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干！”
盛满烈酒的数枚陶碗清脆碰撞，银铃般叮当动听。
十一峒外火光骤明，数丈之内的天色都被高塔一般的篝火照成暖金。

“今天的酒庆祝本姑娘身子痊愈，也给大家送行。大恩不言谢，这一碗，我敬大家。”粉紫长发的少女颇为庄重站起身，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但她显然是还不太适应酒中辛辣呛人的味道，方才顺下便咳个不停，眼角都被催出几滴泪来。
“小……”
陆林轩赶忙上前递上热水，又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好点了没？蚩梦姑娘，你重伤初愈，还是喝这个。”
升腾的雾气在相映的火光中像是流金的细粉，吸引了李星云的目光。
蚩梦左手持碗，右手对着大家摆了又摆：“哎——不碍事不碍事，我今天高兴得很，好像很久、很久、很久没和你们一起好好吃一顿了……”
她顿了顿，咽下了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以后也很久很久很久，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晚宴了吧。
碗沿残存的酒滴落在桌上，洇开一片棕黑，夜色里木枝燃烧的声音格外清晰。酒桌上的男生沉着脸，并不接话。
“那今夜就对酒当歌，不醉不归如何？”姬如雪又帮蚩梦满了一碗酒。蚩梦还愣着神儿，她便以碗相碰，转眼将其中佳酿喝了个干净。
“雪儿你别……”
“良辰美景，自当畅饮，你们男的可别扫兴哦。”姬如雪眸色含笑，火光之下美不胜收。李星云【哦】了一声，像个得了命令的幼犬似的收了声。

“嘿嘿，还是小姐姐最懂我了！走一个！”
“走一个！”张子凡拉着陆林轩一起，李星云似乎不想成为第一轮干杯被剩下的那一个，这才端了碗往嘴边送。饮尽之前，他暗自思忖：有些人喝酒飒爽，有些人喝酒沉醉，有些人喝酒动情，有些人喝酒……
有些人喝酒怎么紧着个眉头闭着个眼儿像喝中药一样，那是什么神色啊——【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不对，那都不是喝中药了，那得是喝毒药了。
眼神瞄到了孤零零坐在主位上的蚩梦，李星云忍不住有点想笑。

谁知被默默注视的少女不知怎的突然望向自己，有一瞬间，他们结结实实地对视了。
李星云莫名心焦，赶忙仰头把陶碗里最后一滴甘醇灌入口中。
心脏被铅锤重击的感觉难以无视，他知道这知觉并非来自自己，而是服食情蛊的另外一人。

李星云闭上眼时，似乎看到一双眸光闪烁的眼瞳——篝火之下耀眼的、美丽的鲜红。
你无法辨别那些光芒是泪水，抑或是远处跳动的火色。

【2】
女孩子们今天似乎喝得和外多，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刻和出生入死的瞬间，在这场酒宴上都成为煽动情绪的帮手。林轩哭得一塌糊涂，蚩梦却趴在桌上放声大笑，姬如雪紧紧搂着她俩，这才不致于坐不稳倒在地上。可是姬如雪也从没像今天一样放肆地饮酒——意识正和自己的视线一样渐渐模糊开去，到底人仰马翻。
“李兄……你今天……特别沉默。还是……喝少了，再来……”张子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是啊。要是我也喝多了，谁管你们这群酒鬼啊。”
“水管……总管……通文馆……一样，都一样……”
“是是，都一样。”

李星云叹了口气，有条不紊地把每个人在座位上归置好，再逐一送回卧房。
姬如雪趴在自己背上睡得沉沉，呼吸也十分安恬；张子凡吐在半路；陆林轩则大吵大闹【我还没醉，再来一碗】。
那蚩梦呢？
好在不必看她的眼睛，既已知晓她的心意，那就绝无法再看她的眼睛。

蚩梦站在花海里笑着，轻盈地转过身去：“小哥哥，忘了我说过啥了吗？如果能不死，我就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是啊，已经没有心意了，那么自作多情地避嫌，又是因为什么呢。

“小妖女，抓着我点，摔下去破相了我可不管。”
“嗯。”蚩梦囫囵地回应着，却半天也没有动作。李星云拿她没办法，可能是醉得厉害，实在听不明白自己讲的话。他缓缓蹲下身去，想要换个姿势——安全起见还是抱着她吧。
被称作小妖女的女孩原本正安静地趴在自己背上，却没有环住脖颈。她两臂蜷在胸前，只缓缓地、缓缓地用双手抓紧了李星云肩臂处的布料。
李星云的心一沉。

“那答应我，不要掉下去哦。”
没有回答。

从庭院到她卧房不足百步，那样短促的距离，只一眨眼就要到尽头。木质的阶梯吱呀作响，流散到空旷处，像夜晚绵长的悲泣。
李星云的肩膀湿湿热热的，让他想起每次在娆疆水雾连绵的深山里战斗一番之后萦绕周身——尤其是关节处——持久不散的暑气。
李星云想看看她，在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就像她中了双生障看不到自己的那时候一样。于是在没有灯的拐角处，他借着清明的月光偏过头去。
而小妖女的脸并未朝向自己，李星云眼中只有清光下依然火焰一般艳烈的粉发。

你都明白，是不是？

李星云感觉自己有些眼热，他只当那是酒劲上头。他接着低头走他的路，蚩梦的房间在长廊尽头处，闭着眼也能找到。他准备把蚩梦放在床榻上然后离开，可能是因为不舍离别前最后的相处时光，李星云开始不自觉地絮叨她。
“病刚好，又喝那么多酒，再不关好窗户受了凉的话，让我们怎么放心离开你。”
“你和雪儿师妹他们说了那么多话，那我呢，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小妖女，听得到吗，你想听吗。”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且安静的呼吸。
“算了，多余说这些，你又听不到。走了。”
前脚刚迈出大门，就听到小妖女梦呓般的呻吟。
“水……”

“……小祖宗，让我放心判几年啊？”
话是这么说，李星云却不自觉地有些开心，早已进入倒计时的相处时光终于得以短暂地延长，又可以就着月光看看她的样子了，她值得他这样看着。是作为大约再也不会见面的朋友吗？是的，一定是这样，李星云想记住蚩梦的样子，哪怕再过数十年，他也想长长久久不要遗忘。

他端起茶杯抿了抿，还是有点烫，须得等下再喂给她。李星云纳闷，小二怪勤快的，这大半夜回房还能喝到滚水。

茶杯的热气在夏夜里化作悠悠升腾的缕缕白雾，李星云的视线在雾中不再清明。虽说他也算不得酗酒，但终究喝了不少。李星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倒水的时候洒了一些在桌上。困意袭来，他重重趴在桌上。总之无论如何不能睡在小妖女房间里，总之先爬出去……

“星云，原来你在这。还能动吗，我扶你回去。”
“小妖女她……”
“她没事，只是睡着了。”
“好……”李星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莫名其妙地嗡鸣不停，耳畔充斥着的杂音像聒噪的夏日蝉声。他用力地捶顿自己的太阳穴，但似乎并无缓解。
“我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拜托了……”

【3】
李星云不记得自己怎样被辗转腾挪到卧榻之上的，他混沌中感觉被人喂了醒酒汤，脑子里的杂音这才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的李星云将头靠在姬如雪胸口，她的心跳似乎有着鲜红的颜色，她强烈地存在着，脉搏的节奏同样传入他的胸腔。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对方的声音却有点哽咽：“别这样问呀。”
李星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给自己肯定的答案。他凝视着她帷幔阴影之中的眼睛，热切地等待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回答。
“为什么呀，要是不回答我，我今天就不让你睡了。”
“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姬如雪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发，作为一种温柔的安抚。
“求你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拥抱又用力了些，像要抓住不可触及的虚幻一般。

“……”

“好啦，不会离开你的……“
李星云一转攻势，扣住对方的双手，云翳般笼罩在少女的躯体之上。
“那你愿不愿意证明给我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且不容置疑，侵略性的吻落下，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呼吸。

直到这个吻结束，她才看清李星云的眼睛：那是近乎乞求的、热烈的眼神。如果她拒不同意，对方怕是要当即落下眼泪。她见不得他这样，眼前的男人总归是狡猾的，知道怎样使女人疼惜，怎样使女人付出一切，怎样使女人心神不宁，毕竟全是他李星云的错——可她从不提自己的愿意。
半晌，少女并不应答。他将她从自己身躯构建出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李星云失落地想，还不是时候。他吻她的额头，不安却没有消散。李星云不知今夜睡意是否还会眷顾于他，只是注定会失去的感情像诅咒一样令他窒息。
李星云正小心翼翼地后退，少女的双腿却在这时牢牢勾在他的腰间。
“你怎知我不愿。”
继而是比烈酒更浓百倍的、炽热的吻。那吻烘得李星云几乎丧失理性，剧烈的心跳快要破开胸腔。他确信这感情来自自己，但他也知道有人的心跳同频搏动着。

短暂休憩的时间里，她听到李星云粗重的喘息：
“那明天……”
“嘘。”少女的玉指点在李星云唇上，身体又贴近一分。

娆疆的月色渐浓，四下寂静无声，冷银的光芒无法照亮漆色的林海，在十万大山最幽深的角落里，你我是没有明日的共谋。

【4】
天光大亮，李星云从宿醉的浑身酸痛中醒来，身边早已空无一人。起身时，他才发觉枕边有一根长长的，艳丽的粉色头发。长发的主人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可她本人却已不知所踪。
李星云怅然若失地摸着自己的心口，伴随着悄然传来的隐痛，破碎的回忆片段洪峰般涌现。
她拼尽全力救自己性命，冲向鬼头幺，粉紫色的真气在身后划出绚烂的色彩，宛如彩蝶的双翼；她躺在自己身边，小兽一样蜷成一团，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她趴在自己的背上，脸孔埋在左侧肩膀，却不许他看；她褪去衣装，卸下防备，软软缩在自己怀里，耳畔是喉咙深处轻微的呜咽声；她逆着火红的夕阳站在花海里，转过身去时发丝也飞杨起来，像是日月风物的霞帔，为神女的披上圣光。
李星云目眩神迷，晚照之中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拼命伸出手去抓她
——那天你中了双生障没有握紧你的手，这次不同了，我们已经……
——小妖女，你在哪里。

万花筒般灿烂的记忆骤然停格，万籁俱寂，李星云听到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无比地回响着：
“小哥哥，忘了我说过啥了吗？如果能不死，我就不要再喜欢你了。”
有关蚩梦的一切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李星云再也没有余力思考别的事情。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李星云的思绪。
“谁呀。”
“是我，星云，该出发了。”
“小妖女呢？”
“蚩梦姑娘给我留了信，说不送我们了，这样就不算告别。”

“倒是像她会做的事。”
李星云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声音平淡异常。
他饮了一口杯中的新茶，背上龙泉剑推开房门。

瓷杯依然冒着热气，盛夏之末十二峒暑热的天气也许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至于太快人走茶凉。

【5】
临别，他望向十一峒村寨的方向，他总希望小妖女还能给自己留下点什么，就像自己把项链留给她了一样。
哪怕是一封信也好，一只虫也好……但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有这一根头发。

“别恋恋不舍了李兄，我们还会回来的。驾——”
“是吗？那我可不会落在你后边，驾！”
长鞭策马，铁蹄踏风，蚩梦在远处至高的亭台之上，目光追随那正渐渐消散的滚滚烟尘。她知道李星云属于大唐，属于中原，属于拯救世界的英雄中央，属于小姐姐，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属于自己。
去吧，去吧，小哥哥，李星云。
我在这里看着你，你是晨星和流云，你就应该走得很远很远、很长很长。

【6】
后来，蚩梦还是会去到命悬一线时她向李星云表白的那个山崖。她命人将那里封锁住，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管理娆疆并不轻松，蚩梦常常被琐碎事务烦身，不得偷闲。很累的时候，或者非常思念阿爹阿娘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跑到山崖顶上，看恢弘的落日、耀眼的繁星、盛开的花海，她仿佛不再孤单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小腿荡来荡去，有时还会吹起笛曲。那笛曲不绝如缕，哀婉断肠，流向幽谷，流向大山深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尽管没有人承诺会在哪一年的什么时候回来看她。日期渐渐拉长，从一天一月，到数个春秋。她还是会挤出时间来到这里，蚩梦固执地想，一直到死我都会这样吧，可是我死后呢，我要娆疆万年太平，我要我的子孙世世代代保护这座的山崖。
蚩梦想着想着还是忍不住落泪，那大约再也见不到了，我以后要埋在这里……如果他的后代能寻来，他一定就能知道。
蚩梦哭着哭着睡着了，从落日西斜到白月高悬，春日傍晚暖暖的空气已经沉降下去，清冷的晚风吹遍村寨和山岗。蚩梦却并不觉得冷，她被温暖包裹着，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味道。

蚩梦悠悠转醒，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是你……”
“你可真能睡啊，小妖女。看你看了两个时辰，我都快困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蚩梦扑向李星云怀中，用力捏了捏李星云的脸，直到对方嗷嗷叫着喊疼她才停下。
“你就这么欢迎我啊？再说，如果觉得这是梦境，干嘛不掐你自己呢。”李星云轻轻地捏了捏蚩梦的脸蛋。
“不是梦啊！小哥哥！这里有重兵把守，你怎么进来的？”
“笑话，只要我想来，这世上有能挡得住我李星云的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无垠的星穹之下，狼尾长发在风中飘动。蚩梦呆呆地看着，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可他又变得和离别时不太一样，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只有一点她无比确信，她的英雄回来了。
“没有，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么相信我啊。”
“嗯，相信你。”
李星云低头看她，目光对视时却不再说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好像在读这五年又八个月的时光里对方的所思所想。
蚩梦被李星云盯得脸红，实在有点想逃，于是放开对方的手道：“那，小姐姐呢？张子凡呢？陆姑娘来了吗？我们……”
“他们都留在中原有事要做，我自己来的。”
蚩梦鼓起勇气，但仍然低着头瘪了瘪嘴，眼里也噙了一包泪：“那你什么时候走呢……肯定还有很重要的事……”
“不会再走啦！”
“你……你别逗我。”
“我李星云对天发誓，不会再离开蚩梦一步，此生此世，若有食言……”

一个又咸又软的吻堵住了李星云的嘴。
小妖女怎么又哭了，总是拿这样可怜又可爱的她没有办法。
好在以后再也不用哭了。

【7】
“你倒狠心，只给我留一根头发，我的项链呢？”
“头发，什么头发，还有你什么项链，我没见过，要是留了，收拾房间的时候肯定被十一峒峒主扔了。”
李星云不信，伸手便去扯蚩梦的衣袖。不在手腕上，那一定戴着。李星云探出手去利落地解开蚩梦的外套，她试图躲闪，但是终究拗不过李星云。
柔顺的衣料应声落地，果不其然，与胸前雪色肌肤相映的，只有李星云曾经从不离身的项链。
“藏得倒是挺深。”李星云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蚩梦绯红着脸捶他：“刚一见面刷什么流氓，李星云，长本事了，脱姑娘家的衣服倒是得心应手了？想必没少练吧？你这……”
“小妖女。”李星云突然一本正经地看向她的眼睛。

“我只有你，没有旁人。”
蚩梦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可是转眼就又泄了气似地要哭，她说你说谎，五年前你离开娆疆的前一天晚上，明明和小姐姐在一起。
“那不也是你下蛊，要我以为你是她吗？”

蚩梦十二万分震惊。

“你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进了你的房间头晕开始。”
“那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心悦你，又想要成全你。”
“那你又为什么不说明白……”
“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和你当下就说明白。我一直在等今天，我早就发誓，等我处理好中原的一切就会来找你，安安心心过我们闲云野鹤的日子，一定不要辜负你……”

她想起那个夜晚李星云问她的没头没尾的问题，他要自己别离开他，要自己一字一句地答应他；她想起他的吻用力得像要把自己吃掉，又深又长，让人透不过气来；想起李星云平时雪儿长雪儿短，到了肌肤相亲的时候，却绝不叫出名字。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也是一样的心意。

“小哥哥，”蚩梦喜极而泣，将自己的手掌与李星云的手掌相叠，十指紧扣，嗔怪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温柔的细语，“你怎么才回来啊。”

与别离前相似的月夜，只是婵娟团圆，再也不是寒泪冷窗了。

【8】
“小妖女……小妖女……”

“小妖女！”
李星云猛然坐起，睡梦中惊得一身冷汗。今日照看他的是陆林轩，刚在睡梦中被师兄的惊呼叫醒，还有些晕乎乎的。但仍然眼疾手快地扶了他躺下。

李星云用手臂挡住眼睛，陆林轩看见他滚动的喉结，便知师兄又在悄然落泪了。
“师哥……”
“别说了，林轩。”

“喝口水吧。”林轩将茶杯递与李星云，他则头不抬眼不睁地接下。

冰冷的，茶水碗盏。

“不是……不是这个……是热的……”李星云急红了眼看向陆林轩，手中的茶杯一不注意便摔了个粉碎。
师妹被师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张子凡闻声而来，对陆林轩稍作安抚，便来到李星云身边。

“李星云，你醒醒，你是不打算继续活着了吗？”
“不要……”
“蚩梦姑娘……”张子凡狠了狠心，目光一凛，对上李星云涣散的眼神。

“她已经死了！”

【9】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来着。
我为了彻底解决掉毒公变成神兵怪坛，神智越来越模糊。到毒公殿前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杀戮的本能了。
都有谁在现场……花蝠子，鬼头幺，还有尤川，任凭我再有本事，也打不过他们所有人。身上的伤好痛啊，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行动，那些变成兵神怪坛的人，打起架来也和我一样地痛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世界一点一点被血色染得黑红。

然后小妖女来了，蝴蝶一样飞到我面前，如果不是她，我应该会永远倒在那里吧。
再后来……再后来我渐渐清醒，她已经中了双生障，药石无医了。

她会五感尽失，在恐惧中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她牵起我的手走向山崖的时候，坦然得让我心痛，比之新伤，痛胜千倍万倍。我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我不能保护这个爱我爱到骨子里的女孩，我的手在发抖，但还是用力擦了擦眼睛，我得记住她最后究竟是什么样子，百年以后，也决计不要遗忘。
雪儿来晚了，她赶来时小妖女已经在我身边没了呼吸。我抱着她小妖女、小妖女地叫，一声一声，直到嗓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的眼泪落在她脸上，但是那漂亮的脸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

一切结束之后我病了，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记性也差了不少，午夜梦回时总会看到小妖女蹦蹦跳跳向我走来，我要跟她走，她把我推回来。
我做过关于她形形色色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就像蝴蝶阳光下缤纷的鳞翅，醒来却又忘个七七八八。我不适应没有她的日子，大家也一样，可是我不得不醒来了。

【10】
小妖女，再等等，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等我完成我最后的使命，我就来找你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