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田埂上，侧身望着远处村落里点点灯火。朦朦胧胧的灯光仿佛给整个村庄笼上了一层轻柔的烟纱。在这沉沉夜色的怀抱里，山脚下的村落宁静的像一个熟睡在母亲怀中的孩子。

    又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我有些烦躁。为什么白林还没有回来？他进村好长时间了。

    我不自觉的拽紧了衣角。呆在这里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我想逃离这里。这种感觉并不是害怕，也并不是恐惧——虽然四周婆娑的一片漆黑的树林也的确透露着一股恐怖的气息。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用传讯符给白林发消息的冲动。白林之前已经警告过我，我已经丢失了太多的物品，如果再这么浪费他就会减少我明年的外出时间以及生活开销，更可怕的是，明年一整年他会禁止我喝酒！

    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快到年底了，我再坚持坚持就可以了。

    我闭上眼睛，想把脑海里那副乡村夜景抹去，尽力回想着地府中我印象最深的鬼市。永夜的地府里，鬼市永远是最灯火通明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建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什么颜色的光都有。红色的传统灯笼，紫色的糖果灯，橘黄色的小桔灯，白色的兔子灯……整个鬼市明亮的堪比人间的盛夏白昼！无论什么时候那里都会是是整个地府最热闹的地方……

       “嗯……”突如其来痛的我忍不住抬手捂住胸口。

    那如同被长剑刺穿的疼痛似乎在提醒着我那把被我吞入体内的魔剑想要出来。

    我将意识形态潜入体内的剑海看到那个跟我长的及其相似的小男孩。他正拿着他在剑海里拿到的长剑胡乱挥舞，见到我立刻把手中的剑随手一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怒火一下子涌上脑袋:“你小子就不能安静会吗？”

    我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提起来恶狠狠的低声警告他:“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以为白林不在你就可以这么大摇大摆肆无忌惮，他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回来。如果被他发现你在我这里，我们两个都会被关在地狱永世不得释放！”

    男孩毫不在意我的怒气，眨了眨大眼睛，很是无辜的解释说:“我只是太无聊了嘛……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让我出去玩了。”

    “这就是你毁坏我的剑的理由？”我厉声质问道，“我虽然有万剑之鞘的体质，但是我收进体内的剑不是拿来被你毁坏的！你知不知道自从我收了你，我的剑已经断了多少把了？一般的剑都经不起你的折腾啊！”不用想，刚刚被这个小魔头拿来玩的剑已经布满裂纹，只需轻轻碰一下就会粉碎成灰。我的阎王爷啊！又损失一把剑啊！那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工钱啊！

    “我也没办法啊……”佚年撇过头嘟囔。

    “唉……”我无奈的松开手虽然好想把这个不讲理的小子痛扁一顿，但是……估计时间不多了，只有先警告一下。我叉腰正视佚年，“你先给我安静点，白林估计马上引魂完了。被他发现总是不好的。隐藏好点，今天晚上让你在人间溜达溜达。如果你再不听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的。”

    佚年故作乖巧的点点头。我有点不放心的看了他一会，也只有先离开剑海。收回意识，回到现实睁开眼，还好白林还没有回来。我长叹一口气，“吓死我了。”

    "走吧。"

    一个有磁性的声音突然淡淡地在我身前响起，顿时让我寒毛炸立。

    是白林的声音！

    我是不会听错的！他的声音总是这么好听，宛如一坛冬日埋在桃林的桃花酿，清甜淳香却冷冽入骨，总惹人想接近却又畏惧那份刺骨的冷意。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他什么时候出的村子？还好我从剑海及时出来了，不然……

    白林沿着田垄间的小径向我走来。我赶忙收回了思绪生怕被他窥见我那违反阴间法文条例的心思。

    我看着白林那张被时间凝固的容貌，一阵微风拂过，挑起他一缕白发，整个人美的不太真切。

    他成为白无常后与我搭档有多久了？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已经记不清了。

    是什么时候他变成这个样子？好似他生来就是这般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完美的皮囊，高贵的气质，冷漠的神情永远一成不变。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就是这副皮囊引的多少女儿家倾心，但也是这副皮囊这份气度葬送了多少女儿家的青春年华。

    “怎么这么慢？”我有些烦躁的问他。

    “无事。”白林从我身边走过，“回去吧。任务完成了。”

    “哈？”我感觉白林有点不对劲。虽然他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但是他现在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你是不是在村子里面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啊？以往引魂没有这么慢的……”我兴趣一下子被提起来了。最近的平淡日子过久了，整个人都快发霉了。如果白林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让我打发时间的话……嘿嘿……

       “没有。”白林冷冷的回答。

    “呐呐，小林，告诉我嘛！是什么好玩的？”我兴致勃勃的凑近白林眼巴巴的抬头望着他。

    “你这么想知道的话，那你又为何不与我一同进村引魂？”

    白林淡淡的语气却让我浑身一震。不过一个普通的问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最初的记忆……一阵厌恶感又涌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看着与我拉开距离的白林，收起不正经的笑脸，漠然的回答:“因为我讨厌那个村子。”

    那个村子里有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有我曾经抛弃过现在却又后悔过的东西。那种平静的乡村生活，我一边贪求着，一边害怕着。贪求着它的宁静悠然，害怕着它如云烟般消散。那个村子与我而言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般的存在。成为黑无常这么久，哪怕我舍弃活着的记忆与情根，还是没能夸过这道坎。

    白林没有说话，我站在漆黑一片的树荫里，看着沐浴在柔和月光中的白林。一袭白衣，白发松松系着，脚下是满地银白色月光。那一瞬间好像回到了过去我们彼此初见对方的时候，都是身上地上一片雪白。只不过那个时候满天翻飞的都是鹅毛大雪，而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有关系。

    姿容入画，无双风华。

     我突然想起六丑评价白林的这句话。我一直以为白林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生前是司天台的五官灵台郎，会看看星象，预测未来。除此之外，处事果断，天赋异禀，性格古怪而已。现在似乎有些能够理解为什么六丑会那么喜欢白林了。

    他太优秀了！

    我想要抹去心底那份不快故作无奈的说道:“你不是知道我的过去吗？这么戳人心痛的事会遭天谴的哦。”

    我不相信聪明如白林猜不出我的过去。据我所知，他已经向我身边的人打听到了许多我过去的事情。尽管还有一部分他打听不到，但是他已知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了解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既然如此，他肯定可以明白我因为得不到而产生厌恶。我是永远不可能过上那种平淡而又幸福的乡村田园生活的。

    “你之前说过，时机到了你会完完全全的告诉我。我希望听你亲口说的。”白林说。

    就在一瞬间，我看见白林脸上的冰霜化去，柔情在他眼中荡开，如同三月暖阳，四月春风。

    这才是白林原本的模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么多年了，他每每想起那个人都会无意间露出这幅眷恋爱慕的神情。真是个痴儿。

    不过……我好像的确说过告诉他我所知道的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当时不过被他问烦了打发他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我叹了一口气，妥协说:“好吧好吧，我就告诉你。小林你以后可别拿这件事再来烦我了。”我相信如果我再不告诉他，他可以一直拿一切我讨厌的东西来让我恶心。

    我真的很不愿回忆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但是偏偏白林最关心的就是那个人——曾经是我的孪生妹妹，也是白林生前的恋人，天莱。

     “那我就先来说说我为什么跟天莱长的这般相像了吧……”说起来白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把我错认成了天莱。

    天莱公主真名为公孙玥安，天莱是其封号。其为大燕朝天武皇帝长公主，也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她的封地在以富饶出名的岷间。这在当时是除了最受宠爱的两个皇子的封地以外最好的领地了。足以见得其受宠程度。她在成年后嫁与厉尚书的长子，当时名誉京城，文武双全的厉公子。婚后生活幸福美满。据我所知，天莱是大燕朝一生中活的最幸福的公主。

    那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人生。

    只是，天莱的这些都是我帮她换来的，用我的苦难，我的人格……甚至是我的魂魄……

    “白林，你知道吗？在地府，总会有灵魂消散，也总会有灵魂诞生。

    灵魂的诞生除了一般人知道的两种方式——一般灵魂根据性别不同，男女相结合生下孩子，孩子即为新生的魂魄；以及地府专门在炼炉台炼鬼官，新炼的鬼官既是新生的魂魄——还有另一个成功率非常非常低的方式创造灵魂。

    那就是一个灵魂一分为二，再让残缺的两半灵魂自己吸收凤凰池氤氲出来的水汽，将两个残缺的灵魂补全，成为两个独立的灵魂个体。

    这就是我跟天莱的诞生。当我们还是生人的时候我们的灵魂就已经在人类的肉体里慢慢分离。我继承了原来灵魂大部分的厌恶与仇恨，而天莱有着喜欢与爱慕。

   “ 我与天莱本是一体，不分彼此，直到我的前世分开。我还活着的那一世，我们转生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我成了天莱的姐姐。

    但是当时我们投胎的那户人家没能生出双胞胎，天莱的诞生比我晚了几乎十年。

    就在我六岁的时候，战争爆发。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有影响到我们那在穷山恶水的小村庄。好景不长，天莱出生的那一年，村子里爆发瘟疫，我们一家人只能逃出村子。爹爹想带我们去投奔外出做官的大哥。因为至今还未停歇的战争与后来接踵而至的干旱饥荒，我所见到的无一不是兵荒马乱，灾厄肆虐的景色。

        我们一路走一路打听，亲人一个接一个的或死去或分散。最后天莱也死了，饿死了。

    “在我进入地府的时候天莱已经投胎去了，我没有见到她。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我用我过去的记忆换了天莱再一次人生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为能够认出天莱，我还把她转世的那副身体的脸换成当初我妹妹的脸，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次天莱便成了公主，遇见了你。

    我查过资料，两个人互相爱慕是因为两个人的灵魂刚好能够互相补缺对方灵魂中残缺的部分。在地府待的越久，灵魂会逐渐定型，从而无法改变灵魂的形态，而人间的肉体可以软灵魂。若想重牵两人的爱情红线，就需要不断的转世投胎，直到两人灵魂相互契合。

    “白林，如果你想跟天莱再续前缘，圆了前世的遗憾，你不应该继续担任鬼官。”我认真说。心中却暗自窃喜，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白林了。

    白林恢复冷漠的神情，说:“你知道安儿现在在哪吗？”

   “啊？！” 我被问的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天莱后有些生气，“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早就跟她断了缘分。”

     “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轮回投胎呢？公主殿下的驸马大人？”我轻蔑一笑，“你不必说是因为我，白林，你知道的，我是无心之人。”

      白林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是我鲜少在他脸上所见的落寞。他神色十分动摇，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你已经没有理由呆在地府了。”我漫不经心地说道，表现出对这些事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永远不可能是她的良人。”白林看着我的眼神近乎绝望。

    “是吗？”我装出一副同情的模样拍拍他的肩，心中却对此不屑一顾。“你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你自己决定吧。”

       我丢下白林，自顾自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