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忍耐着传遍周身的撕裂感睁开双眼。
“啊啊,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辨清眼前的景象后,他心想。
呈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派硝烟弥漫、战火肆虐的场景。本应宏伟的高楼因受到轰炸而倾倒坍塌了,窗户尽数震碎,墙体上布满烈焰灼烙过的黑痕。由沥青浇筑的道路向着远方延伸,不出几米又断裂、凹陷下去,并且嵌着被重武器攻击形成的坑洞。道旁的树木也纷纷燃烧起来。尚且残存的枝干猛烈地晃动着,随着狂风翻卷火舌,持续地逸散出刺鼻呛人的气味。
英灵拉低暗红色的兜帽,抬脚往路的尽头行进。他身处的空间是仿照过往经历所具象出的灵域——若以英灵殿命名,则太过萧索破败。英灵脑海里铭刻的尽是苦难。他无比渴求和平,却在徒劳的奔波中枉度了一生,就连死后,躯体也未能得到妥善的安葬。
似是评估到他仍有作用,高维的“体系”将他吸收,使他成为了抑止力的一部分。英灵时而被唤至现世,像工具般完成任务,随即在宛若死亡的剧痛里返回此地。他的名字被记述在史书间不起眼的角落。待到世人彻底把他遗忘,便是他神思寂灭,化为虚无的时候吧。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仍有想完成的事。
英灵加快步伐,认真地四处张望。枝桠经不住火焰摧残、噼啪坠落,树的主干拦腰折断,发出震耳欲聋的顷颓倒地声。
难道说,他并不漫长的人生里真的一点温情都没有吗?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未敢懈怠,一刻不停地推进着搜寻工作。被唤至现世、完成任务、死亡、在灵域苏生、踏上寻找之路;再被唤至现世、死亡、苏生、踏上寻找之路;死亡、苏生...成为英灵后的光阴是螺旋一般的重复。偶尔他会感到疲倦,靠在断壁残垣间休憩一阵。虽未悬日月,天空中却不显阴暗。它呈现出被血浸透般的红,其间点缀着丝缕状的黑色云彩。广袤的天与贫瘠的地在目光那端交汇,挤压成一道遥远的地平线,向着画面两端绵延伸展。
终于,一点粉色在天地之间崭露出来。英灵忽而情怯,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伴随他的一步步靠近,那点淡粉也逐渐扩大、拔高,栋梁般撑起了赤红的天幕。那是棵直径足有两臂之围的樱花树,顶盖如云,落英似雨,此时正处于完全盛放的状态。与周遭被火舐过的惨状不同,它似乎没受到丝毫污染,只默然伫立着,以自身芬芳将烟和血的味道涤荡干净。
树的脚边生长着一片碧绿的草叶。英灵小心翼翼地踏上去,体会着足以使他内心安宁的氛围。他深吸口气,伸出手,试图以术法折下一段枝条。刚到半途,他的手却停住了。
他蓦然回想起生前的事。
那时,他鼓起勇气返回公寓,想亲口对她阐明真相。意料之内的是,对方并未接受他的忏悔。她绝望地哑声哭泣着,眼瞳里盛满痛苦与愤恨。指责的语言仿佛刀刃,将他切割得体无完肤。那盏他耗费心力冻结的樱树枝也在争吵中拂落,极为凄惨地摔碎在地板间。
失去结界维系后,本就羸弱的花枝很快便枯萎,衰朽,无法散出馥郁的甜香。他噎住话,一脸震惊地望向对方。她仍不愿停止控诉,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点滴跌坠在急促喘息的胸膛上。
他突然觉得心疼。无论如何,他想制止这种行为。被溢满心脏的莫名情感驱使,他将对方用力抵在墙角,不管不顾地闭眼吻下去。柔软而炙热的唇瓣紧紧贴附在一起。少女闪着泠光的眼泪划下,潜入贝齿中,在舌面酝酿开惹人焦躁的苦味。
霎时,苦涩里掺入一丝腥咸。他吃痛蹙起眉,迅速从她齿间抽离。他屏住呼吸,心情忐忑地向下看。映入眼帘的,则是对方被恐惧感笼罩的面容。她脸色苍白,小巧的唇不住颤抖,其上还挂着方才啮咬出的、源自于他的血液。
她眉宇间蕴藏的惧怕,和在福利院与他“初遇”后表现出的,本质上是并无差别。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体贴地将他从伤痛中治愈的人,为他的童年遭遇而落泪的人,给予他家人一般温暖关爱的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撂下这句,他便决然转身离开。从那之后两人死生不见、形同陌路。他封闭住一切情感,在“贯彻正义”的路途上执着地前进。最后,岁月如水般流逝,他迎接了命里注定的终结。
她也许曾喜欢过他,倾慕过他,这份爱慕也会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而被无情评定为少年时的幼稚。她大概会嫁给一个中意的人,养育子孙后代,构筑起完满的家庭。她将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那之中容不下他的位置。
她或许会短暂地记起有关他的事。或许,她的孩子会在纸页上读到他的事。可悲的是,他的生命就像风干的枝杈,被记述故事者牢牢地束缚在字里行间。他任人叙写,任人描绘,任人传颂,任人贬损。他处于与她相互绝缘的维度中,遑论怎样努力冲破障壁,两个世界都永不可能再度交叠。
...已经,回不去了啊。
英灵叹息一声,悻悻将手撤回。一股人类特有的懊悔与哀伤在他胸腔内蔓延。他吞回喉口的哽咽,走到那棵樱树下,倾身靠坐在它脚边。他抬手脱掉沾染尘土的兜帽,任由粉嫩花瓣纷飞飘散,降落在他雪白的发丝间。
仰头看去,视线里的树枝轻柔摇晃着,释放出浅淡光辉,为他遮掩住血腥的天色。少许倦意爬上他疲惫的身体。他闭阖眼睑,神情安稳地陷入深眠中。
灵域内没有四季更替。但如同神迹降临般,这棵高大挺拔的樱树却兀自开花,散叶,枯黄,衰败,转瞬步入下一次轮回。冬天时,英灵趁机折下一截干瘪的枝条,将它珍惜地握在手心里。
...跟我很相称,不是吗。
他暗自嘲弄道。恍惚间,耳畔又响起圣杯的呼唤。承受着浸漫身躯的撕扯感,他慢慢收拢手指,将帽檐拉高、遮住大半张脸。
“说起来,她总是只肯叫我姓氏...”
英灵喃喃低语着,棱角软化了几分。
“这次现界,就以‘卫宫’自称吧。”
后记:再往后,人理濒临毁灭,切嗣被迦勒底的御主唤至现世,却惊讶地发现御主与你的灵魂有很多相似之处(其实就是同一个)。你们以崭新身份达成了HE。
所以,要好好善待你迦的英灵切嗣啊→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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