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494837
作者 : 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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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 文豪野犬太宰治 , 文豪野犬中原中也
标签 太中 , 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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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
15
2022-1-14 12:01
- 导读
- 阴阳师paro
平安年间,由于当时公家统治的无能,造成了底层人民生活的痛苦,各类负面的情绪充斥了一个时代,随之而来的便是怨灵的出现,而同这些危害人类的怨灵对抗就是阴阳师们的工作。再加上当时京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天灾:大地震、大火、洪涝等灾难不断涌现,因此人心惶惶,鬼神之乱甚嚣尘上,不仅上位者言之凿凿,连百姓间也流行起来。
《平安京里念平安》
太宰治抱臂站在一棵樱树下,正值春时,樱花盛开如粉云叆叇。
定睛一看,有位个子小巧的少年正盘腿坐在那棵樱树的枝桠之上,在干什么自不必说,太宰治的小搭档平时也就这点爱好,肯定是在逍遥自在地边喝烧酒边看晚霞。
“中也——快下来陪我做功课。”
“哈?”被唤了名字的中原中也莫名其妙,“可我已经全部完成了。”
“但是昨天中也和我打赌打输了哦。”漂亮少年眯着眼睛,就好像这副微笑长在他的脸上那样,“中也要听从我的命令才行。”
一提起这个中原中也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是因为你作弊!!”
“嘛,可是认赌服输是做阴阳师最基本的原则吧?”
“哈?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我是本派系第十代中最强大的阴阳师,未来[ 平安京,现指京都。]平安京内的阴阳师之首,自然我说的都是对的。”太宰治停顿了下,“咳,现在我命令你……”
“放屁!”中原中也打断他,“你是最强大的阴阳师,那老子呢?”
“喔,中也?中也的话……中也再努力努力应该不会成为吊车尾的吧?”
只消一刻,一个人影便轻巧地跳了下来,他精准地揪住太宰治的领子,随后将后者往樱花树干上一撞:“你烦不烦人?”
太宰治笑笑:“怎么,我说的有错吗?”
“当然。”中原中也不屑地说,他停顿了一会,又一本正经地讲,“因为我一定会超过你,成为平安京内最强大的阴阳师。”
“噗。”太宰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中也还真是会说大话呢。”
“好了好了。”他将中原中也拽着他领子的手拿下来,握着并未松手,“我要去练习占卜了哦。”
“你练习就练习,你拉着我干什么啊喂?!”
“因为你要和我一起哦。”
“你这个人……放开我![ 根据文野官方特典小说《太宰、中也十五岁》中的对话改编。]我为什么非得和你一起不可啊?”
“中也是笨蛋吗,前面我都已经解释过了。噢,深呼吸,[ 根据文野官方特典小说《太宰、中也十五岁》中的对话改编。]我现在想象自己正在和一个巨大的犬精说话。”
“你?!什么犬精?!你给我说清楚?!”
“喔,就是上次红叶姐收服的那个妖怪,你还记得吧?全身漆黑,特别暴躁,就和中也一样。”
“拿我和妖怪比,你找死啊?!”
“……”
晚间,两人的师姐尾崎红叶与他们一同用餐。眼见两位少年的漂亮面孔沾染尘灰,宽大的领饰皆有撕破的痕迹,女人对此却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她夹了一块黑米糕到中原中也碗里,又将粟米粥推到太宰治面前。
“呦,这是又打架了吗?”她问。
中原中也一筷子戳进黑米糕里,一面不忘将凌厉的眼刀甩向身旁的人,后者倒是若无其事地吹着米粥上的热气。
“好了,说些正事。”红叶放下木筷,“鸥外大人前些时日与妾身提起,问你们可有收式神的想法。”
“式神?”中原中也扬眉。
“对,你们应该了解过了,阴阳师身边普遍都会有一个这样的下阶灵体或者神怪,一般是妖怪,剪纸而成形,极少数由人类的魂魄炼成。他们汲取主人的灵力生存,随主人同生共死,是主人最亲密的伙伴,不过大多数人都称之为阴阳师的仆人。”
“红叶姐之前用来与妖怪战斗的金色夜叉,就是红叶姐的式神。”太宰治转头看向中原中也,仿佛是在跟他解释一样。
中原中也白了他一眼:“这个我当然知道。”
“不知最近收来的妖怪里,你们可有看上的?”红叶问。
太宰治思考了片刻:“那些长得都太丑了吧……”
中原中也:“……”
尾崎红叶掩面轻笑:“无妨,你将他收为式神之后,可以随意操纵他的形态和行动,你要把他变成绝世美女都没有问题。”
“这样啊。”太宰治若有所思,又问道,“那我可以把他变成中也的模样吗?”
“你说什么?!”中原中也咬牙切齿。
“啊,不如中也做我的式神吧?这样的话中也就能成为我的仆人了。”太宰治完全没理会旁边少年一副要喷火的表情,“[ 根据文野官方特典小说《太宰、中也十五岁》中的对话改编。]我脚痒的时候就要帮我挠脚,我想吃黑米糕的时候就要给我把膳食房的黑米糕全部端过来,我开心的时候要陪我一起开心,不开心的时候要哄我开心……”
“停停停!混蛋给我闭嘴吧!!谁要做那些事情啊!!”
“况且中也虽然头脑简单但是四肢发达……”太宰仔细打量了下中原中也身上佩戴的苗刀。
“你?!”中原中也立马就要拔刀,被红叶一声叫停阻拦了下来。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红叶拿衣袖遮住嘴角,“可是太宰君,人类是不能做式神的,拿人类灵魂淬炼的式神也通常要比一般式神脆弱。”
中原中也撇过头去。
太宰治忽然笑开:“算啦,如果让中也像小动物一样成天在我旁边转的话……饶了我吧,我还是更愿意死掉算了。”
“那好吧,这件事也需要契机,过段时日再说。”红叶重新拾起那对木筷,“吃饭吧。”
说着过段时日,这一晃便是大半年过去。转眼间,便到了除夕之夜。那天平安京内飘起漫漫细雪,因平安京四季气候温和,下雪乃是极少出现的情况,天皇及百姓们都将这场雪视为祥瑞之兆。东寺内的跳蚤市场因此而比往日更加热闹,摊位上从陶碗瓷盆到美食小吃应有尽有,街头人潮涌动,两位少年混在其中,百无聊赖地随人流一起漫步。
“刚才那个妖怪,中也收得太快了,我还没问她头目的信息呢。”太宰治吹了声口哨。
“喂,你没看到她刚才在深巷里要对前面的男人和他怀中的小孩下手吗?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他们就没命了。”
中原中也摸了摸鼻子,刚才一点雪沫落在他的鼻尖,但很快就融化了,转而变成冰凉的水。他抹去雪落下过的痕迹,但很快,长卷的睫毛上又沾了几片雪花。
“中也少骄傲了,明明是我天生的阴阳眼辨别出那个漂亮的女人是妖怪的,回去以后中也可不许向红叶姐邀功。”
“嘁,谁要去邀功啊,你这家伙思想也太阴暗了。”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平时出任务不积极,今天倒是主动请缨,也不知道你憋的什么坏心思。”
“啊,中也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可是放弃了屋内暖烘烘的炉子和香喷喷的糕点,陪中也出来杀妖怪的。”
“省省吧,本大爷才不需要你帮忙。”中原中也话音落了没几秒,便看见前面是一些穿着和服的男子,他们的脸上化了狐狸妆,脑袋旁边还绑了个狐狸面具。
“诶,那是?”中原眨了下眼睛。
“狐狸游行哦。嘛,小矮人见识短浅,肯定没听说过吧,是从关东那边流传过来的。”
“你、说、什、么?”
中原中也用了十万分力气才忍住没在人群中拔出佩刀。太宰治笑了笑,雪花落在他的眉心,在停留的那一刻像极了白色的美人痣。
“他们应该是往稻荷神社那边去了。”太宰继续说,“传说每到除夕夜,狐狸们就会在王子附近的大朴树下聚集起来去神社祭拜,后来民间也有习俗,让男子们在这一天扮成狐狸,集体前往稻荷神社,被称之为「王子狐狸游行」。”
“人们把狐狸想得也太美好了,都是吃人心的妖怪罢了,要我说,如果人们防范意识强一点的话……”
太宰治笑而不语。
他们走到一个小摊旁边,黑发少年拉了拉了身旁人纯蓝的衣袖,又指着摊上的狐狸面具说道:“我们买两个吧。”
“哈?买它做什么?”中原中也嫌弃地扯开自己的袖子。
太宰治没回答,中原还以为他放弃了这般想法,谁知……
“给您钱。”太宰治很是客气礼貌地用钱袋子里的钱换了两个狐狸面具,中原中也一惊,赶忙摸摸自己的腰间,自己出门时带的钱袋果然不见了。
“你!混蛋你什么时候偷的?!”中原中也瞪大眼睛、提高音量,殊不知已是无用功,漂亮的黑发少年早便得逞。
“就在刚才哦,中也还在对狐狸们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太宰治将一个狐狸面具串在手上,将另一个绑在中原的耳边。中原想后退,奈何身后都是人,推搡的幅度也不能太大,迫不得已才任由那人“摆布”。
太宰治的手腕间有股香气,淡而温馨。少年的面孔,像那些施了粉黛的女子们一样发出冷艳的光亮。他的眼尾勾出一点桃花的深粉,鸢色的眼珠被除夕的灯火点燃,比平时还要温暖上一些。太宰治便是狐狸吧,中原中也心想。都说狐狸幻化成的妖精秀美异常,以美色勾人挖心,如若都变成太宰治这副皮相,又有多少女子任他吞其皮肉,噬其心骨。
不过片刻,那人为中原中也绑好了面具,心满意足地看了又看,嘴里还说着中也若是个姑娘应该也蛮漂亮嘛这样的话。而中原中也满脑子都是狐狸,他赶快摇了摇脑袋保持清醒,摸了摸耳旁多出来的东西,倏然有点不想摘下这面具了。
他别扭地撇开目光,只见前方[ 歌川广重所著的浮世绘作品《王子朴树下整装,除夕狐火夜通明》]除夕狐火夜通明,他又悄悄侧过脸,却发现身边人还在盯着他,灯火在太宰眼里发酵成星光,被星光包围着的是他自己。他再次火速转过头:“咳咳,喂,走了。”
中原中也到前面的摊位上去装了一包糕点,准备回去后分给红叶姐他们一些。他抬眼,瞥见在旁边小吃摊的一家三口,高大的父亲抱着糯米团子般大点的小女孩,温婉的母亲守在一旁,用纤细的手指刮了刮在父亲怀里的小姑娘的脸蛋,她们相视而笑。
“太宰,太宰……”
“我现在想象一个大型恶犬正在叫我的名字。”
中原中也一把抓过太宰治的手腕,让后者错愕了几秒,中也说:“你快看,那不是我们刚刚救下的男人和小女孩吗?”
“啊……是吗?”太宰治没有顺着中原中也指着的方向去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上,“可是人家又不会知道我们救了他们。”
“原来他们是一家三口啊,那个小女孩,还挺可爱的。”
太宰治听见中原中也这么说道。他抬头望见中原侧脸上微微弯起的嘴角,眨了眨眼睛:“咦,中也突然露出了好恶心的笑容啊。”
中原中也坦然一笑:“只是觉得,能活下来真好啊,还有热气腾腾的米糕吃。如果在每一个妖怪准备害人的时候,我们都能及时出现就好了。”
“太异想天开了,那怎么可能?”太宰治语气嘲讽地说。
“哈,那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合格的阴阳师?”
“无所谓哦,我又不像中也,傻兮兮地在那里幻想能救每一个人。”
太宰治轻轻调转手腕,缓缓握住了中原中也的手。后者竟也未发觉,只顾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于人群中。
后半夜雪下得愈发深,东寺的蚤市依旧人来人往,灯火彻夜不眠,若那夜有人曾留意过,有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橘发少年追逐着前面的黑发少年,追逐了一整条街道,成为除夕夜里微不足道的插曲。他们直到拂晓时分才回到宅邸,进寝房前太宰治冲中原中也做了个鬼脸,然后手疾眼快地把自己的门紧紧闭合,惹得中原抓起几个小石子便往他的门上砸,石头无辜地散落了一地。
正月七日,左京权大夫森鸥外带着他们俩进皇宫面见天皇与贵妃,二人皆着乌帽狩衣,太宰着柳色,中原着樱色,天皇赏食七草粥祝无病长寿。后来森被天皇留下商议日后封印天狗的仪式,又怕二位少年觉着无趣,便允许他们在宫苑内围转一转。
“这里有好多樱树啊。”中原中也抬头望了望,皇宫里樱树种类繁多,江户彼岸樱、染井吉野樱、以及大岛樱等等,只可惜现在还只是冬天,等三月四月风一吹,樱花瓣如雪落飘飘,想必很美。
“是啊,与我们庭院那里仅有的一棵大樱树相比,确实是太多了。”太宰治跟在他后面说。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只有它一棵樱树站在庭院里一定很孤单吧……”中原又小声嘀咕,“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很快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太宰治走了一小段路,很快便不愿意再继续往前走了。他停下来,说:“中也。”
“啊?”中原转头。
后面那家伙已经很自觉地伸出一只手,煞有介事地说:“好冷哦,给我捂手吧。”
“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中原中也蹙眉,“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命令我。”
两个对视了一会,中原中也深深叹了口气,牵住太宰治那像冰块一样的手:“我说,下次你在狩衣里多加几件衣服不就好了。”
“不要,那样会好丑的。”太宰表示拒绝。
“那你就活该冻着吧。”中原中也一边这样说,一边用拇指摩挲着太宰治的手背。
“啊嚏!”
“你看,感冒了吧。”
“啊,中也的袖子借我擦一下。”
“不要啊!!!恶心死了混蛋!!!”
“啊嚏!!”
“你看!谁叫你穿那么薄!”
“好冷哦,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好了,你这家伙,刚才还说时间过得很快的。”
中原中也拉着太宰治的手往回走。
太宰治轻轻将五指收拢,如果时间停在这里就好了,他想。就停在这里,刚刚好。中原中也的手指很纤细,指腹有薄茧,太宰却喜欢这种并不细腻的感觉。也许春天真的快到了,从现在开始数着日子过,总认为自己还能抓得住时间。很多年后他才明白,[ 摘自电影《无极》中的台词,有略微改动。]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日落月升,就像你永远不会注意到什么时候草木添新绿,什么时候婴儿长出第一颗牙,什么时候你爱上了一个人。没有蛛丝马迹,但它们确实都发生了。
它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平安时代1025年,平安京内大乱,继三十五年前那场[ 源于日本民间传说,又名“酒吞童子退治战”,平安时代990年,酒吞童子当时率领众鬼怪在京都大肆作乱,最终在这场战争中被平安时代名将源赖光用名刀“童子切安纲”所杀。]退治战后,众多鬼怪再次聚集于平安京,据说是为了响应仍有一缕残魂附着在某个无辜之人身上的前妖怪、鬼族首领酒吞童子的号召,妇女与孩童接连不断地莫名失踪,百姓人心惶惶。以森的派系为首的众阴阳师率领自己的式神与鬼怪们拉开了一场持久战。
而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今晚我去东街巡逻。”中原中也佩戴好自己的苗刀,将自己的长发束成长长的高马尾。
“喔。”太宰治慢悠悠地给自己的手腕缠上绷带,他前些天被一个鬼使用的剑术所伤,如今还没完全痊愈,“那中也记得给我带东街那里的芝麻糕,今天为了抓鬼我可是连午饭都没有吃哦,如果晚上再不吃东西我一定会饥肠辘辘而死,这样的话就算去了天国神明大人也是不会让我转世的,那就……”
“啊!”中原中也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麻烦精。现在妖怪这么多,那家店铺虽然是一位阴阳师开的,但今天人家还不一定营业呢。”
“我不管,那都是中也的事情啦!我睡一会再去京都塔那边转转。”太宰治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别睡太久,晚上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中原中也拿胳膊捅了捅旁边的太宰治。
“啊啊啊,中也好烦。”太宰治递给中原一条崭新的头巾,随后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寝房中,“每天都希望睡醒后可以不再见到中也那张脸呢。”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会让你如愿的。”中原中也刚要绑上那一条长头巾,蓦然发现在发带尾有一个由墨水描绘而成的……小蛞蝓……
还画得挺栩栩如生……
“太、宰、治!!!”
哪里晓得那人早就一溜烟地逃回了房里,中原中也只得没好气地将长长的头巾穿过马尾系上。
“回来再跟你算账。”
待中原离开后,太宰治才缓缓打开自己的房门。他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夜空,不似平常清明,乌云密布,东风起,倒像是要下雨的征兆,这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随即,他便重新关上了门。太宰站在自己房间窗边的角落,盯着面前花盆里一株小小的树苗,几秒后又蹲下来拿起旁边的水壶给它浇水。
就快了吧。等它再长大一点点,就可以被移植到庭院,与那棵樱树作伴了。
太宰治刮了刮它的绿叶。
不过,种树这种又累又脏的活,当然是要交给中也去做啦。他想。
今夜的京都塔没什么人,妖也没几个,大家最近都不太敢出门,没人的地方鬼怪自然也觉得无趣。太宰治只用符咒随便收了几个小妖就打道回府,一回去只见尾崎红叶他们都聚集在庭院中央,她身旁穿着和服披风,手持棍剑的异形便是她的式神金色夜叉。现在,大家应是将各自负责的区域都巡逻完毕了。
“太宰,你回来了。”红叶率先开口,她又看了看太宰周围,“中也还没回来吗?”
“没有,他今天巡逻东街,和我分开了。”太宰见红叶和其身后一队人都背着包袱,问道,“红叶姐这是?”
“[ 现指大阪。]难波京也遭到了许多鬼怪的入侵,请求我们支援,鸥外大人现在守在天皇的身边,这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由你处理了。”
“好。”太宰点头,“要去多久?”
“看情况,少则三个月,多则……妾身也无从知晓。等中也回来你转告他吧,妾身和他们要出发了。”
太宰治转身让开了道路。
他在府邸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决定出门去寻找中原。他敢肯定,中也遇到了什么麻烦才会耽搁到现在。他闻到了大雨将至的气味,于是电闪雷鸣接踵而来,在夜空中裂开几道绚丽的纹。
太宰治总是很讨厌雨天,雨水会把自己的皮肤和衣服弄脏,等它们不再干净漂亮的时候,他会感到一股强烈的烦躁感。中也不同,他总是毫不在意地踩在雨后坑坑洼洼的地上,脏水溅湿裤脚也没关系。所以中也才会被妖怪缠住,即使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也不着急回家。
八岁以前中也的身体总是不好,几次病危都是在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小小的少年发着高热,脸烧得通红,同样年幼的太宰治伸手去握住中原的手,那样烫,那样滚烫,自己的手很凉,却怎么也降不下那人的体温。
雨水比眼泪还凶猛地掉下来,砸在太宰治的身上,淋湿他的一切。
中原中也睁开眼睛时,他正躺在祭坛的正中央,身周是用血画的阵符。
在此之前,他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噩梦。
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体感觉……很奇怪。
他摊开双手,原来蜿蜒至手腕的生命线从中间开始消失。
我怕不是变成鬼了吧。他的心一抖,转而他抬眼,发现就在这个祭坛的正前方,站着一个人。
那是……太宰?
太宰治穿着阴阳师的衣服,那种衣服,中原只在天皇举行的阴阳道仪式中看森大人穿过。太宰治的眼睛里都是殷红的血丝,面色与嘴唇苍白,他一只手扶在祭坛边缘,费力地喘着气。
“你……”
中原中也刚开口说了一个音节,太宰治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箭步冲过来抱住了他。那人抱得好紧,两条胳膊几乎重叠在一起环绕住中原的脖子。太宰治在他耳旁的呼吸声好重,像这个拥抱一样,像一秒之前看他的那一眼一样,让他没有后退的余地。
这家伙的心脏跳得好快。中原闭眼。太宰他……他好温暖。
后来的很多时刻,中原中也每每想起太宰的那时,只因这个眼神,因这个拥抱,很多话都没能说出口。
但中原中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不对。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又探了探自己的脉搏。
我的心跳呢?
我的呼吸呢?
我的体温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中原中也感到了寒冷从头顶浇灌至全身。
他慢慢推开太宰治,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现在……已经不是个人类了,对吗?”
那日,刚被太宰治领进门不过三月的门徒,中岛敦,从旁人那里听来:太宰大人在前几天冒雨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没几日,垂死的中也大人便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也有人说,中也大人被背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已经没了气息。
那如何可能呢?莫非太宰大人是寻了什么能起死回生的神仙符咒或灵丹妙药吗?世上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的存在。
即使是阴阳师,也是不能够改变命运的。这是太宰大人对他说的。
中原中也时隔好几天出门,他坐在樱树的主枝上见到了阳光。阳光洒在皮肤上还是暖的,摘一朵花仍然能闻到花香。他猛地一拳砸在树枝干上,枝桠开始摇晃,他盯着樱树那片被自己砸过的皮肤看了一会,然后将攥成拳头的五指摊开,徐徐缓缓地覆盖在那上面。对不起。
他小声重复:对不起。
“我去找了[ 八百比丘尼:日本民间传说中一名女子因为食用了人鱼肉而活了八百年,在游戏《阴阳师》中是一名占卜能力极强的巫女。]八百比丘尼,你是知道的,她是拥有强大的占卜能力和操纵符咒的能力的人鱼巫女,她帮了我。她预言说,中也会是未来平安京某场浩劫中的关键人物,所以我把你的魂魄转化成了我的式神。”
“这都是为了守护这座城,中也,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那时太宰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刚刚的拥抱和眼神不曾存在过。
式神。
做了十八年的人类,在转眼间,他成为了太宰的式神。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变成了太宰治的仆人与武器,太宰治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情。这意味着他和太宰治之间不再平等,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相处模式。他想大声怒骂,想像从前那样与太宰一言不合就吵个天翻地覆,但此刻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的是刚才醒来时太宰治冲过来抱他的那一幕,那个拥抱让人窒息,即使他不再需要呼吸存活,也觉得那个拥抱让他窒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中也——”
但是……无论如何……情况变成这样怎么能行,怎么能以后都听从那个家伙的命令!
“中也——”
嘁,真让人不爽!太宰他到底……人类的魂魄也可以被炼成式神的吗?
“中——也——”
嘶,谁在叫老子名字。
中原中也向下俯视。哦。是他啊。他怎么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撇过头去,装作没听到。
“中也真是过分,明明听到我在叫你的名字了吧?”
“听到了又怎样?”中原中也很烦躁,仿佛得了一看到那张脸、听到这个声音就烦躁的病。
“你已经在那上面坐了一上午了,即使到再怎么高的地方中也还是只有那——么小一点,你以为这样自己就能长高了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哦。”
中原中也:“……”
“下来吧,中也。”太宰治说。
中原中也觉得很奇怪。现在自己是他的式神,就连随时被收回到契主体内对于太宰治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怎么下命令前还要跟自己这个下阶灵体通知一声的?
“下来干嘛?”中原偏过脸。
太宰治笑着举起怀里的东西,一手拿着一坛酒,一手拎着两包被密封好的点心:“我买了你最爱的烧酒和热乎乎的米糕哦。”
他还将手里的东西晃了晃,又凑近闻了下:“好香。”
中原中也吞了口口水。
太宰治又作出一副很惋惜的表情,他摇摇头:“唉,看来,只能我一个人独享了。”
“喂……你……”
“中也要是不下来的话,我就先走了。”
太宰治假意转过身,树上的式神果然按耐不住跳了下来,拦在太宰面前,伸手就要去拿太宰怀中的酒。
“哎呀呀,中也就像小狗一样,闻到骨头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太宰治眨了眨眼睛。
“滚,谁是小狗!”中原反驳着,却在指尖触碰到酒坛那土陶壁的瞬间停住了,他怔怔地垂下眼,“我现在……还能吃东西吗?也还能喝酒吗?式神不是……”
太宰治闻言只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往中原怀里一送:“可以的哦。”
中原抬头,太宰冲他一笑:“是可以的,鬼怪妖魔都要吃人的嘛,式神怎么就不能吃糕喝酒了?”
“可是……”
“没有可是。”
“那……我吃下它们,它们会往哪里去……”中原中也很是疑惑地抱着面前的东西,“我还有胃吗?还能把它们消化吸收——”
“啊停停停。”太宰治捏着中原中也的肩膀让后者转了个身,推着中原向前走,“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吧,头脑简单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你说谁头脑简单?!”
“蛞蝓,我说那种黏糊糊的很恶心的软体动物……”
“你?!”
中原中也还是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
在路过主宅的正门旁边,中原忽然定住:“诶,那是一棵樱树苗吗?”
太宰治点了点头:“是哦,不知道哪里来的野树苗,居然还好好地待在花盆里,这几天问了一圈宅里的人都否认说不是自己的。”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小式神身上,“我叫人去扔了吧?”
“怎么能扔了呢?”中原中也说,“确认没有人来认领吗?”
“你也知道我们这里非特殊情况不许外人进出,既然不是宅院里的人,那就更不可能是外人的了。”
“这就奇了怪了……”
“果然还是扔了比较好。”太宰治作势要向前。
“诶,不行!”中原中也拉住太宰的衣袖,“没人认领的话,就把它种在庭院里那棵樱树的旁边吧。”
“这样啊……”
“不行吗?”
“无所谓喽,那是中也的事情了。”
太宰治嘴角挂上一点点温和的笑意。
他摆摆手:“我还要去补觉,就先走啦。”
“诶?就我一个人啊?可是……”中原中也看了看自己满怀的东西,“喂,太宰……”
说时迟,太宰跑得快,某人已经不见踪影。
某人的学徒中岛敦正不巧经过这里。没办法,神明大人要将这神圣的任务交给中岛敦,他是无法拒绝命运的。
“喂,小鬼,过来搭把手吧。”中原中也偏头示意了下。
中岛敦很懵:“啊……啊?”
太宰治靠在一堵墙后,一转头便能看见庭院中的景象。他也确实那么做了。他目睹了中也将那树苗搬到庭院,后面还跟了个提着东西的……敦君?
中原中也和中岛敦一起找来铲子,在原有的巨大樱树旁边刨了一个坑,将树苗放进了坑里,敦搬来肥料与水壶,中原为它埋上土后施肥浇水,最后再用木屑和树叶作为覆盖物铺在刚被填满的泥土上。
太宰治不再看了,他完全背靠在那堵冰冷的墙上。他将自己手腕处的绷带拆卸下来,狰狞的疤痕显露出来,然后一圈、一圈,将绷带像年轮一样地缠回去。
不过是报应的伊始,他不在乎。
到了晚上的时候,中原不由自主地跟着去到了太宰治的房里。他站在一边,有种莫名其妙的手足无措。式神不需要睡觉,除却受了重伤会借助沉眠修复以外,他不会感到困。
太宰治裹紧被子,问中原要不要在他的席上休息一晚。中原摇头。
他说好冷。中原便说那我给你去拿被子。
他说你进来被子里我就不冷了。
中原中也:“闭上你的嘴睡觉吧好吗!!”
好说歹说不行,太宰便开始用他最擅长的一招。
“啊,我好可怜,我怎么这么可怜。森大夫在天皇那里不回来,红叶姐还在难波京,我要主持宅邸的各种事情,没日没夜地杀妖怪也就罢了,到了晚上还要忍受这刺骨的寒冷,没有人给我暖床,我还被自己的式神打骂。我好可怜,我不如死掉算了。诶,有没有美丽的小姐愿意和我……”
“啊——受不了了!”中原中也脱了鞋踩上榻榻米,坐下来躺平,又把被子扯给自己一半,“可以了吧?”
太宰治得逞地揽过中原中也,使劲抱着:“嗯嗯嗯,就是这个样子,暖和多啦。”
“我是睡不着的。”中原懒得再挣扎。
“没关系,那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太宰治似是睡着了,中原中也便轻声道:
“今天听你的门徒小鬼说,前天在平安京街头的流浪汉一下少了许多,牢房里的罪犯也是,十几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地消失了,尸体都找不到,大家怀疑是鬼怪干的。”
“太宰,明天我就去街上看看吧。”
他闭眼说。
“明天你一醒来,我们就去吧。”
太宰治的眼皮动了动,终是没睁开眼睛,也没有应答。
中原中也迅速地习惯了当式神的生活,比从前作为人类时力量更强大、速度更快,除此之外,似乎和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用睡觉,不用吃饭,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一把苗刀总是能迅速、准确地砍下鬼怪的头颅,宅邸的人称他为战神,森在来信中也表示天皇非常赏识他与太宰,望其继续守护平安京的平安,来日必有大赏。
他是式神的秘密是在两年后被猝不及防地揭开的。
在一次任务的过程中,面对十几个鬼族长老,几个包括中岛敦在内的后辈均被挟持住,情急之下,中原中也的灵力突然开始暴走。他的双眸逐渐浑浊,眼白被黑色填满,出手如闪电般迅速,不留情面地斩向鬼的致命之处,等最后一个鬼也化作一缕烟时,场面开始失控,中原中也不分敌我地砍向了中岛敦他们。
“停下,中也。”中原的耳旁响起熟悉的声音,是太宰治传递过来的。
所以他停下了。
主人与式神之间,总有像一条命运之线的联系一样,太宰治能感受到中原中也所经历的一切。那个时候,太宰治第一次下达命令。他说,停下,中也。
中原中也停下了,眼神由浑浊而变得清明,他吐了口血,便晕得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时是黑夜,外面烟火绽放的声音,他在梦乡里就已经听到了。
“我还以为中也要睡到明年了。”
太宰治坐在他旁边。窗户是打开的,外面果然有烟花,它们明灭在中原眼里。明明烟火年年都有,中原却觉得仿佛很久没有见过了。意外地有些开心。
“今天是……除夕。”中原中也坐起来。
“对哦,顺带一提,中也昏睡了整整十天哦。”
“十天?有这么久?”中原抓了抓自己乱糟的头发,揉了下眼睛,“又到新年了啊。”
“敦君他们都去东寺那边玩了。”太宰治回头,中原中也看见他的下巴上生出了一点点青色的胡茬。
奇怪。好奇怪。
“东寺?”中原中也掀开被子,同太宰靠近了一些,“我们也好久没去东寺了,真怀念啊,上次去逛蚤市还是十六岁那会。”
“他们应该要到很晚才回来了。”太宰说。
中原中也看着漫天的烟火,两人对于这次他灵力暴走的事绝口不提。
“不如我们也去东寺逛一逛?”中原中也抓住太宰治衣服的一角。
片刻后,他听见太宰治很轻很轻的声音。
“你想去吗?”
太宰治牵着中原中也的手往东寺的方向赶。今天还没有过去,因此今年还没有过去。蚤市还是很热闹,街道还是灯火通明。他们赶上了最后一场烟火,新年的钟声终于响起。
辞旧年,盼新春,念平安。
他们走进拂晓时分前的黑暗,太宰治将只剩单衣的中原中也放倒在榻榻米上。
“这是惩罚哦。”他说,“以后如果再为了保护别人而灵力暴走的话,我就还要惩罚中也。”
灯火熄了。
第二天,大家就看到了被式神追着满院打骂的太宰治。
从不知道还有比自己的式神地位更低的阴阳师,还挺新奇的。
尾崎红叶时隔多月回归平安京,太宰治与中原中也都出去迎接。
红叶紧紧盯着中原不语,只在经过中原时留下一句:“一会儿去我那里。”
红叶年长中原几岁,一眼便看出异样。毕竟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幼时生病了也是她来照顾,她定是挂心的,未料到再见时……
“怎么回事?”
红叶将和伞放在桌子上,刚吩咐了金色夜叉去倒一壶茶来,屋内只有她与中原。
“如您所见,我现在是……太宰的式神。”
“怎么可能,你是人类……”
“我一开始也觉得诧异,认为将人类的魂魄炼制成式神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听太宰说……他是找了八百比丘尼……”
“那个活了几百年的巫女,居然肯帮他?”红叶秀眉微蹙,“可是,就算是炼制人类的魂魄,也要等人……莫非你已经……?”她不忍说出接下来的几个字。
“五年前,也就是红叶姐出发去难波京的晚上,我遇到了被妖鬼族首领酒吞童子附体的少年,他将妖气藏得很深……我……我只来得及砍断了那个少年的胳膊,还没看清他是何时出手、如何出手,就已经倒下了。”中原中也继续说,“醒来时我就已经成为了太宰的式神……我不知道太宰是怎么办到这件事的,但……”
“不可能。”红叶猛地起身。
“大姐……”
“你知道为什么被人类的魂魄炼成的式神这么少吗?”
“因为很困难?”
“不仅仅如此,这个仪式需要至少四十九个活人献祭,并且没有一定天分的阴阳师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任何一个微小的步骤出错,都会遭到反噬。此过程太麻烦,风险太高,付出的代价很大,太宰他……难道是……”尾崎红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中原中也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会的,他不会杀人的。”
“你怎么知道?”红叶反问,“他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更何况别人的命。”
中原中也攥紧腰间的刀柄:“我去问他。”
他不等红叶回应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一出门,中原中也便看到一个人影在庭院正中央背手而立,好似是专门在等待他一般。
他想起自己刚被救醒时听中岛敦说起流浪汉与罪犯无缘无故失踪的消息,那时他还以为是鬼怪所为。
不对。不对。
错了。错了。
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鬼怪吗?
太宰治转身面对他。
“红叶姐和你说完话了?”他道。
“嗯。”中原中也闷声说。
“其实从知道她要回来的消息前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了,她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又是个道行颇高的阴阳师,怎么会看不出你变成了我的式神?”
“那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太宰治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天空下起小雨,细雨湿衣,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雨水完全打湿太宰治的睫毛,他才记得眨眨眼睛,紧接着几滴雨落在他的脸颊。果然最讨厌下雨天,弄得他好像在哭一样。他擦去脸上的雨水,语气平淡地说:
“我杀了四十九个人,其中三十个是街头的流浪汉,这些人在冬天会因为没有暖和的衣服冻死,在夏天会因为太阳的强烈而昏倒在街头,在春秋也要想尽办法苟且地乞讨食物,就算如此,也很可能随时饿死;而剩下的十九个,我选的是在牢房里的那些人,他们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横竖都是死,我只是让他们死得更有意义罢了。四十九条人命换一个能杀百鬼的式神,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太宰治缓缓抬眼看向他,“你做式神的这段时间挽救过的人,早就抵过那些蝼蚁的性命了,不是吗?”
“这就是你的诡辩?”中原中也动了怒,直接吼出,“你就连这副说辞,都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他做了个深呼吸:“太宰,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做阴阳师这一行,杀人是要遭天谴的。”
“就算有报应,那也该落在我的头上,和中也你有何干?”太宰治冷冷地说。
雨还在下,不如那一夜那么大。透明地,淅淅沥沥地,却又寂静地打落在地上。
“与我无关。”中原中也最后说。
他们不欢而散。
中原后来被指派去守护平安塔,同一时间,太宰治赶去皇宫接替森待在天皇身边。两人之间那根线还在隐隐牵动,像蜻蜓点水,泛起浅浅涟漪。
谁也没能想到,平安京会在一夜之间变了天。
一直以来,平安塔是镇压恶灵的神苑,所有被擒的罪孽深重的鬼怪都会被囚禁在那里。酒吞童子附身在不同的人身上,令阴阳师们难以找寻,他重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算准了时机率众鬼攻向平安塔。顷刻之间,塔内数以万计的鬼怪破塔而出。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行动,中岛敦从未见过那样庞大的可怖的场面,混乱、极度混乱,不知该用什么法术,符咒在手不知从何处念起。他身边的中原中也倒是一直维持着镇定,至少表面上看着是这样,即使中原中也确实也焦头烂额。中原中也用阵法将所有妖怪困在固定的圆里,并立即给太宰治传递了信息,给各个小队的人布置任务,眼看就要拔出苗刀往鬼怪最密集的地方冲。
中岛敦拉住了他。
“中也大人,森大人不是说了,各地的阴阳师与式神们都在赶来支援我们,让我们等等吗?”
“再等下去,很快妖怪和鬼族们就要破出这个阵,到那时遭殃的是百姓。”
“太危险了,中也大人。”中岛敦和自己的式神小老虎企图拉住中原中也,却被中原用刀柄打痛了手。
“危险就要退缩吗?”他又问,“小鬼,你知道什么时候能退缩吗?”
少年有些委屈地摇摇头。
“[ 出自文野剧场版Dead Apple中的台词。]没有啊,没有那种时候。”
他说完便拔刀,向前冲去。
中岛敦再次目睹了中原中也的灵力失控。那人,哦不,式神灵魂的力量疯狂输出,流失得太快了,旧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愈合就又添了新伤。在这种情况下,主人的灵力无法及时补充到他的式神身上去,式神很容易就此消亡。
中原中也已经完全暴走,意识模糊,只凭本能去向前砍,杀出一条血路。
“停下。我说了,停下。”
是太宰的声音。
“够了。停下,中也。”
中原中也砍下一名女鬼的脑袋。
“停下。”
中原中也踩着她的胳膊向前走。
这是第一次,中原中也违背了他们之间的契约,阴阳师与式神之间的那根弦,啪地一下断了。
天空裂出巨大的裂痕,雷声作响,大风四起,暴雨倾盆。
中岛敦和自己的小老虎守住平安塔的入口,以防更多的妖怪窜逃出来。不记得过了多久,成堆的尸体倒在地面,然后消散。听说那些作恶多端的恶灵是会去地狱的,要受地狱业火的重重考验,可悲、可恨又可怜。
最后,援军赶到了,中原大人也倒下了。
中原中也最后一次见到太宰治,是在后者的意识空间里。
在无垠的晦暗里,太宰治铁青着脸对他说:“待在这里,不许出去。”
他拽住太宰治的手腕。
“我死了。”
太宰治无动于衷,依然要离开。
“老子说!老子已经死了!你是听不懂吗!”
中原中也用力攥住太宰治缠满绷带的手腕。
“只要你的意识和魂魄还在,我就能……”太宰治的语气还很平静。
“没用了,我的魂魄已经没有了,所有灵魂的能量都消耗尽了。”中原能感觉到太宰治的手在微微颤抖,“你不是说,你把我炼制成式神,就是为了在未来某场浩劫中拯救这座城市吗?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又何必再强留我?”
太宰治紧抿着薄唇,被中原中也死死拉着的那只手攥成拳头,指甲嵌到皮肤里。这只是他的意识,不管受了任何伤,他不会感到疼痛。
“你说得对。”太宰治点了下头,“对哦,我差点忘了。”
此刻他却觉得痛极了。
“嘛,为了复活我,付出了很多代价吧。”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对吗?”
“在从前的雨夜里。”
太宰治的记忆一下子被勾回了那个雨夜。
啊,他记得,那一夜漫长得像一辈子。他在东街的中央寻到了中原中也,雨水从那人身上淌过,变成了红色的血水,红得他眼眶发胀。而中原中也的手边,躺着被浸泡着的芝麻糕,它们有的被打碎了散在地面,有的还待在湿透了的牛皮纸上。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的魂魄离体前,将他的灵魂拘了下来。他操纵符咒,用一枚鳞片作为牵引,抱着封印了中原魂魄的琉璃盏跌跌撞撞地去找八百比丘尼。他的衣服脏得像一滩泥,脸上都是脏兮兮的雨水。
人鱼告诉他,用人的魂魄炼制式神那是禁术。
“你的寿命会被折损,你的生命力也会因为和式神之间的联系流向他。”
“求之不得。”他语气淡淡。
“考虑清楚了吗?可不是几年寿命就能解决的事情。”
“十年寿命不够吗?那就二十年。”
八百比丘尼皱起眉。
“那便三十年。”
他轻描淡写,仿佛那是一团空气。
“完成这个仪式还需要以活人为祭,你须亲手杀掉四十九个人,但你思考清楚,若是一个阴阳师双手沾满鲜血……”
“我不在乎。”他说。
自己的一部分好像永远都留在了那个雨夜,而中也,[ “我相信,热忱地相信:他正在那个世界的什么地方等候着我——还像那个夜晚那么年轻,还像那个夜晚那样爱着我。”——И. А. 蒲宁《寒秋》]永远像那个夜晚那样年轻,像那个夜晚,像从前每一个,他为自己带回芝麻糕的夜晚。
人鱼根本没有预言中也会在平安京一战中占有怎样的分量,那不过是他为了应付中也想出的理由。他的随口胡诌变成了一语成谶。
太宰治突然想到很多事情。
想到其实几天前他没打算与中也吵架,只要中也活着便好,误会什么的都无所谓。
想到前不久,和敦君闲聊时顺便提了句,中也还是时不时会去给那棵樱树浇水,想必就快开出樱花了。
想到除夕夜,与中也去东寺,忘买了狐狸面具。
想到去年月见节时,自己偷偷将中也的衣服换成花里胡哨的巫女服饰,结果就是鼻青脸肿地又给他换了回来。
想到曾经和中也同去宫苑,中也的手像暖炉一样。
想到中也最爱吃米糕喝烧酒,坐在樱树上看晚霞。
想到小时候……
想到那么努力、那么努力,从命运的指缝里偷来的时间,最终还是要还给命运。
中原中也放开太宰治的手腕。他能感觉到意识形态的自己正在慢慢变得透明,所以放缓了声音。
“喂,别再这副样子了,还以为我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呢。”
“说实话,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是靠人命堆出来的,还真是心情复杂。”
“虽然我以前总是骂你,不过你这家伙,确实有当阴阳师的天分。”
“和我并肩作战的时候没有拖我后腿,我勉强认可你了。”
太宰治很慢地眨眼,每一下都很缓慢。
中原中也本想坦然地笑一笑,但说到最后也笑不出来了。他转头,从这个空间里向外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
“啊,太宰,来的路上,我好像看到樱花开了。”
中原中也无法忍耐长久的安静。尤其是属于太宰治的安静。
“不要难过。”
他说,樱花已经开了,你不要难过。
“[ 改自《大鱼海棠》中“我会化成人间的风雨陪着你。”
背景信息摘选自Google。
]我会化作平安京的风雨继续留在这里。”
陪着你。
“每一个从平安京的雨中走过的人,都会成为我。”
“以后你也要守住平安京,保百姓平安。”
“这是你欠我的。”
“这是惩罚。”
式神的灵体与意识消散的时候,平安塔归于平静。
雨停了,平安京的上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太宰治从自己的意识中醒了过来。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冷得发抖。
他笑起来,低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这真是最狠毒的诅咒,中也。”
平安时代中期,平安京一战后,太宰治取代森鸥外接替其左京权大夫一职,成为平安京内最强大的阴阳师,自那之后,再无式神伴其左右。
樱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微风一吹纷飞飘散。
很多年后,太宰治在自家庭院的樱花树下的泥土里挖出两坛酒,封着两坛酒的纸条上写着:
岁岁年年樱花开,
平安京里念平安。
偶尔时光倒转,河水折返,再见故人。
END.
番外:
樱花是三月的花,在四月凋谢。
平安京四面环山,山上常有小鹿群。太宰治曾在春日里去过几次北面的山头,一重目山上有许多的樱树,大多为野山樱。此景甚得他心,最终成了他为自己筛选出来的死后的去处。他已经看好了一重目山头上的一块风水宝地,头顶樱花,底触春泥,真是件幸福的事。
只不过,他的心愿落了空。
埋葬在那里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用铲子将樱树下的土壤铲出,刨出一个很小的坑。这已经足够了,因为蛞蝓就是小小的,即使抻直了身子躺在那里,也费不了多少地方。
在此之前,中原的尸首一直被太宰治封存在宅子地下的冰窖里,因此他的肉身没有一点损坏或者腐烂。中原中也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眼睛是睁开的,空洞地望向天空,跟从前那个雨夜时是一样的。太宰治跑去东街寻中也,寻到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就是这般空空地睁着,所有的神采和生命力神奇地消失了。他躺在泥水里,满身污浊,橘色的头发与泥水搅和在一起,脸也变得脏兮兮的了。中也好像从没这样狼狈过。
好奇怪,这个人不是几个时辰前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与自己讲话吗?自己还叫他去买芝麻糕。哦,对,他怀中还抱着芝麻糕。中也好笨,把它们全部都洒出来了。
太宰治想:所以我也是个好人哦,我对中也真的很好。他死后我还为他擦干净脸,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毕竟中也脾气那么坏,性格又很暴躁,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他那张脸了,不给他收拾收拾干净的话,神明大人都不会再给他机会转世成人了。
所以要报答我的哦。太宰说,下辈子吧,我们都不做阴阳师了,下辈子你要记得把欠我的还给我。
如今百鬼夜行的景象再不会重现于平安京了,人们终于放下了心,无休无止的黑夜结束了。
你满意了吧。太宰治心说,你满意了吧,中也。
他用手掌覆盖在中原中也的眼睛上,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将那人的眸子合上。
太宰治将刨出的泥土重新填埋回去,从脚埋起,渐渐淹没了两条腿,然后是衣服,接着泥土盖住中原中也的脸,又泼进他的头发里。
世上再没有中原中也这个人了。
后来太宰治只在每年的春天去那里看他,山上的三月花在四月盛开,度过短暂的花期然后凋零,等待明年的花季。年复一年,人一辈子的光阴都走完了。
“中原大人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为了守住平安塔,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都这样说。
是啊。过去中也总是念着那些人,念着那些甚至完全不认识的人。
是中也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视甚高,自不量力,所以才一个人轻易地死掉了。
樱花恰巧落在太宰治的肩头,当初中也种的那棵树已经长得很高,与旁边的老树并肩。学生问他:为何一直不收式神?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不需要。况且,如果有什么灵体或者妖怪一直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会很烦。
当天,太宰治去了那片山上。他带了一坛故人曾经埋在樱花树下的酒,靠着中原中也的石碑很久很久,直到太阳快下山。他对着石碑轻轻呢喃:中也,你说为什么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呢?
但他清楚,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了。
某一天,树根刺破了容器,他心爱的人成为养分,化作人间的泥土和风雨,同樱花与阳光一道消逝而去。
那时我说要你成为我的式神,不是因为我想命令你去做什么。
而是因为我想与你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