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告诉塔罗会的人吗？”
贝尔纳黛站在“未来号”的甲板上，拢了拢被海风吹到脸上的头发。
她对面站着格尔曼•斯帕罗，也就是“世界”。
克莱恩摇了摇头，“我只是来见一位老朋友，完成和他的约定。”他顿了一下，“愚者先生的状况并不稳定，还无法再次召开塔罗会。”
贝尔纳黛微微颔首，“……爸爸已经与我提过了，他说他会以历史投影的方式和你见面。”她将手上攥着的那张纸递给克莱恩，“这是他给你的画像，以及用罗塞尔文写下的一些事情。他说你从愚者那里得到了解读方式。”
“我知道了。”克莱恩接过纸张，他最后还是因为忍不住困意和头疼捏了捏鼻梁。
贝尔纳黛注意到了，欲言又止，很快转身离去了。

克莱恩展开那张纸，除了罗塞尔旧日都市时候黄涛模样的画像以外，还有一些他那个时候住的地方的描述以及一些当时他身边发生的事件。作为和查拉图做过交易的人，他很了解资料要详细到什么程度克莱恩才能拉出正确的历史投影。
“hang、huang、黄……ta、tao、涛……hang涛、黄涛……”克莱恩对着纸张，艰难地念着几乎已在他记忆里风化的发音，“chou、chou……周……周明瑞？”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周、明、瑞？”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名字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一个曾用名而已。
“小周？”被拉出来的历史投影逐渐由呆滞转为灵动，黄涛奇怪地喊了克莱恩一声。
克莱恩茫然地望着他。
“……我忘了，你跟我说过，你会为了保持理智而暂时封闭大部分人性——后遗症好像是会遗忘一些东西。”黄涛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克莱恩点头，这点他是知道的。
“你也忘得太干净了！”黄涛吐槽，“中国你还记得吗？”
克莱恩迟疑了一瞬，“……记得。”他又说道，“黄涛，你人性维持得比我好多了。”
“那你老家呢？你说你住西南那片来着。”黄涛没理克莱恩的吐槽，继续追问。
在更久的沉默之后，克莱恩才缓缓地点头，“记得……我记得……住的小区里，就我家那栋楼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黄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没忘记就好，没真的忘记就好……”他这么说着，就像在说给自己听。
“走吧，你应该没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吧？就当还是以前那会儿，我们算是俩在外地漂泊打拼的人，晚上，下班了，闲下来了，一起去喝杯酒，吃顿烧烤呗！”

这或许算是一个好提议。
于是他们就坐在“未来号”的桅杆上，一人拎着一罐啤酒。两个啤酒罐瓶身轻轻一撞，发出铁皮碰撞的清脆响声。
黄涛拉开拉环，“嘭”地一声，气泡从罐中冒出来，飞溅到他的衣服上，在衣领上留下了几点水渍。他仰头半闭着眼睛把酒往嘴里倒，没几秒就一罐下肚了。酒液自他嘴角溢出来，淌下面颊，在下巴上凝成一滴。
此时周明瑞才喝了没几口。易拉罐的口子剌嘴，喝得不爽快。
黄涛向周明瑞伸手，他翻了个白眼，从空气中取出一瓶啤酒。就那时候烧烤摊上常卖的那种青岛啤酒，绿瓶子的一瓶。同时拿出来几串热气腾腾的烤串来。

周明瑞长在西南那边，口味重辣重油，记忆里的烤串也是那个味道。
他啃了一块羊肉下来，突兀地有些想哭。
他终于回想起那种感情，那份跨越时空的、中国人独有的乡愁。他回忆起当年住的小区里，离家不远就有一个烧烤摊，因为小学建在小区里，经常有学生会去那里买串。
小时候父母不让他吃这种垃圾食品，后来大了他们管得松了，就每次路过那都买两串。
周明瑞还记得，每次他都跟那位买烧烤胖胖的阿姨说要多加辣。
这或许就是，脑子不记得，眼睛不记得，但是嘴巴记得吧。记得那个味道，那个味道将回忆带回。
他用拿着酒的那只手手背蹭了蹭眼眶，没有一丝水汽，只有冰冷的啤酒罐在脸颊上留下微凉的水珠。

黄涛不太能吃辣，看来他曾说的他是江南人是真的。
周明瑞才慢悠悠地吃完两串和一听啤酒的时候，黄涛已经被辣得又倒了两瓶啤酒下去。
然后他靠倒在周明瑞肩上，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以他们这个实力，想要醉过去并不容易，黄涛本身的酒量也不差。只能说，他忽然想喝醉了，所以他醉了。
黄涛大声地用带着口音的汉语同周明瑞讲话。
“我跟你说，我越来越厉害之后，就掰算着回家的日子，感觉过不了多久就能再次拥抱美好的现代社会了。最好带上贝贝——嘿！我家里那老娘凶得很，整个邻里都知道她嘴巴子最毒。但是她漂亮，很漂亮……老是有不长眼的男人找她。”
黄涛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我换过三个父亲……”他醉醺醺地说着，“两个命不好，去了，还有一个受不了她那张嘴，离了。那时候就想，以后要多赚钱，赚很多的钱，她有儿子就行了，要个屁的男人！”

周明瑞没说话。
“你哭了？”黄涛总算愿意把注意力放一点到他身上。
周明瑞摇了摇头。
“酒罐子上的水沾到脸上了。”
“你骗人，肯定哭了！哈哈哈，周明瑞，你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
他嘲笑着周明瑞，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他们两个谁都没哭。

“我想回家，想我妈做的饭……”
黄涛的声音渐若下去，忽地没了音，然后取而代之的是响亮的鼾声。
周明瑞又拿了两串羊肉串出来。他就着一罐新的啤酒，一口烤串，一口啤酒。
自桅杆向远处望，夜晚如墨一般的海在月下泛着粼粼波光，海浪与风暴的呼啸在耳边环绕。
他叹了口气。
这里除了身边这个“烂醉如泥的醉鬼”以外，哪都不像两个失意的异乡人在路边烧烤摊喝酒撸串。
也一点都没有男人的浪漫。
究竟是什么让他恍惚和错认了？

绯红的圆月高挂，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个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