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看着在跟前带路的内侍，不禁再次在心底暗骂一句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又来参加这劳什子的品棋大会。



从格泽曜日来到大梁已是一年有余，褚嬴早已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这里是大梁，却又不是大梁。他们有着和他曾经所在南梁一模一样的礼仪、服饰、文化以及生活习惯。唯独历史和褚嬴所知的南梁截然不同。

就已在现代知晓古代历史的褚嬴所知，南梁只存在了五十多年，梁武帝萧衍是在位最久的皇帝，之后南梁就被南陈取而代之。而现在他在的这个“大梁”，别说没有一个叫萧衍的，还历经了好几任帝王，一点要改朝换代的迹象都没有。

前几月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百废待兴，不仅新建了帝都羽林军，也重新举办了许多文武大会，意在招纳贤士，为国所用。



褚嬴本来是不想去的。



经历了三次人生，找到了神之一手，甚至还找到了比神之一手更重要的东西，褚嬴自以为功名利禄早已成了身外之物，见到了品棋大会举办的皇榜也只是一笑置之。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刚到大梁时身无分文，又压不下身段讨人实施，差点饿死在路边，幸得长林王家仆从所救，介绍给了老王爷萧庭生。

长林王府一向乐善好施，见褚嬴气质不凡，又得知其下得一手好棋，只当他是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便将他留在王府做了客卿。这不老王爷听说了品棋大会一事，又想到府里有位至臻化境的棋手，就顺手举荐了一番，褚嬴便成了这上了架的鸭子，不得不赴会了。他又是在棋局上尊重对手毫不手软的主，这下倒好一战成名，整个金陵城的文人墨客都在传阅褚嬴对战的几局棋谱，无一不拍手叫绝，吹的彩虹屁都飘进了皇宫，连新帝都听说了都要会一会这个凭空出世，惊才绝艳的褚公子。



本来在皇家举办的文武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人物也都是要进宫面圣加官进爵的，褚嬴和其他领域选拔出来的众精英们一同进了皇宫，被赐了官品后其他人都离开了，唯独褚公子顶着“大梁第一棋士”加“长林王府客卿”两项荣誉被请到了后殿单独面圣。



关于面圣这件事，褚嬴上辈子在南梁干的也不少，当年甚至还每日都在期待至尊宣他入宫对弈，但不知是一千多年没经历了还是受了几年建国后文化的熏陶，褚嬴竟凭空生出了些紧张感。



不知这位梁帝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呀…要是我赢了他会不会也要杀我头呀…那我会不会又穿越回小光那个年代呀…小光，我想你了QAQ



带路的宫人不知看似从容淡定的褚大人内心已经天马行空到了如此地步，将褚嬴领至后殿就退至一边，褚嬴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下跪行礼。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威严不失稚嫩声音：

“褚卿免礼，听闻褚卿棋艺之精妙乃当世罕见，与朕手谈一局如何？”

“臣，却之不恭。”

“那便赐座，上前来些吧！”



褚嬴缓缓起身，之前在前殿赐官品之时大家都是低头跪着的，没人目睹到新帝的龙颜，褚嬴借着走上台阶的机会，抬头看了一眼圣驾。

眼前人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此刻正坐在龙椅上侧身前倾，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向上前的自己。



刹那间，褚嬴身形猛地往后一跌，惊动了一片护卫，他却置若罔闻，噙着泪向龙椅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喊出一声：

“小光！”



如果问褚嬴，在这偌大的大梁，有什么是他在意的，他只会笑着摇摇头，摇摇扇，一派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普度众生相。但如果你问他此生还有什么在意的，便能看到一代名人棋手收起笑容，皱起眉头，仿若缅怀故人一般落泪的宛如川剧变脸的精彩一幕。

若说还有什么能让高高在上的褚仙人从那广寒宫中下凡的，也只有那位远在一千年以后的少年了。



那是他的开心果，他的催泪弹，他的小欢喜，他的小业障……



是他此生的挚爱……



褚嬴并非对感情一窍不通，更何况南梁时期民风开放，有钱人家更是养着娈童小馆，在褚嬴心中这些人自然是无法跟小光相比，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恨自己在感情面前居然也如此胆小，只敢在格泽曜日发生的当天，对着睡着的小光进行一场他永远听不到的告白与告别…



“大胆褚嬴！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护卫的吼叫把褚嬴拉回了现实，他看到龙椅上的小皇帝瞪大了眼睛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己，完全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样子，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危险动作，连忙跪下认罪。



“回禀陛下，微臣有一故人，容貌与陛下有几分相像，方才微臣一时恍惚认错了人，触犯龙颜，实在惶恐，还望陛下开恩！”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掉脑袋了。褚嬴啊褚嬴，你怎么尽在皇帝这翻跟头呢！>_<



褚嬴悔不当初，愈发觉得自己去参加品棋大会就是个错误。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瞄跟前的小皇帝。刚才惊鸿一瞥已觉得小皇帝和小光十分相似，现在这么一看，简直一模一样嘛！不过虽然脸一样，芯子还是两个样，至少小光就不会让他跪在这等掉脑袋，呜…小光……

褚大人脑袋埋在地上，袖子下的嘴一撇，眼泪泡泡在眼眶里转啊转，眼看又罪加一等。



“无妨，褚卿也无真的伤到朕，何况朕看着褚卿也有几分亲切，想必也是有缘，褚卿啊，这棋，你还下不下啦？”



褚嬴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眼泪泡泡收不回去，一片朦胧中看到眼前的小皇帝低头看着他，咧开嘴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带出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

褚嬴的两个眼泪泡泡哗啦啦地就流下来了。



“谢陛下！”



苍天啊，他就没有碰到过这么好说话的皇帝！！



那日褚嬴和小皇帝一直对弈到傍晚才回府。小皇帝虽然脸和时光长得一样，在围棋上的天赋倒是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联。但被褚嬴在棋盘上摩擦成这样小皇帝都没有一丝不愉快，甚至约定了每日午后都让褚嬴来养居殿对弈。馋小皇帝身子的褚嬴自是一口答应。从此每日便在长林王府与皇宫两点一线打卡。



如是又过了一个月，这日褚嬴照例由宫人领路至后殿，一般此时小皇帝都在处理奏折公文，和褚嬴下棋也算是让小皇帝在公事之中转换转换心情。宫里的人都已习惯了皇上和褚大人的每日对弈时间，下棋需要心无旁骛，不受外部打扰，是以将褚嬴送至殿内后，各下人都自觉退到了远处——之后小皇帝每每回想起来，都不禁感谢自己做出的这份英明决定。



这边褚嬴如往常一般向坐在书桌后的皇上行礼，刚磕完头还没站起来呢，只见一片大红身影脚踩御书桌，腿跨过殿内阶，从殿上飞身一跃扑到自己怀里抖抖索索，转眼肩膀就湿了一片。



褚嬴：？？？



哪怕在21世纪看的《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可都没干过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啊。



“陛下？”褚嬴摸着怀里哭唧唧的大梁天子的小脑袋，轻声询问，“怎么了吗？”

只见怀里的小皇帝伸出小爪，攥紧了褚嬴胸前的衣服，脑袋在褚嬴肩上磨磨蹭蹭，嘴里哼哼唧唧了半天挤出颤巍巍的三个字：

“是你吗？”



褚嬴身体僵住了。



突然激动的行为，止不住的眼泪，不是熟悉的声线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语气……



褚嬴伸出同样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小孩，他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只是又一次问出了那天在大殿上喊出的名字，他问得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太大了，就会把怀中的人吓跑一般：



“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