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闹到后半夜才散场，与会者相互搀扶着去歇息了。丹恒安顿完列车成员有些疲惫，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摸出景元给的卡片看了看，已经摩挲到有些卷边了。那串数字是用水笔写的，看来当时很匆忙，字迹都被抹花了，他情不自禁地按住那个小小的“3”，追随着擦出去的墨痕，让指腹在卡纸上缓缓滑动。
　　他幻想景元写下这个时的场景，手指也是放在这里，所以才不小心蹭花的吗？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举动的含义，那他写这个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他现在也在……期待着我吗？他低头嗅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味道，心脏却喧嚣地鼓动起来。
　　我要去见他。
　　直到敲响景元的门，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傻事。叩门的清响唤醒了他，像驱魔铃声一样击退了他身上的冲动，他站在门外，感觉自己不知廉耻，脸一阵阵地发烫。希望景元已经睡着了，他想道，早知道就不来了。
　　但门很快就开了，景元披散着头发，已经换上了睡衣，看到是他，露出有些惊喜的笑容。
　　“快请进。”
　　丹恒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涩发紧，只好点点头，略微颔首侧身进了门，不想让景元看到他发红的脸颊。
　　这是个宽大的套房，通向其他房间的门都关着，窗帘也拉上了，只亮着一盏台灯。正中央放着两排长沙发，中间的茶几上留了一盘象棋，丹恒扫了一眼，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跟谁的残局。他在沙发上坐下，故意没有坐在棋盘面前。
　　昏暗的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味。
　　“这是什么味道？”他问。
　　“是花。”
　　景元从靠墙的柜子上拿了两个杯子一瓶酒过来。他坐到丹恒对面，仔细倒了一些递给他，见他摆手，就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倒了半杯，跷着腿靠在沙发上慢慢抿。
　　“王妃月季，我的庭院里也栽了一些，”景元指了指棋盘边放着的几朵巴掌大的花，淡淡的橙粉色，像鼓鼓囊囊的荷包，“上次各位来做客的时候，三月七小姐似乎很喜欢，我就差人挖了几株送给她，正好，你回去的时候帮我转告她一下，就说不要浇太多水，勤修剪，多见光。”
　　“好。”
　　景元看着那几朵有些萎蔫的花，笑意从眼里漫了出来：“这几朵是我下午去镇子观光的时候摘的，本来不该的，但同行的人……”　　又来了，丹恒想，然而景元止住话头，喝了口酒，问起他们之后的计划。丹恒回答时，他一直笑着点头，这让丹恒有些不自在，似乎他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出于礼貌维持着谈话进行罢了。
　　丹恒突然问道：“你的狮子呢，留在家里了吗？”
　　“没有，我带在身边的。”
　　“在里面的房间？”
　　“你想见它吗，不巧，这会儿青镞带出去散步了。”
　　“这么晚？”
　　景元看着他笑了：“猫就是这样的。”
　　昏暗的光线下，丹恒被那个笑容撩拨得有些心猿意马。他注意到景元还在不停地喝酒，虽然动作文雅，但也快下去一半了。
　　他皱了皱眉：“酒喝多了不好。”
　　景元一愣，有些慨叹地笑道：“活了太久，见了太多事，知道自己能做的太少，才发现酒的好啊。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学我。”　　说着他抻长了手去够酒瓶，被丹恒一把抓住手腕。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咫尺外丹恒沉郁的脸。
　　“不要再喝了。”
　　景元很快回过神，无所谓地笑笑：“好，那就依你。”
　　还是这样满不在乎的笑容，好像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动情的了。丹恒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恼怒，这个人的眼里永远没有他——或许本来也没有太多别的人，因为大部分人都以抽象的概念存在于他心中，是他誓死守护的对象——而他，丹恒，偏偏只能攀附着丹枫这层关系才能得到他的垂青，他认为这不公平，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是丹枫，”他轻轻说道，“你感觉得到吧，他跟我……完全不是一个人。”
　　“我们说好的，在你帮过我那个忙后，我就任他死去了。你是你，你是丹恒。”
　　丹恒直直地看着他：“但你看到我还是会想到他，对不对？”
　　景元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就像人不能用一句话就让别人改变对自己的态度。活得越久，就越发现很多事情没得选……我们都是被动的。”
　　“但我亲手选择了我如今的生活。”
　　“那我衷心地祝福你。”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景元抱着手臂，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丹恒四处看了看，想要告辞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呢？”
　　景元反应了一秒：“他……他不跟我住一起。”说着又如常笑了起来：“怎么，想见见他吗？”
　　“不想，”丹恒果断答道，“只是好奇他怎么在这儿。”
　　“他啊……因为时空紊乱，从七百年前一脚踩空掉到了现在，”景元做了个坠落的手势，笑了，“昨天突然出现在我家里，吓了我一大跳。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回去，我怕放着他一个人出乱子，就随身带着了。”　　他这话里有些亲昵的意味，丹恒好像不小心窥视到了什么秘密，惊讶和愧疚的同时，又感到一阵难以掩饰的失落。他的脸又烧了起来，可能比喝了酒的景元还红。难过和迷茫在他心中交错着上涌，他不知道他对景元的特殊情感是源自他自己，还是那个早就记不清的前世，但不论是哪一个，他都想问，那我呢，我是谁，难道剔除和丹枫的联系后，我就再也没有被你注视的资格了吗？
　　“这次叫你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景元说，“上次那样强硬地逼迫你，实属无奈，我道歉，希望将来我们还是朋友。”
　　景元看着他，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流淌着蜂蜜，在他放松或者别有用心地说话时，整个人都浸润了这股甜味。
　　“嗯。”丹恒点点头，往干涩的喉咙里灌进两口酒。
　　景元无声地笑笑：“那就辛苦你这么晚还……”
　　出乎意料地，对面的丹恒突然起身，长腿一跨来到跟前。景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面露惊疑，丹恒一言不发，单腿屈膝蹲下，牵起景元的一只手轻轻贴在了自己脸上。　　“你……”
　　丹恒微阖着眼，睫毛颤动，偏过头唇角若有似无地从他手背掠过。
　　“僭越了。”丹恒放开他的手，起身向门口走去。
　　下一秒，景元闪身挡在他面前。
　　“等等。”他蜜色的眼睛细细探寻他眼底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用略微潮热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你在脸红吗？”
　　丹恒垂下眼，沉默地握住他的手腕，没有推拒，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景元呼吸间的温热酒气有股别样的温柔，刹那间让他冲动又卑怯。究竟要不要，要不要对他说出那些将来注定会后悔的话呢。
　　门口突然传来滴的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丹枫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切，他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抱着手臂看戏似的靠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