乎要用上了白虎的速度飞奔回家,开门关门滚进壁橱一气呵成。小镜花走后敦还是睡在黑黝黝的壁橱里,明明是惧怕黑暗的人,在一定情况下,却只有黑暗才能给他带来安心感。
没有光侵入的视野里,同样是全黑的他,身影浮现于敦的眼前,真切的触手可碰,却也远的遥不可及。那个强大却不自知,只会乱来又不在乎自己,认真又冷漠,却有着有着莫名的细致和莫名的温柔,浑身浴血满心伤痕的人。
那个不时会对他展露脆弱一面,又将他从过去的泥沼里拽出来,无论何时都在生死关头站在他身边的祸犬。
那个和他一样不断挣扎着,在人生的迷途里跌跌撞撞寻找着意义,寻找着莫须有的光芒璀璨的出路,寻找着爱的野犬。
敦闭上了眼,那个身影却仍然挥之不去。…爱吗。他想。
在这房间一隅的逼仄又不见阳的昏暗场所里,他的心中逐渐绽出一朵懵懂稚嫩却坚韧的花。
黑暗之中敦抬起双手捂住了脸,苦涩的叹息从指缝间倾泻而出。啊啊……
为什么,不知如何同芥川说的事情,增加了啊。
“……敦。你没事吧。”国木田伸手扶了一下眼镜,现在连他无法对敦的状态视而不见了。敦的眼袋重的让人吃惊,本来敦就是偏白的肤色了,那不健康的黑晕更是明显。
敦把埋在一大堆文件里的头抬了起来,非常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暂且还好。敦发现了自己对芥川的心意,按理来讲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毕竟情窦初开的初恋,在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是一抹值得珍藏的白月光。
但自此开始他就失眠了,每晚准备入睡的时候,都会有声音萦绕在他的脑海,太宰当初挂断电话产生的忙音——自己虽然没听到但总是能想象出来,还有芥川毫不犹豫的纵身跳过去时的那句“太宰先生!!”,那句如同孩子一般的哭喊。
这里那里叠加起来的情感,别说告白了,敦连接下来要怎么面对芥川都不知道了。
本来他就不是很擅长说谎隐瞒的人。
敦一边麻木的接过白纸黑字的文件,字里行间硬是一句话没看进去。敦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给我一个解决现状的方法吧,让我能够去好好的正视芥川,和我的恋——敦毫无诚心的祷告,被眼前晃下来的一张便签打断了。
太宰拎着一张长条型的便签纸在敦眼前挥了挥:“还醒着吗——?上班时间可不能走神哦敦君。”
“你这个一天到晚都只是闲逛的家伙说什么呢。”国木田屈指狠狠敲了一下太宰的脑袋,给了他一记暴栗。然后无视假哭的太宰,国木田把那张便签推到敦的面前:
“敦,这是你的那张。再过不久就是七夕节,像去年那样,写好心愿绑在门口的竹子上就好。”
“反正国木田君肯定又是写‘希望计划一切顺利’——的这种无聊的愿望吧,每年都是一个字都不变,太死板啦。”太宰揉了揉头耸耸肩,言语里是毫无遮掩的调侃。
“总比你这家伙写什么‘和美丽小姐殉情’这种东西要好吧!还有,我希望一切按计划进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只有你一直都在阻挠我!”
敦没有和平常那样阻止两位前辈的吵闹,他拿起便签。七夕节的许愿纸,敦呆呆地看着这张空白的薄薄的纸片,随即猛地站了起来:“就是这个!!!”
“啊。”看到各位一脸诧异的视线集中过来,敦挠了挠头又坐下来了,羞得恨不得当场变成透明人消失。众人也没有追问他,大家都知道最近敦状态不在线,好心的把刚才的事当作没看见。
趴在桌子上叹着气的敦,在那张便签纸上画了一只小老虎头。眼一偏,看到桌上的草稿纸,自己刚刚迷迷糊糊的时候无意识写的五个平假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羞耻心又冒出来了,他急急将那张纸折起来,抬眼正巧看到太宰注视着这边的视线。
“要去的话,趁早比较好哦。”他如此轻声说。
敦羞赧的捂住了脸,果然,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于是承蒙太宰先生的好意,敦史无前例的提前下了班,手里拿着那张便签纸,往港口黑手党的方向跑去。
会不会太突然了?会不会太奇怪了?他会怎么想呢?敦脑袋里盘旋着这些,却硬生生被一个声音拉回了心神。
“人虎?”芥川那独特的,低沉的声音,和自己擦肩而过。
敦脚步一停,芥川正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便利店前,手上提着一袋速食便当。啊,这人又不好好做饭吃,敦刚起了这个念头,转念就想起自己的目的,瞬时手脚冰凉。此时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当初第一次去侦探社面试。
“你往港口黑手党的方向去做什么?”芥川狐疑的盯着明显有鬼的敦,“还有,你最近失眠么。”
敦想起自己脸上明晃晃两个熊猫眼,心里哭泣着应该过几天再来才好的,现在他草稿也没打,只得硬着头皮临阵磨枪直接上:“失眠什么的先不说啦,我,我是去找你的。”
“找在下?有什么事。”
“这,这个给你。”敦颤巍巍的把便签纸递了过去,芥川毫不留情的吐槽了着老虎画的真难看,然后问道:“所以,这是什么?”
“七夕节挂竹子上许愿用的。”
“这种事在下当然知道,居住的楼下也有放盆竹。在下是问你给这个做什么。”芥川啧了一声,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第一个信号。
敦慌里慌张磕磕跘跘的说:“那个,就是说,嗯…这个是你专用的。你只要在上面写下愿望,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芥川愣了愣,敦已经放弃组织语言了,阖眸一鼓作气的把未修饰的语言全倒出来:“呃,因为,因为之前和福地的战斗,你来救我了,什么的。所以,所以这是回礼!对!我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什么都可以!”
只是不要写上“让太宰先生认同我”之类的就好,就算是我也会很伤心的,敦心里腹诽着。
帮芥川实现一个愿望,这就是他看到七夕许愿纸时最初冒出来的想法,这样的话,他一定就可以弥补自己对芥川的愧疚感,可以弥补在白鲸上自己草率扔出去的,芥川一碰即碎的希望。
他倒没自傲到可以靠这招来获得芥川的好感,也没有想要告白的意思。只是,如果那个剔除掉这些多余累赘的事情,他对芥川的感情也会更干净一些。
哪怕这份感情永远不会被他知晓。
芥川无言的看了看手上,五元店一抓一大把的便签纸,又看了看惴惴不安满头是汗的人虎,不知想了什么,最后还是将它放进了口袋。
“你的回礼在下收下了。”敦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又听芥川说到,“不过,在下不会在上面写所谓的愿望的。在下向来不信七夕许愿这些虚渺之事。”
“在下想达成的事情,在下自己会做到。不会劳烦你的手。”如此说着,芥川便不打一声招呼往港黑走去,看来他今天也要加班。
敦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也没和他说一声再见。
芥川就是这种人啊…他头疼的如此想到。自己喜欢的对象,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变通的固执家伙。敦的嘴角不知为何漏出笑意。
那这下该怎么办才好?那一张轻飘飘毫无重量的纸可不能作为回馈芥川的礼物。敦伫立街道一旁冥思苦想了一会,看向了一个方向。
提着便利店买来的一沓便签纸,奔跑在人流之中,敦蓦然想到——
说起来,自己也是一个不输给他的固执家伙啊。
“今天写什么好呢…?”敦跪坐在家里的小桌台前,面前是一张空白的便签纸,他咬着铅笔头上晃下摆,思索着如何落笔。
『希望芥川的身体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这个大前天已经写了。『希望芥川工作一切顺利』…这个是昨天的。『希望芥川找到恋人』?不行不行,敦非常私心的在心里划开了这一条。
自从上次在街上偶遇芥川后,敦在每天下班后就有了一样全新的休闲活动——在芥川楼下的竹子上挂许愿纸。既然芥川自己不肯许愿,那敦就替他来完成。这个根本就不懂关心自己的家伙,敦要连同他的份一起向上苍许愿。
而这个休闲活动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星期。
写好『希望芥川不会受伤』——虽然敦觉得这和身体健康有点重复,但不会受伤和不生病是一样重要的——随后,他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国木田先生送的运动外套,带好帽子和口罩出了门。之所以要如此全副武装,自然是不想被某只祸犬看到。
这点面子敦还是想给自己留一下。
今天也小心翼翼的拿着红绳,将便签绑在了竹子上,前些天写的便签都还在那里,幸好已经陆陆续续有些人开始挂许愿纸了,敦写的这些混杂其中也不会惹眼。
一张张雪白的便签配合着五彩的丝绳,在碧绿的竹叶中蒙络摇缀,随风飘扬。
也多亏芥川是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的人,自己的这些小动作才不会被发现。不然他一定会把这些便签全部扯下来,扔自己面前,最后补上一句“人虎你有病?”做为结尾。
这场面真实到让敦打了个寒颤。
什么嘛,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平平安安的有什么不好。敦一边嘟囔看了看自己都便签们微微晃荡,确认应该不会被吹跑后,敦左顾右盼了一圈就离开了。
悠哉游哉跑走的敦,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黑色的一角在楼道间一闪而过。
溜达在回家路上的敦,只是满心盘算着下一张要写什么好,每次挂上便签,虽然非常无厘头,可他就觉得自己这些祈愿能成真一样,觉得自己有在为芥川做些什么一样。
搞不好这只是自己的自我满足,但敦不管这些。
而且,说不定真的有用呢,就在昨天,敦在路上偶遇了芥川的妹妹。这回她依旧是刚从洗衣店出来,很少见的主动和敦打了招呼。敦自然也向她搭话,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正在暗恋着人家的哥哥,自己的舌头突然不听使唤起来,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银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只是偶然提了一句:“最近兄长出任务的时候,都是毫发无伤的回来呢。我和樋口小姐都很开心。”
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敦无比欣喜。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像这样,让这些愿望实现吧。哪怕我的恋情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泡沫也好。敦发自内心如此希望。
直到上天给他狠狠地泼了一桶冷水。
敦是被雷鸣声惊醒的。
轰隆的雷声不是悠扬飘来,而是如同炸弹一般,在天空一下子划过一道裂痕,瞬时的明亮带来振聋发聩的巨响。
敦猛然坐起身,心脏还在猛跳时,他顾不上这些拉开壁橱,窗外是一片暴雨飘摇。凶狠的雨水如同密密麻麻的子弹,敲击着窗棂噼里啪,玻璃一阵阵的响。雨幕以肉眼可见的姿态一阵又一阵,窗外仿佛是电脑出现雪花的显示屏,看不清任何事物。
尽管在温暖的家中,敦的心却如淋着雨般透心的凉。
他想起那些放置在外的盆竹,那些脆弱易碎的纸条。它们绝对抵挡不住这片狂风骤雨的侵袭。敦连滚带爬的跑到玄关,刚一打开门,猛烈的雨水击打着他的面颊,外面的走廊早已湿了一片。
敦手上还未打开的雨伞,布料轻摇,水珠顺着伞骨滑下,滴到敦的脚背。刹那的冲动被冰冷的雨水浇灭,敦缓缓带上了门。
蜷成一团坐在角落里的他,一夜无眠。
待天边刚刚破晓,未带色彩的稀薄白光一点点攀上墙头,雨才逐渐小了下来。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再如夜那般迅猛,敦立刻拿着雨伞冲出了家门。
地上的水积攒着还未散去,浸湿了他的鞋头。少年不知疲倦的跑着,伞收集着风的力量不断阻挠着他,让他在拐角差点滑了一跤。最后敦将伞收起来,刺耳的呼吸声不绝于耳,他顶着扑面而来的雨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走。
衣服黏黏湿湿的,胸膛起伏不停,脸上滑落的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转过熟悉的街口,踏入熟悉的街道,最终脚步渐渐停下。呼吸还未匀畅,敦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心脏狂跳却不只因为奔跑,瞳孔骤缩。
眼前还是原来那盆竹子,青翠的竹竿上淌着水,在绵绵细雨中,雨滴在细叶上踢踏起舞。
但上面已经没有一张便签纸了。
地上稀稀拉拉飘散着几张,已经浸湿扭曲甚至有些脏污的便签。敦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颤抖地蹲下,捡起一张又一张湿答答滴着水的纸张,模糊的字迹中,没有一张是他的。
看来是直接被风吹跑了,连个念想和希望都没留给他。
他先前还当他对芥川的感情,是小美人鱼化为的泡沫一样,现在看来,这些虚妄的愿望才是吧。被风一吹,被雨一淋,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知道的,这种事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就算是这样——
他还是,好委屈啊。
一个步履瞒珊的老人牵着爱犬从大楼里缓缓而出,刚刚打开伞的他,转头就看见一个蹲在门口的白发男孩。雨水毫不留情的拍打在他身上。诶呦,怎么能让这么大一个孩子淋雨呢,别淋坏了。
他正准备扯着那孩子回楼里躲躲雨,步子一出眼睛看清了又犹豫了。
那孩子在哭。
他抱着一把伞,手里拿着几张脏兮兮的便签纸,豆大的泪珠缓缓而落,混着雨水,鼻尖红红的。男孩肩膀一颤一颤地抽泣着,却始终只是咬着嘴唇,没有哭喊出声。
雷雨做为男孩无声哭泣的背景,仿佛整个雨幕都化作了他情绪的一部分,雨声替他呜咽,雷声替他嘶吼。
泪水淌了一地。
敦擦了擦眼泪,谢过了老人和蔼的问候。说谢谢的时候还抽泣了两下,让他很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被旁人安慰哭泣,真是不像话。敦抖了抖雨伞上的水,撑开伞离开了这里。
去侦探社吧,他这么想。那里有备用的换洗衣物,这个时间国木田先生也应该去工作了。哭过一次后他也放松了不少,有什么关系嘛,敦想,反正自始至终芥川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没什么…不甘心的。敦嘟囔着。
国木田先生会与谢野小姐见到他湿漉漉的样子,自然是大吃一惊。国木田拿了条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嘴里念着雨又不大,拿着伞都能淋成这样,身体管理是很重要的云云。
敦再三郑重道歉,接过了与谢野医生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混着令人安心的清香,让他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雨渐渐地停了。
接下来的一天一如往常。敦在电脑前整理文件,乱步先生翘着二郎腿吃着糖,时不时和太宰先生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谜语。国木田气势磅礴的敲打键盘,谷崎和直美一起重新布置了门口的盆竹。
“诶呀,还好是竹子,如果是什么鲜花的话,昨晚一定会被那场大雨淋得七歪八倒的。”直美托着腮帮感慨到。
“是啊,幸好明天才是七夕节,大家也没有把许愿纸挂上去。”谷崎摆完竹子,伸手擦了擦了汗,眼角余光瞟到了一个身影,谷崎回头,“啊,敦君。要去跑腿吗?”
“啊,嗯…”敦笨拙的笑着回应道,“乱步先生想要吃小蛋糕。谷崎先生你们要吗?”
“不用,那个…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感觉你有些没精神…啊痛。”谷崎还没说完就被直美捅了捅腰。
“哈哈,不用麻烦了,我又没什么事,自己去就可以了。”敦谢过了两人的好意,走出侦探社没两步后又用力拍了拍脸。
好了,中岛敦,要振作起来!又没出什么大事,退一万步说又不是被芥川给甩了,再消沉下去,只会让侦探社的大家担心的。敦深呼吸一口,然后迈开步子。
刚才小镜花犹犹豫豫的问自己要不要吃可丽饼,乱步先生也分了他的薯片过来,虽然后来没说两句就发现自己喜欢的小蛋糕吃完了,又颐气指使着敦出来买。
敦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让自己出来散散心,大概也是乱步先生的温柔吧。
没走几步敦又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的敦想着,果然今早的淋雨还是有些乱来了,回去后洗个热水澡吧。
乱步先生想要的蛋糕,所在的店距离侦探社有点远。提着蛋糕的敦觉得天太热了,便想抄个近路。结果又走到了熟悉的街道口——再过去一些就是芥川家了。
今天还要去挂便签吗?倏的这个疑问浮现于敦的心头,家里的便签还有很多,当初自己还兴致勃勃的想要挂满整个竹子呢。
不去了吧。敦有些落寞的笑笑,这场自作多情的游戏,是时候结束了。就像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叠起来的纸牌屋,被风吹倒了,就没有精力从头再来了。反正无论有没有自己的祈愿,芥川也会保护好自己。
他到底只是一个胆小鬼。
今天敦加了班,把这几天状态不对头时积攒的工作一口气搞定了,罕见的最后一个出了侦探社。
晚上回家的时候,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似的不自在。踏着清冷的路灯,敦试图像太宰先生那样哼哼歌转换一下心情,结果哼着哼着声音又渐渐小了,只剩下几个气若游丝的枯燥音符。
回到宿舍的时候,里面自然没有开灯。如果不是他心疼电费,敦一定会让灯开一整天,直到他回去。至少这样心会自欺欺人的暖和一点。
不过,如果打开家门一个人都没有的话,还是会寂寞的吧,敦这么想着,拿出钥匙开了门。
“嗯?”虎的夜视很好,所以一进屋敦就注意到了房间的异样。
地板上散落着一大堆便签纸。
敦怀抱着数不清的问号,小心翼翼跨过这些便签开了灯。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便签纸散落的地方集中于门口附近,看来是一张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敦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张又一张的便签——便签的款式和他之前,在芥川楼下绑的如出一辙。上面的字迹简洁有力,敦一惊,他认得这个字迹是出自谁的手笔。而上面写的话语——
『希望中岛敦身体健康。』
『希望中岛敦工作顺利。』
『希望中岛敦不要受伤。』
『希望中岛敦每天都能吃到肉。』
『希望中岛敦幸福。』
…………
……
那些曾是自己,对芥川的祝福。有些是一模一样的,有些则不是。
许许多多的便签,搞不好比敦之前写的还要多,墨黑潇洒的笔锋,无数的横竖撇捺的聚起来,唯有对自己的祝愿。
不要怀抱希望,不要有所期待,自己都让芥川失望过一次了,也许不止一次,那么至少自己也同样不再对他抱有幻想——敦今天好不容易如此说服着,说服着自己,才终于痛下决心的。
但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他就是一个一直渴望天下掉下糖果的孩子而已。
敦越拿起一张便签,手便愈发颤抖。鼻子酸涩的渐渐泛红,视野也逐渐朦胧起来。不行不行,敦咬着嘴唇抹了一把眼睛,要是眼泪滴到便签上面就不好了。
然后再看到一张,上面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老虎头的便签时,敦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身上似乎闪过一阵电流,心跳也渐渐快了。
他缓缓的拿起那张便签,翻过正面,上面只写了一句简单的。
『想见你。』
敦在脑子反应过来前便夺门而出。
门关上的巨响引的邻居都探头出来,走廊上早已人影一无。
敦一直感谢着社长的能力,让自己可以压制得了虎,让自己不会沦为阶下囚,让自己可以打赢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保护大家。
但从未有过一次像这样,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庆幸着自己有着如此的力量。这还是敦第一次因为私人目的而使用半人半虎,一直排斥的异能,此刻是他的翅膀。
这是今天第二次冲向那个地方了,怀抱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冲动。
敦的虎爪踩过高楼粗糙的天台,点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风声灌满了耳朵,细细的绒毛瘙弄的脸颊很痒,如果这时有路人往天空上观望,那他便会看到一只带着金光的白影飞过头顶。
非人的金瞳里溢满了人类才有的情感。
敦来到了芥川公寓的楼下,没有门禁卡的他是进不去的。于是敦小腿猛地发力,直接利用虎的力量飞到了芥川所在的楼层。那可是他过去一周,几乎每天都会注视的地方。
而他现在站在了这里。
喘着粗气,衣袖裤腿也因为虎的力量而破损不堪,敦颤抖的按了按门铃。自从之前把腿受了伤的芥川送回他家,这还是敦第二次来到芥川家。
按完门铃后的寂静是磨人的等待。敦每一秒都在做心理斗争,每一秒都想放弃这种脑子一热的白痴行为,然后每一秒都选择了相信芥川纸上的那句话。
他想相信,相信芥川也在等他。
门锁终于传来了响动,打开门的芥川,穿着很罕见的黑衬衫,身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但芥川的眼睛没有一点迷糊,甚至可以说是明亮的。
敦脑袋里明明堆砌着许多想说的话,可这时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芥川,一句也说不出口。
芥川见到敦,完全没有意外的意思,反倒很冷静的看了看手表。
“零点十三分。”芥川用一如既往深沉的声音说道,“你这牛郎来的还真晚啊。”
“抱,抱歉啊。”敦下意识地道歉了,随后才反应过来芥川在说什么,“诶!牛郎,我吗!”
芥川直接进了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看呆伫原地的敦:“你还要站在那里到什么时候?”
敦慌里慌张说着“打扰了”进了里屋。客厅里的一面墙是一片落地窗,皎洁月光铺洒于木地板,而芥川坐在沙发上。敦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和芥川并排而坐。
要知道,他只是因为芥川写的一句话才飞奔过来的。
芥川身下的沙发下陷印记已经很深了,看来他刚刚也一直坐在这里。随后他看也没看敦,就从茶几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把它打开然后递给了敦。
敦拿来一看,整个人都凝固住了——里面正是他写给芥川的那些便签,别说雨渍了,上面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这些,是你写的吧。”芥川的语气里,读不出他的情绪。
敦抿着嘴点点头,连想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为何?”
“因为…想要补偿你。”敦扭扭捏捏的如此说到。
芥川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错愕:“补偿?”
“因为…在白鲸上的那次。我告诉你,太宰先生有话对你说,然后把对讲机扔出去了。结果,太宰先生挂断了电话。”敦一开始如苍蝇般呢喃的话逐渐变大,但绞着衣角的手却越捏越紧。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所以……想要,补偿一下你。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敦低下了头,一副随芥川宰割的样子。
“只是…因为这样?因为这种…”芥川颤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这人千刀万剐。敦有些惊讶的抬头,他还没听过芥川如此不冷静的声音,哪怕是那句“太宰先生”都没有如此……富有感情。
“呵…在下还当你,喜欢在下。什么的,傻子似的动摇了。”芥川单手捂住了眼,嘴角流露出苦涩的笑意,“结果只是在下的错觉么,是在下自作多——”
芥川的话还没说完,人虎的身影就猛地扑了上来,把他按倒在沙发上,用一直手捂住了芥川的嘴。
芥川都还没来得及表达诧异,一滴眼泪就滴到了他的脸颊上,又滑落下来,月光的反衬下犹如星辰陨落。
“不要说,是错觉啊…真的是,我明明都,那么的,那么的努力想要隐藏住的,既然都注意到了,就不要说是错觉什么啊……”敦声音里的颤抖不亚于刚刚的芥川。泪眼婆娑的紫金色里,有着可以将芥川化开的温柔海洋在酝酿。
“我喜欢你啊芥川…我喜欢你啊。”敦一开始的抽泣,逐渐变成了孩童般的号啕大哭。搞得根本不像告白,反而像是幼儿撒娇。
芥川俯身上去,吻掉了敦眼角的泪珠:“在下也一样,对你有钦慕之心。”
“…诶,真的吗?什么时候?”
看着月光投影下满脸泪痕的敦,芥川在心里叹道,真是一只蠢虎。
如果在下对你没有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想法,又怎么会在战场上随时注意你的情况,怎么会和你去那些在下不喜欢的地方,芥川想,人虎真的是…太蠢了。
蠢到一日复一日在楼下挂便签,还以为那样拙劣的伪装就可以掩藏住什么一样
一开始芥川不知道敦有挂便签,这还是银对他提起的。
“我原本想在楼下的竹叶上替兄长挂许愿纸…和以往一样。结果我看到一张祝福兄长的便签哦。写着『希望芥川每天都开心』。应该…不是兄长写的吧?”
说到便签,芥川立马就想到了白天奇怪的人虎。那张特殊的便签还躺在他口袋里。收下这张便签完全出于他的私心,他想人虎大概真的只是为了给他回礼。而他清楚,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人虎是不会给的。
于是芥川留了个心眼,下去看了看那张便签。字迹真是难看的和那只老虎头一样。
出于同样的私心,他没有摘下那张便签。
第二天芥川下班后再去看,便签居然增多了。小小的震惊后,自那之后芥川时不时就有留意楼下,终于有一天,他赶在了新便签出现前回到了家。
就算这样,他也没等多久,人虎穿着运动服,带着帽子和口罩出现在路口。他那是想伪装什么?芥川有些无奈,真要伪装,至少把那撮奇怪的刘海先藏起来啊。
人虎每天傍晚都会过来,在长竹上挂只给自己的祝福。这成为了他和芥川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银虽然有察觉到,但她也乖巧的保持了不作为态度。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芥川不是没有想过,是那份“回礼”的后续,还是出自别的情感?芥川自嘲的笑笑,他自己都是那般不坦率,还能期待什么呢?
期待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自己吗,自己这样粗暴又不近人情的无心之犬?
那天的人虎似乎非常开心,挂完便签后,看着便签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一蹦一跳的离开了。确定他走远后,芥川走过去看,究竟写了什么,能让人虎的笑意透过口罩都能感知到。
芥川一张张的看着,终于看到了最新的那张便签,上面写着——
『希望芥川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无心之犬的心脏,原来也会这样跳动。这大概是芥川最直观的想法。
他能被允许吗,允许他也能稍微拥有一点期待的权利。
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那就别去依靠什么神,别去依靠祈愿,而是来依靠我。
芥川发自内心的如此呢喃。
而那场雨幕降临横滨的前夜,睡眠本来就少的芥川早已察觉。在风神还只是在呼啸着击打玻璃时,芥川还在清醒状态,那时他正在客厅看最新下达的文件。
想都没想,他就这么趿拉着拖鞋跑到楼下,在乌云逐渐旋转凝和的时间里,芥川在狂风呼啸中摘下一个又一个细薄的便签。是说人虎绑得还真结实啊,芥川没有用罗生门,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它们全部取下来。
是有多想要让愿望实现啊,那只蠢虎。
夜里果然是狂风骤雨咆哮一片,氤氲水汽弥漫四方,芥川坐在家中,将一个个便签放进盒子里,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午,来找银的立原随口提了一句,在蛋糕店见到了侦探社的那只老虎,很没精神的样子,还打了好几个喷嚏,搞不好是感冒了。
应该不会吧。芥川想,那傻子应该不至于顶着风雨跑过来抢救便签。明明只是给他的“回礼”而已。
还是说,那些便签对于人虎而言,也是不同寻常的珍贵之物?
芥川按耐不住那些细碎的希望在心里磨蹭的痒,最终他还是去便利店买来了便签,在纸上写了一下午。那些祝福他根本不用再看,就能流畅的书写于笔尖。如果人虎曾将他的心意寄予这些白色的纸片,那他也亦然可以。
最后的最后,他看着一直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张,有老虎头的便签。
就当时一场试验,赌一次好了。芥川如此说服着自己。如果人虎真的对自己有着不同于搭档或宿敌的情感,那他就会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如同人虎向自己应允的那样。
晚上,和以往一样坐在沙发上,仅靠着一盏落地灯看着书的芥川,觉得时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漫长,书中的一字一句他都看不下去,按耐不住的将书放在了茶几上,关上了灯。
时间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按理来说这时人虎早应该到家了。还是说他果然只是单纯的想要回报自己所谓的恩情,没有其他的想法。此刻还在对着那张不知所云的便签内容发愣?也有可能是他觉得现在太晚了,还是明天才会来?
太宰先生说的没错,人虎果然是他难以逃脱的一场试炼。芥川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怀有如此复杂的心绪。
说起来过了零点就是七夕,半个小时后牛郎和织女便会在鹊桥相会。芥川对这种小孩子看的故事不屑一顾,却也不由得嘲笑自己,他不是也在莫名其妙地等一个会不会来都不知道的牛郎?
直到门铃声,微弱却又坚定的,在房间里回响。
敦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转变成这样,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下班的路上对自己的恋情自怨自艾,现在他就身处于芥川的家里,把芥川按在沙发上,在对方的脖子上留下自己轻/咬的痕迹。
猫科动物常有的宣誓主权的方式。
都怪芥川说什么“如果你真的喜欢在下,那就用行动证明给在下看。”这种话,他脑子一热就冲着芥川单薄的嘴唇吻下去了。
芥川自然也回应了敦的吻,两个人的接吻技巧都不算好,唇齿相依厮磨,敦的舌尖轻轻划过芥川的上颚,弄得芥川下意识轻咬了敦,在过呼吸之前两人总算是分开了,彼此直接还有一条银丝挂着,藕断丝连。
芥川身上特有的淡薄的味道撩拨着敦的心神,引得敦吃得没够,他自然的品尝了芥川外露的脖颈,毕竟这人露出脖子什么的真的太少见了。月光下芥川的皮肤白得都不像人类。
“芥川…”敦舔砥着爱人的脖子咬字不清,得到芥川不成字句的回应后他继续说:“我今天…急急忙忙出来,没带家里的钥匙。”
芥川阖眸,轻笑着抚摸敦的刘海:“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你不是还有一个家么。”
“就在这里。”
敦满足的笑了,红着耳朵再一次咬上了芥川的唇。
地上的影子相互交缠,两人早已互为对方生命的一部分,不再分离。
盒子里的纸笺沐浴着月光,如墨的字迹,被轻风牵动着,微微地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