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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对于太宰治来说找到中也向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只需稍加思索，确定一个大概的方向，再像猎人追踪丛林里猎物留下的兽蹊一样，一路跟着中也弄出来的痕迹走，最后他总能在动静最大的地方找到他。
这次也不例外——
“哎呀哎呀，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太宰治一边用夸张的语气说着，一边朝着一个位置极不自然、就像是被微型炸弹精准爆破出来的洞穴里走去。洞穴里一片漆黑，也没有声响，但太宰治就是知道黑暗里藏着他的目标。
当太宰治走到中也的警戒距离时猝然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有三枚尖锐的岩石被红光包裹着从黑暗里发射出来，却没有命中，而是擦着太宰治的耳廓飞了出去。
看来幼年时期的中也对于自己的异能控制得还不是很精准。

“看啊，这里有一只刚从垃圾堆里出生的小狗。” 太宰治拍了拍手，摆出了一幅展示的姿态，故意用介绍展品的语气说着。

太宰治走进了洞穴里。中也身上异能的红光闪闪烁烁，照亮了岩石的内壁，也得以让洞穴里的两人看清彼此。
太宰治看见中也蜷缩在乱石堆中间，一双蓝色的眸子像野兽一般在昏暗的空间里反射着冷光。中也浑身脏兮兮的，沾着些不知是泥水还是血水的污垢，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军服，裤腿烂了一半，一双伤痕累累的脚丫露了出来。
“噗哈哈哈！！！！”
从未见过中也这般狼狈的太宰治笑得前仰后合：“天啊！中也你也有这么凄惨的时候！呜呼……这画面实在是太绝妙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远胜于价值百亿元的名画’！！”
中也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入侵者的动作。
那些动作使他产生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感情，但他无法用语言准确地形容。这一切固然令他难以忍受、令他心跳加速，血液在胸腔以及脑子里奔涌，但并不使他感到浑身发冷、发颤。

没过多久中也就会完全理解，会使人浑身发抖的情绪是恐惧，自己现在的这种情感叫做“恼羞成怒”

然而此时的他尚且还不能算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类小孩”。
他小小年纪就被诱拐去做了实验体，连人类的语言都尚未完全掌握，而后的生命中所有构成“人类应有的观念与情感”所必须的教育统统缺失了，当意识被封印在装置里的时候，又长时间丢失了人类的语言。所以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半人不人的幼兽。
中也知道太阳落下又重新升起之间的时间被称之为“一天”，在几个“一天”以前他孤身一人在这巨大的锥形盆地的底端醒来，然后他见到了许多体型比他高大得多的人，穿着笨重的衣服，手里端着能够发出火光与令人发憷的巨响的铁棍，在盆地内部逡巡着。有几个人发现了他，然后就像是突然发了狂一样地怒吼着朝他扑过来，还将那些危险的铁棍对准了他。枪声惊得他浑身发冷、四处逃窜，最后他逃无可逃，也像那些人一样发出怒吼，目光凶狠地控制着他们射击到自己身上的子弹反向击穿了对方的脑袋。
有一丝红色的液体从那些人的眉心流出来，他们倒了下去，失去了行动能力。中也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只知道自己的危险暂时解除了。于是从那以后，他便学会了用这种方法解除自己遭受的危险。没过多久，盆地的底部便堆满了人的尸体。

眼前这个入侵者显然和之前见到的大人不一样，他和自己更加相似。他们拥有一样的尺寸，四肢和身体都同样地瘦弱小而且伤痕累累。如果说中也是流浪狗的话那对方也绝对没有强到哪去，无非也就是流浪猫的程度罢了。
这个人见到他时没有露出可怕的神情，而是悠闲地站在刚刚让他产生一丝威胁感的地方看着他，用恰好够他听清楚的音量说着一些他并不完全能理解深意的话，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中也知道“狗”是什么。
所以他才不是什么小狗。中也想。

于是中也按照本能操纵着并不致命的小石子向那个入侵者进攻，想要把对方赶走，却一再被躲过。那个入侵者像是一只灵巧的猫咪一般在并不宽敞的洞穴里蹦蹦跳跳，一不注意便突破防御，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身边。
太宰治一下把中也扑到了地上，伸出手捧住了中也脏兮兮的小脸。
有一瞬间中也感觉到了威胁，反射性地被激起了杀意，他调动起异能，想要用重力拧断这个人的脖子——
但是这次什么也没有发生。
眼前这个人身上泛起和他很相似的白色的光芒，然后他就与体内那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但同时也令他感到恐惧与战栗的地狱般的力量失去了联系。
他就这样被镇压了。
“为什……”
“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哦。”
太宰治又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了微笑。
中也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看向了太宰治的脸。他从来没有与人靠得这么近过，也就从来没有机会把一个人的脸看得这么仔细，仿佛连几根睫毛都能够数得清楚。
这张脸上露出的表情很温和，眉头舒展着，唇角微微翘起，平稳而清浅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落在他的鼻尖。那双眼睛里所承载的情绪比面部肌肉牵拉出来的表情还要深沉得多，它们微微眯起，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温润无害的光芒，喜悦与珍重的目光完完全全地将中也的意识包裹。
这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中也从没有如此急切地体会过自己语言的贫乏。小小的孩子也不懂得何为美丑，他只知道同样是眉眼鼻唇的五官组合，当太宰治将脸凑近他时，他的目光就会被锁住，他的警惕心也会崩盘，他不得不头脑空白地将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凝视这张脸上，观察它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这张脸的图像也就由此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微笑是友好的信号，中也准确地接收到了。
于是他不再准备抵抗与攻击，而是懵懵懂懂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太宰治的眼睑。
为什么这双眼睛流露出的目光会让他觉得安心呢？
被触碰到的太宰治反射性地眨了眨眼睛。
中也伸出的手指又并拢成掌，模仿着对方的动作也将太宰治的双颊捧住。

现在他不再是孤独且不安的一个人了。中也想。
他的同类找到了他，他拥有了同伴。

想到这里，中也脸上绽开了像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来。

“……咳咳。”
太宰治很不擅长应对这幅模样的中也，他仓促地从地上站起来，背过身去，掩饰般地掸着外套上的灰尘。
“好了好了，既然我现在已经达到了肆意嘲讽幼小的中也的丑态的目的，那么我差不多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太宰治耸耸肩，朝洞口的方向迈了一步。
“离开？”这个词引起了中也的注意，他从地上坐起来，“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中也到不了的地方哦。”太宰治说。
“为什么？”中也疑惑地歪了歪头，皱起了眉，“不可以带上我吗？”
“啧……”闻言，太宰治转过身，在中也的面前蹲下，“明明只是见了一面而已，还是会马上被小狗给赖上吗？”
“中也”也好，“小狗”也好，都是眼前这个人对他的称呼。
中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小狗，但是也不想表达否认，他怕这个人会因此丢下他。
所以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垂下了眼。

一双纤细的手伸向了他，把中也从地上搀扶起来。
“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找个小狗也能够生存的去处啦。”
“我才不是小狗。”
“哈哈哈……”
太宰治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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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的脚受了伤，又因为饥饿虚弱得不成样子，所以太宰治没有让中也走路，而是凭着自己七岁的小小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把小狗一样的中也背了起来。
他们走出了洞穴，走出没多远，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中也皱起了眉。
“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太宰治背着中也，朝着臭味的源头走去。
“是那些人！”看清了臭味源头的中也的身体先是僵住了一瞬，而后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让太宰治放他下来。
那些人很可怕，他得站在前面才好保护太宰治。
“那些人已经死了哦。没有威胁。”
太宰治把中也放在稍远一点的岩石上坐着，面不改色地走到尸体旁边。
“……‘死’了？”中也又皱起了眉，这是他表达疑惑的表情。
“不记得了吗？”
太宰治把尸体的脸掰过来，查看了致死的伤口，统统都是中也的杰作。
“……什么？”
显然中也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这些人意味着恐惧与威胁。
“嘛，所谓‘死亡’就是这样啦，呼吸和心跳全都停止，什么都不能做，像是烂泥一样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然后开始腐烂，恶臭的脓水吸引来成群的苍蝇和蛆虫……”
太宰治一边给懵懂的中也解释着，一边在尸体身上搜刮一切有用的东西。
钱、手表、匕首、手枪、子弹……
“所以‘死’是很不好的东西……”中也坐在一边，出神地看着太宰治的动作，喃喃道。
“嘛……到底是不是呢……”
搜刮完毕的太宰治站起来，给手枪上了膛，又转身抛给中也一把匕首。
“呃……”
太宰治面朝着中也，余光中瞟见了一个还没有死绝的人。他云淡风轻地朝着侧后方举起了枪。
“砰！”地一声枪响。
大口径的子弹毫无例外地命中了那个不幸的幸存者。那颗脆弱的头颅像是被踩碎的复活节彩蛋一样炸开，红红白白的液体溅到了太宰治的裤腿上，却没能引起一丝关注。
太宰治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被枪声吓得炸毛的中也，很新奇地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的笑来——

“我倒是觉得，‘死亡’是令人幸福的绝佳的恩赐呢。我觉得自己能够快点死掉比较好。”
太宰治把枪收进口袋里，走过去再一次把中也背起来。

“嘁……”
才不好。
有他在，自己也好太宰治也好，才不会“快点死掉”呢。

趴在太宰治背上的中也意识昏沉地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太宰治的肩膀上，如是想到。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