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突然又打开的一瞬间，甘雨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眼前的女人披着黑色西装外套，脸上疲色不掩，看见甘雨时似乎也有短暂的一愣，随即又向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电梯按钮，便转过身，站在了她的左前方。


    沉默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中。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九了。虽然甘雨知道，自己这位上司向来习惯晚走，但也丝毫没有料到，今天她竟会正巧与自己一同下楼。


    女人身上的冷香薄淡，似还带了些鸢尾花的清甜。甘雨用余光看了看刻晴。刻晴正静静地看着楼层显示屏，目不转睛，隐约竟颇有一种研究合同的气势。


    甘雨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倒不是因为她畏惧这位上司，或者说不适应这样与人站得太近之类的——虽然她确实不太喜于社交，但也不至于影响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不过，此时此刻，她的的确确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或许，准确来说，甘雨觉得自己并不能很好地应付刻晴。


    自从这位年轻的总裁调来后，各部门就在她的领导下，进行了倾筐倒箧般的大整顿。这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姐，在每一次会议，每一次决策上，凭借她那极其优异的决断力，在不过短短三个月内，不仅让分部效绩翻了两倍，还将那些诸如“不就因为是董事长的孙女”一类的碎语彻底压了下去。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有着近乎残酷的行事风格。几乎也是从她调来的那一天起，公司内叫苦声就没断过。虽然员工待遇提升了，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数倍的巨大压力。纵使这位总裁自己揽了绝大多数工作，但就算是余下的任务分配，也足够让辞职率飞速上涨了。


    她是如此锋芒逼人，以至于即使甘雨是公司中为数不多能跟上她节奏，并且向来能完美完成工作的人，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刻晴是多么合拍。


    但那并不是令她无法应付刻晴的原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总会不经意间看向刻晴，一瞬出神，随后又对方投回的目光下匆忙逃逸。甘雨甚至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加班太多大脑混乱了——当然，即使是她自己也会觉得这理由荒唐。甘雨依然不明白，不明白那样的对视为何会让她莫名紧张，不明白在她汇报工作时，那双专注的眼眸为何会让她想要躲闪。


    她有时觉得自己和刻晴的关系也许是算好的。


    有时候，她趴在桌上小憩醒来后，桌沿处会摆上一份咖啡和糖果；有时候，在天气转凉时，她的椅背会多出一件宽大的外套；有时候当她在深夜独自离开诺大的写字楼时，她会看见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看见总裁办公室中通亮的灯光，以及那人揉着太阳穴，从文件中抬起头，向她微笑，又轻轻挥手。


    在那些时候，甘雨隐约觉得，自己是能触摸到，那个掩藏在“总裁”之下，名为“刻晴”的人的。


    但更多的时候，甘雨只是看着那位年轻的总裁，看着她总在微皱的眉头，看着她昂首前进，如雪松一般孤高，又如鹰隼一般势无可挡。而她只能竭力地，尽可能地，去减轻那人的工作负担。除此之外，她好像无法再帮助，或是靠近那人半点。


    在更多的时候，甘雨只是觉得，即使她与她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她与她，却始终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楼层很快降低。


    电梯门打开。底楼大厅中虽仍亮着顶灯，但早已空无一人。刻晴侧了侧身，示意甘雨先走。甘雨回以一笑，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包带。柔声道别后，几乎像是逃离般，她加快脚步，正准备离开大厅。然而，刚迈出几步，却意外地被叫住了。


    “甘雨。”


    甘雨的心猛的一跳。


    “你……你今天把人力部周四交来的报表整理好了吗？”


    原来是工作的事。甘雨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有些失落。她转过身，刻晴正站在她身后数步的位置。


    但不知为何，她好像觉得，刻晴的神色仿佛和平时不太一样。


    “嗯。已经完成了。您需要的话我明天就可以给您。”


    “好的，那麻烦你明天上午把它放到我办公室来。今天上午的会议纪要呢？”


    “也整理妥当了。我明天上午可以一并给您。”


    “嗯，好的。最近公司面临策略转型，工作繁多。我看你今天一直呆在办公室，几乎都不曾休息过，真是辛苦你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刻晴小姐。”甘雨笑了笑。刻晴摸了摸鼻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张嘴后，却又保持了缄默。


    “刻晴小姐？”


    女人不自然的小动作引起了甘雨的注意。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啊？怎，怎么了？”


    这句话不应该我来问吗。甘雨有些疑惑，却依然柔声开口道：“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呃。好，好像没有了……”


    “那，刻晴小姐，我先走了？”


    甘雨温柔一笑。


    “噢噢。嗯，再见。”


    正当甘雨打算离开时，转身间，却突然听见了一句像是鼓起了莫大勇气般的慌乱声音。


    “等……等等，甘雨。”


    她停住动作，看向刻晴。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向正言厉色，不苟言笑的刻总，竟然也是会脸红的。


    “其实，我是想说，我知道东城街有一家很棒的素食餐厅，既然你也没有吃晚餐，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这位敢在股东会上以一辩十的年轻总裁，此刻竟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呃，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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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她迷迷糊糊坐进刻晴车内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得那么快。甘雨用余光看了看刻晴，又开始觉得有些闷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试着望向窗外，抬头间，却看到天际划过几道银白色的长线。


    “那是……”


    “是宝瓶座流星雨。”刻晴开口道，“它们的母体是五十二亿公里外的哈雷彗星。彗星在通过近日点时喷洒的尘埃，会留在轨道上，直到与地球相遇。尘埃受到引力的作用，便在我们头顶一百千米的高空，形成了这场流星雨。”


    城市上空，万里无云，夜幕像是漆黑的绒布，缀着来自宇宙的光亮。街道两旁的行人有三两驻足的，似乎也是看到了这奇景，正惊喜地指向天空。


    “而当尘埃与大气摩擦迸发出光彩时，会让它们出现在天幕，又出现在人们的眼中。这让人觉得，原来看起来无法望及的彗星，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遥远。”甘雨望向窗外的夜空，“真奇妙呢。”


    “是啊，真奇妙呢。”


    甘雨看向驾驶位的女人。刻晴正专注地看着路，脸上红晕依然没有完全褪去，但嘴角似也有一抹轻轻上扬的弧度。


    甘雨忽然觉得胸口的闷好像消失了。


    她看着刻晴，有些出神，片刻后，又将视线转向窗外。来自近处的，远处的，四面八方的万家灯火，混合成有几分奇异却温暖的色彩，落入她的眼中。风从车窗灌入，却似乎并没有凉意。


    她理了理耳发，深吸一口气，突然莞尔。


    “饿了吗？饿了我开快一点。”


    “没关系。慢慢来就好。”


    原来，是夏天已经到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