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年关，漆黑的夜空显得格外寂静，行人渐渐稀少，树木干枯的枝丫上面挂满了装点节日的彩灯，马路上偶尔有几辆私家车飞驰而过，远处还有几个加班加点的工人，给没有挂上彩灯的树木进行装点。

 

从新光百货刚买完东西的我，一个人拎着两大包东西在大街上晃悠。一对小情侣有说有笑地走在我的前面，女孩穿着宽松的卡其色风衣，挽着身旁穿着同款衣服的男友。男友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样子他们应该也是刚从超市里买完东西出来。

 

“老公，今天小年咱们回家吃什么啊？”

“要过年了，当然是吃饺子了。”

“那咱们吃什么馅的呢？”

“听你的。”

“那就白菜猪肉馅的吧。过年嘛，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更有年味。”

 

都说短暂的分别可以促进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过，也只有分别的人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煎熬。

 

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心中莫名酸楚，想起远在外地的凌肖。沈教授上个学期带着他随考古队去田野考察，算起来离开我已有三个月之久，前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联系不上他了，到现在我还没有他的半点消息。想想考古工作向来都是一件十分艰苦的事，不知道他有没有每天好好按时吃饭，好好睡觉，田野考察的环境不比城里，他在那里喝不到喜欢的可乐会不会不开心......

 

“老公，今天咱们真的是买了好多东西啊。”

“是啊，这样即使过年超市不开门，也够我们用一阵的了。”

“嗯，那咱们赶紧回家吧。”

 

记得每年一到小年，恋语市的各大商场都会搞新春活动。许多大爷大妈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争先恐后地抢夺年货，我和凌肖都乐此不疲的参与其中。今天从新光百货买来的两大袋东西，大多是凌肖喜欢吃的，什么可乐，小零食，琵琶腿之类的。我们喜欢的各个商品也换上了属于自己充满年味的新包装，在这个越来越重视传统文化的时代，这些包装袋的设计都会融入一些传统元素，比如凌肖平时爱喝的可乐上面，就很好的融入了京剧的脸谱元素设计。

 

“嘟嘟——”突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听到声音的我兴奋不已，放下手里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因为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失联多日的凌肖发来的短信。也许是我太过兴奋，在解放双手的过程中，那两袋满满的东西不小心撒了一地。我也顾不上那么多，先看消息要紧。可惜打开手机屏幕，这是一条希望落空的消息。

 

手机上显示的是恋语市活动中心发来的：“小年快乐，祝您阖家幸福，美满团圆，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工作顺利......一年一度的恋语市春节庙会将在大年初一至正月十五向广大市民开放......”

 

庙会？以前确实与凌肖去过不少庙会，不过春节庙会我们从来没去过，也不知道凌肖能不能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赶回来过年。关上手机屏幕，我静静望着地上那一堆乱糟糟地东西，给凌肖买的可乐滚出去了好远，长叹一口气，又把手机放回口袋，弯腰去捡这堆东西，可乐在拾起来的时候里面还冒着各种气泡，心中的落寞感油然而生。

 

要是凌肖在的话，估计又该笑我怎么这么不小心了吧。

 

......

 

同样是一个街上行人稀少的夜晚，我与凌肖刚从新光百货大采购结束，决定慢慢走回家。我拎着两大包东西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凌肖踩着长板在我后面慢吞吞地滑行，时不时跟我唠叨两句。

 

“你也太菜了吧，两袋子东西都拎不动。”

“你还说，也不知道过来帮帮我。”我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回头望着凌肖。

“哎，你就该好好锻炼锻炼，要不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凌肖撇撇嘴，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是把长板停在了我身边，从我手里夺过了一袋沉重的东西，“算了，看在你这么吃力的份上，我就勉强帮你一下吧。”只是他从来不忘趁机伸手偷袭我的头顶，来占我的便宜。

“好啊，凌肖，你又摸我头，要秃了！”我气愤地拎着另一袋东西在后面追他，这时手上的袋子也不觉得有多重了。

“有本事你先追上我再说吧。”凌肖得意洋洋，冲着我做了个鬼脸，踩着长板已滑出了好几十米远。

 

他这么做，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来到我家楼下以后，要一个人拎着这两大袋子东西上楼。正好前几天我住的小区单元楼电梯维修，家住十楼的我，有他好受的了。

 

“叫你嘲笑我，略略略。”

 

凌肖皱了皱眉，不与我一般见识，拎着两袋东西晃晃悠悠地爬着楼梯，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蹦一跳地别提有多开心。

 

每次一到饭点，单元楼的楼道里就会异常寂静，每家每户都在家里准备晚饭，时不时有炒菜香味从抽油烟机里传来，弥漫整个楼道。

 

小年这天晚上，不知道谁家炸了黄花鱼，香香酥酥，带着一点咸与热油混合的特殊气味。我都能想象到，干净的鱼肉上面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糊，下锅炸至金黄，盛出来的时候整条鱼都变成了一条金龙鱼。

 

“好香啊，不知道谁家今晚炸的黄花鱼。”

“什么鱼这你都能闻的出来？”凌肖瞪大眼睛惊奇地看向我。

“那当然，小的时候一逢年过节家里就会炸黄花鱼，一闻这味绝对错不了。”我一边砸吧着嘴回味，一边对凌肖说。

凌肖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看来你是真的馋鱼了。”

“我才没有。”我连忙否认，却被咕噜噜地肚子给出卖了。

“叫你逛超市的时候买上几条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没事，这不还有年三十嘛，到时候买上一条鲤鱼我给你露一手，可比这黄花鱼好吃多了。”

“那行，我等着。”

 

还有两三层就到我家门口了，凌肖的呼吸逐渐加重，额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昏暗的楼道灯光映衬得他越发疲惫，见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多少有点心疼，忍不住抬手去帮他拎一点。

 

“还有几步路就到了，不用你，我可以。”凌肖拒绝了我的帮助，把袋子举高了一点，我够不到就只好作罢。

“那你怎么喘上了？”

我不满地嘟起了嘴巴。

“你不也喘？你家在十楼，电梯又恰好坏了，是个人爬这么高都会喘的吧。”

 

......

 

晚上不好打车，我好不容易拎着两袋东西回到了家。打开房门的一瞬间，顿时感觉家里异常的冷清。凌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整洁的家具摆放齐全，明明都是粉红色与灰色的温馨装潢，也少了许些生气。我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有凉风萦绕在我的身边，心中的空落感加剧。

 

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恰好是晚上八点钟，这时候各台的小年晚会应该已经开演了。打开电视机，调到恋语TV，我顺便整理了一下今天买来的东西，肚子“咕噜噜”地叫唤起来。既然凌肖不在家，就随便订个外卖好了。

 

过年当然要吃饺子，记得小的时候我会把香油醋加到饺子汤里泡着吃饺子，再喝下香香酸酸的饺子汤，就更加满足了。只是长大后的我们，很少有时间跟家人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吃一顿饺子了，好像饺子也成为了随时随刻都能吃到的食物，感觉它身上的年味也没有那么浓厚了。不过，无论怎样，过年吃饺子都是我们不变的传统。

 

我订了一份素三鲜的外卖饺子，在备注上写好：放醋。因为现在的许多店家在送饺子的时候，习惯性放的料包都是蒜包、辣油和酱油包，我个人还是更喜欢吃醋包加一点香油。

 

订好外卖，我开始看电视，等待饺子的到来。此时播放的节目恰好是一个关于年味的相声。两位相声演员穿着长袍站在舞台上，带着一股京味满满的口音。

 

“现在过年啊，年味都没那么足了。以前那个家家户户到了三十晚上都是要剪窗花贴对联，准备上一桌子好酒好菜，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聚在一起，边吃边看春晚……”

“现在呢，一个电话一个信息就不回家过年了……”

听着相声的我又想到了凌肖，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吃上饺子，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叮铃铃——”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来，我以为是外卖小哥今天快马加鞭这么早给我送来了外卖，没想到是一个久违的我熟悉的号码，而且还是视频通话。是凌肖，真的是凌肖！我终于能联系上他了，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赶紧按下接听键，抹了一把眼泪。

 

“喂，是我，凌肖。”手机屏幕里的凌肖，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见他时消瘦了不少。看他所处的环境应该是在某位村民的家里，屋内的灯光很昏暗，映在他的脸庞，显得他更加消瘦了，不过倒是衬托着他那双琥珀瞳眸愈发炯炯有神。

 

“凌肖……”我哽咽地呼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大过年的还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你那里还好吧……”

“没事，我好着呢。倒是你，我不在身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你都瘦了……”

“这不很正常嘛。哦，对了，前几天山里下大暴雨电线杆子被冲垮了，今天才修好，所以联系不上你，跟你说一声。”

“嗯嗯嗯，你吃饭了吗？”

“正吃着呢。”凌肖说着举着手机给我看周围的环境，“呐，沈教授在这，这是村民。”

“教授好，村民好。”

“好好好啊……”

镜头一转，屏幕上又出现了凌肖的大脑袋。

“凌肖，你吃饺子了吗？”

“吃了。”

“什么馅啊。”

“白菜豆腐的，你呢？”

“我还没吃，订了外卖，素三鲜的还没到呢。”

“别老吃外卖，就你那个胃根本不行。”

“好好好……”

“公司放假了吧……”

“放了。”

“那就行，你终于不用写那个令你头大的策划案了。”

……

 

这一刻我们就像世间许多寻常人家的小情侣一样，在分别后的一段时间彼此说着交心话。其实我有太多太多想要告诉他的事，只是在接听视频电话的那一刻都咽回了肚子里，反而我们的聊天内容都变成了一些最寻常的小事，比如几句简单的问候，还有一些不让对方担心的话语。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正事，我订了一张二十九的票，年三十早上就能回去了，这两天你可在家好好的，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把家弄得乱糟糟的。”

“真的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凌肖要回来了。

“我骗你干嘛，过年一定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喜极而泣，捧着手机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呜咽之中发出一声“嗯”。

“哦，对了，小年快乐。”

 

好巧不巧在凌肖说完这句话时，我的外卖到了，外卖小哥拨进来了电话，我和凌肖被迫终止了通话。

 

不过，凌肖过几天就能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内心的喜悦都化作了心底一句默默的，“小年快乐，凌肖。”

 

（二）

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腊月二十九到来。人满为患的候机厅里，大多是像凌肖一样等待着春节回家过年的旅人们。就在二十分钟前，机场的广播里播报了凌肖所乘航班因天气缘故延误的消息。大多数人都盯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或是航班延误的大屏幕，期盼着自己能早一些坐上飞机回家。

 

“就这天气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了，唉，我妈还等着我回家过年呢！”

“是呗，唉，今年过年要是还回不了家就太遗憾了……”

 

凌肖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听着旁边旅人们的交谈，掏出电量所剩不多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时间显示21:50。照这样下去，不知道延误的航班还能不能来了，他索性起身托着灰色的行李箱，来到办理登机牌的服务台。

 

“延误的330号航班还能飞吗？”

“抱歉先生，现在因天气原因，您所要乘坐的这趟航班具体的登机时间还未知，如果您着急回家，建议看一下有没有剩余的火车票。”

“好吧，谢谢。”

 

凌肖再次回到候机厅，发现自己的座位已经被其他人占了。本来机场平日里的座位能剩下的就不多，现在又正逢春节更没有什么座位可坐了。凌肖只好把自己的行李箱横过来，当成凳子坐到上面。幸好行李箱的材质比较坚固，能承受他的重量也是绰绰有余。

 

凌肖刷了一会手机，看了看还有没有剩余的火车票，哪怕是绿皮的普通快车也行。可惜火车票都卖光了，现在就连站票也没有，就算他依靠抢票助力软件也很难买到票了。

 

他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关上手机屏幕，静静地望向窗外，思索着自己该怎样将这件事告诉远在家乡等他回家的女孩。

 

此时机场的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原本就漆黑的夜晚更加看不清楚，只知道外面一定是一片银白装点的新天地。

 

凌肖记得自己在来的时候，雪还没有那么大，出租车窗外飘零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怎么这么一会雪就变得这样大，他知道延误的航班这次肯定是不会来了。果不其然，广播里很快传来了他所乘坐的航班取消的消息。

 

“嘟嘟——”凌肖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凌肖又打开屏幕看到是女孩发来的消息，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陷入了沉思。片刻，他才在聊天的对话框中输入了：【年三十我可能回不去了......】

女孩 【为什么？】

凌肖 【这里下大雪航班延误了，火车票还都卖光了。】

女孩 【那你现在在哪？】

凌肖 【机场。这个点打不着车，今晚我估计就要睡在这了。】

为了不让女孩伤心，凌肖还特意在后面发了一个小兔子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凌肖 【放心，这里肯定比山里环境好。】

女孩 【那沈教授呢？不会也跟你在一块吧。】

女孩发来了一个小兔子呜呜哭泣的表情包。

凌肖 【老头没有，他家亲戚正好是这城里的，过年他就去他亲戚家了，不跟我回去。】

女孩 【那就好，幸亏教授不跟你回来，要不他这年龄大了跟你一折腾肯定吃不消。】

凌肖 【放心吧，老头身体硬朗着呢。行了，你也赶紧睡吧。手机要没电了，我去柜台寻觅个充电宝。说不定一会我就抢到票，你一觉醒来就看到我了呢。】

女孩 【好吧。】

 

安抚完女孩，凌肖起身来到柜台前，在电量仅剩百分之十的时候，扫了一个充电宝。

 

......

 

为什么...就好像每年开端都注定是多灾多难的，在这个交通发达的时代，想要和自己的亲人朋友见一面，吃上一顿年夜饭还是那么难。

 

凌肖没有再回我，我索性听他的话不再看手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闭上眼睛以后，凌肖的模样在我的脑海越发清晰，一想到年三十他回不来了，我越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身上，它仿佛跨越了遥远的几亿光年，明明看起来唾手可得，却怎么也抓不住，就像凌肖明明一个短信一个电话我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与他见面，可我们始终还是相隔在手机屏幕的千里之外。

 

我干脆爬起来，打开手机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看看能不能为他抢到票。可惜航班、高铁、火车甚至船票都看了，没有一张剩下的票。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头，我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了过去。

 

......

 

“尊敬的旅客您好，开往恋语市的K115次列车准备开始检票，请乘客带好有效证件提前到站台候车......”火车站的广播里传来列车即将到站开始检票的消息。

 

清晨，天色渐明，大雪之后的火车站格外晴朗，阳光透过云层暖洋洋地照在凌肖的身上，他托着灰色的行李箱走过安检，最终来到候车站台。经过一夜大雪的洗礼，站台旁堆积了厚厚的积雪，几个车站的工作人员拿着铁锨铲雪。旅人们排成长长的队伍，凌肖挤在他们中间，等待着列车打开车厢的门准备上车。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乘坐普通快车，他知道这种火车不光慢上面环境又不好，所以以前他从来没有买过这样的车票。但是这一次，他为了女孩，为了见到一直在家等待着他回家过年的女孩，他经过了一夜的不懈努力终于抢到了这一张可以回家的站票。出票记录在手机上显示的那一刻，凌肖别提有多激动，哪怕他知道自己即便要开启漫长的旅程，忍受旅途的艰辛，他也觉得值了。

 

 

（三）

周围是一片纯白的世界，雪从天而降，像是顽皮的孩子亲吻我的发梢和脸颊，冰凉的触感，让等在公交车站旁迎接凌肖到来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公交车到站停靠在我的面前，车门被缓缓打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蓝紫发色托着灰色行李箱的朋克小青年。

 

他笑意盈盈，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张开宽大的臂膀对我说：“过年好，我回来了。”

 

正当我含泪要扑向他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光袭来，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发现原来刚才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来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窗户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伸手在上面写下了“凌肖，我想你了”的字迹，在末尾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小爱心。透过字迹我看到窗外居然下雪了，还是罕见的太阳雪。洁白无瑕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窗框上很快融化成水滴。我又打开窗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吹得我打了个喷嚏。

 

“骗子，一觉醒来还是没有回来。”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虽说立春的日子已经过去，恋语市这几日的气温却不见回升。也不知道昨晚睡在机场的凌肖，有没有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恋语市今天也下雪了，你昨晚睡得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等了好一会儿，凌肖也没有发来消息。也是，现在这个时间说不定他还没有起床呢。如果航班没有取消，现在他是不是早就到家跟我一起准备年夜饭了。不过，就算凌肖年三十这天回不来了，年夜饭我还是要照常准备的。这是属于我们的节日传统，也是我们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的期盼，所以有家的地方，就要有年夜饭。

 

昨天恰好从超市买了芹菜，今年就包芹菜馅的饺子吧。凌肖喜欢吃肉的，我喜欢吃素的，那我就各包一半好了。

 

......

 

凌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机里的无聊节目，时不时还随手摸一把茶几上放在盒子里的瓜子或者开心果来磕，磕得瓜子皮和开心果壳丢在脚边的垃圾桶里。

 

“这演得都什么节目啊，要不是LiveHouse老板回家过年了，我一定整个比这个还有意思的晚会。”凌肖一边吐槽，一边来回切换各个电视台的节日晚会。

 

“凌肖，你还是赶紧过来帮忙吧。”我两手占满面布，在餐厅里和面，一会加水一会加面，结果我的面越和越稀。

 

没办法，我这还是看了教程的，在和面方面我确实没什么天赋，从小到大就不会，现在长大了凡事又要亲力亲为，就更是不行了。

 

凌肖关上电视机，去洗手间洗了个手，来到了餐厅。

“让我看看你这面和得怎么样。”凌肖一看我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捂着肚子幸灾乐祸了半晌。

 

“你……笑什么笑？”我皱了皱眉，停下手中正在和的面。

“没……没什么，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就知道了。”

我半信半疑地走到镜子面前，这一看不要紧，自己满脸都是面布。

“不就是和个面嘛，你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嘛。”凌肖还不忘在一旁补刀。

我轻哼一声，“你说的到轻巧，有本事你和一个给我看看啊？”

“行啊，你赶快洗洗去吧，这还不简单，不就是加水加面嘛。”

“行，那你和面，我去洗洗再调饺子馅。”

“好。”

 

我来到卫生间洗了手又洗了把脸，看到凌肖背着我偷偷去问了度娘，等我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见他把面和好了。真别说还有那么点意思，没想到他偷着看了一眼教程就会了，看来他这个酷哥也不是在做饭方面一窍不通嘛，重点还是平时太懒。

“怎么样，厉害吧？”

“是挺好的，就是……”我看到另一个面盆里我自己和坏了的面有些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那些和坏了的面怎么办啊，总不能扔了多浪费啊。”

“交给我吧。”凌肖又往稀泥一般的面里倒了许多面布，揉搓了几下，“一会我们放那醒一醒来捏小兔子，你去准备点干枣子过会当小兔子的眼睛。”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凌肖居然会捏小兔子馒头。

“这有什么的，小时候手工课我可是第一名，捏个兔子不在话下。”

是呀，民间手艺人凌肖，之前又是刻章，调酒的，捏个兔子当然也没什么稀奇的了。不一会儿，醒好的面就被凌肖捏成了几只可爱的小兔子，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你看这兔子是不是跟你一样蠢？”凌肖手里托着刚捏好的小兔子掂了掂。

“你才跟兔子一样蠢。”我不服气地嘟起嘴巴。

“那是你不知道，蠢其实就是可爱的意思。”

“那好啊……凌肖，你真蠢！”

凌肖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啧，我可不可爱，你更蠢一点……”

 

……

 

虽然我现在和面不像最开始那么糟糕了，不过，我力气比凌肖小不少，和得面还是达不到能擀饺子皮的硬度，凌肖不在家，我只能打电话无奈地求助已经回家看孩子的安娜姐。

 

“喂，安娜姐，和面到底要怎么加水加面啊？我总感觉自己和得面软踏踏的。”

“你就水面各加一点，使劲揉，饺子皮的面要比较硬，然后放那里醒一醒就可以了……”安娜姐在电话那头给孩子一边喂奶，一边给我解释。

“唉，感觉好难啊……”

“你家那位不在家吗？男孩子力气大，你让他帮你。”

“不在，他本来要回来的，可惜航班延误最后取消了。”

“唉……这，没事没事，你慢慢来，别着急……哦，我这孩子尿了，我得给他换尿布，先挂了啊……”

 

“嘟嘟嘟——”电话里传来占线的声音，安娜姐挂断了我的电话。果然我还是搞砸了，没有凌肖和面的年夜饭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算了，还是先去洗菜，把饺子馅调好吧。我来到厨房，把昨晚买的芹菜摘去了一些干枯发黄的叶子，在水龙头上冲洗。

 

“啊！”突然我吓了一跳，手一抖整棵芹菜掉进水池子里。好好的菜上居然有一只活虫子。天啊，我怎么这么水逆，昨天买菜的时候怎么都没有发现。

 

要是自己在新的一年刚开始的时候都这么不顺，恐怕一整年都不会好过吧。要是凌肖现在在的话，估计他肯定会一边把虫子捏出来弄死，一边吐槽我，“不就是一个虫子嘛，这有什么好怕的，你以前不是不怕虫子的吗，现在是怎么了？”说着，他还会给我看看被他消灭后的虫子。

 

“不是，主要是突然出现在菜里，真的很容易吓一跳啊。”我嘟着嘴在他面前狡辩。

“有虫的菜证明天然无公害，吃了准没病没灾，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新鲜的菜了。”

 

是啊，这又让我想起凌肖之前在恋语市举办的“百日相伴”的活动里，给我送有虫的桃子这件事。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那日拎着一袋又大又红的毛桃来到我家楼下，硬是把我从美好的睡梦中惊醒。我承认有虫的桃确实甜，不过对桃毛过敏的我吃这种桃子要费点力气，好在凌肖知道这件事，为了我能吃下他送来的桃子，主动为我把毛桃去了皮。

 

凌肖用水果刀切下一小块桃子，喂到我的嘴里，我乖乖吃了下去。

“凌肖，你……你干嘛这幅表情？”

“因……因为，刚刚这块桃子上有个虫子，还是活的。”凌肖憋住笑，好像在密谋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啊！凌肖，你个大坏蛋！”我一想到自己刚刚吃掉了一个活生生的虫子，心里就不禁开始发毛，吓得突然大叫起来。我说这块桃子吃的时候为什么感觉质感那么奇怪，汁水格外多。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凌肖的反应却是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骗你的呢，虫子早就被我捡出来消灭了。”

“你！你……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我气得脸颊发烫，握起拳头朝着他身上就重重锤了三下。

“好了，刚刚是我玩笑开过了。”凌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他的方向一拉，结果我直直地跌入他的怀中，一时间真是又气又害羞。

不过，最后我还是桃毛过敏了，因为凌肖拉我的那只手恰好摸过没有去皮的毛桃。

 

……

 

不管了，先把菜里的虫子消灭掉，我找来一块纸巾，像朝着虫子撒气一样，把它捏死在了纸巾里，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先休息一下，不知道凌肖有没有看到我的消息。我走出厨房，打开手机，看到我们的聊天页面还是停留在我发给他的那条信息上。

 

我焦急地在聊天对话框里又输入了一串文字发给他：【凌肖，我开始准备年夜饭了，你起床了吗？在干嘛？今天我居然还在菜里发现了虫子，真是差点没把我吓死。】

 

凌肖依旧没有回复。

他到底怎么了，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觉得不对劲，心里越想越觉得发慌，给他拨了语音通话，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居然关机了？为什么关机了......

 

......

 

“叮咚——”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听到自己家的门铃突然响了两声。这么晚了谁会来找我呢？

天啊，该不会是......

我不敢多想兴奋地跑去开门，没想到居然是凌肖的好哥们Jensen和Adam来了，Adam还带来了自己的女朋友。

 

“嫂子，过年好啊。”Adam跟我打招呼。

“我们看到你发的说说了，肖仔今年赶不上年夜饭，真是太惨了。”

“唉。”我叹了口气，“你们不回家吗？”

“不回去，正好今年有事，就就地过年了。”

“那还好。”

“是啊，看到你的说说，估计肖仔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在家应该会伤心，所以我们就过来了。反正去年也是咱们一起过的年，人多了正好也热闹。”

“对对对，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一时间我热泪盈眶，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快进来吧。”

 

Jense和Adam，还有Adam的女友走进屋内，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去年Adam和Jensen抢不到票回家过年就来找我和凌肖一起过年，我们一起吃的饺子和看春晚，还玩了有趣的游戏。今年凌肖在外地回不来了，真没想到他们会特意过来陪我。

 

“对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Jensen热心肠的问我。

我愣了一下，想起还在面盆里躺着的那块软踏踏的面，就对Jensen说：“是有件事得找你们帮忙，我今天要在家包饺子，凌肖不在家面活得不大行，所以你们得帮我再和和面。”

“好啊，和面这方面Adam在行，就让他帮你吧。”Adam的女友说。

“是啊，嫂子放心吧，我以前在家经常帮我妈干活没问题的。”

“那就麻烦了。”

“对了，今天的饺子是什么馅的？”

“芹菜肉和芹菜素的。肉的凌肖爱吃，所以就包一半吧。”

“哈哈哈，我记得去年你和肖仔包的是那个什么胡萝卜火腿的，今年总算正常一点了。”

“是呀，还是很感谢你和肖仔在去年收留我们这俩留守儿童，所以今年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我找来面盆交给Adam，Adam在面板上熟练地揉起了面。

 

......

 

“凌肖，饺子皮不是你这样擀的。”凌肖拿着擀面杖把一小块面擀成了不规则的形状，一拿还扯出了个小洞。

“那要怎么擀？”凌肖放下擀面杖不解地问道。

 

我夺过他手里的擀面杖，“看好了，让我给你露一手，今天好好教教你怎么擀饺子皮。”虽说和面我不擅长，不过在擀饺子皮方面我还是非常在行的。以前小的时候家里人就会教我擀饺子皮，左手右手都能把面擀成圆圆的形状。我给凌肖做了个示范，中间厚两边薄，这样包上饺子馅在下锅煮的时候就不会露馅了。

 

凌肖诧异地瞪着那双明亮的琥珀瞳眸，“你是怎么会这些的？”

“小时候家里人教的。”我浅浅一笑。片刻，我擀好了几张饺子皮，“不过，没想到也有你凌肖不会的事。”

“做饭我确实不擅长，但我非常擅长吃。”凌肖回答。

“不过我也有不擅长的，比如和面。”

“你不擅长的多了去了，没事，以后我可以勉强帮你和面。”

“真的？”

“假的。”

“我不信。”

“真的行了吧。”

“没想到我们的凌大帅哥，居然有一天也会有想与人搭伙过日子的时候嘛。”听到凌肖的回答我顿时心花怒放。

“怎么，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油盐不进吧？”凌肖皱了皱眉，“我可是很厉害的。”

“好好好，那你就先把饺子皮擀出来吧。”

“好，我可要加速了。”

 

......

 

洗好的芹菜用干净的毛巾裹起来甩甩水，再切成碎末，一半拌上肉末，一半拌上碎鸡蛋，加上一些调味料，饺子馅就调好了。我端着调好的饺子馅走出厨房，这时Adam已经把面重新和好。我们把面团切成剂子，按扁擀成面皮，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

 

“这饺子馅的味道好棒啊，像极了我妈妈以前调的味道。”Adam舀了一勺芹菜鸡蛋的素馅尝了一口赞叹道。

“啥，你是说我老了吗？”我愣了一下。

“哈哈哈，Adam可不是这个意思，要是这样不就差辈了吗？”

“就是，肖仔可不是我爹。”

Jensen也舀了一勺芹菜鸡蛋的素馅尝了一口，“真别说，芹菜馅的就是比胡萝卜火腿的好吃。”

“去年那分明就是肖仔调的暗黑料理好嘛，哈哈哈。”Adam忍不住吐槽道。

 

......

 

“胡萝卜火腿馅的饺子真的能好吃吗？”我看着凌肖端来的那盆独家调制的饺子馅表示怀疑，火红的胡萝卜切成细碎的丁，拌上同样被切成丁的火腿，味道我不知道怎么样，但是看起来红红火火的十分喜庆。

 

“你得学会勇于尝试和大胆创新，我觉得这个馅子就很不错，你最近写策划案累眼睛，正好吃点这个馅压压惊，再说了兔子就喜欢吃胡萝卜嘛。”

 

“行吧。”我还是表示难以置信，舀了一勺饺子馅，先尝尝再说，“我的天啊！”在饺子馅送入口中的那一刻，我开始有点后悔让凌肖来调这次的饺子馅了。

 

“怎么样，不错吧？”

 

不吃还好，一吃吓一跳。这恐怕是我今年永生难忘的年夜饭了，这神奇的灵魂配方，我差点没怀疑人生。

 

果然，凌肖在做饭方面确实不能说太擅长。

 

我做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咱下回还是调点中规中矩的饺子馅吧，别创新了。”

 

凌肖轻轻“啧”了一声，夺过我手里的勺子，也舀了一勺饺子馅，勺子送入口中以后，皱起了眉头，“嗯......额，我觉得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过盐加多了，有点咸，还好吧。”

“你真应该调好后先自己尝尝。”

“啧，这不有你嘛。”

“唉，不过我还是挺开心的，这样你就不用总嘲笑我蠢了，哈哈哈。”

凌肖不满的撇撇嘴，“啧，我这不第一次调馅子嘛，跟你和面不是一个道理？”

“行，那咱们就先勉强凑合一下吧。”我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饺子馅，发现饺子馅溢出了些水分，“等着我哈，馅子出水了，我去拿块干馒头。”

 

我跑去厨房拿来了两小块干馒头，对着搓了一半，又搅拌了一下饺子馅，“好了，咱们继续吧。”小的时候家里包饺子，调制的饺子馅在包了一段时间以后，就会从馅子里渗透出水分，这时候家里人就会找来干馒头搓到饺子馅里，这样馒头吸干了水分在包饺子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水分太多露馅了。不过，凌肖调制的这个胡萝卜火腿馅再加上馒头碎屑后，怎么看都那么诡异。

 

许久，凌肖擀了一堆面皮都摊在面板上，沾满面布的手放下擀面杖，伸了个懒腰拿起一张饺子皮学着我的样子包了起来。他舀了一大勺饺子馅放到面皮上，再对折，两手一捏，结果饺子馅都露了出来。他继续扯面皮，试图让露出来的饺子馅包裹在饺子皮里。

 

“你怎么包得这么奇怪？”看着凌肖包的饺子歪歪扭扭，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凌肖“啧”了一声，“好久不包了而已。”

“没事，让我来教你。”我勾起嘴角，绕到凌肖的身后，握住他的双手，“要这样捏，这样一点点的就不会露馅了。”我们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这样的距离我们经历过许多次，无论是他把最后一罐可乐偷偷藏在高处，我踮脚去够，把我突然抱起；还是一起靠在沙发上一起追剧，看到情侣之间亲密的举动，他突然一把把我拉倒他的怀中，我们心中的小兔子总能不受掌控横冲直撞，它们就像是天生一对，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也要双向奔赴一样。

“凌肖。”我轻轻唤他的名字，还时不时侧头观察他的表情。

他的脸颊攀上一丝红晕，好像抹上了胡萝卜的饺子馅，低垂了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怎么了？”

“你小时候也会包饺子吗？”

“会。”凌肖抬起眼眸，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眼帘。

 

......

 

复古的装潢让整个房间充斥着陈旧的气息，多少少了一些热闹的氛围。墙上的老式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着，到了整点还会弹出一只木鸟扯着嗓子一顿乱叫。小时候的凌肖逢年过节就会趴在家里的电话机旁，等着在外地工作常年不回家的父母打来电话。不过，他今年等来的依旧是和去年一样的消息。

 

那时候他个子还没有像现在那样高，电话机又放在高高的柜子上，他只能使出浑身力气晃晃悠悠地搬来家里的高椅爬到上面坐下。他的两腿都够不着地面，悬在半空荡悠荡悠的。

 

电话铃清脆的响了两声，打破了家中的寂静，凌肖火速拿起听筒接听了电话。

 

“喂，肖肖啊，今年我和你爸爸不回家过年了，你自己要在家里好好的。”

“好吧。”凌肖还未等母亲说完，明亮的琥珀眸滴溜溜地转了转，像是早就猜到了结果一样，直接把听筒放回到了电话机上，从椅子上蹦下来。

 

父母今年又不回家过年了，像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面对亲情，如果一开始注定就会希望落空，那么他也就不会有太多的期待了。凌肖觉得自己一个人呆着没意思，打算去古董店看看他的师父。他跟老头学艺这么长时间，也从来没见老头有什么亲人来看他。不过，在凌肖的印象中，每年一到春节老头就会接到一通远方打来的电话，听对话应该是他的孩子。

 

凌肖一路踢着小石子来到他师父的古董店外。果然，年三十晚上老头还是一个人在这。他悄咪咪地走近，趴在门缝听到老头不知跟谁在打着电话，估计又是他孩子打来，说今年不回家了吧。

 

“唉。”屋里头的老头挂断了电话，长声叹息，回到自己的摇椅上坐下，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他的小徒弟凌肖又来找他了，咳嗦了一声冲着门口喊：“出来吧，我就知道你在那。”

 

凌肖推开门，缓缓探出半个脑袋，看到老头向他招手，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老头的面前。古董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董，墙上还装裱着老头以前亲笔写的一幅毛笔书法，案台上摆放着未收走的面板，上面有几张没包的饺子皮，旁边的盆里盛着所剩不多的饺子馅，看样子老头应该快包完饺子了。

 

“今年你也是一个人？”

凌肖点点头。

“看来你父母今年又没回家，正好咱师徒俩一个孤寡老人和一个留守儿童一起过年。”师父伸手摸了摸凌肖的小脑袋，叹了口气，“吃饺子吗？刚包好的，我去煮。”

“吃。”

许久，老头从后厨里端出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过年就得吃饺子，这样才有年味。”

凌肖的肚子正好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也顾不上用筷子了直接上手去抓饺子。不过老头包的饺子没那么圆润，大部分都是露了馅子的。凌肖小手一抓烫了个不轻，饺子馅也纷纷扬扬地撒了出来，是白菜猪肉的，很新鲜。

 

“烫着了吧，吃得时候别着急。”老头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拉过凌肖的小手，帮他吹了吹。

“不疼。”凌肖否认。

“那行。别急，吃完了还有，正好我还有几个没包完的，你吃完了也帮我包一下吧。唉，人上了年纪眼睛都不好使了，一到了晚上包个饺子都费劲。”

“行，吃完了我帮你包，包在我身上。”

 

凌肖吃完饺子，跳上了案台旁边的椅子，伸手拿过一张饺子皮，舀了一大勺饺子馅放在上面，有模有样地包了起来。从来就没包过饺子的凌肖哪会包啊，馅子放多了，怎么去扯饺子皮都会露馅。老头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凌肖手里拿过饺子皮手把手的来教他。

 

满是皱纹粗糙的大手拢住白皙肉嘟嘟的小手，把多余的馅子放回盆中，一点点合上饺子皮，轻轻一捏，饺子就包好了。

“你饺子馅放太多，少放一点，然后捏住了。”

其实老头也不太会包饺子，凌肖盯着老头包好的饺子仔细看，也露馅了。

“你包得不也不行。”

“唉，看来你家里人也没教你包过饺子啊。不过也是，你一过年就往我这跑，想必他们确实不经常回家过年。”老头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露馅的饺子注定是不能团圆的啊。”

 

包完饺子，老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袋子压岁钱给了凌肖。

“既然你父母没法给你，还是老样子这里面是你今年的压岁钱。”

 

......

 

我叹了一口气，又包好了一个饺子。

“不过说实在的，老头包的饺子其实一点都不好吃。后来我们又下了一锅，全煮爆了，所以索性就一起喝饺子皮汤了。”

 

听完凌肖的讲述，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知道是因为为他的童年经历感到唏嘘，还是因为为他和他的师父都包不好饺子而感到遗憾。

 

我沉默了片刻，对凌肖说：“没事。那凌肖我们每年都一起包饺子好不好？包那种又大有圆的，看起来特别好吃的，而且不会煮爆的怎么样？”

“好。”凌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你可能又要变成小花脸了。”说着，就把手上的面布往我脸上抹。

“凌肖！”我气得伸手也往他脸上抹面布。

就这样我们绕着餐厅的桌子跑。

 

......

 

“咱们要不要往饺子里包点硬币还有枣子什么的。”Adam的女朋友提议。

“好呀，这也是老传统了。”我点点头，起身去厨房找来干枣子和去卧室的储钱罐中取出了几枚硬币。

“是啊，要不咱们再包点桂圆，花生和莲子？”Jensen在一旁打趣道。

Adam一脸疑惑，“为什么啊？”

“为了早—生—贵—子呗。”Jensen故意拖长了腔调调侃道。

“你你你......”Adam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好了Jensen你就别欺负Adam了，人家对象还在这呢。”

 

......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像是无数孩子撒开腿在原野上蹦跶。我和凌肖包好了饺子，准备往锅里下。

 

“一对，两对......”每一锅饺子放下十二对，刚开始各个饺子翻着白肚皮躺在水上，过了一会就都沉了底，这时候等一会就可以捞出来放到盘子里了。煮好的头三碗饺子先不吃，摆在灶台旁先孝敬一下财神和灶神，这样可以取得新一年的好兆头。

不过，我和凌肖第一次煮饺子没什么经验，第一锅就煮爆了，火红的胡萝卜馅和火腿在锅里无情地漂泊。

“看来技术还是不太行居然煮漏了。”凌肖望着那一锅饺子沉思了片刻。

“大过年的不要说煮漏了，要说饺子挣了。”

“为什么？”

“挣了，就是挣了钱的意思。这样说不定来年能挣大钱，正好通谐音，吉利啊。”我解释道。

“行行行，那都挣了吧。”

“那可不行，咱们说好了要包又大又圆的，不会煮爆的饺子。”

 

......

 

煮好饺子，我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这时候Jensen，Adam还有Adam的女朋友，都已经洗好手坐在了餐桌前。

 

我又炒了几个菜，特别是炖了一条鲤鱼。虽然我做别的什么味道不一定好，但炖鱼却是我最拿手的。小的时候我最爱的就是吃鱼，长大了也喜欢，所以特意去学的。凌肖每次吃我炖的鱼，都能吃完一整条。而且过年的时候每家每户的餐桌上鱼也是必不可少的菜肴，寓意着“年年有余”，是一个好兆头。

 

年夜饭一切准备就绪，墙上的时钟显示八点整，春节联欢晚会也刚好开始了。

 

（四）

 

看春晚是每年春节的必备活动，这一天我们会和家人坐在电视机前一起看节目，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聊天，守岁等待新的一年到来。今年的春晚融入了许多传统文化，各路明星皆来同台演出，欢声笑语不断。

 

不知道凌肖现在在何处，他是不是也坐在电视机前跟我们一样看春晚。他还是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自己吃上饺子。

 

正好这时候春晚上正在演一个小品，是一对情侣跨越艰难险阻终于在大年三十晚上见了面。男主是边疆的战士，妻子包了饺子在家等他，孩子趴在窗边盼望自己的爸爸回来。他在回家的旅途中却遭遇大暴雪，火车半路停在了铁轨上，中途辗转了许多站，终于与自己的妻子见了面。整个小品看得我热泪盈眶，对凌肖的思念愈发强烈。

 

Jensen察觉到了我异样的情绪，安慰道：“别难过，说不定肖仔已经坐上车了，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真的吗？”我半信半疑，抹了一把眼泪。

“是啊，嫂子不哭，肖仔说不定就在路上呢，他想见你，很想见你。”

我点点头，听完他们的话情绪这才稍有平复。大过年的不好哭，哭了一整年都不顺畅。见不到凌肖，已经够不顺畅的了，不能让生活再那么悲伤了。

“嗯，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奔波了，别人都在家吃年夜饭，他却要受路途奔波的辛劳这不好。”

“肖仔会回来的。”

 

......

 

昏暗的车厢里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还有很多人坐在两节车厢的走廊里。车厢里弥漫着旅人的汗臭味，脚臭味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还有人外放手机调大了音量来看春晚。

 

手机没电的凌肖已经在火车上呆了将近十几个小时，他走的时候身上也没带什么零钱，火车上的东西向来都高于市价，饥肠辘辘的他根本没法吃饭，而且在这样的环境，胃很容易不舒服，凌肖在火车上已经干呕了好几次。买了站票的他，也只能挨着有座位的人，把行李箱当凳子坐在走廊上。

 

他的旁边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头，黢黑的皮肤，深邃的眼窝，穿着颜色单调的大棉袄，手里捧着一个大肉烧饼。老头咬一口烧饼，上面的芝麻粒子都跟着往下掉，恰好掉到凌肖的脚跟前。

 

凌肖吞了一口口水，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饥饿，明明自己平日里的生活质量不错，可却偏偏要在年夜饭这一天挨饿，幸好他穿着加厚羽绒服，要不然真是饥寒交迫。

 

“想吃啊？”老头似乎察觉到了凌肖的目光，操着一口方言，晃了晃手里的烧饼道。

凌肖点点头，“是有点饿。”

老头没有说话，而是从他身旁的帆布袋里掏出了一个新的肉烧饼递给凌肖。

“谢谢。”凌肖接过肉烧饼赶紧咬了一口。

“小伙子，回家过年啊。”老头随性地跟凌肖闲聊起来。

“嗯。”凌肖点点头，又咬了一口肉烧饼。

老头将凌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你这样子是城里人啊，也不像买不起飞机和高铁票的，怎么想着坐这么原始的火车。”

 

凌肖没有答话，只是继续默默吃烧饼。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远在家乡的女孩，她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坐在电视机旁吃着没有他的年夜饭看春晚了吧。如果火车能再快一点，那他就能去到她的身边，吃到她亲手包的饺子了。

 

老头见凌肖不说话，又继续大胆的猜测，“难道是因为回家没抢到票？你们现在年轻人不都是喜欢捣鼓那些什么软件抢票吗？怎么也没抢到？”

 

“都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年夜饭。”凌肖正好吃完了一整个烧饼。

 

老头沉默了，深邃的眼睛里好像闪着星星，那是所有旅人只要一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时就会亮起的星星，在凌肖的瞳孔中也能看到这样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那是对远方亲人的思念。

 

原来老头住在乡下，他的闺女常年在外打拼已经好多年不回家了，这次家乡好不容易通了火车，老头终于可以去大城市过年了。他给自己的闺女带了自己做的肉烧饼，还有春卷，一些家乡的土特产。

 

“记得我闺女小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我做的这个肉烧饼，她能一次吃两个。那么点小娃娃，脸都没烧饼大，转眼间就长成大姑娘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过几年就该嫁人了。小伙子，你留个联系方式，我把你介绍给我闺女怎么样，看你还挺靠谱的。”

 

凌肖摇摇头，“我有女朋友了。”

 

“原来是回家跟女朋友过年啊，不错不错，这姑娘一定很有福气。”老头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

 

年夜饭过后，Adam和Jensen帮我贴好了窗花和对联就带着女朋友回家去了。我独自一人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春晚的零点倒数，想起了去年跟凌肖吃过年夜饭后的时光。

 

收拾完碗筷，我和凌肖，还有他的好哥们一起聚在客厅的茶几旁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得很惨，被罚喝了好几杯酒，本来酒量就不怎么样的我，输了游戏心情不好，喝了酒更加肆无忌惮。没办法，凌肖就抱我回了卧室。

 

“凌肖，不要走。”我一身酒气，搂住凌肖的脖子不撒手。

“你醉了，好好休息。”

“我不！我不！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可是你说的。”凌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俯身堵上了我的唇，柔软的唇瓣冰冰凉凉的令人安心，我们的舌尖交织在一起，留下新年这一个最珍贵的吻。

 

凌肖安抚好我后，走出了卧室。看到Adam从茶几上拎起一小包方形的东西，笑得十分猥琐，“哟，肖仔，你们什么时候玩这么大了？”Adam还不忘在凌肖面前特意晃一晃。

凌肖一把夺过Adam手里的方形袋子，看了一眼，又递给Adam无趣地说：“这是一次性手套。”

Adam接过手套仔细看了一下，“不好意思，看走眼了。”

过了一会儿，Jensen又拎起一个差不多的方形袋子，特意摸了摸里面的东西，感觉应该湿漉漉的，“这次没看错了。”

凌肖“啧”了一声，“这是独立包装的湿巾。”

Jensen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有点失落，“你家怎么这么多一次性的东西，没劲，我还以为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你真是弱爆了。”

“我们总爱订炸鸡和披萨的外卖，每次都送我们一大堆这种东西能不多吗？”凌肖解释道。

“行行行，我懂了。”

 

......

 

这时候不知道车厢里谁的手机正好传来春晚的零点倒数，“5—4—3—2—1——”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列车外原本漆黑一片的夜色，瞬间灯火通明，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礼花炸响。虽然这几年城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少了许多的年味，不过美丽的烟花也在进步，大多选用了无污染的环保材料，花样也不少。

 

凌肖想起了跟女孩在阳台放烟花时的场景，这烟花不是别的而是他掌心的雷电，他们搬着小凳子并肩靠坐在一起，女孩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她的头发香香软软，乌黑亮丽，让凌肖很安心。

 

“想看烟花让你看个够，这样够环保吧。”

“是够环保的，以后每年都看这样的烟花好不好？”

“好。”

“那我们就这样坐到天明，一起守岁吧。”

“嗯。”

这一刻，凌肖的心颤动了一下，眸中的花火比掌中的还要闪耀。

 

他不知道女孩现在有没有站在阳台上看烟花，他不知道女孩有没有也像他一样想起这个承诺。今年他是没有办法了，不过明年，还有以后，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前方列车即将到站……请到站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老头要下车了，临行前又给凌肖塞了点其他的土特产，他知道凌肖要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家也不容易，看他手机又没电，就给了他点。

 

老头还把座位让给了凌肖，自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下车前特意叮嘱他：“你就坐着，有来的人也别让，你正好歇歇。”

 

凌肖笑着点点头。

 

列车到站短暂的停顿，昏暗的车站里的人稀稀拉拉的。老头下车后，凌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那是老头跟自己的闺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隔着玻璃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时列车又关上了门，继续驶向远方。

 

 

（五）

太阳还没有出来，我就听到了门铃响。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了家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瞳孔放大，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是凌肖，真的是凌肖。

是我三个多月未见的凌肖，是那个年夜饭都没来得及吃的凌肖。

 

他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我难以想象他这两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平日里明亮的琥珀眸周围都有一层重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眼中满是旅途的疲惫和归家的欣喜。

 

没有什么是比此刻，让我们这两个跨越千里来相见的人感到温暖的了。年夜饭虽然会错过，但团圆永远不会缺席。

 

“久等了，我回来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凌肖......”

 

“啧，哭什么，再也不坐火车了，真的是快吐了......”凌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顶温柔地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来见一个人，就是为了想跟那个人在大年三十晚上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年夜饭。可是现在大年三十过了，他也没有吃上年夜饭，但是大年初一已经快马加鞭地赶来告诉我：一切还来得及。

 

因为，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凌肖就会有一个家。无论他一生漂泊于何处，历经多少风风雨雨，当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我始终都在，都在等他回来。纵使我的每一次的期盼都会在失望中落空，可是只要我想见他，他都会想方设法来到我的身边，只不过我们的每一次相见都比别人那么来之不易而已。

所以，我要告诉他——

 

“过年好，凌肖。”

“过年好。”

 

凌肖一把抱起我，我的双腿突然一腾空，吓得我双手赶忙搂住他的脖子，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都能感受到上面还残存着屋外的冷空气。但这个拥抱好像跨越了一个漫长的冬季，让我们等了太久。而在拥抱的那一瞬间，仿佛真正的春天才刚刚来临。

 

“凌……凌肖……你先放我下来我这就去给你热饺子。今年我包了芹菜馅的，还特意给你包的肉的。”我在凌肖的怀里扑腾了一阵，他却丝毫没有要放我下来的意思。他低下头，用他的鼻头对着我的鼻尖蹭了蹭，露出一颗洁白的小虎牙，笑容明媚，“就不，先让我好好看看你。”

 

家，因你为家，年夜饭，因你团圆。

无论跨越多少时间，他都始终会来到你的身边。

让凌肖回家，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