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在阳光持续不断的照射下冒出白气，偶尔有几滩水渍也很快蒸发殆尽。学生情侣坐在便利店里戳着面前塑料碗里淋着番茄酱的鱼蛋互相投喂，在冷气的包围下惬意地隔着玻璃看向店外街道。被观赏而不自知的，戴着巨大墨镜也挡不住满脸苦大仇深的白领们脚踩圆规般细高跟举着伞匆匆来往——那是还穿着校服的他们尚无法了解的，截然不同的生活。绿化带里窜出的蝉鸣，斑马线上喧闹的人声，街头店铺音质低劣的广播，汽车的轰鸣。如巨大机器般轰鸣着运转的，上海的夏天。

  林萧蹦着穿过便利店的自动门，在冷气扑面而来的同时产生出穿越结界的奇妙感觉。小情侣背起书包，甜蜜地牵着手离开，林萧正好接替他们的位置。她把脚搭在椅子下端的横杆上，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迅速泛起白霜的雪糕。剥下的塑料包装挨着被推到一边的空塑料碗，在桌面上留下一小道水痕。快到点了。她从放在一旁的包里掏出手机确认时间，这样想着。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那就在这里等吧。做好决定后，她一口咬住雪糕，收起手开始敲打屏幕。

  所幸这样磨人的高温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这般造作。终于捱到太阳低沉，玻璃外墙的大厦在道路上折射出橘红色的光，街道上慢慢拥挤起来，偶尔有几个司机在车道上不耐烦地摁响喇叭。林萧对着街道发呆，直到放在一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也没看地把手机丢进包里，拎包跑出店门，动作一气呵成。

  果不其然，顾里正站在便利店前，抱臂看向她。

  顾里抢在林萧前开口。“我不喜欢走路。”

  “很快就到了啦。”林萧自觉地挽上顾里的手，“我查过导航，那个位置开车进不去，也没法停。”

  顾里“哼”了一声，不再对林萧的突发奇想作出评价——反正她也习惯了，她特地为此换上一双稍微友好些的高跟鞋，以防自己被林萧嘴里的‘不远’坑害。在拐过两三个街角又反复来回后，在“林萧我有理由怀疑你试图拐卖我”的控诉声中，两人终于看见了店门口亮起的红色灯笼以及标志性的蓝色门帘。

  林萧“嘿嘿”笑着收起手机。“这地图不太准。”

  “我看是你的脑子不太灵光。”顾里看了一眼暗紫色的天空，又给了林萧一个白眼。“怎么，读作‘接我下班尝鲜’写作‘加大我的运动量’么？做功课也得用点心吧。”

  带着顾里绕了好几圈的林萧心虚地地全盘接受批评。“我很饿了快进去啦......”

  日料店特有的米饭香味打断顾里“你当我不饿吗”的指控。在一碟小卷和几份散寿司之后，顾里的脸色终于好了那么一些。对食物挑剔的令人（特指林萧）发指的她也难得地对林萧的选择表示肯定。“还行。”

  正吃得开心的林萧选择把这两个字按顾里语翻译成“极高的赞美”。她心满意足地扫空盘里的最后一个豆皮寿司，又在鳗鱼饭呈上的一瞬间发出满足的欢呼声——同时顾里发出嫌弃的“哧”声。

  顾里端起杯子，轻抿一口温度合适的大麦茶。“你居然还吃得下。”

  林萧回她以悲悯的眼神。“你居然就饱了。”

  顾里更加悲悯地看向林萧短袖下的腹部，被林萧恼怒地瞪了回去。

  散发出浓郁香气的酱汁把掩藏在其下的圆润米饭也染成棕红色，白芝麻与海苔丝被林萧拌在一起。她满足地鼓起腮帮子望向已经结束进食的顾里，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被衬衫遮挡的腰部。“你这样是没法从美食里得到快乐的。”

  顾里又翻了个白眼。“我自有快乐的办法。还不会发胖。”

  林萧扬起手臂作势要殴打她，被她摁了回去。

  店家赠送的红豆沙和大福同样是被林萧摸着肚子（“这样有助于消化！”）一人解决的。等到两人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吹进巷口的风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凉意，林萧惬意地打了个嗝。

  “说是一起吃顿好的，其实还是你看着我吃啊。”

  顾里的高跟鞋在路上敲出回音。“我哪天吃的不是好的。”

  林萧恼怒。“你这样很坏气氛啊！”

  顾里一脸正经。“你跟着我吃过不好的么？”

  “......”林萧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会，收回再次扬起的手。“还真是。”

  这家店确实不太好找，即使是最近路程也要穿过许多条七弯八拐的巷子。林萧仍然挽着顾里，在顾里谢绝她“不如你脱下鞋走吧”的奇妙提议之后，思绪跳到另一件事情上。“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顾里又往前走了两步，最后诚实回答。“我没记。”

  “我就知道。”林萧晃起原本垂在身侧的一条手臂，在体侧划过阵阵小风。“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不过总觉得过了很久呢。”

  ‘“是啊。”顾里微微抬头，透过楼与楼之间拉扯的各种电线网线看向头顶狭窄的夜空，‘咯哒’的声音回响在巷子里。“很久了。”

  “哎。”林萧想起今天下午在便利店里看见的学生情侣。“我们老了。”

  顾里在年龄方面保持高度敏锐。“去掉‘们’字，只有你。”

  林萧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把手指穿过顾里的手指，抓紧。“是是是，你永远年轻。......怎么不走了？”

  月光照进昏暗的小巷，从两人身后投去，让地上的影子又瘦又长。林萧偏过头，对上顾里看向她的目光。她困惑地看回去，脸却在下一瞬间被轻轻抬住。她的手倏然收紧，得到顾里回赠的相同力度。从顾里靠近到恢复刚才的距离，林萧都睁着眼睛。

  太久了，她习惯了顾里有时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前摇和解释的亲吻——就像现在这样。

  如她本人一样霸道。林萧在心里默默加上注解着，笑弯了眉毛。“怎么突然想？”

  一般来说，这样的问题是得不到顾里的回答的，她也就是问个顺口。出乎林萧意料的是，在两个人即将牵着手走出巷口回到人潮熙攘的街道上时，顾里微微低头开了口，以她刚好能听见的声音。

  “......如果和你的话，变老也可以。”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林萧失笑，又紧了紧握着顾里的手，从容地回答她。“我爱你。”

  顾里更加从容地回握。“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