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诺斯是一尾鱼。
把海里的动物统称为鱼，杰诺斯是属于食物链上层的一种肉食者。他是强大的，没有谁敢贸然接近。在光照不进去的海沟深处，每片沙层下都藏着危险气息，灯火反而带来恐惧，只有他可不必多虑，自在摆动尾巴从中间游过去。
经常他会浮上水面。阳光落入水中变得半凉。小鱼组成的密集鱼群从他身边游过去，好比一阵触感过于实在的风。他不过度杀戮，不正面撞上他饥饿的时刻，不惹恼他，和这头食肉动物，也可以勉强和平相处。
在地球的这个年纪，鸟类还没冒出来占领天空，携群旅行的只有干净的云。只有海洋这口大锅里才有活跃的动物，把浑水搅个没完。他们阶级严密的体系建筑，被水面挡住了延伸塔尖，对他们而言那就是神的领域，的地窖，的地板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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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起源和终结，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地球瞎转悠到底转晕了没；某刻起在海洋生物中散开了一个传言，来自常活动在海的边缘的鱼，他们见到有谁从水以外的地方走过来，一部分身体踏入浅水中，低下头，用舌搅乱了居民的平静。
然后还没等在场的、隐藏在水面下的生物们反应过来，他就跑了，似乎很不满海水的咸。
地面上从来只有巨大的绿色植物，挤满了干燥的地盘。是不是风吹得那些植物摇动起来，给造成了错觉？估计就是这样。大家听到这种传说时，都是这么认为的。
离开水还能活的动物不可能存在啦。要不然我们怎么还会都挤在水里。好好想想吧，离开水要怎么呼吸？那可是最基本的需求诶。再者，空气是不能为摆动的鳍和尾巴提供动力的，离开水根本就没法移动分毫，只能躺在沙滩上被晒成鱼干儿。
虽然普遍都是这么相信的，不过因此到那片水域去蹲守，想见证一下传言的也不在少数。
杰诺斯到那个地方时正是清晨，天刚亮了一点点。正是那时那头动物再次出现在他们可以见到的地方，在植物林与海水边缘线之间。
他这次不是来喝水的，谁再喝海水解渴谁脑子有坑好吧，他只是散个步。被他感到水下好像有很多东西在攒动，想看清一点所以都挤着往前，太往前又怕被挤上岸回不来了得不偿失，谁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危险性呢。在他看来像是种天象异变，难道要下暴雨了，还是要海啸了，哦赶紧撤吧，他在海边走了短短一段路，谁都还没给看够，就往林子里一窜跑没了。
海水被吵得一片沸腾，水中氧气含量开始供应不足，场面混乱，杰诺斯看到那个在林子里跳跃的黑色背影，因为正是日出时，映得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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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直在附近的海岸线巡游观察，就能经常逮到那头动物的影子。
那是种崭新的动物形态，没有可以拿来比对的参照物，凭各自的眼睛讲，有人觉得漂亮，就有人觉得丑啦吧唧。
他以植物在低处的茎叶为食，与露水一起，看海的眼神总有点烦它（咸得要死留下的阴影），又有点怀念的感觉。
不，他并看不见完美隐藏在水下的你。
进入炎热的季节，他还是跑到浅水区泡凉，到这时才算是正儿八经地碰上第一面。
这头生物知道了海里关于他的事情传得很开，传说已经演变出了数个版本，向着多个方向进行了美化和丑化，而实际上看清过的家伙就很少，了解的更是没有，全是自己添油加醋大胆假设。
他说：“哦。”
杰诺斯寻找话题，问：陆地上还有其它动物吗？
他回答：“反正我没见到过。”
那为什么……一出生就是这样吗？
他说：“我以前也住在水里哦。
“后来有一次游到海岸，忽然想到岸上来。
“然后就上来啦。”
这么个答案，连杰诺斯都没法轻易当做事实接受，要是传回海里去，根本没谁会信吧。
“现在好像也回不到海里去了……只好习惯待在这边咯。”
会耻笑的吧。
可他的样子，像是心里也鼓捣不出撒谎这种小心思来。
“哦，你也想上来吗？可以试试的啦。
“不过住在岸上也有蛮麻烦的。以后别怪我没跟你说过。”
他们聊了一阵，小小约定下次再在哪里见面，那头生物就转身奔林子里去了。
又一次，靠得如此近又远离杰诺斯而去了，去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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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家伙那么说了，也这么说了，但谁都清楚，上岸是不可能的。
水赐予我们生命，又把我们囚禁在这里，获得自由的只能有那么一个幸运儿。不是努力的问题，是在想象中完全无法够到的另一个次元。
对能到达那里，且已经到达的他来说也许是轻易的。但对围观者来说，能做的只是驻足、迷茫、小声质疑，嫉妒、咒骂、埋怨天命。
与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和今后的每一次也会一样，杰诺斯一直注视着那个背影，直到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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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房间里添置了一个金鱼缸，养了一条红白色小鱼，搁在电视柜上。
开头三天还是和平的，老师没事儿就去敲它的玻璃，惊得鱼在缸里转来转去，不知所措无处藏躲，他觉得这很好玩，比猫好逗多了。
第四天，有怪人一大早打破了房间的墙壁，混凝土块掉下来，连着电视顶头都给砸瘪了。
老师穿着睡衣，花半秒把怎么进来的东西怎么原路丢出去，顶着一脸灰蹲下，在残骸里头找鱼，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缸被砸烂了，鱼还好着，在一滩水里充满活力地扑腾扑腾着。
结果在一个打折新鱼缸到家前，鱼被放进了一个瓷茶杯里，一个边上缺掉了一块，所以一般不用来喝水的残次品。
杰诺斯把落进房间里的残渣和灰都打扫干净，低头看眼那杯子，一个仅供鱼艰难转个身的直径，它在里头怎么游，都像是在拼了小命挣扎，为着活着。
老师正在浴室里拿沾水毛巾擦身上的灰，还有沾上的一点儿不是红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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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很复杂。可以从中挑一部分出来以语言明释，但始终没法准确表达它的整体是个什么东西。
五分崇拜，三分依赖，两分没希望的追赶。
十分身在食物链顶端的傲慢本能，令人疯，如同疯。
心里边一头赞颂他的强大与美丽同在，一头真想下口撕咬，尝尝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