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难得出门，他扬起帆，大手一挥——开始划桨。

没办法，魏琛带郑轩出海了，大船被他们开走，稍小些的又被牢牢锁在码头，就是防着他逃过方锐的“监视”想跑出来，他只好把这种老古董翻出来。虽然他上次被鲨鱼咬的伤口已经好了，这群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其实他也有些奇怪。按理说当时他受伤挺久了，因为深水里不知道也已经隐约看到身下聚集的黑影，可是没多久，那些黑影就一哄而散。

然后……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身形么，有点像那边浮着的……？

等下？

……卧槽要撞到了！

来不及多想，黄少天倾尽毕生所学、竭尽全力，成功让自己的船与那人擦肩而过。

然而他还没松下这口气，就见那人冲他眨眨眼，一个翻身，端端正正地漂到了他船头前。
黄少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看见了！！你这是碰瓷！！！

可是看看对方那双琉璃一般清灵剔透的眼眸，他不知为何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那明显是一位男性，相貌温和中又有棱角，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趴在他肩膀，勾勒着锁骨……

黄少天想，他可能真的遇到妖精了。

只见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扒住船沿，如果忽略他们深处何处，那神态，仿佛学生时代很随意地趴在桌上，跟同桌说话。

然后船就被他趴翻了。

黄少天在心里狂骂：就算救过我的命，也不能这样捉弄人！

他正要踩水浮起来，只见一条非常引人注意长长的鱼尾一摆，他还没回过神，就被那鱼尾的主人抱住，托出了水面。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黄少天看清楚了人鱼的尖耳朵。

再把目光移回人鱼脸上，嚯，黄少天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是故意的”。这眉毛一皱，眉尾眼角一沉，嘴再一抿，哎呦，这是怕不是要哭的节奏。

你个怪力鱼，还委屈上了？

许是看出黄少天脸色不妙，人鱼一甩尾巴，湿漉漉的船重新浮在水上。

看着讨好地望着他、甚至用尾鳍学着狗摇尾巴的漂亮人鱼，黄少天再没能生起气来。

在人鱼的帮助下爬回了船，黄少天冷漠地开了尊口：“我该回去了。”

人鱼没有再拦着他，只是小心地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下几个字。

“喻，文，州？”黄少天辨认着，“你的名字？”

人鱼笑了。

然而逆着阳光，黄少天只觉得自己快瞎了。

然后他就被甩了一脸海水。

妈的，他是跟这条暴力还玻璃心的鱼有仇才对吧？



回去以后，黄少天当然没有挨骂，只是挨打而已。虽然他是个娇弱的Omega。

没毛病，娇弱到生理期照揍人不误，发情期也能给人套麻袋——谁让魏琛除了走贸易和让郑轩打鱼，有时候也做做海盗呢。黄少天还在养的伤，就是上次差点失手、被人扔进海里时弄下的。

说起来要是没有喻文州，他大概活不到被魏琛他们找回来。

——黄少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那个“人”，就是喻文州。

他再次被禁船。不过魏琛也知道管不住他，便特意留给他一艘加固过的小船，只许他在近海。也不是全然“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少年也就安分了。毕竟，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只是需要打发时间。

他也常去他遇到喻文州的那片海。喻文州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聪敏的人鱼察觉到他的无聊失落，一次离开之前塞给他一个海螺，想了想，又加了一个蚌。

他细细看了那个被戳了几个洞的淡紫色海螺，又开了蚌……他感觉自己有点密集恐惧。第二天赶紧告诉喻文州，不许再给他这么打眼的东西了。他一闲散人员，哪里来的那么好的蚌，总不能是海浪卷上来的吧。

看着人鱼一脸委屈要哭，他只好哄着想送东西也可以但是别是太贵重的，想了想，强调说别是人类社会中太贵重的，又举了几个不太常见但也不算太贵的鱼做例子，才勉强对人鱼放下心来。

徐景熙不知道他们小殿下是怎么回事，专门去找一个人类碰瓷不说，还成天围着他们的船转，偶尔还塞点李远养的珍珠蚌。

那可是李远养的啊，虽然殿下拿走的都是最劣质的，但即便那样一开也是两三个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成色必定上佳，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告诉那人怎么养蚌……哎，就是告诉了也不会有李远养的好的，何况人类都是杀蚌取珠，小殿下就是暴殄天物。

当然，这些话他还不敢在他们小殿下面前念叨。

他们唤他小殿下，只不过是因为他尚未成年。喻文州自幼在法师那里修习，虽体力上跟一般的战士们不能相比，但曾在人鱼族屏障意外打破时，以一己之力与因鲜血失去理智的鲨鱼群抗衡。具体战果没人确切知道，族人们只是见到小殿下轻伤归来，而如今的鲨鱼们察觉到小殿下的信息素就躲得影子也不见。

有人说小殿下用鲨鱼牙做了风铃送给姐姐，也有人说小殿下串了首饰送给母亲，只有徐景熙几人知道，除了那些，喻文州还在自己卧室串了一面“珠帘”。

落地大窗窗帘的那个帘。

这么凶残，不是，智勇双全，的人鱼，他可不敢惹，更何况血脉压制就能直接把他压趴下。



直到有一天，黄少天主动找到喻文州，看起来有些不安。黄少天说，他明天要出海了。

喻文州也有些不安。黄少天差点葬身鱼腹之时伤成什么样子，他最清楚。

喻文州很果决地把自己从前的战利品给了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人。见黄少天只是很普通地收起来，他有些赌气地想，反正，他的帘子也不差这一条。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轻轻在黄少天手上写道：收好。

其实喻文州还有一个最快的方法：咬他一口，见血的那种。半鱼形态的人鱼有一口堪比鲨鱼的利齿，而以那群人关心他的程度肯定不会再带他出去。但是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单纯的欢喜，默默离开了。

怎么忍心让他难过呢。

都，这么喜欢他了。

也许是人鱼的怨念确实太深，在喻文州打算悄悄接近那两艘即将结束战斗的船的时候，魏琛年老失修的爱船索克萨尔……在自家大炮的后坐力下开裂，甚至黄少天都没来得及多想自己的运气，就直直地掉入海水中去了。

海水没顶的瞬间，他才发觉，那次濒死的体验给他的影响比他想得要深。

之前那次是在跟那条鱼生气，也是白天，现下被裹着血腥味的冰冷海水挤压，一片漆黑之中唯一听得到的是自己的心跳，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喝了不少水，身体在恐惧中僵硬，甚至提不起挣扎的力气。

也许是鱼群来了？他只觉自己就像被风扬起的枯叶，被推挤着远离了他们的船。

他无意识般又喝了一口海水，却觉得好像有点，与方才不一样的味道。

是……什么？



……有，光？

睁开眼，微暗的房间里只有一颗拳头大的发光珠子由鱼骨支撑在床头，光线柔和，但足够他看清楚自己正躺在一个怎样的房间。

右侧落地窗前是深蓝窗帘，唔衬着鱼骨帘？正对床头的这面墙倒是干干净净，身上的被子触手堪比丝绸，左边……嗯？

浴缸里洗澡的是那个鱼？！

浴室同卧室只隔着一面玻璃，于是黄少天就眼睁睁地看着喻文州发现他，欢喜地甩了甩尾巴、咧嘴一笑。

……嘶，那一口森白的尖牙。

黄少天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牙齿项链……然后把目光移到了窗前——嗯，应该是同样的材质。

即，不如这条鱼的牙。

黄少天觉得自己之前可能对他有些误解。或者，对人鱼族有些误解。

“是鲨鱼牙，我以前的战利品。”

黄少天扭过头，就见已是人形的喻文州靠着玻璃墙一边擦头发，一边说着：“串起来之前我泡过药水，海里的都认得那个味道，所以我分了一条给你，算是保平安。”

他语气温和，年轻的嗓音却好像有一点哑。黄少天想，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伤。

“怎么不说话？”短发少年把毛巾放在一旁，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黄少天的脸，“没烧，那是落水之前伤到嗓子了吗？”

黄少天因为那温凉的触感眯了眯眼，随意应道：“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那可能，这几天你要一直惊讶下去了。”喻文州唇边挂着浅笑，“少天，欢迎来到人鱼的领地。”

（薛定谔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