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双眼。
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仅有稀薄的几朵云点缀,晴朗的、凉爽的、秋日里的一天。金色的海洋以他为中心蔓延、展开、推进,一望无际的金色。风吹过,芦苇的枝叶摇曳,身下的土壤明明很干燥,他却听见了潺潺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他站起身,芦苇荡在无人的荒野肆意生长,他像是漂浮在金色的海洋里,挣扎着拨开一波又一波涌来的叶浪。
前进?前进。似乎在他确定这一想法后,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中心出现了一座灯塔。没错,灯塔,守护出海人不让他们迷失在海浪中,默默伫立着指引着方向。
或许我该过去。
在这一想法浮现在脑海的同时,他的身体也行动起来,最开始是蹒跚学步,到大力迈步向芦苇荡深处进发。他抬头望着那座塔,挥开一株又一株碍事的芦苇,芦花拂过他的脸颊,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柔软,甚至还有些刺痒。他穿过金色的芦苇丛,拨开一片又一片叶浪,整片海洋因此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朝远处回荡。他开始奔跑,眼里只有那座塔,身边只剩下金色的虚影,还是芦苇吗?也可能是麦浪。它们重重叠叠地挤上来,又被他的奔跑撞开。
要快一些。要快一些?我为什么要着急?他想不明白,他只是望着那座塔,焦急地奔跑、喘息、渴望,不在乎手臂和小腿被枝叶划伤,他只是想——到塔的身边。
在他冲向塔楼门锁的那一霎那,一切金色的,金色的不管是什么,都已经被抛在身后,还存在吗?还在注视着我吗?他不知道,他只是急切地推开了那扇门,在他身后一切景色都消散了。
“欢迎归来,迷路的旅人。”来人自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下,身侧披肩垂下来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晃得人眼晕。他有着在暗处也散发着微光的银白长发,一双红酒般晶莹的双眸,穿着得体的礼服,优雅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掀起袍子对他行了个礼。
“你是谁?”他问。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的人仍完美地保持行礼姿势,像个精致的等身人偶等待主人的发号施令。
不对。
有哪里不对?
他说不上来,他胸口有些发闷,只是看着面前的人,有什么液体从眼眶中滚落。不对,你不应该是——我们不应该是——我们本该是?
“我回来了。”他说出这句话,对面的人站起身,露出了完美无瑕的笑容:“欢迎回来,迷路的旅人。”
有哪里不对?他认识的这个人绝对不会这样和他说话?他认识谁?
一阵没由来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扑上去,把那完美的精致的人偶压在地上,头顶的水晶吊灯在同一时刻炸裂,在光滑的镜面地板上碎成无数四处飞溅的晶莹碎片,空中飞溅的每一片水晶都反射着在地上的两人。碎片最终散落在地上,静静地躺着,像清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汇聚的露珠。
他只是渴求地亲吻着人偶的嘴唇,像沙漠行走多日的旅人啜饮清泉,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他,他只尝到了自己滴落的泪水。
叶起身,看着仍完美笑着的人偶,在它如红宝石般剔透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今天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人放下病历本问。
“不好说,”白发的青年几乎要把自己埋在手臂里,“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他声音闷闷地说:“连我也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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