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们在万圣节会放假这件事，我是在死后才知道的。
当时我被一辆路过的卡车撞的灵魂出窍，站在路旁。我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尸体，随着越来越冷的空气瑟瑟发抖。
我不是很确定人死后是否还有时间这一概念，不过我大概过了很久，才等到一个注意到我的人。
那时我的尸体已经离我远去，路上的血迹干燥后和汽油留下的痕迹已经没什么两样。叹息，悲伤，遗憾。奇装异服的人群中传出来的混杂着各种情绪的话语我听了个遍，但我依旧站在原地，不知为何。
“您久等了。”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奇异服装的孩子，手里拎着装满糖果的袋子。
他煞有介事地宣读了我的死亡日期，然后向我道歉。
“不好意思，忘了变回来了。”
他这么说着，从孩童的样子变成了一位中年男人。
“您是？”
“是的，我就是死神。”
他如此回答道。
他为我披上了一件披肩，神奇的是，我立刻不再感到寒冷了。接着他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并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力，于是就这样被带离了人世。
眼罩被拿走的时候我已经人在天堂，感谢我在人世间的日子里行善积德，没被一脚踢到地狱。面前的死神，也就是刚才那位中年男性，正在一边看着手中拿着的我的“人间服役履历”，一边点头。
“嗯，嗯嗯。”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怯怯地问道。
“您真是不走运呐。”
“哈哈，我想要是走运的话也不至于被请到这了。”
面前的中年男性死神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立刻把我的笑声堵了回去。
“您想当死神么。”
“你是说我么。”
“对的对的，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没在网上骂过人的人太少了，之前推荐别的人当死神的时候，给上级推荐了好几个，都卡在背景调查上了。”
“还好我都是开小号的。”
我在心中默念。
“总而言之，您真是位善良的人呐。这履历，完全无可挑剔嘛。”
“谢谢您的夸奖，但是把我这么善良的人一卡车送到天堂这是否。”
“唉，别生气。您要知道，有些时候，坏事会发生在好人身上。”
“好吧。所以当死神有什么好处么，不然我想赶紧投胎。听说下辈子当人有配额，我可不想下辈子变成个什么什么动物。”
“诶，您别心急。这不正要跟您说。”
“您心里还惦记着她，对吧。”
死神神秘兮兮的说道。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诶，天堂死务通。任何邪恶，终将绳之以法。”
他指了指手中的手机。
“嚯，还是定制版。”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接上的。
“总之，如果您当死神的话，可以在人间逗留到不想逗留为止！另外，连续加班364或365天可以休息一天喔。”
“什么意思。”
“就是每年万圣节那天能放假，回人间一趟。我是一般假扮成小孩参加万圣节活动啦，与人同乐嘛。Trick or Treat！”
“哦，所以我刚见到您的时候您是小孩模样。等下，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一直晾到10月31号12点以后，你就不能有点职业道德加个班么。”
“诶，假期难得，每分钟都要物尽其用嘛。”
“不过同性恋能当死神吗，我听说您们天堂这边有点。”
“诶，您放一万个心。第八百任天堂总理人的天堂改革以来，我们天堂已经进入了多样化时代，从此选择死神不问年龄性别性取向。您真是赶上好时候了，不然八十年前，死神全是我们中年男人。”
“而且，您还没告白吧，那只算单恋哦。”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同意了。”
“那您在这里签个字。”
写下本人大名之后，我就正式成为了死神。
有些幽默的是，作为死神的我并没有参加我的葬礼，因为那天高速公路出了车祸，我加了大班。不过也许是好事，因为我知道，我无法面对她哭泣的样子。
您一定会意识到，我经常提到的“她”一定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没错，我要向您介绍我最喜欢的人，她（具体名字不方便透露）。
她是我的邻居，也是高中的学姐。我是如此喜欢她，以至于一直不敢告白。
其实我是打算告白的，如果万圣节那天晚上气氛到了的话...
是的，你没听错，即使像我这样怂的人也是有计划的。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我可以这样守护她，一直到尽头。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问题，我完全不具备守护她的条件。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处于一个叫做冥界的地方。
当然你要问，冥界是什么地方，回答就是，被遗忘的地方。
其他的人在死后就会被送到天堂和地狱，而我仍旧在现世游荡，这是志愿当死神的特权。
不过也没有多特权，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你，同样你也不会与现世产生任何交互。小时候一直听说世间有鬼魂游荡，现在才发现原来世界上不存在鬼魂，只存在那些苦哈哈的社畜死神们。
好在天堂十分体贴，开放了天堂酒馆（冥界分店）供我们使用。闲暇时众多死神齐聚一堂，每天都有新故事听。
我第一次迈进天堂酒馆的时候吃了一惊，里面一排一排的中年大叔，在看到我的到来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之后我就被他们团团围住，差点没喘不过气。
“1123号真是厉害啊，居然忽悠了个女高中生来当死神。”
最初几天的死神生活已经让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死神都是被忽悠来的，不过更深层的原因还要过会才知道。
很快，一个中年大叔分开中年大叔们，把我拉了出来。他似乎颇有威望，其他的大叔也逐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和他在角落坐下，为我上了一杯酒。
“那个，我还没成年。”
“别拿人间的规矩来套天堂。”
他唬了我一下，然后接着喝酒。
“说吧，你放不下的人是谁。”
这么直接的吗？
“这个，这个是个人隐私。”
“诶，别矜持了，这里的大家都是因为有放不下的人才来的。”
“其实我喜欢上了我高中的学姐。”
我很快就投降，说了实话。
“这样啊。”
他喝下一大杯酒，打了个嗝。
“放心，你很快就会忘记她的。”
“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反驳他。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中年大叔么。”
“为什么。”
“你想啊，如果一位老人死去后他会选择当死神么。不会的，他大概率他会觉得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不大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如果是一个年轻人呢，在等待那个人的漫长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又有多少人能忍受这样的未知呢。所以，到最后来当死神的都是这些中年人，他们的生活轨迹已经固定，却还有留恋的人和事，至于为什么没有中年女人来当死神，我只能说可能是因为酒吧有点臭名昭著了。而像你这样头脑一热就来当死神的年轻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我这时才开始思考他抛出的问题，我很快意识到，我似乎也无法承受这种未知。
“有的人说，人是被困在了人间，死神也何尝不是被困在了冥界呀。”
他喝下最后一口酒，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我默默离开，似乎流下了泪水。
我死后的第一个万圣节前，她就离开了这里。我甚至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因为我平时忙得不得脱身，根本没机会去调查。
不过每年，我都能在我的墓地上看见一朵属于她的花。
我理解了那位大叔的话，因为我每天忙于工作，已经快要忘记她了。
不过我倒是交了些新朋友，那些酒吧里的中年大叔们。
又是一年万圣节，没有返回人间的死神们聚在酒吧里团建。
我头一次知道这些各个穿着一身西服的大叔们原来也有自己的才艺，大概都是变成中年社畜前在上学的时候学会的。
团建的最后环节是抽奖，喝了两杯酒的我晕乎乎地上台，转动了转盘。
转盘停在了一等奖的区间，上面写着“满足你任何愿望”还有一行小字，“不违反死神队伍纪律的情况下”。
大叔们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主持的死神大叔问我，我的愿望是什么。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她，我突然好想见她。
“你们知道（她的名字）在哪吗？”
我这一喊让底下的死神们面面相觑，不过好在之前和我聊过天的大叔很快反应了过来。
“所有人，快在天堂死务通上查询自己辖区里有没有这个人。”
很快，人群中一位死神大叔举起手。
“啊，在我的辖区里。”
“告诉她具体位置。”
大叔喊道。
他随后将一张纸条递给我，我就这样再次找到了她。
“快去见她吧，明年就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了，说不定她就搬家了。你还有一个小时，快去吧。”
她距离我有1000公里，我疯了一样向她跑去，还好我是死神，五分钟就到了。
那是在我家乡从来未见过如此高的大楼，我想要走进去，却被保安拦住了。
还好我是死神，可以隐身。
再次站在她的门前，我平复心情，敲了敲门。
她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不要再来推销了，赶紧走。”
在我生长的那个小镇，从来没有上门推销的人。
我大喊了一声，“Trick or Treat.”
她打开了门，脸上的窘迫告诉我，她今年并没有准备糖果。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心脏疯狂颤抖，如果我还有心脏的话。
“Trick or Treat.”
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递给我一瓶可乐，告诉我这是她仅剩的东西了，不过好在是甜的。
“明年再来好么。”
她又关上了门。
我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好苦。
我开始大哭起来，是的，不知道为什么。
死务通上收到了新消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该上班了。
我哭着前往事故地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像我当时一样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依旧止不住哭，场面似乎有点滑稽，不太能确定谁到底才是死神。
我哽咽着问他，“你想当死神吗。”
他摇了摇头，告诉我他活够了，我这时才意识到他其实是自杀，在万圣节的第二天。
我已经认命了，决定遗忘她，这当然很简单，只要工作就好。但，她并没有放过我。
十年前一天，她独自返回了小镇，从此，我墓碑旁的花就没再枯萎过。
那年的万圣节，我无法忍耐自己的思念，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女高中生的模样，来到了她的门前。
“Trick or Treat。”
门被打开，如此近距离地与她接触，让我精神快要错乱。
显然我现在的样子不符合来要糖的孩子的形象，她有些疑惑。
“您是。”
“Trick or Treat。”
我强忍着激动，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台词。
她笑了笑，将糖递给我。
“明年再来。”
门被关上，又被打开。
看着站在原地的我，她解释道。
“你让我想起来了曾经的一个朋友。”
“您一定很思念她。”
“是的，过了五十多年，还忘不了她。”
“那么，明年再见吧。”
离开她之后，我坐在路旁哭泣，一直到十二点以后。以防你们好奇，死神的眼泪不会打湿地面。
十年间的每个万圣节我都会去拜访她，直到今年。
我不再幻化成别人的样子，而是用自己的样子拜访她。
今年她的家里并没有再准备糖果，我穿过门，在卧室里见到了她。
她仔细辨认才发现是我，泪水落下，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我笑了笑，对她说道。
“Trick or Tre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