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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 邪簇 梁上燕 完

作者 : 夏三伏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沙海 吴邪,黎簇

标签 邪簇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邪簇

2016 60 2020-7-17 18:43
  梁上燕

CP邪簇

2.9W

  胖子从碗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吴邪,问道,簇呢,不过来了?

  吴邪嚼了两口凉拌马兰头,咽下去,慢条斯理地说明,昨天吃饭,跟你说了,朋友过来,陪玩呢。

  经过吴邪的提醒,胖子记起了这茬,撸了把头毛,瞧我这脑子,复读班的女同学是吧。

  吴邪点头称是。

  胖子眼珠子霎时亮了,放射出对八卦的热爱,就是你在车上给他安排的那个,叫啥来着,王媛媛?

  胖子喜欢喝酒,特别中意高度酒,吴邪就搞了六十度的陈酿让他喝个够,自己也陪着喝。吴邪搁下筷子,拿起酒杯放到唇边,一口下去,甘甜辛辣,直烧到胃里。他咂了下嘴,吐出一口酒气,慢吞吞地纠正,是张薇薇,就三个字你还能全搞错了。

  胖子一咧嘴笑得憨厚,爽快地承认错误,对对对,张薇薇,长头发,挺标致的小姑娘。他夹了一筷子走油扣肉,虎口吞食。骤而眉毛一挑,又追问,簇暗恋过人家吧。

  吴邪曾把黎簇的资料列成一张表,只字片语,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少年对少女那点朦朦胧胧的好感也在其上。胖子作为计划的核心人物之一,扫过两眼黎簇的资料。不过除了吴邪和王盟,他们这帮人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见过。吴邪没料到胖子还记得这点小事,笑而不答。胖子当他默认了,出声揶揄,天真,你心真大。

  吴邪夹了一块肋骨条放进胖子的碗,送胖子一句,一桌酒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胖子笑纳了肋骨条,津津有味地啃完。放下骨头,肩膀往前一凑,脑袋和吴邪作堆,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还记得大金牙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那个情种老板?就是每次婚外情搞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结婚离婚,离婚结婚,娶了五任老婆的那个。

  吴邪当然记得,一来他跟那老板倒腾过生意,二来那人每次离婚都闹得热热闹闹沸沸扬扬,给一条街的饭桌增添了无数逸趣横生的八卦。吴邪口吻笃定地道,狗改不了吃shi,又离婚了?

  胖子欢乐地嘿了一声,你蒙对了。前段日子,我去大金牙那儿坐了坐,大金牙告诉我,耐不住骚,又抛弃妻子,搞了个年轻小老婆,那女的嫁进去时孩子都有两岁了。第五任老婆气不过,找了伙小子把店砸了。

  吴邪回忆起那一店的古董,神色颇有遗憾,他店里有不少好东西,可惜了。

  胖子喝口酒润润喉咙,一抖精神,声情并茂地表演下去,都说夜路走多了遇鬼,这不,报应来了。他那个年轻的小老婆出门逛街,阴差阳错地偶遇初恋,嚯,爱情的小火苗,烧成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燎原,最后丢下孩子,卷了钱,和初恋双宿双飞去了。

  胖子话里拐弯抹角的意思,吴邪心知肚明,顿时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胖子摆了摆手,我不是说咱们家簇啊意志不坚定容易犯错误哈。但防火防盗防前任,他在旧门坎前头跌倒,第一个蹬的就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吴邪笑着,有什么好担心的,腿长在他身上,爱去哪儿去哪儿。他要真选择跟张薇薇双宿双飞,我不拦他。他过不去的那道坎不是张薇薇,是沈琼。是汪小媛。欠债还钱,欠人情还人情,没了的,我没法还。我把他送到张薇薇跟前,他不要。他要沈琼,汪小媛,我给不了。

  胖子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所以他说要你,你就欠债肉偿。

  吴邪笑了,艹,你当我什么人,还欠债ROU偿。

  胖子转进如风,嬉皮笑脸地接上,吴大好人,吴大善人,吴大情种。你和簇啊,那是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情深似海,满意了吧。

  吴邪哭笑不得,举杯向胖子敬酒,不敬别的,就敬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酒杯在半空中一碰,发出清脆地叮当声。两人各自仰头,喝光杯中剩下的高粱酒。

  胖子放下酒杯,用毛巾擦脸,随手问吴邪要了根烟,一吸一吐,云雾缭绕。他透过薄薄的烟雾端详吴邪,口吻轻描淡写,语气意味深长,天真啊,真有那天,你咋办啊?

  吴邪明白了当地回答,我答应过他,他说分手就分手,做人嘛,一诺千金,言而有信,总不能反悔。所以真要有那么一天,我给他包个大红包,送他上康庄大道。至于我……

  吴邪顿了顿,须臾又语,黎簇是我的命,我得认。命这种东西,问怎么办,太矫情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活得下去。

  胖子弹了两下烟灰,眯着眼,用力地吸一口香烟,在肺里憋了半天才和一句话一同吐出来,天真,你估摸着你还有救吗?

  吴邪拿过酒瓶给胖子斟酒,付之一笑,少瞎操心,喝你的酒吧。

  胖子叹了一口气,得,胖爷我今儿个送你一首心太软。

  两人就此打住了黎簇的话题,转而说些天南地北的事情,末了提到小哥。小哥接了一票生意,往西南去了,感谢无处不在的通信基站,除了下地之外,他们还能用手机保持联系。

  喝完了酒,吃完了菜,吴邪去结账。两人微醺着走出小饭店,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胖子交友遍四方,他的朋友来电话约他去隔壁街泡脚,泡完脚再搓通宵麻将,胖子昨天赢了把小的,不能赢了就跑。胖子邀吴邪同去,那些朋友吴邪也识得,正好叙叙旧。吴邪揉了揉太阳穴,免了客道话,直话直讲,喝多了,要回去休息。

  吴邪找了辆车,把胖子送到足浴店门口,叮嘱胖子输完了就回家——与以前一样,胖子和小哥来这边都与吴邪同住。吴邪原本也住在那里,但那一片的吴家人太多,互相知根知底,没有秘密可言,一个不小心,他和黎簇搞基的风言风语就得传进老太太的耳朵。他们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但怕老太太敲拐杖,只得认怂,灰头土脸地换个地方,以便共处。这样一来,吴邪回去住的时间就减半了——胖子嫌吴邪乌鸦嘴,他今晚要大杀四方,再赢把大的。吴邪觉得胖子在立FLAG,不过胖子向来抠门,本金投入小,赢大也有限,且极为小气,赢了就跑,要是真的输了,也绝不至于当裤子。

  胖子昂首阔步,硬生生把一首心太软嚎成好汉歌。吴邪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转头钻进后座,要司机往回开,没回吴山居,去了他和黎簇住的地方。

  司机和吴邪年纪相当,车里播放着上个世纪的老情歌,悠悠扬扬,袅袅不绝。

  车窗外的繁华景色好似一条五颜六色的彩带,模模糊糊飞过吴邪的双眼,让吴邪神魂迷离。吴邪不愿在车上睡去,他打开车窗,凉风徐徐地吹走皮肤上的热燥,令他稍作清醒。

  胖子的唠叨犹然在耳,吴邪听得出来,话语之中调侃是虚,担心为实。

  吴邪和黎簇没说过喜欢,便暗通曲款。算是给彼此留了一条后路,方便退一步海阔天空。

  最初没人察觉他们的偷来窃去,但吴邪身边围着一群人精,眼罩子贼亮,发现点苗头,就能推算出全貌,吴邪瞒不了他们。时至今日,吴邪身边亲近的兄弟们陆陆续续知晓了此事,有一个算一个,都认为这段感情不靠谱。

  要是问吴邪的朋友们,黎簇喜欢吴邪吗,回答是一致的,喜欢。他们见识过黎簇看向吴邪的目光,里面透出来的光芒,好似春芽已发,赤裸裸,锐不可当,无遮无拦。

  可除了喜欢,黎簇对吴邪还有怨恨。

  吴邪毁灭了黎簇的平凡世界,又给了黎簇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黎簇想要又不愿要。

  黎簇在吴邪给予的世界里如鱼得水,解除了父亲的诅咒,得到了自由,找到前进的方向。也因此受到太多的伤害。黎簇骗了不该骗的,护不住该护的,救不了该救的。他不愿失去,却总在失去。于是他宁愿不要锦绣前程,也想回到过去。但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可吃,于是走投无路的黎簇心生戾气,怨憎自己的无能,亦怨憎吴邪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黎簇在那黎簇的喜欢明晃晃的亮眼,黎簇的怨恨也光明正大。

  更糟糕的是,黎簇年轻得要命。

  吴邪的朋友们都年轻过,明白年轻万般皆好,就是毛病多。

  爱躁动,不知惧,图新鲜,没定性。

  爱躁动,就会搞事;不知惧,就会出事;图新鲜,就会弃旧;没定性,就会伤人。

  黎簇躁动地喜欢着吴邪,飞蛾扑火一般,不知恐惧地追逐他。可掺杂着怨恨的喜欢,年龄又有差别,加之小孩子的爱来得快,也去得快,让这段感情充满了不稳定性。

  年轻人的恢复能力是很可怕的,遭受打击之后,他们能在时间的帮助下抚平伤口,重新踏上征程。黎簇的怨恨,黎簇的喜欢,总有一天会由时间带走。他最终会认清现实,吴邪是他的障碍,不是他的终点。曾经再爱又能如何,一旦邂逅了新的爱情,红玫瑰变成蚊子血,拍一把还嫌脏。

  偏偏吴邪动了心,所谓动心者必输,输者必遭难。年长人的世界早已定型,也失去了寻找新世界的能力,一朝蒙难,如山倾倒,从头再来,谈何容易。所以到了最后,会受伤的是吴邪。

  吴邪的朋友们怎能眼睁睁看着吴邪向危而行。可吴邪的决定,谁能改变,吴邪都不能。

  胖子心上有一道名为彩云的伤痕,远观成山,近看成川,他在山川之中兜兜转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跋涉而出。他是个实在人,只盼着吴邪的好,不愿他重蹈自己的旧辙。可见吴邪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费口舌,没有劝吴邪分手,也没有对黎簇有所怨言,转而对黎簇嘘寒问暖,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总记得孩子一份,小哥亦是有样学样,不声不响地对黎簇多有照顾。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只是想要化解黎簇的戾气,希望真到了分手那天,黎簇念着点他们的好,能与吴邪好聚好散,一别两宽,然后他们会陪着吴邪,直到他挺过来。

  至于小三角那边,苏万和杨好的滤镜不比胖子他们浅,一样能上天。他们坚信黎簇一定是脑子进水,又或者被吴邪妖言蛊惑,才会和吴邪处对象。他们年纪轻,不懂得隐藏心里话,全写脸上,见到吴邪像见到鬼,恨不能右手抽桃木剑,左手对着他撒盐。宁建十座庙,也要拆了这门亲。

  苏万更是不顾同门情分,喝多了和杨好抱成一团,跟黑瞎子哭诉,我们家鸭梨太可怜了,遇见吴邪已经够倒霉,都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命都差点搭进去了,吴邪为何还要害他。吴邪就是鸭梨的灾星,他那么坏,那么讨厌,嘴巴里没半句真话,要是玩弄鸭梨还不负责怎么办。鸭梨搞不过吴邪的,他只要遇到吴邪脑袋里就缺根弦,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定会被吴邪活活坑死的。黑眼镜被吵得耳朵疼,向苏万和吴邪索要听力损失费,苏万交了,吴邪没给。

  是的,自始至终,没人看好他们能长长久久。

  可他们还在一起。

  因为黎簇没说停止。

  黎簇怨着吴邪,也爱着吴邪,且爱比怨深。

  他们刚开始做爱的时候,黎簇被强烈的负罪感和应激障碍折磨,做一次吐一次,就算如此,他也没要求停止。

  黎簇拉着吴邪入了局,但只要他爱吴邪,他也就在吴邪的局中。他们的连环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魔比斯环一般扣成了死局,除非他们能与自己和解,否则就无法随随便便地结束。

  吴邪一直在教黎簇如何与自身和解,在黎簇学习的过程中,他也借此寻找着心灵的平静。这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旅程,不是一天一夜一蹶而就的。也许有一天,他们的内心真的和解了,他们就该风流云散,各走各路。可此时此刻,他们仍处于风暴中心。

  吴邪想到这里,莫可奈何。朋友们的担心都有道理,他和黎簇如今也真的分不开。真相与真相的撞击,没有对错之分,他只需承受,然后承担责任。

  车子快到小区了,吴邪想起冰箱里没有啤酒了,提前下车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

  吴邪买好啤酒和黎簇喜欢吃的零食,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无巧不成书,过河的碰上摆渡的。熟悉的背影杵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吴邪一眼识出其中一个人是黎簇,至于另一个娇小的人影,必然是张薇薇了,看来是黎簇带着张薇薇逛夜西湖了。

  年轻人献殷勤逞威风吹牛逼搞中二之际闲人最好回避,不然容易闹尴尬。吴邪决定绕路回家,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

  半空中,隐隐约约有声音随风飘来,钻进吴邪的耳朵,是女孩在问黎簇,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黎簇的回应,吴邪没听见。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已扬长而去了。

  吴邪回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而入。

  屋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许是因为酒生寂寞,吴邪无端端地感到其中有一丝冷清。

  吴邪关上门,瞅到门背上挂着的一只小布偶。小布偶是黎簇抽奖抽到的,模样喜庆古怪,颜色鲜亮,和房子素色的装修风格有点不搭,黎簇找不到地方挂,随手贴在门上,再没拿下来,就一直挂着了。吴邪提起手指,戳了一下软绵绵的小布偶,忽而意识到,黎簇在房子里留下的印记,几乎与他一样的多。客厅里的零食,杂志,游戏机与游戏盘,衣柜里的过季衣裳,鞋柜里的球鞋,书房里的教科书,厨房里的啤酒,盥洗室的牙刷毛巾,卧室里的套子。在吴邪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刻,黎簇像只小蚂蚁,一点一点地把这房子装满了。想到这些,吴邪心里满起来,也感到了一些轻松。

  吴邪换好拖鞋,走进厨房,把啤酒放进冰箱。手机突然响了,显示是黎簇打来的。

  吴邪接起电话,黎簇开门见山地问他,家里没啤酒了,要不要他等会儿带点回来。吴邪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曾细想,只道,不用了,买了。

  黎簇又让吴邪早点睡,不用等他,有人提议去夜店,他过去坐会,回来肯定晚了。

  吴邪交代要喝酒记得找代驾,挂了电话。

  吴邪握着手机,注视着电冰箱上门上的卡通图案的起子,呆了片刻,如梦初醒,酒气仍在,使人发困,便去沙发上小歇,没睡太久,也没睡太实,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直坐起身,感到脑袋里不甚清明,就动手泡杯了茶,加上了黑枸杞。茶是二叔给的,明前龙井,出自吴家茶园。枸杞则是王盟上次跟朋友去外地旅游带回来的土特产,见者有份。

  吴邪盯着碧叶在水中蔓延伸展,盖满水面。他端起杯子,放到嘴边,吹上一吹,抿了几口。茶水灼着嗓子眼,滚下肚子,洗过四肢百骸,心肺如叶舒展。

  吴邪精神一振,闲来无事,捞过手机,一览微信群,小花和秀秀正好在线,三人便聊上了,小哥还突然蹿出来,赏脸给了两个中老年表情包,尽管用错地方,吴邪还是吾心甚慰,为了教会小哥用智能手机,他愁白了头。

  聊着聊着,时间已晚,其他人纷纷下线。吴邪喝了酒,又喝了茶,令他一时半会睡不着,只好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不知不觉,十二点已过,黎簇未归,吴邪拿起手机,略作迟疑,又扣在桌上,转而打开烟盒,抽出一支香烟,打起火机,凑近点燃,冉冉闷了一口。

  张薇薇似小鸟儿一般的鸣叫在耳边回荡,黎簇,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一个漂亮的女孩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只要男的不傻,都该清楚那句话里的意思是妾有意,愿待有情郎。黎簇不傻,他聪明,聪明得过分。

  吴邪在脑海中回忆了张薇薇的模样,肤白貌美,软绵可爱,与他没一点相似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极端——吴邪以前就感到很奇怪,黎簇的审美到底是怎么变化的,一下子就从赤道跳到北极,完全不带缓冲的。

  吴邪在黎簇的资料里看到他对张薇薇有好感,所以在剿了汪家老巢之后,特意把黎簇送上了那辆列车,让他与张薇薇进行一次浪漫的邂逅。张薇薇不是他给黎簇的补偿,吴邪只是希望她能缓解他的痛楚。若是他们能心意相通,两情相悦,成就一段青春佳话,吴邪乐见其成。可惜事不遂人愿,吴邪的苦心付之东流。

  男孩和女孩在那场旅行的终点到底发生了什么,吴邪不闻不问,黎簇从未说明,结果却是一清二楚的,林散鸟飞,一个考到南方,拴住了他,一个留在北方,红颜依旧。不过同学一场,情分尚在。他们在微信上保持着联系。张薇薇请黎簇帮忙,黎簇也有求必应。黎簇过年回家,不忘给她带礼物。但吴邪清楚,黎簇对张薇薇关心有加,并非只是为了同学情谊,更重要的是,他在张薇薇身上看到了一种汪小媛和沈琼成长的可能性。

  少女们的青春已经在死亡中定格,但她们的同龄女孩们仍然在时光中绽放。有时候,黎簇见到那些女孩,就会不由自主地扪心自问,她们要是活着该是个怎样的光景。他把这份哀伤的温柔化为了行动,赠与了张薇薇那样的女孩。然而这种行为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吴邪暗自思忖,张薇薇是否也误会了呢,以为黎簇在献殷勤或示好。没有人能回答他。

  前几天,黎簇告知吴邪,张薇薇要带朋友们来这儿自由行,他要去当地陪。张薇薇现在是黎簇的朋友,吴邪就把她当成黎簇的朋友那样看待。听到他们一行有六人,吴邪便给了黎簇一个方便,商务车的车钥匙,一站玩到底的通票,还往卡里打了钱。

  吴邪会关照黎簇的朋友,却不会每次都亲自出面招待。一方面,没必要见。这些朋友与杨好苏万他们不同,他们根本不知道黎簇和吴邪在处对象,吴邪不出现,黎簇就无须多作解释,多编谎话,可以省去两人很多麻烦。一方面,黎簇为吴邪考虑,也就没提这种要求。而且吴邪也有自知之明,年轻人的聚会,若有大人跟着,他们会感到拘束。就像今天,吴邪像个监护人似的往那边一扎,他不信还有人斗胆提议去夜店,去网吧打游戏都应该没人敢的。

  相对于吴邪的矜持,黎簇积极地加入了吴邪的朋友圈,他与吴邪的朋友们都相处得不错。只是这个度是由吴邪把握的。吴邪基本上只让黎簇接触吴山居,以及与他亲近的兄弟们。吴邪通吃黑白两道,到处迎来送往,逢场作乐,虚与委蛇,认识的人多,见识也多,自然心中有数,围上来的并非个个是朋友,善类,圣人菩萨,也许还是敌人,恶人,豺狼虎豹。黎簇远离他们,就是远离是非,远离危险。

  说句实话,比起黎簇听他的朋友们吹逼,吴邪更愿意看到黎簇和同龄人出去玩乐。他经常苦口婆心地鼓励黎簇多和室友同学朋友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打游戏。就算黎簇的人生与众不同,他也应该和同龄人多多亲近,和睦相处,这样会显得合群。每次他那么教育黎簇,誓要与游戏机共同生长的黎簇望着他的眼神就像看傻子。

  张薇薇是黎簇的同龄人,黎簇的朋友,她来找黎簇吃喝玩乐,拉他出去游山玩水,吴邪是赞成的。只是吴邪没料到,她会问出那个问题。

  胖子问他,你不担心吗?

  答案还是一样的,黎簇还没有与内心和解。张薇薇也不是汪小媛。

  烟燃到头,差点烫到手指,吴邪把烟蒂灭了,丢进烟灰缸,拔起身体,进浴室洗掉一身的烟酒味,换上一套干净的家居服,去了书房。

  书房向南,明净整洁,一尘不染,书柜满墙,靠窗之处,摆了一顶梨花木书桌,上置文房四宝。

  吴邪在书桌后面站定不动,取过宣纸,一展而开,压上镇纸石,再选一支小豪,沾了墨水,提笔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

  吴邪写得一手极好的瘦金体,往常没得机会显摆,这几年得闲,帮着奶奶抄经书,送去庙里供奉,倒是物尽其用。

  黎簇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吴邪会什么他要学什么,吴邪瘦金体写得漂亮,他便也要学。吴邪嘴里捉弄黎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却还是手把手地教他。

  字要写得好,除了要有天分,还要靠辛勤苦练,黎簇在写字这上面没下多少功夫,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结果可想而知,但偶得一两笔,倒是像极了吴邪。

  吴邪深呼吸一口,摒弃杂念,下笔如梭,一鼓作气写完两张宣纸,暂时收笔,端着冷茶,走出书房,去加水。

  墙上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半夜两点,黎簇忽然推门而入,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吴邪上下打量黎簇,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又晾干了,浑身上下攒着一股兴奋,显然在外头玩疯,人到了,脑子还没转过弯。

  黎簇面上发虚,但贼得很,赶在吴邪说话前,用无比真诚的眼神表示了他的无辜。他们非要去,他迫不得已跟着,全程都在催着早点回酒店。一推完锅,没等吴邪发话,匆匆溜去洗漱。

  吴邪哭笑不得。

  吴邪去厨房放下茶杯,转身去浴室找黎簇。

  黎簇站在盥洗台前,用电动牙刷刷牙。

  镜子里倒映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

  吴邪倚在门边,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黎簇。高高瘦瘦,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又干干净净,像汝窑烧制的珍贵白瓷。的确好看,怪不得收到过好几次的告白。

  黎簇妥当处理了那些告白,没闹到他面前,至多显摆两句,见他一挑眉,又怕他不开心似的立刻闭麦。吴邪以为在张薇薇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置身事外,全权交给黎簇处理。

  黎簇嘴里都是泡沫,含糊不清地问,看什么呢?

  吴邪坦言,看你。

  黎簇不解,刷牙有什么好看的。

  吴邪振振有词,看看怎么了,你干什么我没看过,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

  黎簇无话可说,……行,您老爱看就看吧。毛巾给我。

  黎簇漱完口,吴邪递上毛巾,玩得开心吗?

  一句话戳塌黎簇的眉眼,他接过毛巾,擦净嘴角,直呼累死了。

  今天晚上,一行人逛了夜西湖,之后去夜店待了几个小时,玩得还算尽兴。黎簇想着等会把人送回酒店,一天就算平平安安到头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张薇薇的两个朋友喝醉了,因为一点小事与人起了摩擦,差些酿成大祸,好在黎簇出手相助,赶跑了麻烦,结束了冲突。小伙子和小姑娘受到惊吓,在酒精的作用下情绪失控,八爪鱼一样激动地抱住黎簇,控诉前男友/前女友是劈腿的禽兽。哭到后面,男孩气息不匀,女孩眼妆全花。黎簇不敢用巧劲儿推开他们,万一墩在地上容易受伤,只得招呼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拉开他们,叫了代驾,全打包送回酒店。

  吴邪暗笑,像一只小狼在管着一群小羊。出声表扬,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黎簇小同志今天辛苦了,人民群众会记得你的。

  黎簇脱力地挂到吴邪身上,软软地叹息,为人民服务。

  吴邪承担着黎簇的重量,一双手穿过黎簇的腋下,会于其背,箍着黎簇。

  夜色已深,不是昨日,而是今日。

  吴邪问黎簇今天几点去接张薇薇他们。

  黎簇回答,中午过去,看他们的样子,不到中午也起不来,有的说不定能在床上躺一天。

  吴邪就嘱咐黎簇洗完澡早点睡,别起不来。黎簇不理他,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吴邪只得继续抱着他,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黎簇的背脊。一支烟的时间过去,黎簇才蹭了蹭吴邪的颈窝。

  两人分开,各行其是,黎簇要洗澡,吴邪要去给他拿换洗衣服。

  吴邪的眼光无意地扫过黎簇的白色长袖卫衣,上面有几个唇印,几乎和logo融为一体。吴邪怕看错了,又细细详察,这一次,除了唇印,他还找到了logo上黑色的污迹和金粉。身为吴山居的福尔摩邪,吴邪心下有了推断,答案十分简单,黎簇和那名喝醉的女孩有过接触,衣服上蹭点口红眼影实属正常。

  黎簇顺着吴邪的目光,低头一瞧,碾了两下衣服上的唇印,继而抬头直视吴邪。

  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吴邪主动给黎簇送了台阶,小姑娘哭化妆,蹭你衣服上了,是吧。明天再洗,早点睡了。

  黎簇神色不悦,一抬下巴,提高音量,就这样?

  吴邪一头雾水,给台阶还不下。反问他,不然哪样?

  黎簇撇撇嘴,你好歹也问一问,你不问我怎么澄清?

  原来是想走标准程序,吴邪于是清清嗓子,好好好,小五爷,怎么弄上去的?

  黎簇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喝醉的女孩抱着我不撒手的时候吧。

  吴邪心累,这和我说的有区别嘛?

  黎簇试探地问,信吗?

  吴邪忙点点头,诚信社会,要讲诚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黎簇的脸膛上浮现着愉快的笑容,手指一扬,戳弄吴邪的脸颊,一开口伶牙俐齿头头是道,吴老板,法治社会,要讲证据。没凭没据,信什么信。要是我说我跟人开房去了,所以身上有唇印,你也信吗?

  吴邪抓住黎簇的手腕,跟着一笑,你这就是杠了,我信你还不好。还有,你这立场反了,你那话,得我来讲,我有权利质问你,你没权利质问我,是你的衣服上有唇印,不是我的衣服上有。

  黎簇笑深了,吴邪,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忘了自己有前科吗。

  吴邪的店面是王盟帮着打理的,但遇到大宗生意,吴邪得亲自出面谈。

  吴邪在谈生意的时候遇见过许多的老板,有附庸风雅的,有儒雅风流的。有不务正业的,有自命清高的。有喜欢上足浴店的,也有爱去夜总会的。

  爱上夜总会的,左拥右抱还不够,非要给吴邪也来两,美其名曰完成对称美。吴邪婉拒,对方嫌他客气。姑娘们是谁出钱听谁的,乖乖挤着吴邪坐下,半露酥xiong,夹住吴邪的胳膊,吴邪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个不小心,衣服上染唇印。

  吴邪回家向黎簇解释,黎簇应了一声,继续玩游戏去了。吴邪感慨这剧本不按常规地走,不安心,又问了好几声。黎簇被问烦了,拉他上床,滚了两圈,等吴邪交了公粮,他才得劲地分析,吴邪那么狡猾,真要在外面搞事,不至于演技那么差,且又起得快,射的劲道,东西很浓,所以他信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看来黎簇虽然不在意,却不介意帮他记着,吴邪笑道,年轻就是记性好。不是说不追究的吗,翻旧账多不好,人生总要往前看。

  黎簇反问,我哪儿追究了,翻旧账又怎么了。勿忘历史,砥砺前行。

  吴邪由衷赞叹,政治学得不错。

  黎簇大概想起毛概论文一点没动,懒得再跟吴邪打嘴炮,抽回手,推着吴邪,赶吴邪出去。

  吴邪去卧室拿了黎簇的换洗衣裳,随手把衣服搭在架子上,他没着急走,松松懒懒地往地上一戳,轻抬眼光,扫过浴房。玻璃上蒙了水汽,雾蒙蒙的,印着黎簇,影影绰绰,隐隐约约,不甚明了。

  黎簇洗澡向来有年轻人的急躁,像是多洗片刻,整个人就会融化,今天亦是如此,就那么一会功夫,浑身上下洗得差不离了。

  吴邪见黎簇快收尾,心念一动,拉开玻璃门,径直而入,在黎簇反应过来之前,吴邪的手指已经点住他的胸口,把他推向墙壁,继而压上去,固定住他。黎簇唇瓣微启,似是要说什么,但吴邪立刻挤进他的口腔,在里面乱搅一通,亲得黎簇差点没了进出气。

  黎簇后脑勺抵着瓷砖,大口喘气,眉峰紧蹙,目光含水,紧盯吴邪,眼神之炽烈,足以把吴邪烧出个洞。吴邪不顾那烫人的目光,在黎簇的唇上轻啄一下,通知黎簇,法治社会,要讲证据,黎簇有没有跟人开房,他以其道还治其身,一试便知。

  黎簇眼神流露出兴奋的期待,唇角不住往上一提,有几分显摆,有本事你就试。

  吴邪歪头一笑,接受了黎簇的挑衅。

  吴邪的额头顶着黎簇的额头,眸子凝视黎簇的眸子,手指顺着黎簇的脸部轮廓向下游动,像一根羽毛轻柔地扫过脖颈,锁骨,最终停留在胸口那颗浅浅的痕迹上。忽而指腹用力往下一按,同时向黎簇耳边吹了一口气,记着数,一个。说着,吻了黎簇的嘴唇。

  吴邪一面数着,一面吻着,一面游过名为黎簇的群山峻岭,日月山河。

  两个。

  三个。

  四个。

……

  十三个。

  没多没少。

  说完这句话,吴邪的手掌滑到根部。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黎簇在变成一团火种,蓬勃地燃烧,滚烫到灼热。吴邪蹲下身去,没有犹豫地向火而行,世间的刚硬与柔软全藏入唇齿之间,黎簇在其中茁壮成长,即将破土而出。

  黎簇柔软地呼唤着吴邪,吴邪温柔地回应着黎簇,时光与欢愉并驾齐驱,离弦之箭,奔射而出。吴邪抓住黎簇,没舍得让他退出去,诚笃地接受了冲击,全部吞咽下去。而后扬眸,瞥着黎簇,黎簇面色红润,神色迷蒙,胸口一起一伏,比起吴邪,他才像喝了酒,还喝醉的那个人。

  吴邪咳嗽两声,舒缓了喉咙,支起腿,直起身,与黎簇相对,双手捧起黎簇的下巴,舌头扫过黎簇的唇缝,撬开软肉硬齿,长驱直入,把黎簇的味道还给他。

  他们黏黏糊糊地嘬了少时,黎簇又蠢蠢欲动,拉着吴邪的手,悄悄问,不进来吗?吴邪暗笑,年轻就是好,不应期短。但想到黎簇明天要开车,吴邪打消了进去的念头,只脱掉湿掉的衣裤,和黎簇互相擦着身体,弄了一回。其后搂抱亲嘴,温存片刻,吴邪咬了黎簇的耳朵,义正词严,证据有了,他信了。黎簇笑着一把推开他,又一把紧紧搂住他。

  两人一块儿冲了澡,刷了牙,回到卧室,换上衣服,一关灯,倒到床上。

  吴邪在床上摸了两下,摸到了同样在找他的黎簇,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十指相缠。黎簇转个身,贴近吴邪,吴邪一把抱住他。吴邪知道,黎簇喜欢亲近他,一来是他喜欢这种亲昵的感觉,二来,黎簇是在习惯性地确认他是真的,不是幻觉。

  吸入过多的费洛蒙会对大脑产生一定的影响,首当其冲就是会产生幻觉。吸入得越多,影响越大,幻觉越真实,延续时间越长。不过只要挺过费洛蒙的高峰期,随着费洛蒙峰值的减退,幻觉终究会消失。

  吴邪为了实现计划,不要命,不畏死,往身体里灌入超量的费洛蒙,那时,他曾亲眼见识过费洛蒙带来的环境。纵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依旧记着那幅过于美好的,会令人沉溺的场景。

  三叔神采奕奕,眯着眼儿,亲切地唤着,大侄子悠着点。潘子虎虎生威,跟在三叔身后,招着手,小三爷,别怕,往前走,潘子等着你。大奎从旁起哄。云彩明眸皓齿,娇俏地问他胖子在哪儿。阿宁钻出水面,嫣然一笑,英英玉立,风姿卓越。吴邪见到此情此景,近乡情怯,几乎要痛哭流涕,跪下膜拜。真好,他们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明白这一切皆是梦幻泡影,可还是放轻了所有的动作,生怕惊醒一池春梦。然而终究留不住。幻境由盛入衰,逐渐消退,世界重新归入黑暗。

  有自己的前车之鉴,吴邪在黎簇离开汪家以后,找人给黎簇带了个话,转告黎簇见到幻觉,不必害怕,很快就会消失的,以及一点需要注意的事项。吴邪以为黎簇能够快速安全地度过幻觉期,他没有料到,由于体质的原因,黎簇看到幻觉的时间比他要长,也更为真实,导致他差点混淆了现实与幻觉。

  黎簇后来告诉吴邪。幻觉中的汪小媛,沈琼有着同一张脸,笑起来像一朵云,洁白柔软,婷婷动人。她们的声音加了蜜水,是甜的,是暖的。她们像活着,活生生地活着。他恍惚地意识到,他也许有义务留下她们,不该让她们再随随便便地消逝。至于吴邪,愿意出现,那就出现吧。反正幻觉里的吴邪挺好的,温柔体贴有趣会做题,让他学习都更有劲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意外重逢了。黎簇以为吴邪是幻觉,没去理睬吴邪。吴邪察觉到黎簇不对劲,记在心上。

  黎簇是吴家的恩人,九门的债,吴邪的第十八个,也是唯一一个,最后一个。所以看到黎簇有异常,吴邪的良心又作祟了。

  吴邪运气不错,正考虑着怎么从黎簇那儿套话,急得团团转的苏万就撞到枪口上,鸡血一打,连咆带哮全捅出来,还附赠杨好的补充说明。

  苏万和杨好是不相信吴邪那套说辞的,他们带着黎簇去了医院,医生诊断黎簇因复读高考负担过重,产生了严重的应激障碍和青春型精神分裂的先兆,开了一堆药,要求黎簇按时吃药,按时复诊,好好休息。苏万捧着诊断,心急如焚,直掉眼泪,杨好也在旁一直叹气。黎簇身为事主,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医生说什么他应什么,还安抚了苏万和杨好,然后一回家就把药给丢了,再没去过医院,怎么劝也不听。

  吴邪听完了,顺理成章地接过此事,只是那时,吴邪以为只要陪着黎簇度过费洛蒙的峰值期便可功成身退,完全不曾料到一步错,步步错。

  吴邪又一次硬生生地闯入了黎簇的世界,他握住黎簇的手,温和而坚定地要求黎簇每次看到幻觉,就碰碰他,看看他,想想他,找到哪儿是现实。

  黎簇看着他,眼睛里暗潮汹涌,吴邪想他不愿意和汪小媛说再见,而他要再次带走汪小媛,所以他怨恨着他。然而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除了那些,里面还有复杂的爱意。

  黎簇左手拿刀,右手握真心,他要用刀子捅吴邪,又要把那颗心塞给吴邪,他要让吴邪还债,还要让吴邪动心。黎簇用自己作赌注,赌吴邪剩下的那点良心,他运气不好,吴邪还真他妈的有,他赌赢了。吴邪被黎簇顶上绝路,无路可退,只能入局,答应黎簇,这个游戏,他要停就停,他不说停,他们就互相折磨,至死靡它。他们的感情世界因此乱成了一锅粥,勉勉强强地得到了一个结果。不算好,不算坏,甚至算不上结束,只能算是一个起点。

  费洛蒙渐渐失效,黎簇能看到幻觉的毛病不治自愈,可碰触吴邪的这个习惯,黎簇无意识地保留下来。

  吴邪反握住黎簇的手,黎簇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他提到张薇薇,和张薇薇的朋友们。吴邪适时地应几声。渐渐地,黎簇的声音愈来愈轻,到最后,一切归于宁静。

  过了半晌,就在吴邪以为黎簇已经睡着,黎簇突然没头没脑地再次开口,张薇薇现在是学校里的系花。

  吴邪顺其自然地接下去,后悔了吧,要是当年努力一把,如今就是系花的男朋友。话音未落,黎簇提起膝盖顶了吴邪,吴邪手快地一把挡住。

  黎簇哼地一声,我是个危险的男人,不能害人家。

  吴邪松软地笑着,所以可劲害我。

  黎簇出声反驳,明明是你先害我,害惨我了,我属于正当防卫。

  我看你是防卫过当。

  对你怎么防卫都不算过当。

  心真狠。

  没你狠。

  调风弄月,打情骂俏。

  黎簇笑得带劲儿,凑过去舔吴邪的唇角。

  吴邪压制住他,呵一声,你不怕肾亏是吧。

  黎簇的语气里有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那是你要担心的,我年轻,我怕什么。

  黎簇的一只手滑入吴邪的裤腰,潜入底裤,擦过脆弱的皮肤,引得吴邪一阵战栗。

  吴邪忍住那份燥热,谨慎地劝告,别闹,睡觉,明天起不来,又要怪我。

  黎簇有恃无恐,轻轻摩挲吴邪的脸,呢喃细语,你进来,我要你。

  吴邪不动,黎簇也不动。

  两人在黑暗中对峙片晌,贴在一起的地方在燃烧。

  吴邪看不见黎簇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喷向自己。但他可以想象得到,哪怕黎簇看不见,也在专注地凝视着他。想到这儿,吴邪心中悸动,放开了手。黎簇得逞了。

  黎簇和吴邪在被窝里耳鬓厮磨,缓缓褪掉一身的布料,仿若两个初生婴儿一般赤诚相见。他们温柔地碰触对方,互相拥抱,互相爱抚,互相亲吻。

  吴邪摸出床头柜抽屉里的润滑剂和套子,让黎簇背对他,按部就班地探入其中。黎簇在他的手掌之下绷得紧巴巴,又慢慢松弛,发出脆弱喑哑的呻吟。那是黎簇给吴邪的一个暗号。吴邪不再等待,扣住黎簇,提着一柄利剑,刺进去,一入到底。转瞬之间,吴邪仿佛上了云间。

  吴邪的胸口压着黎簇的背脊,感受着那上面凹凸不平的细碎疤痕,胸中蓦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暖意,便将黎簇抱得更紧,也挤得更深。

  黎簇短促地喘息,吴邪,吴邪,吴邪,狠狠在吴邪手臂上咬了一口,痉挛地交代在吴邪的手里。吴邪感到黎簇紧得让人发疼,似一条暗潮汹涌的江流,迅猛地吞噬了他。他要杀死他,又令他重生。陡然之间,吴邪从云端跌落,伏于安宁。

  静了一会儿,两人平复了呼吸,半搂半抱,卿卿我我讲了些荤话,吴邪才完全退出来。

  吴邪起来开灯,扎好套子,去卧室的盥洗室丢了。前脚刚丢完,黎簇后脚跟着进来。

  吴邪没弄进去,那儿还是弄得湿漉漉的,黎簇得把自己搞干净了。吴邪问黎簇要不要帮忙,黎簇拒绝了他的提议,体贴得足以气死人,不了,您老肾亏,干不动体力活。吴邪扬手就要打黎簇的P股。黎簇眼尖脚长,一闪身,躲得远远,吐吐舌头。吴邪见他那副样子,嗤笑一声。

  吴邪的手臂上渗出了血珠子,已经抹开了,蹭得旁边的皮肤发红。吴邪看了一眼,指着满月似的牙印儿,对黎簇进行了谴责,祖宗,你是鲨鱼转世的啊,当我磨牙棒呢。我下去一次受的伤,还没你给我留的印子多。

  黎簇提上裤子,从后面抱住吴邪,笑得得意,别卖惨了,就你,还磨牙棒,我都嫌咯牙。却言行不一地咬了一口吴邪的肩膀。吴邪吃痛,为了拯救膀子,连忙掰过人箍住了,堵上那张装了利齿的嘴巴。

  吴邪在他们负交流时算得上是小心体贴的,尽量不在黎簇身上种上容易被发现的痕迹,毕竟黎簇在学校里还要做人。黎簇与他截然不同,有事没事,一张嘴一口獠牙,舌苔似乎还带倒刺,冷不丁地来那么一下,滋味实在销魂。

  黎簇最初咬吴邪,只是简单的泄愤。他们在床上扭成麻花,做的越厉害,黎簇就吐的越厉害,也咬的越厉害。吴邪也的确挺有病的,黎簇咬他,他不觉得痛,还觉着挺酸爽,于是黎簇就更得寸进尺,导致有段时间,吴邪不好意思跟胖子小哥去泡澡,不然一脱衣服,那就得万众瞩目。而到了现在,黎簇咬他都成了习惯,有时是爽的,有时是打戳,甭管什么理由,想咬就咬了。

  两人黏黏糊糊地抱着亲完,离开盥洗室,回到卧室。

  吴邪钻进被褥,黎簇挨着他,眼珠子一斜,眉头微皱,盯着他。吴邪关灯的手一顿,改而摸上黎簇的额头,出语关怀,怎么了?

  黎簇光洁的额头蹭着吴邪的手心,眼睛一眨巴,显出若有所思。吴邪瞧他这副样子,知他有话要说,就把他捞过来,抱进怀里拍拍打打。吴邪很早就发现了,黎簇脾气来了,搂搂他,抱抱他,他就会软得似水。黎簇对他们的身体接触完全没有抵抗力,细究起来,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的缺水人,一旦见了水,自然要酣畅淋漓喝个痛快。道理都是一样的,因为打小没被人好好抱过,内心对温情的拥抱充满渴望,所以一旦有机会去拥抱,自然会加倍索要。

  黎簇在吴邪的怀中变软了,他忍了忍,又忍了忍,按耐不住地开口了,吴邪,你刚才偷跑了吧。别否认啊,我看见你了。你那外套还是我买的呢。

  黎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吴邪嗓子眼哽了一下,突然想起黎簇之前问他要不要带啤酒,心道,原来如此,是来试探的。

  吴邪大大方方地招供,小五爷的眼睛真尖。

  过奖。

  不客气。

  吴邪不露声色地等着黎簇往下说。

  黎簇眉毛往下一压,扯了扯吴邪的圆领衫,你跑什么啊?

  吴邪懒懒地笑了,我是为小五爷分忧解难。你们压马路,我当电灯泡,多不好,对吧。

  黎簇沉默了一会,又半吞半吐,你是不是……,眉头紧皱,双唇紧抿。

  吴邪逗弄他,我是不是什么?

  黎簇撇开视线,没什么。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你不想见就算了。

  吴邪随声附和,我可没说我不想见。

  黎簇又转过眼光,眼神充满疑惑。

  吴邪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想,那就见呗。她是你的朋友,我去见见也无妨。

  吴邪见黎簇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事的可能性,便提议,我明天定一桌,请他们吃饭,你看怎么样?

  黎簇盯着吴邪,静静地问了一句,没关系吗?

  吴邪笑意加深了,捏了捏黎簇的鼻子,傻。又顺了顺黎簇的鬓发,除非你嫌弃我,不想让我见他们,那就有关系了。

  黎簇皱了皱脸,傻子才看不上你。

  吴邪低头亲了他一口。

  黎簇受了一吻,眨眨眼睛,又道,你平常……不是不爱见的嘛。

  吴邪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没说要我见。你现在说了,那我就去见。

  还怪我了?

  对啊,怪你。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

  吴邪抓住黎簇的手往脸上贴,不厚啊,你摸摸看,看厚不厚。

  黎簇当真装模作样地摸了两下,故意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天啊,比古潼京的城墙还厚。

  吴邪笑了,我现在有多厚,你以后就有多厚。

  黎簇也跟着笑了,放心,到时候你肯定更厚了,我拍马都赶不上。

  吴邪又问,那你到底要不要我去见?

  黎簇含混两下,你要去就去。

  吴邪唉声叹气,看来我是给小五爷丢份了,小五爷都不肯带我出去见朋友了。

  我的妈啊,吴邪,你够了啊!别给我来这套,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去去去去去,要你去总行了吧。明天找个好点的饭店,别给我跌份。黎簇头皮发麻地说完,转身关上灯,往吴邪怀里一靠,大概是真的累了,一闭眼,便安然入睡。

  吴邪笑了一笑,抱住黎簇。

  黎簇怎么想的,吴邪大致能猜到。黎簇开始以为他听到了什么,于是想走正规程序,解释一两句。吴邪装着一问三不知,黎簇拿不准吴邪是真没听到,还是装的,毕竟吴邪的表现很正常。如果吴邪真不知情,他说出来徒增两人烦恼,他们之间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要是吴邪是装的,黎簇更弄不明白该不该讲。想到这儿,吴邪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他们的到底说了什么,莫非张薇薇告白了,那小姑娘真是勇气可嘉。也不晓得现在他们的情况如何了。

  至于之后,黎簇随口胡扯让他们见一见,但吴邪往下接了,便成了真。不管黎簇明天会怎么想,吴邪这会既然应了,那就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吴邪略略思考,对明日有了安排,胸中笃定。心道,就当为了黎簇,见一见便见一见。

  吴邪一夜无梦,醒来已是上午。他坐起来,揉着僵硬的后脖子,在心中自嘲,熬夜喝酒抽烟做爱,二十岁没干过的,现在全干了,越活越回去。吴邪侧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扫了眼时间,九点零五分,睡了差不多五个小时。转过视线,偷瞄黎簇,黎簇的手搭在他的腹部,膝盖压着他的大腿,脑袋一歪,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吴邪小心翼翼地拨开黎簇的胳膊和膝盖,悄悄下床,去外间的盥洗室洗漱,心里盘算着早午餐给黎簇换个口味。食材冰箱里都有,不必出门采购。于是吴邪去厨房烤了面包,热了牛奶,煎了培根,炒了鸡蛋,煮了西兰花,一起装进盘子,荤素搭配,色彩斑斓。随后想起正事,往外打了两个电话。讲完电话,去洗了那件沾了口红的衣裳。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卧室,催黎簇起床。

  黎簇哈欠连天,挠着后脑勺,盘着两条长腿,拖拖拉拉地坐起身,很是疑惑,你不用睡觉的吗?

  吴邪一手把住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黎簇的耳朵,笑道,现在困了,晚了。

  黎簇直接放弃挣扎,窝在吴邪怀里不愿动了。

  吴邪附耳劝着,今天穿衬衣吧。

  黎簇嘟囔不解,为什么啊?

  吴邪的理由很简单,你穿衬衣好看呗。

  黎簇打开眼睛,扭过脸,狐疑地瞅着吴邪。

  吴邪一勾唇角,一口含住黎簇的脖颈,在上面咗出一块吻痕,又张嘴咬住,啃了一个快渗血的月牙形的牙印儿。客客气气地表示,还你的。

  黎簇没准备,被咬得有点儿疼,他捂着脖子,跳下床,跑进卧室的盥洗室。很快,从里面传来软绵的抱怨,吴邪你有病啊。吴邪躺到床上,偷着笑,想来支烟。卧室里是不能抽烟的,约法三章,必要遵守。吴邪不喜欢规矩,可他和黎簇在一起不是在倒斗,是在过日子,就算这日子有一天会结束,但总归是过日子,而遵守约定,有商有量,日子才过得下去。

  吴邪去了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过烟盒,取出香烟,双指一夹烟棍,放到嘴里,啪一声打着打火机,点着香烟,拔了一口,静静地吞云吐雾。

  黎簇洗漱完了,跟着出来,对着抽烟的吴邪翻了个白眼。吴邪默笑一下,借着阳光打量黎簇。到底是年轻人,刚才还一脸菜色,洗好脸刷好牙,又身轻眼亮,生龙活虎。比刚摘的菜还新鲜,要多靓有多靓。

  吴邪向黎簇指了指餐厅的红木桌,上面摆放着早午餐,意思是一块坐下吃。黎簇走过去,坐在餐桌前,等着吴邪。吴邪灭掉剩下的小半根香烟,也走过去,坐到黎簇身边。

  炒蛋冷了,吴邪怪黎簇起得太晚,黎簇不接锅,推给吴邪,吴邪没有合理安排好时间。

  黎簇吃了炒蛋,喝了牛奶,咬了培根。吴邪瞧着,问着,味道有没有太重?

  吴邪的嗅觉失灵,连带影响了味觉,下料只能凭直觉,而他的厨艺本来就不怎么样,两样相加,做菜就不能保证口感了。不过就算如此,吴邪还是愿意偶尔下一次厨的,权当给生活找点乐子。

  黎簇也吸了太多费洛蒙,好歹保住了鼻子,保住了鼻子也就保住了味觉。他的厨艺一般,然而比起失去嗅觉,味觉也不灵敏,只会做臭豆腐的吴邪,便有了云泥之别。他们在家平常不开火,可若有需要,黎簇还是有几个拿手菜的,喂饱吴邪不成问题。但吴邪要是愿意下厨,他也不会去打扰吴邪的积极性。毕竟一个人没了嗅觉,味觉不灵光,做人很可怜了,所以不管吴邪做的有多难吃,黎簇都会吃掉。

  黎簇安慰吴邪,凑合,比上次强。

  吴邪说,要是咸齁了,我再给你炒去。

  黎簇摇摇头,不用了,浪费。

  黎簇在吃这件事上比小满哥好伺候,不挑食,没忌口,家长不在家的孩子早当家,生活费不够了,要是还挑食,就得挨饿。饿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都是好吃的。

  规矩是这样的,一人做饭,另一人洗碗。两人吃完早午餐,黎簇自觉地拿着盘子走进厨房,放进洗碗机里面,打开开关,就算了事。

  黎簇回卧室换了一身行头,选了件浅蓝色纯色衬衣,配了一条窄脚裤。衬衣线条干净利落,雕出好似葱段一般的瘦高身材。

  吴邪上下打量黎簇,觉得很满意。他抬起手,摩挲着黎簇领子的边缘。为了遮住牙印儿,黎簇老老实实地把扣子全扣上了。

  吴邪通知黎簇,我在秀秀定了十人桌。晚上六点,别迟到。

  吴邪嘴里的秀秀是一家私房菜馆。是霍秀秀拉着他和解语花一起搞的投资项目。

  因有人以房抵债,解语花在临江郡收了一栋四合院。位置很好,闹中取静,大隐于市,环境优美,粉墙黛瓦,水榭楼台,假山怪石,抄手游廊,应有尽有。

  霍秀秀看到房子的照片,脑中灵光一现,不如来开私房菜馆。她写了方案,交给解语花过目。解总点头,魄力无双,说干就干。

  既然要在临江郡开私房菜馆,找地头蛇吴家合作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解语花开的条件优厚,何况这菜馆本来就是情分生意,吴邪没理由拒绝。解语花和秀秀还让吴邪起个店名。吴邪一指霍秀秀,名字就定下来了。解语花同意,二对一,霍秀秀反对也没用。

  情分归情分,钱还是要赚的。霍秀秀是名义上的大老板,承包了四合院的装修和重整,不插手经营,也不管理财务,就等着每年年底拿分红。解家和吴家共同负责经营与财务。经理是解家人,面似菩萨,精明能干,口才极好,能把死人说活了。会计是吴邪请二叔找来的,年纪轻轻,慧心巧思,头脑清晰,账面搞得清清爽爽,找不出缺儿。

  秀秀极为强调私密性,每晚只招待一桌,礼拜一二不开席。厨房只按季节做菜,过期不候。接受预订,不接受当场点单,因为有些食材准备起来费时费力,不能现做,需要时间准备。秀秀之内一步一景,景景不同,客人可随意选择在前院的任何一处用餐,无论是湖心亭,东西厢房,又或主屋,还是水榭,天井,廊下,只要想得出,无处不可。

  秀秀是个装B的好去处,随便往里面一坐,逼格就噌噌往上涨,开业至今,生意上有过波折,大体上还算顺遂,如今名气闯出去了,客人更是络绎不绝,预定都排到年外。

  今晚是星期一,秀秀不开桌,吴邪仗着三老板的身份要了席位,对方自然是应了。

  黎簇似乎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直视吴邪,真见啊?

  吴邪故意说,睡了一晚上就变卦了?就那么不想让我去见你的朋友?

  黎簇期期艾艾,不是,去就去呗。不过干嘛去那儿,好贵的。

  吴邪理所当然地道,不能给小五爷丢份啊。

  黎簇无语。

  吴邪笑道,给你占便宜,你还不要。

  黎簇白吴邪一眼,你的便宜我可不想占,准没好事。

  吴邪乐了,你脑瓜子里有坑是吧,就不能想点好的。我和胖子还有小哥都是你表叔,招待你的朋友,也是合情合理的。就是你的张表叔今儿个不在,只能我和胖子代劳了。

  他们之间,除了分手这事上,吴邪听黎簇的,其余的事,基本上都是黎簇听吴邪的。

  黎簇妥协了,眼睛又一翻,吴大宝,你真是个大宝贝。

  吴邪接着,哎,黎小宝。你也是个小宝贝。

  黎簇呸了一声。

  事成定局,黎簇不再废话,只提醒吴邪,晚上千万别迟到。便拽过背包,钻出门外。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吴邪看到门后的小玩偶开心地晃了晃。

  吴邪无事一身轻,左思右想,决定回卧室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他躺了一个中午,起来之后找了口吃的,接着按照原本的安排去店里转了一圈。

  店里一如以往,他在和不在一个样,齐齐整整,井井有条。王盟一开始还跟吴邪讲了两句,街道办事处的阿姨来给王盟发资料,王盟就把他这个老板晾在一边,跟阿姨交流起了消消乐的心得。其他人有样学样,尊称一声小三爷,就各忙各的。吴邪百无聊赖地起开王盟的抽屉,掏出黑枸杞,挑了几颗塞进嘴。

  白蛇过来找王盟,傻子多,红绳不够了,要取点货。自从黎簇复读高考成绩三个六,直接化身吴山居的活广告,托黎簇的福,红绳的销量徒增不少。吴邪目睹他们在那边窸窸窣窣,觉得老板戳在这儿挺碍事。吴山居没有大事,是不需要老板的。就告别王盟,打道回府,找胖子耍去了。

  胖子住吴邪那儿,离吴山居不远,开车过去,眨眼就到。吴邪停好车,下车上了楼,一进门,就听到胖子地呼噜震天响。他循着呼噜声,推开胖子的卧室的门,只见地上摊着一堆衣服,胖子大字形躺在床上,枕头倒歪,怀抱被子,睡得很香。吴邪默不作声,拾掇了一地的衣裤,归置好了。心中念念有词,怎么到哪儿都在给人收拾衣服,一群祖宗。

  吴邪走进走入式衣柜,选出一件藏青色修身西装。吴邪的西装是他妈找师傅给他量身定做的,年年有新,搭配各种衬衣和领带,一道送给吴邪,方便吴邪随取随穿。吴邪他妈虽然对儿子的穿衣打扮绝望了,但坚持认为,吴邪可以不穿这些衣裳,可他得有,以备不时之需,关键时刻,要拿得出手。

  吴邪挑了件白色衬衣打底,在袖口别上一对宝石扣,套上西装外套,打上同系浅色领带,名表戒指也一个不落,一起戴上。穿戴整齐了,往穿衣镜前一站,镜子里的男人生生变得年轻了,像是青春飞回来,暂歇于镜,别提多人模GOU样,斯文败……不对,是文质彬彬。

  隔壁的呼噜停了。吴邪取过金丝眼镜框插进内袋,径直走进去,坐到床对面的沙发上,两手置于扶手,翘起一条腿,脆脆地喊了声胖子。

  胖子睁开眼儿,瞧着吴邪,嘿嘿直笑,利索地翻滚下床,袒胸露乳地坐在吴邪跟前,快人快语,你看,嘴巴上说不担心,身体倒是挺实诚的。又左右一瞄,啧啧地道,差一副金丝眼镜,就比霍家那小子还斯文败类了。吴邪有备而来,掏出金丝眼镜框,架到脸上。胖子一声漂亮,竖起拇指。

  吴邪跟胖子解释两句,他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去见一见黎簇的朋友,但胖子固执己见,认为他这是遮掩。吴邪说不通,也就随他了。

  胖子如风一般地去洗了澡,又如风一般地洗完了澡。他换上一套西装,俏皮的头发往后一扎,脖上挂珠串,腕上套檀珠,手持一把清风扇,扇面是用古法绘制的千里江山图,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土大款的气势,遗憾的是没有保持多久就烟消云散了。胖子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地连连叹息,天真,因为你的乌鸦嘴,我昨天输了一千二。妈呀,肉都疼得掉了一斤二两。

  两人一个人说一个人听,一前一后走出门口,下了楼,上了车。吴邪开车,打着方向盘,胖子坐旁边,用无比热忱的语气向吴邪阐述了他的一千二是如何还没在手上捂热就被人赢走的。胖子严肃地认定,吴邪的乌鸦嘴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至少应该赔他六百。吴邪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全当耳旁风。与此同时,吴邪的手机不断收到黎簇的消息,催他别迟到,又或问他在哪儿,有没有堵车。

  吴邪到秀秀的时候,正是六点二十五,一进门,经理迎上来,态度亲切又有分寸,拿过菜单让吴邪过目,吴邪扫了一眼,没有问题,叫人上菜。

  今夜的客人,除了他和胖子,都是年轻人,吴邪便把席位定在东厢房,那地方小巧雅致,四周栽有竹林,右侧连着水塘,夏日赏荷,冬日见雪,还可放灯许愿,全是雅趣。

  游廊上灯火悬空,把黑夜照得悠然如梦,好似仙境一般。但吴邪对这些雅致的景色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目不斜视地跟着经理,踏上迂回的走廊,拐了几道弯,前头豁然开朗。

  黎簇站于廊下,温暖的光聚在他身上,又缓缓顺着肩膀洒落,铺了一地。呼吸之间,吴邪只觉得那份光芒在牵引他,他似在走,又如在飘,双眸飞了过去,心也贴了上去。

  黎簇像只机警的兔子,频频四下张望,一副等急了的模样。眼光扫过吴邪,又转过去,定了定,再移回来,好似一只小灯泡,骤然发亮,又猛然定住。

  黎簇一脸蒙逼的样子,有几分可爱,吴邪唇角一扬,快步走到他的身旁,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架着他往前走,还在黎簇耳边吹了口气,小朋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收收啊。

  黎簇拿眼睛剜着他,小声嘟囔,你的自我感觉怎么能那么良好。穿成这样干嘛。

  吴邪逗着黎簇,不能给大侄子丢份嘛,又眼珠子一撇,瞄着黎簇,压低嗓子撩了一句荤话,我好不好,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

  黎簇听出来了,恼火极了,几乎要叫起来,但没出声,因为两人已到门前。吴邪放开手,把黎簇推进去,后脚也跟着进门,对着一屋子年轻人露出一个斯文败……不对,温文尔雅,充满人文关怀的笑容。

  年轻男女们似那小青菜的嫩芽尖儿,水灵灵,拔尖尖,活力十足,青春洋溢,不过一见到他和胖子,立刻收敛了张扬,显得小心而拘束。然而没关系,年轻人爱热闹,胖子会热闹,一阵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就让小青菜们毫无形象地花枝乱颤,席间的气氛顿时改头换面,欢快轻松,一派和谐。

  互相介绍一番,众人落座,吴邪坐主位,胖子落座他的右手边,黎簇坐在他的左手边,隔开了他和张薇薇。吴邪的眼光在一个女孩身上点过,头发烫染成蓝色,细眉红唇,那颜色和黎簇衣服上的一模一样。接着飞快拉走,扫过张薇薇。小姑娘杏脸桃腮,略施粉黛,穿着件粉红色的短裙,头发松松散散垂在背上,真当如花似玉,清纯可人,我见犹怜。不过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尚未有失恋的痛苦,想来是黎簇还没把事情挑明白。吴邪顿时更为好奇,他们昨天晚上到底讲了什么。

  菜品鱼贯而入,铺在桌上,琳琅满目,色彩缤纷,充满诗情画意,令人目不暇接,赏心悦目。

  吴邪斜插着身子,手臂撑在黎簇的椅子背上,隔着黎簇,温温和和地与张薇薇讲话,感谢她平时对黎簇多有照顾。小姑娘柔柔软软地望着黎簇,笑眯眯地说不客气,黎簇照顾她比较多。吴邪口角生风,那是应该的。拍了两下黎簇的肩膀,黎簇的背脊瞬间僵硬了。

  黎簇盯着吴邪,皮笑肉不笑,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警告吴邪,没喝酒就上头了啊。表叔。表叔两个字简直念得咬牙切齿。吴邪回给他一个浅笑,大侄子,别见到漂亮姑娘就紧张,放松点。说完,手指抵着领子下的牙印儿,不着痕迹地抚摸几下。黎簇又惊又气,瞪着吴邪。吴邪似笑非笑,他放开手,重新坐端正,顺势环视一圈,谁也没发现他们之间的异常,小青菜们的注意力早已被胖子的魔术给吸走了。

  正在这时,经理翩然而至送上花灯,向众人介绍了这盏花灯的特殊之处。花灯是用特别处理过的蜡片打造的,雪白胜雪,悠悠含香,瓣如蝉翼,一层层互相交叠,向上磊成一朵小巧玲珑,足以以假乱真的碗口莲花。花蕊中心藏有空心蜡球,可塞入一张写了愿望的小纸条。客人把写好愿望的纸条塞进花灯,置于水上,随着火苗慢慢燃烧,花灯越飘越远,小纸条化为灰烬。最后,经理用柔和的声调,缓缓而道,一灰一愿,愿念成真。

  小青菜们为精致又精巧的花灯发出此起彼伏的赞叹,纷纷拿起手机,调光美颜加滤镜,一顿猛拍。

  吴邪看着眼前的那盏花灯,回忆起了一桩往事。霍秀秀背着他们在那小纸上写了心愿,塞进花蕊之中。吴邪问霍秀秀的愿望是什么,霍秀秀笑声如铃,不告诉吴邪哥哥。

  胖子大手一挥,率领小青菜们去放花灯。众人应接如响,一涌而出,包厢里就剩下了吴邪和黎簇了。

  吴邪回过神来,瞥着身边的黎簇。黎簇低眉含目,盯着雪白的纸条,神若思索。

  吴邪问黎簇,许什么愿?

  黎簇嘀嘀咕咕,说了就不灵了。

  吴邪淡然道,不说也不会灵。

  黎簇站起身,拿着花灯,斜眼吴邪,你虽不管事,好歹也是这儿的老板,有这样埋汰自己家生意的么。吴邪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黎簇回头瞄他,神情疑惑而戒备,干嘛?吴邪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手指故意在黎簇的手心里挠了两下,开腔嘲讽,胆小鬼。语气过于暧昧,更像是在调情。

  黎簇沉着眼神,突然弯腰逼近吴邪。吴邪脑袋往后一仰,避开黎簇灼人的气息。黎簇停下来,冷笑一声,没种。不动声色地抽走手腕,往外走去。

  吴邪哑然失笑,摸着鼻子,也跟了出去,倚在柱子边上,举目前方。连接东厢和湖心亭假山的走廊中间有两处缺口,都铺了宽阔的台阶,台阶连着水池。小青菜们挤在上面,放灯的放灯,拍照的拍照,咋咋呼呼,叽叽喳喳。张薇薇远离了他们,与红唇女孩在讲话。黎簇也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交谈。

  小青菜们拍完照,捧着手机往回走,一个个低着头,忙于应付社交网络。胖子还站在水边,目送花灯流去,神色安静,眼神虚空。年纪大了,容易触景生情。吴邪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问他许了什么愿。胖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一拍胸脯,大言不惭,天真欠我六百块。

  就在这时,吴邪接到一个电话,一看号码,不能在小青菜面前讲的,抬头和胖子使了一个眼色。包厢隔间的隔音效果不错,可已有小青菜占了先机。吴邪只好挂掉手机,绕到假山后面,找了个难以让人发现的幽静之处,再接通了对方的电话,压着嗓子讲话。过了一会,胖子也拿着手机摸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成功会师。然后各占一块地方,自说自的。

  胖子骂完就挂,不着急走,席间都是小青菜,吴邪不让抽烟喝酒,可憋坏了他,这会儿四周没人,他干脆摸出香烟,猛抽一顿,顺便等着吴邪。

  吴邪在假山边上渡来渡去,耐心的听着电话,这通电话有点二长,等他讲完电话,挂下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几条新收到的微信,黎簇找不着他,问他在哪儿。吴邪想着马上过去,就没回。回头笑话胖子,又不是小姑娘手牵手一起上厕所,等个屁。胖子笑得满不在乎,好心没好报。

  两人往回走,胖子打诨插科又提到一千二,吴邪继续当听不见听不懂。

  他们走到拐角处,正要转弯,一个声音突然敲在耳边,黎簇,我昨天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还没回答我呢。声音不大,但足以吸引吴邪的注意。

  他们干这行的,耳朵都灵,在地下,看不清,就得靠听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错过。吴邪辨出声音的主人是张薇薇。胖子也听出来了,一把拉住他,满脸兴奋,眼睛放光,充满了对八卦的求知欲。吴邪失笑,能有什么能八卦的呢,黎簇当然不会提到他。可胖子兴致盎然,不让他走出去。吴邪万般无奈,只得跟胖子窝在假山后面听墙角,等着胖子失望而归。

  按照吴邪的设想,张薇薇不谙世事,黎簇随便打个谎,顺势把话题绕过去就可脱身。可事情不对劲了。黎簇沉静不语,这种沉静仿佛一根无形的套索勒住了吴邪,时间愈长,吴邪胸口愈闷得慌。也不知过去多久,黎簇突然开口给了吴邪一个解脱。黎簇说了一个有。他的嗓音似坠入棉花堆里,软绵绵的,但这个字却硬如钢针,直接钉住吴邪。吴邪的心无端端猛然一跳。

  吴邪看了胖子一眼,胖子从兜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向吴邪竖起拇指。吴邪摇摇头,胖子点点头。吴邪又摇摇头,胖子又点点头。他们来回交锋几趟,吴邪一把抢过镜子揣兜里。胖子恨铁不成钢。吴邪撇过脑袋,不去理睬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薇薇似有不甘心,鼓足勇气追问,哎,是谁?我认识吗?你的同学?

  黎簇回道,不是我的同学。比我年纪大。不该答的部分轻飘飘地自动略过了。

  女孩娇嗔,莫非是学姐?真是的,你都不早点告诉我。

  吴邪摸了摸鼻子,性别不对,不过按辈分,他的确是黎簇的前辈。

  黎簇遮掩一句,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女孩锲而不舍地寻根究底,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黎簇苦笑,你是不是还想问他喜欢不喜欢我,我们有没有在一起?

  吴邪感谢中文在听觉上没有他她之分。

  看出来了啊?

  写你脸上了。

  既然如此,张薇薇发扬着誓把砂锅砸到底的精神,连珠炮似的把所有的问题投向黎簇,你们怎么认识的?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喜欢你吗?你们现在在一起嘛?

  吴邪想象得出黎簇一脸不奈之何的表情。黎簇自个挖坑,把自个埋进去,吴邪可以帮他,只需弄出点动静,他们的谈话便到此结束,可惜黎簇没给他机会,就娓娓开口了。

  黎簇的嗓子不像往常那样清爽,取而代之的是犹疑,黏糊,以及迷惘,仿佛梦游一般。

  我们在一个极端的情况下认识的,过程闹得很不愉快,以至于我当时……非常讨厌他。可计划不如变化快……嗯……到了后来,我发现,他会关心我,也会帮助我,还会给我安全感。虽然,他对我好,是有他的目的,可对我而言,那些不是虚假的,都是真实的……总而言之,我意识到,他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

  黎簇断断续续,虚无缥缈地说着。吴邪可以理解,他们之间的很多内情,他不可能与张薇薇明说细谈,只能掠过。

  他有很多的缺点,自恋,狡猾,心事重,心眼多,不正经,撒谎不打草稿。但也挺可怜的。心软,隐忍,胆小,温柔,身体不好,对感情迟钝,总在失去,总在自责,遇到喜欢的人也不能在一起,只能退而求其次……次都算不上,就只能算迫不得已,又或者有债还债吧。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能感到……是看到他……承受的痛苦和悲伤。那些痛苦和悲伤太过浓重了,把他拉进深渊,逼得他疯狂,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治愈他。我想要治愈他,想告诉他,你害怕了,难受了,就想想我,没关系的,我在呢。可我做不到,他并不需要我。有时候,我甚至想,他喜欢的人还活着就好了,他就能找到一点快乐,我也不用看到他那么失落。

  黎簇忽而轻笑,他经常说我像他,我想,饶了我吧,我才不要像你,我不想变得痛苦。不过,他说得对,我像他,我们都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讨苦吃。

  我讨厌他,讨厌他的温柔,讨厌他的冷酷,讨厌他叫我名字的声音,讨厌他的捉摸不定,讨厌他让我因为爱他而恨自己。我知道喜欢上他是一种错误,也是一种报应……我不该向一个带给我痛苦的人寻求安全感和温暖……然而……他是我的命,我认了。

  我喜欢他,只喜欢他,不可救药地喜欢他。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可等意识到的那会,我的心已挂在他的身上。他能轻易挑动我的喜怒,控制我的哀乐。见到他高兴,我就开心,察觉到他的忧郁,我就惆怅,他要是出事……我就难过。然而这些是不对的,我不该如此……可明知不对,他不需要我,会让自己痛苦,我还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黎簇的声音里没有注入任何感情,平静得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可每个字都如重锤一般敲打着吴邪的神经,呼吸之间,吴邪背上发怵,汗毛倒竖,手心冒汗,心脏咚咚直跳,胃部一阵一阵的痉挛,直觉想吐,耳朵也几乎听不见了。

  吴邪捂住胸口,什么也无法考虑。

  而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张薇薇愕然,黎簇……你,你还好吧。

  黎簇语气平常地答着,我很好。

  张薇薇不作声了。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暗恋他。

  你不想告诉她吗?

  不行的,他胆子很小的,会吓跑的。

  黎簇的声音越渐越轻,不经意间,陡然而止。之后不管小姑娘如何旁敲侧击,黎簇都只虚虚应着。还说什么,今天所说的,听听便好,都是他的胡思乱想,不用在意。再七绕八绕的,轻而易举绕晕了张薇薇。

  最后张薇薇感慨,黎簇,你在谈大人的恋爱啊。

  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也对哦。

  两人一道轻轻的傻笑。

  张薇薇的笑里似乎有点苦涩。

  他们又随意地聊了几句话,提到了花灯,终于想起来他们来池边是做什么的。

  张薇薇倏地惊讶,黎簇,你字写得真好,在练书法吗?

  黎簇坦而言之,我有个好老师,但我不是个好学生。

  你写什么啊?

  呃,世界和平,大家都好好地活着。

  黎簇,原来你那么有大爱啊……

  黎簇笑而不语。

  张薇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你以前怎么没说过你在这儿还有三个表叔啊?

  黎簇闪烁其词,一表三千里,远着呢,我也是前几年才见到……我那三个……额……表叔的。我最帅的那个表叔今天没来。我给你看照片。

  不出意外,张薇薇发出尖叫,天啊,真的好帅!

  两个人的交谈声就此由近而远,渐渐消失。

  吴邪和胖子在原地等上片刻,直到周围寂静无声,确认人走远了,才走出阴影的庇护。

  吴邪忍不住,弯下腰,一张口,吐了。胖子忙去顺他的背,慌着神问,怎么回事?

  吴邪刚才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一阵,只吐出点饮料和胃酸。胃空了,人倒是好受一点。吴邪直起身,喘了两口气,接过胖子给的餐巾纸,擦了嘴角,好言好语地安慰胖子,费洛蒙有波动,正常现象,没事的。胖子眉头一皱,没有追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其实很简单。那一瞬间,黎簇内心的痛苦通过费洛蒙涌向他,吴邪被那种黏稠的感觉抓住了,对此产生了共鸣。

  理论上来讲,费洛蒙的世界像一个大型局域网,只要在这个网络中,就可以互相连接。换句话说,就是黎簇和吴邪可以在特定情况下感知到对方的情绪。但这种连接充满了随机性,无序性,不确定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根本无法预测。吴邪研究费洛蒙时,听到过类似的传说,但没遇到过,直到他见到了黎簇,传说变为了现实。

  他们上一次连接是在很久之前,吴邪犹记得,他带黎簇去见潘子,刚到墓地,黎簇骤然脸色赤白,嘴唇发紫,不停干呕,抓着胸口,叫着吴邪,一头扎下去,晕了过去。

  吴邪惊惧不已,立马把人送进医院急诊室抢救,检查做了不少,报告出来一看,找不出原因。回头问了黎簇,黎簇形容那时的不舒服,像是吸多了费洛蒙才有的感觉。吴邪大致猜到怎么回事了。他把猜测告诉了黎簇。黎簇跟在吴邪身边,对这些奇闻逸事也见怪不怪,坦然接受了。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吴邪,你很难过吗?那一瞬间,吴邪想哭。

  吴邪解开领带和衣领,捂着额头,双眼一闭,坐在廊边休息。胖子寸步不离地陪着他,用扇子给他扇风。过了一会,吴邪的头疼有所缓解了,胃里的恶心减弱了,耳鸣也消失了。吴邪松一口气,问胖子要根烟,抽了两口,就灭了。随后重新扣上扣子,打好领带,同胖子并肩往回走。

  沁人心脾的冰凉水汽拂过脸,吴邪顺风远眺,水面上浮着两盏灯,灯火微光,飘飘悠悠。吴邪想起黎簇的三言两语,心如灌铅,徐徐下沉。胖子难得不苟言笑,轻轻拍了一把吴邪的肩膀,叹了口气。吴邪便收拾了情绪,不再停顿,大步直行。

  两人回到包厢。黎簇迎上来,见吴邪脸色苍白,眼中浮现担忧,低声问吴邪去哪儿了。

  吴邪揉了揉黎簇的头毛,温和地勾起嘴角,打个电话,抽根烟。

  黎簇缩了一下脑袋,将信将疑,嗅了嗅吴邪,确认吴邪的确抽过烟,这时张薇薇叫他,他转过脖子和张薇薇讲话,眼角余光却一直守着吴邪。吴邪朝他弯了弯唇角。

  吴邪喝了两口茶水,漱了漱口,眼光掠过张薇薇,有些良心不安,他怕看到一张凄苦的小脸蛋,盘算着说点什么好。但张薇薇脸上没有失恋的哀愁,只是瞄向黎簇时,眸中有一份淡淡的伤感。吴邪顿时感慨这姑娘沉得住气,未来定成大器。

  吴邪坐了一会,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与胖子对视一眼。好人要做到底,家长要懂得适时退场。他们不走,小青菜们玩得再高兴,也少点尽兴。

  吴邪起身告别小青菜们,有事先走一步,又向黎簇招招手,要他送送他们。黎簇自然而然地随了上去。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门口,替他们引路。

  夜色朦胧,风清月明,灯火阑珊,有风吹过长廊,光影摇曳。

  胖子拉着经理,一路载笑载言,闲话连篇。吴邪默不作声地走在他们身后,低着头,神思恍惚。黎簇一趋一步,逐影随波,他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察觉了吴邪不太对劲。

  吴邪摸着口袋,口袋里没烟,这好似一个信号,惊醒他。吴邪停下步子,抬头望向前方。胖子和经理拐了个角不见了。他和黎簇站在连接两个厢房的廊桥之中。前后无人,左右寂静。

  那种黏稠的感觉又浮上来,拽住五脏六腑,扯得发涩。吴邪心中一阵烦躁,黎簇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他没做错过什么,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对他而言不恰当的人,只因如此,便承受了许多的痛苦。黎簇怨恨他,又舍不得真地伤害他。所以他只能伤害自己。偏偏黎簇不怕伤着自己,只怕伤着他,只愿他好,只希望他不再痛苦。黎簇在乎的只有吴邪,只有他。是的,只有他。

  黎簇的那些肺腑之言,他原本死也不会告诉吴邪的,因为他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道关。可如今在机缘巧合之下,吴邪听见了,再装着一无所知,让黎簇一个人去承受,也太过自私了。

  吴邪曾以为他们绝口不提喜欢,是给彼此留一条后路,方便他们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吴邪错了,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想要后路的通常都是成年人,而黎簇太年轻了,年轻人从来不要后路。黎簇恨他,怨他,憎他,千里迢迢远奔而来,不是来追债,讨活路的,他只是想从吴邪手里要一条绝路。

  那么吴邪如今该怎么办呢。红玫瑰变成蚊子血也好,黎簇长大了,成熟了,觉悟了,丢下他,去邂逅新的爱情也罢。都是无所谓的。黎簇就是他的命,吴邪得认。他只能把胸膛拉开,掏出一颗破碎的心还给他。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七零八落的想法如同潮水淹没了吴邪,吴邪心口噔噔直跳,跳得人发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黎簇要绝路,他就给他绝路。属于他们的绝路。

  吴邪不愿意再等待了,他这辈子等得太多。他张了张嘴,轻唤黎簇。

  黎簇站到他的面前,满眼关心,你还好吗?

  吴邪回望黎簇,不答反笑,过来一点。

  黎簇不明所以,仍是走近一步。

  两个人之间几乎只剩下一只手掌的距离,吴邪还是不满意,要黎簇再过来一点。

  脸都快碰一块了,又不是在家里,随便他们乱造,黎簇自然不肯贴得更近。

  吴邪见他不动,微微而笑,兀自向前。吻很浅,只在嘴唇的表面停留一下便溜走了,却足以镇住黎簇。

  吴邪拍拍黎簇僵化的脸,放声调侃,没种。

  黎簇眉心一拧。

  吴邪的笑意慢慢扩大,溺出眼角眉梢,止都止不住。

  他捧住黎簇的脸,认认真真地端详。

  斩钉截铁又柔情蜜意。

  我喜欢你。

  就像吴邪认为的那样,黎簇是个聪明人。他呆了一呆,双眼一亮,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像被吓坏了,梗直脖子,僵成一团,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又即刻通红,甚至忘记了骂吴邪,下意识地转身要跑。吴邪没给黎簇任何逃避的机会,抓住他,强行的把他困在廊柱与他之间,再次吻住他。这一次,他们吻得很深。

  黎簇的反抗很激烈,他yao破了吴邪的唇角,血腥味瞬间蔓延开去,但吴邪没有停止的意思,仿佛要把黎簇给他的痛苦物归原主,不停地攻城掠地。黎簇在这样的亲wen之中变得手足无措,惶惶不安。吴邪感受到了黎簇的变化,情不自禁地放柔动作,和风细雨地描绘着每一个角落。

  直至双双无法呼吸,才勉强分开,靠在一起,歇了半天,喘匀了气。

  吴邪tian着嘴角的伤处,一双眼睛里装满黎簇。黎簇眼角飞红,双唇颤栗,恶狠狠地盯着吴邪,浑身的刺都冒了出来,仿佛随时准备着同归于尽。吴邪心里异常酸涩,他搂住僵硬得像块石头一样的黎簇,强行把黎簇的脑袋摁进肩窝。声音与他的动作正好相反,轻柔得好似要给黎簇一场梦。

  你不是退而求其次,也不是迫不得已,你是最好的。我只要你,我也只有你。就算你再怨恨我,怨恨你自己,也不要放我走。我想留在你的身边。我需要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黎簇怔了一会儿,不知所措地往里缩成一团,肩膀一抖,轻轻哆嗦,继而越抖越厉害,整个人都颤动起来。一双无处安放的手带着战栗紧紧环住吴邪,怕吴邪溜走一般,不留一丝空隙地抱住他。手指拉拽着吴邪的衣服,指甲透过厚实的布料,几乎要嵌进皮肉。

  黎簇的坚强在刹那之间土崩瓦解,一片片如雪花一般碎落,他像一头崩溃的困兽,一遍又一遍地发出绝望的质问,吴邪,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吴邪没有回答,黎簇好似汹涌的海浪要把他掀翻了,他只好加重了手臂上的力量,用力地锁紧黎簇。

  黎簇一口咬住了吴邪的肩膀,嗓音顷刻间轻了下去,只剩下一颤一颤地呜咽。吴邪顺着黎簇的背脊,轻轻地安抚着黎簇。周围万籁俱寂,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有风吹过鬓发,吴邪怀里的黎簇似乎如梦初醒,动了一动,松开了手,轻轻推了一把吴邪,低下头,别开脸,避开吴邪的视线,不敢正眼瞧吴邪。

  吴邪看到黎簇的嘴唇也被咬破了,他用手指擦掉那点猩红的颜色,温柔地道,黎簇,你没有在做梦,我也不是幻觉。我真的在这儿呢,一切都是真的。然后牵起黎簇的手,拉着他,迈开步子,缓步而行。

  黎簇依旧低头不语,吴邪见状,便拿话引他,你给她看了小哥的哪张照片?

  黎簇嗓音沙哑,闷闷地,上次胖爷用我手机给他拍的那张,胖爷发给你了。

  吴邪心忖,胖子偶然得来的神来之笔,的确好看,怪不得能让张薇薇连声呼喊。

  两人又静了片刻。

  吴邪正思忖着再开口讲点什么。黎簇忽而悄无声息地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直到这时,吴邪才记起来,他的那盏花灯还放在托盘里。

  他咳嗽一声,实话实说,我忘写了。

……这都能忘。

  这次忘了,还有下次。下次来,我写你看。

  黎簇一脸不情愿,小小声地嘟哝,还有下次,别了吧,不知道又倒什么霉呢。

  吴邪笑了,下次,下下次,你想什么时候来,咱们就什么时候来。

  黎簇沉默一会,瞥了吴邪一眼,又飞快地收回去,一启齿,声如蚊呐,那你……会写什么啊?

  吴邪用眼角余光瞄了黎簇,心思一定。

  吴邪安安静静,慢声慢气,款款而念,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黎簇一愣,又软声软语地表示,说出来就不灵了。

  吴邪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逗他,张薇薇是个好姑娘,好的不能更好了,但你别喜欢她。

  黎簇无声地捏紧了吴邪的手。

  路那么长,好似能走一辈子,路又那么短,眨眼便到了门口。

  黎簇挣脱了吴邪,头也不回,走出大门,丢下一句,我只喜欢你。

  吴邪眼神放柔,冁然而笑。

  门口立着两座大石狮子,边上种着两棵高大的金桂,胖子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抽烟,与经理有说有笑的,见他们出来了,乐呵呵地打招呼,对他们嘴上的伤口完全是视而不见。

  车子已停在门前,吴邪接过钥匙,向经理道声谢。经理是个明白人,带人先离开了。

  吴邪借着温和的灯光,又看了黎簇一眼,他觉着,黎簇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了,总之让人瞧着就欢喜,喜欢着就想亲近。吴邪靠近黎簇,用只有他们听到的音量,附耳低言,晚上早点回来,你喜欢这套衣服,我就穿着这套衣服搞你。

  黎簇眼神乱飞,扯了扯吴邪的领带,又放开了,你有本事说到做到,不搞是小狗。

  吴邪笑着捏了一把黎簇的脸,顺手解开黎簇领子上的扣子。

  黎簇捂住咬痕,皱了皱眉头,吴邪,你有病。

  吴邪接口,病是你。

  黎簇耳根子红了,撇过脸,不去看他。

  吴邪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正要关门,黎簇突然上前拉住窗框,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吴邪身上,欲言欲止,吞吞吐吐,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该知道。

  吴邪给黎簇一个眼神让他说下去。

  黎簇倒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开口。

  张薇薇有男朋友了。

  吴邪眨了眨眼睛。

  黎簇想笑又不敢笑,绷住嘴角,说了下去,她男朋友追了她半年,我放假回去的时候还帮她把过关。他们上个礼拜刚确定关系,本来要一起过来的,但她男朋友临时跟导师去国外开会了,所以这次没来。嗯,她觉得自己恋爱了,全世界就都该陪着她谈恋爱,想把朋友介绍给我。你昨天见到我们,她正在说这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本来也不想跟你说的。

  黎簇最后总结,吴邪,你弄错对象了。

  吴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艹了一声。原来小姑娘笑声中的苦涩,眼神中的忧伤,不是因妾有意,愿待有情郎,只是她觉着黎簇暗恋很苦。是他关心则乱,想得太偏。

  吴邪转头提醒胖子,下次我要打他,记得拦着我。黎簇立刻跳出一丈远,眉开眼笑地和胖子道声再见。吴邪瞪他一眼,关上车门,一脚踩下油门,把车开出去。后视镜中,黎簇嘚瑟地对他比了一颗心。

  胖子的胸腔里爆发出一连串气势如虹的笑声,天真,你也有今天。

  胖子不提还好,提起来吴邪就有气,还不是你一直在我耳边啵嘚啵的!

  胖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怪我有P用!

  吴邪无奈极了,有那么好笑吗?

  胖子一连串反问,不好笑吗?怎么会不好笑,我的妈,太好笑了,不行,我得告诉其他人,这种事不能一个人偷着乐,群乐乐才是真乐乐。

  胖子讲到一半就去掏手机。他自有分寸,不会把黎簇的告白当八卦到处宣扬。但他怎么可能错过“向来运筹帷幄的吴邪竟然搞错了情敌”这种取笑吴邪的好机会。吴邪眼见情况不妙,伸手去夺手机。可胖子身手极为灵活,岂会让他得逞,三两下的挡住吴邪,单手打字如飞。

  吴邪一招不成再出一招,感情牌打得极为顺手,不帮我兜着就算了,还帮着昭告天下,说好的革命友谊比山高比海深呢?

  胖子冷酷无情地一挥手,暂时屏蔽,听不见!

  吴邪又改变方针,利诱为上,六百块不要了?

  不要了!

  一千二呢!

  胖子稍做犹豫,还是忍痛抵制了粉红色毛爷爷的诱惑,豪气干云地一拍肚子,胖爷我今儿不要了!说完,手指一按屏幕,发了出去。

  艹。

  吴邪心如死灰地想,暂时不能上微信了。

  胖子身为始作俑者,毫无作恶的自觉,他一面浏览着微信,哈哈大笑,一面瞥着吴邪,仿若无事,随口一问,说明白了?

  吴邪舔了舔嘴角的伤口,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胖子闻言,掏出香烟,抽出两支,一支给吴邪,一支用嘴叼上,嘿了一声,天真啊,你完了,没救了。

  吴邪含着烟,似笑非笑,说得好像有救似的。

  胖子帮吴邪把烟点了,吴邪吸了一口,憋了一会,吐出一口烟气,就这点功夫,他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再顺了一次,全明白了。

  黎簇为什么要与张薇薇说那些,理由也很简单,张薇薇是个凑巧,也是个必然,他们的关系有点亲近,又隔着一层,黎簇可以保证她和吴邪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所以黎簇遇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就安心地对她倾吐心声了。而且黎簇那些话,也不单单说给张薇薇听的,还是对沈琼,汪小媛的忏悔。

  吴邪想,黎簇大概又会觉得自己的运气糟糕透顶了,难得吐露一次心声,就被他听个正着,不止如此,还进行了费洛蒙的连接,把他的感情完全摊在他的面前。后面那点,晚上见面的时候,他们可以细谈。

  红灯在前,吴邪停下车,转头问胖子,没吃饱吧,烧烤,啤酒,走起?

  胖子眼睛一眯,笑逐颜开,走起!

  吴邪看向车外,歪了下脑袋,摸了摸眼角,微微一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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