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最近很郁闷。

说起来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些他的挚友又跟他吵架啦、他碰巧暗恋他的挚友啦、他的挚友对社交礼仪距离毫无概念啦、他的挚友好像对他的暗恋毫不知情啦之类的琐碎事情。

只不过这几天他的郁闷情绪开始恶化了，因为上周末高专内部组织了一次体检。

所谓内部组织了一次体检，意思是硝子穿上了她的白大褂，非要摁着他俩量个身高体重三围，说是口袋拮据，实在无力支付他俩搞破坏的后果，要根据他俩的身材量身定制个超规格不会坏的医用行军床。刚入学没多久的一年级生七海和灰原还以为这波可能也会殃及到自己，在门口看了看学姐毫不留情的手法，没说话，对视了一眼之后转身撒腿就跑。

于是他俩在拿到硝子随手写在废纸上的“体检报告”，惊诧地发现入学时明明身高相仿的两人如今竟然差出整整10厘米了。

硝子咧着嘴，叼着根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十厘米，最佳情侣身高差呢。”

夏油杰心里咯噔一下，暗恋的心情当着暗恋对象的面被戳破，心慌张地咚咚跳，舌尖却泛起一丝酸涩的甜蜜。他压住嘴角要泛滥的笑，期待又抗拒着五条悟的反应——他耳朵发烫，也不敢转头去看那人的表情，于是低头若无其事地把那张破纸叠了叠揣进兜里，顾左右而言他地用手比了比硝子的个头：“硝子可比我们俩落下的越来越多了呢。”

硝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说：你废什么话，我是女的，不是你们这种大猩猩。

但夏油杰这腼腆的心思没坚持多久就消失了——因为从那之后，五条悟有事没事就要从他身后贴到他背上，看着堪堪到他眼睛的发顶，嘿嘿一笑：“原来十厘米矮这么多啊！杰加油哦～”

他还没来得及因为暗恋对象的碰触而开始心跳加速，血压倒是先开始上升。有时候，夏油杰就真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人。

他最近烦躁的心情让他的咒灵也都怪怪的：有的被他凝聚的咒力吓得瑟瑟发抖，连召唤出来拿个杯子都颤颤巍巍的；有的被他的心情影响也躁动起来，训练的时候冲跟他对打的五条悟大吼大叫，搞得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第三种最怪，居然吃里扒外地去讨好五条悟！

比如这虹龙，明明是夏油杰手里最坚硬的咒灵，居然有事无事悄咪咪地用那条磐石尾巴去缠五条悟的腿。

训练中的五条悟被拽得差点摔倒，他被迫停下来，瞪着腿上缠着的硕大一条尾巴尖，抬头问：“杰，我记得你收它的时候还是条龙吧？”

夏油杰完全不明白这家伙出了什么问题，伸手摸摸虹龙的鼻子安抚了一下，试图把它收回来。

收倒是成功收回来了，但是它在消失前转头恋恋不舍地冲五条悟眨了眨它无辜的大眼睛，喵了——吼了一嗓子。

五条悟：“？”

夏油杰尴尬地冲五条悟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说：“对不起啊悟，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五条悟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点了下头，闷闷不乐地想：这是今天第三次杰的咒灵凶我了。



其实五条悟最近也很郁闷。

说起来其实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些他的挚友又跟他吵架啦、他碰巧暗恋他的挚友啦、他的挚友跟他相处时好像在刻意保持距离啦、他的挚友好像对他的暗恋毫不知情啦之类的琐碎事情。

但他的郁闷情绪也逐渐开始恶化了。因为他的挚友——他的暗恋对象，不光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暧昧试探的用意，反而对他产生了抵抗情绪。具体表现为：越来越抵触他的任何肢体接触，而且他的咒灵最近对他越来越凶了。

尤其是那个虹龙，什么毛病啊！为什么上一秒还粘乎乎地缠着他的腿，下一秒就要对他怒吼啊！

虹龙可是杰最喜欢的几个咒灵之一了，级别很高，按理说是最懂、最会揣摩杰的心思的几只咒灵之一。可如果连虹龙都对他这个态度，那杰……杰得是多讨厌他啊！！？

他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看法，唯独在意夏油杰对他的态度，而夏油杰却在抗拒他。

他郁郁寡欢地晃悠进教室，看到聚精会神玩手机的硝子，走过去拉了把椅子放在她课桌前，坐下来去骚扰她。

硝子啪地一下合上并收起了她的翻盖手机，动作极其熟练，仿佛考试作弊被抓包。她一抬头只看到了一副墨镜和倒映在两个镜片里的自己，松了口气：“噢，你啊。”

五条悟：“？”
五条悟：“硝子这是什么语气啊？怎么你也很讨厌我吗！”

家入硝子：“也？还谁讨厌你了？夏油？”

五条悟用胳膊支着脸，嘟囔着肯定了她的话。

硝子这下来了兴趣，也用胳膊支住脸，八卦道：“怎么？你表白被他拒绝了？”

“他没有拒绝我！不是——我还没有表白！不对，我不表白！硝子在说什么啊，我又不喜欢杰！不我喜欢杰，但不是那种喜欢——他只是我的朋友啊，我为什么要表白！”

硝子没有说话，继续用一种“嗯嗯是呀”的眼神看着他。

五条悟瘪下气：“真的……这么明显吗？”

硝子嗤笑一声：“你上次来问我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就已经很明显了好吧？还有，你知道歌姬学姐每次来找我都会问什么吗？‘那两个人渣怎么还没在一起啊？’”

五条悟：“她个连杰能直接一口吞掉的咒灵都解决不了的人懂什么……”

“这就告诉她咯～”

五条悟撅着嘴烦躁地在桌子上趴下来：“啊——硝子完全没有在替我出主意的样子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帮你出主意了？”

“如果真的这么明显，那为什么杰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硝子心想：那是因为他自己忙着藏自己的心思呢呗。

苦大仇深的五条悟伸出一只手开始陈列夏油杰的罪行：“他还到处躲我，他的咒灵也凶我，我这几天被虹龙骂了好几次了——”

“虹龙会说话了？”

“没有，但我能听出来它的语气。等等，他不会是因为发现我喜欢他了才讨厌我的吧……”

硝子噗嗤一声笑了，掏出手机打开短信，立刻跟歌姬分享刚刚获得的人渣互相暗恋笑话。她一边飞速打字，一边敷衍五条悟道：“你确定你还能憋得住吗？实在忍不了了你就去表白啊。”

“那怎么行？！万一——”

“趁他还是单身。”

五条悟猛地收住话头，拍案而起：“什么？！”

硝子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面前刚蹦起来的巨人：“怎么？夏油脾气和耐心都比你好那么多倍，人也很帅、还有礼貌，交到女朋友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然而出乎硝子意料地，五条悟并没有原地爆发大喊大叫，而是陷入了深思。

硝子继续添油加醋：“而且啊，我最近总觉得他喜欢上谁了。所以你要趁早啊，像我上次说的那样，表白的时候给他一个像样的承诺，他就不会跑了。”

他沉默了一会，愁苦爬了满脸，迟迟开口：“确实没有想过杰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样子啊……可是他怎么可能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啊，明明是我先来的……”

硝子没说话，发短信跟歌姬下了关于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能发现对方心思的注：“我赌五条表白。”



在桌前坐了半个小时试图静心写报告的夏油杰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重新握住笔，把眼神聚焦在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可思路一开始就彻底脱了缰，从简单无趣的任务经过跑到了和悟训练时的尴尬，接着想到最近咒灵不受控制的烦躁，又开始担忧悟会不会发现了他别样地心思……唉，但这个御三家的大少爷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懂，分不清友谊和爱的界限，又怎么可能察觉到自己拘谨的暗恋……

夏油杰往靠背上一仰，揉了一把脸，深深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五条悟无疑对他是最特殊的，吃饭要找他，打游戏也找他，连分开做任务时都会发短信来分享不值一提的琐事。夏油杰因此感到十分甜蜜，却又苦恼万分。悟对他无比亲密，早就跨过了朋友的线，却迟迟不肯去思索自己的感情究竟有没有到达爱的位置。

五条悟连自己的心意都想不明白，又怎么想得通他夏油杰的心意……

可明明连他的咒灵都明白了……

说起这个，他的咒灵明白得也很奇怪。他收服的上千个咒灵中，会表达人类语言的占大多数，但其中并不包括虹龙。可最近虹龙逐渐产生了一些不受他控制的自我情感表达欲，虽然没有说人话，但他能会意这孩子的意思。比如它用硕大的坚硬鼻头蹭他手心时的哼哼声多半是把他当做了母亲，再比如……它对五条悟嚎的那几声很可能是在叫他……

爸爸。

夏油杰那时被真的吓了一跳，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暗恋影响自己的判断，脑补成分过多，但虹龙对五条悟莫名其妙的亲昵行为又盘桓在他脑海里努力印证着这一事实。

呵呵，真好，孩子都有了，孩子他妈都不知道孩子他爸喜不喜欢自己，孩子他爸也都不知道孩子叫他爸。

等等，对啊，五条悟不知道啊。

夏油杰猛地睁开眼睛，一挺身坐直了。是啊，悟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又不懂他的咒灵，所以他看到的事实，只是虹龙毫无来由的怒吼。夏油杰心一沉，悟不会是以为他在生气吧……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捞过来一看，是来自五条悟的短信：“杰，你最近是不是有事在躲我？”

他心猛地一沉，完蛋。

夏油杰把手机一扔，假装没看到那条短信。他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如今被他察觉到自己的躲闪，总是要想个借口。一味地回避并不是办法，他可太了解五条悟的脾性了——后退只会让这人更猛烈地贴上来。

那不如……主动出击？先道个歉敷衍过去再说。



于是两个小时后，犹豫了一下午的夏油杰终于走出房间，来到他暗恋对象的门前。

他敲响五条悟的房门，推开进来：“悟，你有时间吗？”

五条悟闻声瞬间从床上弹起来：“有！”

夏油杰：“？”

这人莫名其妙的激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清了清喉咙，斟酌道：“你……跟我来一下，有点事想跟你说。”

五条悟原地停止了动作，他这是……难道他试探的短信暴露了？他的暗恋到底有没有被发现……他不动声色地爬下床，问：“什么事？”

夏油杰只留下神秘的一笑，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跟上，转身离开了。五条悟一头雾水落后他半步走着，心里忐忑地盯着他的背影。六眼能给他一切看得到的信息，却无法告诉他杰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看起来完全不生气，又泰然自若，好像近日来的躲闪全都没有发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就在他心猿意马回过神时，才发现夏油杰把他领到了高专后山的山顶。

金黄的落日有些刺眼，五条悟抬手去挡。这时夏油杰停下脚步，在夕阳中转过身来。

“悟，我最近确实心情有些浮躁，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经常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夏油杰对他微微一笑，扶住了他的胳膊。

刹那间，他们原地腾空。虹龙咆哮而出，托着两人直冲云霄而去。五条悟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到夏油杰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是我的道歉。”

夏油杰没等五条悟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知道悟最近在练习用无下限长时间悬空，还没有太得到要领，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高处蹿，也停不住。”

虹龙载着他俩上升着，高专校园在视野中急速缩小，他们看到了东京塔，又看着它变得比虫蚁渺小。他们飞出群山，空气逐渐失温，只剩下西天中那一轮日头包容地暖着他们。夏油杰一般离开地面都是用蝠鲼，任务中偶尔搭五条悟一把手也只几层楼的高度，他从来没有在这个高度俯视过众生。五条悟关掉无下限，用自己的皮肤去亲自感受着高空中的每一粒分子。

“所以现在，我想带你看看高处的风景。”

五条悟转头看向夏油杰，这人双眼含笑，碎发在风中飘扬。落日的余晖穿过他发间，明媚地晃得他眼花，惹得他心头一阵悸动。

“很抱歉让悟觉得我在推开你——我永远不会的。就算飞到这么高，我也会站在你身旁，你永远都不会孤单。”

五条悟眨了眨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眼睛，心如鼓擂中小心翼翼地说：“……杰刚才……是跟我表白了吗？”

夏油杰脚底一滑，差点摔下去。

“——什么？！”

五条悟抓住夏油杰的手：“不是吗！硝子说表白都是许诺给对方一个未来，杰这是给了我一个承诺对吧！”

“我那是——”

“杰，我也喜欢你！”五条悟往前走近一步，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跟你一起做任何事，你不在的时候也总想你，想和你一起变强——做世间最强二人组。杰，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啊。”

夏油杰在他炽烈的目光中心如鹿撞地愣怔了片刻，突然笑了：“那我就要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永远都不会离开，你飞的多高我都尽力赶上。不过，这算是我先表的白吧？”



人们说，在天气极好的落日时分，偶尔能看到古老的龙在遥远的天际翱翔，云层中会传来声声厚重悠扬的龙吟。



“硝子～！我和杰在一起了哟！他表的白！”

家入硝子瞪着这一条短信，为了自己能再多抽一阵子烟，决定不告诉歌姬这条消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