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库谢尔小姐的是在夜晚的兵团食堂。

那一天被同期的让和康尼喊出去喝酒，在巨人的袭击早已不常见、调查兵团专注于壁外开发的现在，上头对偷偷溜出兵团喝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康尼只会没头没脑地猛喝把自己灌醉，而让则是酒量极差，每次和他们一起出门喝酒最后收拾残局的一定是酒量还不错的我。

把喝得烂醉如泥的让和康尼扛回房后，酒劲带来的口干舌燥越发明显了起来，然而刚好白天打的水已经喝完，我一边感叹着真是倒霉啊一边向着兵团的食堂走去。

我并没有料到会在那儿遇到库谢尔小姐。

最初以为是自己喝高了产生幻觉导致在兵团的食堂里看到了陌生的女人，随后又马上想到了该不会是谁偷偷带回来的情人，然而就在对方转过身来望着我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般的挺直背脊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晚上好！兵长！”

后来回想起来我也会烦恼在那时大声喊兵长是不是不太好，毕竟那个时候不管是眼前那个人米白色的长裙还是乌黑的长发都毫无疑问地强调着她是库谢尔小姐。

“‘兵长’……？”库谢尔小姐美丽的灰蓝色眸子微微圆睁，显然是对这个称呼感到十分陌生，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这点，依然炮火连珠地问了下去。

“兵长这么晚了为什么在这里？！而且为什么穿着女装！？啊、还有假发…！”

而库谢尔小姐显然对我的话感到更加地困惑。

“我可不是你所说的‘兵长’……我的名字叫做库谢尔，在附近的娼馆工作，我是这儿在找我的儿子…”

“‘儿子’……？”这个时候我终于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利威尔兵长，不管是说话的方式还是细小的习惯，都不是我熟悉的调查兵团的士兵长。






利威尔兵长，在深夜会变成库谢尔小姐。






“啊、对、对！的确是叫库谢尔…自称库谢尔……！利威尔又开始了啊……”

韩吉分队长说着忍不住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也是在第二天向韩吉小姐确认之后才知道原来利威尔兵长在深夜人格转换成库谢尔小姐并不是才有最近的事。

“那个……库谢尔小姐是利威尔兵长的母亲吗？”昨天在食堂相遇之后我一直陪着利威尔兵长、啊不、库谢尔小姐在兵营里找她的儿子，直到她终于体力不支地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为止，我们都在寻找那个叫做利威尔的孩子。

“没错！似乎在利威尔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但据说利威尔和自己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一照镜子就仿佛能看到自己的母亲，这大概是他会在深夜人格转换成自己母亲的原因吧…举止言行完全成为成为女性，而且那张脸和本来就小个子的身材，穿上女装戴上假发完全想象不出是三十多岁的男性吧？？”

韩吉分队长轻描淡写地说道，的确只是深夜会人格转换成别人的话不会对日常的工作造成什么影响，也许正因为此，知情的韩吉分队长和埃尔文团长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吧。

“不过话说回来……的确是个美人……”

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皮肤，秀丽的五官和总有些忧郁的神情，如此娴静淡泊的美人简直令人无法想象她和我去过的娼馆里那些在床上献媚的妓女是同样的职业。

比起身体上凭借着一时激情与性欲的关系来，更想把她抱入怀中保护。

“诶～？这是因为艾伦一直都喜欢利威尔的缘故吗？”

“噗哈、什么……！？”韩吉分队长的话差点让我把嘴里的红茶喷出来，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为、为什么韩吉小姐会知道……？！”

“啊哈～艾伦君表现得太明显了～脸上都写满着‘我喜欢利威尔’‘我想睡利威尔’啊哈哈哈哈～～！”韩吉分队长说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而我只能恼羞成怒地反驳回去。

“不对！我并不是对利威尔兵长只抱有身体上的妄想…！”






从初次见面的那天起，我每晚都会刻意地在深夜去食堂，每晚都能在那儿遇见库谢尔小姐。

“艾伦君，谢谢你上次帮我找到了利威尔。”

似乎在库谢尔小姐的世界里，是我帮她找到了走散的儿子，当然没有这回事，因为库谢尔小姐走失的儿子就是她本人……但我依旧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她的谢礼。

尽量不要刺激病人，这是韩吉小姐告诉我的。

库谢尔小姐说着把她小心翼翼包好的白面包和熏肉作为谢礼交到我的手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今天晚饭时候团长特意为这几天食欲不振的兵长加的餐。

结果还是一口都没有动。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库谢尔小姐开口。

“库谢尔小姐，我们一起吃吧？”

库谢尔小姐稍作犹豫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她把白面包掰成两半，把较大的一半递给我。

与大口啃起面包的我不同，库谢尔小姐则把面包撕成小块送进嘴里，这个举动和利威尔兵长一模一样。

不愧是母子……

我一边在心中感叹着有的没的，一边漫不经心地与她交谈了起来。

“库谢尔小姐今天已经下班了吗？”

“诶，今天稍微遇到了有点讨厌的客人……抱歉，军人也不太想听这样的话题吧…”

库谢尔小姐说着有些犹豫，我也终于意识到话题不妙，慌慌张张地想要另起话头，对方却突然出声。

“但是也请不要轻蔑我，别看我这样，也是在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和儿子的。“

她说着露出些许有些悲伤的微笑，反而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不！怎么会轻蔑、我偶尔也会去娼馆！要说起来的话、我和库谢尔小姐是同罪啊！“

我手忙脚乱道歉的样子一定非常滑稽，因为听到我道歉后的库谢尔小姐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那么，艾伦君的喜好是怎样的？”

“那个……一直都会找小个子的、皮肤白、还有黑发的……啊、就像库谢尔小姐那样……啊不对、就像我喜欢的人一样！“

陷入混乱的我说出了更加了不得的发言，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巴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库谢尔小姐有些困惑地望着我。

“啊、不对、但是、我喜欢的人……对我完全没有意思……”






这是实话。

曾经直属于利威尔班的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班，与兵长见面的机会也自然而然的减少了，为了处理性欲而去娼馆时总会尽量找与利威尔兵长相似的女性，但是每每事后都会无比后悔起来。

我用欲望在脑内玷污了那个我一直憧憬的人，我被罪恶感责问的同时也替自己悲叹。

是男性又是上司，而且比我年长了十多岁，我这份无望的单恋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还不如早早地放弃找个金发碧眼的波霸女性恋爱比较好。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中持续了5年，而我至今没有踏出一步。






利威尔兵长完全不知道自己晚上会变成库尔谢小姐的人格，韩吉分队长也好、埃尔文团长也好、就连我也闭口不提这件事。

一来是觉得这种事有些难说出口，二来，我们也不想扼杀现在依然在利威尔兵长内心或者的库谢尔小姐。

承认库谢尔小姐已经过世，大概对利威尔兵长来说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我断断续续地，在和库谢尔小姐的谈话中描绘出了利威尔兵长年幼时候的生活。

库谢尔小姐是娼馆的妓女，因此利威尔兵长并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即使如此，利威尔兵长的童年生活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黑暗。

库谢尔小姐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自己的孩子，在犯罪横行贫困潦倒的地下街母子两人相互扶持着奋力活下去。

她默不作声地在动荡不安的地下街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也教会了他基本的生活技能和读书写字。

不管白天遇到了怎样的艰难，到了晚上睡觉前一定会亲吻对方的额头温柔地道晚安，在充满绝望的生活中，彼此是世界上唯一的光芒。

一定是因为有如此温柔而坚强的母亲，才令利威尔兵长无法忍受他人的痛苦，因此默默地背负起了保护全人类的使命。

我在心里悄悄地如此推测。






初夏的某个晚上，我带着库谢尔小姐走出了兵舍，来到了室外。

夏季大三角之类的，我对星座并不熟悉，多半是现买现卖阿明那里听来的知识，说得也磕磕碰碰没头没尾。

然而库谢尔小姐却听得津津有味，善解人意这一点真是跟兵长一模一样。

有时候我甚至会分不清正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库谢尔小姐还是利威尔兵长，不对，该说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在白天是利威尔兵长，到了晚上会变成库谢尔小姐，本应该是这样才对，然而在我带着库谢尔小姐去兵舍外看星空的隔天白天，我竟然在大白天见到了库谢尔小姐。

与晚上碰面时的米白色朴素长裙不同，今天换上了绛色的长裙套装，她看见了我于是礼貌地点头致意并问我要不要一起出门买点东西。

刚好今天是兵团的休息日，反正哪怕是在兵舍呆着也是自主训练而已，不如出去转转转换下心情也不错。

我在心里编造着诸如以上的理由，然而实际上只是期待能和利威尔兵长一起出门买东西而已，哪怕他现在是库谢尔小姐，但归根结底还是利威尔兵长，我乐观地得出了令自己愉快的结论。

而说实话，跟库谢尔小姐一起出门的确愉快，采购食材时候一直在说自己和儿子在餐桌上的回忆；而经过杂货店时候又禁不住诱惑般地进去挑选了抹布和扫帚；两人走累了就在我的提议下进了附近的红茶店里喝上一杯红茶休息一下。

四周经过的路人时不时向这边侧目，也难怪了，毕竟库谢尔小姐是少见的美人嘛，那些人肯定认不出这个美人其实是巨人战争中战功赫赫的英雄——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轻飘飘了起来。

“打扰了…”打断我愉快的胡思乱想的人似乎是店里的服务生，我和库谢尔小姐困惑地望着满脸笑容地服务生，“今天是本店的5周店庆以及店长夫妇的结婚纪念日，本店为今天来访的情侣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粉红色的玫瑰和水蓝色的手帕。

在我还来不及解释我们并不是情侣之前，包装精美的礼物已经送到了我们的手中。

想着算了收着也无大碍的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库谢尔小姐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的红晕。





利威尔兵长的食欲不振愈演愈烈，从最初的越吃越少变成了现在不管吃下什么都会马上呕吐出来。

然而身体检查并没有什么问题，韩吉小姐说这应该是精神原因。

利威尔兵长正在接近库谢尔小姐，连同白天的身体也快要被他脑中的库尔谢小姐占据，证据便是自从那天一起出门之后我时不时会在白天遇到库谢尔小姐。

白天出现的库谢尔小姐的确在兵团里掀起了一阵惊慌，然而该说是利威尔兵长平日的人望相当高吧，加上团长对大家苦口解释，兵团的大家都缄口不提此事，在利威尔兵长面前也是小心翼翼。

然而我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热腾腾的浓汤和刚出炉的白面包，加上适当的蔬菜和烤熟的牛肉，我把这些端进利威尔兵长的执务室时看见他还埋头与文书资料奋斗。

“利威尔兵长，请用晚餐。”

“啊啊，谢谢，放旁边桌上吧。”利威尔兵长哪怕是回答时也没有从文书中抬起头，我忍不住感到一阵不快。

“韩吉分队长说不好好吃饭的话，是没法维持文书工作所需的大脑糖分的。”

“没事，反正吃下去也都会吐出来，只会增加胃的负担罢了。”

脑中响起了什么破坏的声音，在我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紧紧抓住了利威尔兵长的手腕。

比起记忆中还瘦小的手腕让我胸口一紧，无法抑制的感情破堤而出。

“你究竟在想什么！！？？请更珍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好吗！！？？”

这是绝对不能向长官所采取的态度，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却不顾一切地喊道，仿佛是在害怕我的声音传达不到他的内心一般。

出乎我意料的是，利威尔兵长在那时只是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久才慢慢地抬起头，美丽的灰蓝色眸子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感情。

“这样的身体……不要也罢……”

我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利威尔兵长。





从小时候开始，但凡以我的大脑无法处理的情况，我都会请教天资聪颖的青梅竹马阿明，这次他听完我对最近利威尔兵长和库谢尔小姐的描述之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缓缓地开口。

“能否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要看艾伦你了。”

“我？”

他说的令我有些意外，仿佛是为了缓解我的诧异一般，阿明随后露出了微笑。

“不过如果失败的话，恐怕艾伦会被利威尔兵长讨厌上一阵子。”

“诶？？？我可不要……”我可不想被利威尔兵长讨厌，被他讨厌的话肯定比死还难受，可正当我想要拒绝时，阿明却说出了比惹利威尔兵长讨厌更可怕的话。

——“然而不这么做的话，利威尔兵长会这么消失也说不定。”





从阿明那儿回到兵舍，穿过走廊，走进食堂，不出意料的库谢尔小姐就在那里，哼着小曲。

与总觉得他有些消沉的利威尔兵长不同，库谢尔小姐似乎很开心。

尽管看到她开心的样子让我不由得露出笑容，然而对不起了，我今天是来破坏这个笑容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走近了库谢尔小姐身旁，察觉到有人过来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晚上好，耶格尔先生。”

“晚上好，利威尔兵长。”

“诶……？”库谢尔小姐的笑容有些困惑，“我不是利威尔，而且利威尔还是个孩子呢…兵长什么的…”

“不对，你就是利威尔兵长，”我上前了一步，而对方则下意识地向着墙壁的方向退了一步，“真正的库谢尔小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你，利威尔兵长。”

利威尔兵长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他颤抖着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这过于脆弱的样子令我不过一切地上前把他紧紧抱入了怀中。

“已经够了吧！你是利威尔兵长！请作为利威尔兵长活下去！”

“不…不行……”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稍稍松开已经失去了抵抗意志的利威尔兵长，望着他充满惊恐的灰蓝色眸子，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告白。

“我喜欢作为利威尔兵长的你！恋爱意义上的喜欢！所以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存在抹杀！”

“我一直都喜欢你！从我15岁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你！好几次都想要放弃但是毫无办法、我还是喜欢你！”

“利威尔兵长你也喜欢我吧？所以才以女性的身份出接近我，甚至想要抛弃自己男性的身份，可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利威尔兵长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我都喜欢你！”

“所以拜托了！请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

他灰蓝色的眸子里的惊恐和绝望渐渐被涌出的薄薄泪水淹没，那泪水最终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艾伦……”

我可以确定，现在在我面前的人的确是利威尔兵长。






利威尔兵长在那之后昏睡了两天两夜，等他醒过来之后，食欲也渐渐地恢复了，我也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库谢尔小姐。

果然那个时候阿明的推测是对的。

“利威尔兵长，大概是因为喜欢艾伦才乐于作为库谢尔小姐的身份活下去的，不管是与你接触后变成库谢尔小姐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好，还是开始拒绝自己作为男性的身体而抗拒进食也好…这是出于对自己性别的自卑和无法传达的感情的困扰吧…”

真是太傻了，明明我喜欢的就是利威尔兵长本身啊。

不过说到傻的话，我也是半斤八两，要是我能早点告白的话，或许就不会引起这样的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随后俯下身亲吻了在我怀里酣睡的可爱的人柔软的黑发，用我所能达到的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低语。

“再不起来的话就赶不上吃早饭的时间了哦，利威尔兵长。”

“……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