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693363
作者 : 荷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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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家的,听说了吗,城东那家今天要娶亲!”日头西沉,两个端着木盆的村妇到溪边洗衣,初春还泛着冷意的河水刺的村妇一激灵,却还是没掩住女人话语里的兴奋。
“城东?那家大公子不是病的快死了吗,这又能成亲了?”
“嗨呀,这你还不明白?”说这话的人放下棒槌凑到听者耳边,悄声道:“冲喜嘛,娶个贫苦人家的小丫头进来给他家沾沾喜气,冲邪!没准还能生个一儿半女的,这不就有后了?”
听者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回事,那小丫头岂不是一进门就得当寡妇?这可真是……”
“那有啥,城东那家高门大院的,鳞渊整条街都是他家的铺子,乡下还有几十个庄子,就是当寡妇也比咱这小门小户过得安生自在啊。你可洗快点,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吉时,咱到时候上他家门前看热闹去!”
罗浮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此刻万人空巷,人群挤挤挨挨,道路中央却空出来,送亲的队伍将要从此处过。人群争相朝着西边看去,不愧是世家望族,送亲的队伍规格远非寻常人家可比,懂行的人却品出了点不对味来。按照礼数,原本应有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最前头领路,此刻上却只有一名家丁打扮的牵着马儿,喜轿也用红绸围得密不透风,看不见一点儿新娘的身形,唯有吹吹打打的喜乐和那五十四抬嫁妆才驱散了人们的这点疑虑。
喜轿内,丹恒扯了扯身上喜服的衣摆,他身形清瘦,寻常女子嫁衣他倒也穿得下,只是他平日里习惯了穷苦人家的短打,一朝穿上这长衣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偷偷掀开红盖头,借着车帘缝隙透出的微光打量这喜服,上好的禄云缎,以极细金线绣出的鸳鸯绣纹,其上亦有双喜暗纹,如此精细,便是整个罗浮技艺最精湛的绣娘也得忙活整整三月才绣的出。他不由喟叹,真是高门大户,单这一件喜服就值寻常人家大半年的吃穿用度。
喜轿摇摇晃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丹家门前,轿夫将喜轿放下,喜婆上来搀他,他尽量将步态放缓,这样更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只是在跨火盆时还是被袍角稍绊了下,红盖头险些滑落,教人看了他那男儿面相去。
跨过门槛入了堂内,丹恒才察觉出来有何不对,他虽被红盖头遮了面不能视物,却也能闻见香薰下掩不住的苦涩药味。便是家规再严,遇上这等喜事也不会禁止下人闲谈,甚至会包些红封分发,然而这家的下人行止交谈间尽是疲态,偌大的堂屋内竟无一点喜意,更别提他隐约听见的公鸡扑腾羽翼声。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家的大公子怕是命不久矣,寻常人家的女儿若是知道自己嫁进来是为了冲喜,日后更要守活寡,早便心中惴惴不知如何是好了,可丹恒心中唯有平静,他在堂屋站定,静待吉时。
很快便有人进了堂屋,在内侧的太师椅上坐下,宾客相继进入。随着一声响亮的“吉时已至——”,宾客们敛了话语声,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位也开了口:“今日为我丹家纳娶新妇之日,侄儿丹枫卧病在床,父母早亡,我这个做叔父的便擅自做了主为他纳了一位新妇,只求侄儿能早日病愈,为我族内绵延子嗣。”
这位叔父话音刚落,那司仪又高声道:“新人行拜堂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喜婆搀着他转向门外,朝天地拜下,又转向太师椅的方向朝那叔父行了一礼,叔父竟也受着了。最后夫妻对拜时,观礼的宾客隐隐有些骚动,喜婆往他手里塞了一根红绸,再扶他转向。借着盖头垂下的间隙,丹恒余光瞥见与他拜堂的果然是一只系了红绸的公鸡。
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叔父复又开口对宾客道在酒楼置办了宴席,请诸位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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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逐渐散去,丹恒被喜婆引着进了洞房,依照礼数由他的夫郎以秤杆挑开盖头,一双青碧色的眸子直直端详着他,他这才瞧见自己的夫君,红烛下那人亦着喜服,面上有些白,带着些胭脂水粉掩不住的病气,容貌上倒是与他自己有七分肖似,丹枫似是也发现了这点,挑了挑眉。
盖头滑落,喜婆在一旁端了合卺酒来,向他解释因着大公子病重不能饮酒,只得以茶代之。二人饮下后喜婆道门外有侍女侯着着,有事只管吩咐,这才出了门。
房内只剩他们二人,红烛下二人都不做声,还是丹枫先开了口:“案几上有点心,饿了只管吃,无须顾及那些劳什子规矩礼数。”丹恒循声望去,除了点心还有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干果,取一个早生贵子的美意,只可惜他这男儿身到底是生不出来的,辜负了这番好意。他早便饿了,也不客气,两块糕点一盏清茶下肚,用帕子擦拭嘴角后方才回眸看向从一开始就半坐在榻上饶有兴味注视他的男人。
“天色不早,夜间寒凉,大公子早些歇息吧。”丹恒并未掩盖自己的声音,开口依然是男声,丹枫则有些惊诧,低笑出声:“竟是个男子,他们可真是……”笑着笑着又连连咳嗽,面色更加苍白。
丹恒抚着丹枫的脊背帮他顺气,又端杯热茶喂下,这才扶着人躺下,掖紧被角,只留一只右手在外,那手也颇为瘦削,丹恒手指搭上丹枫腕间,眉头紧锁。他于岐黄之术不甚精通,但也能从这极其微弱的脉象中察觉出,此人命不久矣。
丹枫眸光微动,问他:“怎样?”丹恒答不上来,他便自顾自说:“日薄西山,命不久矣,对否?”话毕又开始低咳,轻声道:“医不自医……医不自医……折了我这条命倒是无妨,只可惜了你刚过门就守了寡,日后怕是嫁不出去咯……”
丹恒无语,他一介男儿身,谈何嫁不出去?当真是荒唐。他只得再重复一遍:“大公子,早些歇息吧。”
丹枫定定望向他,片刻后笑道:“怎地还叫我大公子?该改口叫夫君了罢。”丹恒不理他,开门唤了侍女送一盆温水并一张帕子来,随后将帕子浸湿细细地为丹枫拭去面上那些撑气色的胭脂水粉,又帮他脱了外袍只剩中衣,做完这些才自己浣洗。
正待他准备去外间寻一间空厢房歇息时,丹枫叫住他:“就在这睡吧。且不说此刻收拾一间房要多久,洞房花烛夜哪有新人分房睡的?”话毕自己向内侧挪了挪给他让出些地方来,丹恒拗不过他,加之自己确实疲累,依言脱了外袍鞋袜躺在丹枫身侧。
折腾了一天,丹恒很是疲惫,好在这新房喜榻着实宽敞,褥垫较他平日里睡的地铺软乎千百倍,他几乎刚躺下便要阖眼,丹枫在另一侧握住了他的手,病人寒凉的掌心刺得他一激灵,困意消散大半,无奈睁眼瞪向枕边人。
丹枫好似全无困意,对着他问东问西,诸如为什么会嫁到这,是哪里人,家中亲眷几人,如今可好,他幼时可曾患过大病,又是如何好的,又变着花哄他叫自己夫君、相公……
病患精神头好的不似患病,丹恒却累的不想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有时候只答三两个字,有时只是嗯一声。
丹枫也不嫌他敷衍,只继续说着,直至红烛燃尽,屋内再无光亮。
3
翌日清晨,丹恒照例醒的很早,这会盯着头顶陌生的浅红帷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如今是在新房喜榻上。
按礼,新妇过门第二日是要向公婆敬茶的,丹枫父母早亡,今日要敬茶的应该是他那位叔父,丹恒还想早些起来向下人们探听叔父的喜好品性,做好准备免受为难。侧头再去看枕边人,依旧阖眼睡着,他无意将人惊醒,便轻手轻脚坐起准备浣洗,此时才发现他的手还被丹枫握着,气力大到他怎么也挣不开,他只得在丹枫耳边轻声唤了几句,那人并无反应。
起初丹恒只当他是久病贪睡,又静待了半盏茶的功夫,丹枫却还是一动不动,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蓦地,丹恒思及一个最坏的可能,慌忙去探他鼻息,又去摸他脉象,最后绝望地去推他。
昨夜还躺在身侧的人,此刻身子已经僵了,只留了些被衾间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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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宝:早上起来一摸老公硬邦邦的 原来是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