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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夜色浓沉时，潘塔罗涅依然为咽喉深处隐约泛痛的肿胀稍感困扰，他搁下笔，隔着绸布手套用指腹按揉下颌到锁骨凹陷处的颈间皮肤，感受到唾液在滞涩地回流。冬国入夜早，晚风裹着雨后的土腥气刮进窗来，洇了墨水的报表在桌面上断断续续地卷边，墨迹渗出微弱的芳香。

    他当时就不该、不该看着多托雷在餐桌上“解剖”那颗汤圆。商业与贸易之神身退，黄金的权柄依然纵横七国，满载琳琅货品的商船来自万帆云集之港、他遥远得几乎有些飘渺的故乡。在地区事务部门的周转下，名贵的生鲜海货被运往至冬名流的餐桌，自然也敬呈北国银行之主。善烹璃月菜式的名厨受引荐来到九席执行官府上，料理一尾罕有的乌鳞海鱼。

    蹭饭学者不请自来：可不是打上那条鱼的主意，多托雷把厚斗篷交给侍者，熟稔得如同身在他本人的府邸。我只需要搞碗甜的——然后，我就回研究所。

    潘塔罗涅扫了一眼那条落了雨珠的长绒密织斗篷，没有表态，但让侍者传嘱后厨煮一碗芝麻汤圆。多托雷抬眼瞧了一瞧他，面容浮上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

    芝麻汤圆是璃月点心的基础样式之一，水磨糯米粉和裹的雪白外皮在糖水汤里衬得柔润圆滚如珠玉。按照璃月食用习惯，碗里配了一柄瓷白的汤匙。多托雷捏着匙柄打量一阵，拿起餐刀切开匙中的汤圆。

    他指节曲起，使用银餐刀就像使用手术刀具，使流动的芝麻酥糖顺着细薄刀体涌出鼓胀的汤圆皮，全然不顾潘塔罗涅蹙起的矜贵的眉。他将一颗汤圆开膛破肚的架势和在情事中的表现别无二致，前夜已以这种讥诮的态度捏着一支钢笔将稠白的浊液从九席熟软瑟缩的穴心中引出，淅淅沥沥地积洼在他的手心。像汤匙中溢出的酥糖，流动间浮着蜜色的光泽。

    隐秘的艳事，荒唐的联想。

    潘塔罗涅垂下眼，怠于指出同僚用餐方式的谬误，默不作声地咀嚼。他很文雅，维持从容的餐桌礼仪，但腰肢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疲乏的酸软，耳后莫名地热起来，感到自己是在多托雷的注视下吞咽着食物，如同创世神话里某个注定从乐园出逃的人在眷侣的期盼中吞下象征共犯的赤红果实；随后，他意识到名贵的鱼肉在口腔中散开，露出裹挟内里的骨刺一根，扎进了他的咽喉。

    他忍住咳呛的欲望离席，脊背微微弓起，近来过劳受寒的微恙未愈，使他为这种哽塞的痛楚喘息起来，从脖颈到耳垂的皮肤都显出轻微充血的绯红。私人医生为他看诊，顺利地取出了细小的鱼刺。彼时多托雷已经信守他的承诺，吃完汤圆便抽身走人，潘塔罗涅望了一眼窗外停歇的雨水，不置一词。

  

  咽喉内难以忽视的异物感就此扎下它细密的根系。潘塔罗涅对这种恼人的感觉并不陌生。他曾经囫囵吞下用枯草和败枝勉强烤熟的腥而无味的小鱼，深冬不冻的碧水河倒映出年轻的、苍白的面容；他凝视着郊野商道旁威严庄重的岩神像掐住自己细瘦的脖颈，祈祷令他呼吸疼痛的骨刺能离开因寒冷和饥饿加倍脆弱的咽道。那个冬天远不如北国的冬天严酷，但依然伤损了他的肺和咽喉，落下时而复发的咳疾。

  愚人众的医疗条件使潘塔罗涅一度免于遭受沉疴的困扰，但无法改变他的敏觉。多托雷第一次征用他的口腔时，他因遭到巨大异物的侵入而舌根痉挛，剧烈地呛喘，勉强才抑制住牙齿咬合的冲动。体面的九席极少表露出此般狼狈，咽下大量的液体时几乎落下泪来。多托雷觉得有趣，同时也涌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怜惜，于是握着人手臂缚在腰后，不顾抗拒的呜咽将他扳为朝下的方向，重重地压进了绵软的白褥之中。

  潘塔罗涅又咳嗽了两声，自己起身去关上了窗户，喉间不适处返上一阵涩苦。他感到些许烦躁，脑海中出现多托雷在实验台前忙碌的模样。这时他注意到那支钢笔不知何时已经从宽大桌面的边缘滚落，侍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博士大人托人为您捎来一管润咽消炎的药剂，嘱您睡前就温水服下。

  知道了，潘塔罗涅如此说，然后俯身把钢笔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