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咔哒、咔哒……

浮云抬头看去，是老仙坐在上铺剪脚趾甲，白色的指甲屑四处弹射，落入对床肥羊书桌上的水杯里。

肥羊不在——宿舍里只有她和老仙。浮云收回视线，对此不想发表什么评价，只是默默将自己的杯子向里推了一些，才低下头继续梳头发。

她的头发浓密且厚重，每天需要花相当一部分时间打理，而今天她的护发素恰好用完，旁边老仙的那瓶主打控油，即使浮云挤走小半瓶也没起到多少柔顺的作用。

剪指甲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停了，宿舍里只剩下浮云梳头发出的不连贯的唰唰声。

老仙的脚从床上伸出来，绷直了脚尖去够斜下方书桌旁的浮云，刚修剪过的指甲整齐干净。浮云猜测她是在对自己的护发素唐突少了半瓶的事感到不满，但无所谓，反正浮云不会对此作出什么物质上的补偿。

在头顶附近晃悠的脚丫很快收回，就像主人刚才只是伸个懒腰。浮云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老仙的气息落到地上，又很快贴到她身后。

浮云自然地将梳子的控制权移交给老仙。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浮云乐得轻松，于是放任它成为「习惯」。只是在老仙温热的指尖滑过耳畔的时候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

“你修完脚擦手了吗？”



02

宿舍是四人间，关系取平均值勉强能算马马虎虎。

浮云和老仙还有潘景云从小住一条街，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放学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勒索低年级小男生，相互之间都没什么秘密；初中时潘景云搬走，不知去了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信号一点没有，唯一与外界的交流只有平信，一封要在路上漂两个月，浮云和老仙都懒，就默契地当她死了。而她俩虽然在一个初中，但也没分在一个班，只偶尔相约逃课和隔壁学校的黑皮小太妹在网吧决战劲舞团之巅。

很难形容在收拾好心情和黑历史，准备迎接新的人生祸害新的同学，却猝不及防地在宿舍门口和两张似曾相识的脸面面相觑是什么感觉。浮云说不上来，但她知道另外两个人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就像她们虽然都记得年幼时许下的“长大一起抢银行”的诺言，现在却不会有人再提起一样。



老仙不待见肥羊。这和肥羊是宿舍唯一的生面孔没有关系——老仙对肥羊的不满来自除此之外的方方面面。独处时浮云会听到她抱怨，然后嗯嗯啊啊地附和两声；肥羊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假装毫无察觉，周末出去会给所有人带奶茶。浮云吃人嘴短，一不小心成了宿舍里和肥羊关系最好的那个。

浮云觉得老仙对此应该是生气的，不过问题不大，因为潘景云端水的时候也会被老仙偷骂渣女，然后到晚上又凑过去抄作业借笔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浮云有时候甚至怀疑潘景云正是为了这半天清静才故意为之。



03

此时宿舍里四人齐聚，老仙躺在床上安静得像个鹌鹑。浮云嘬着肥羊请的奶茶，企图完成这周末的作业，草稿本上却只有越来越多线条抽象的虫子；她椅背后靠去看潘景云，发现这位的本子上画着更加抽象的头上有火的球体和奇怪咒文。

浮云眼神游移，尽量平静地收回视线，重新趴回自己桌子。她的手机横摆着靠在墙上，屏幕里衣着清凉的女主播卖力地扭动身体，却因为接连不断交错弹出的消息框而显得有些卡顿。没有肥羊的那个宿舍群里老仙手速飞快，语言充满攻击性，针对吴凡肥羊新来的体育老师和刚才游戏中害她掉了段位的菜狗队友；肥羊也不慢，在私聊里颇为得意地向浮云抱怨刚才在校外被人搭讪的经历。

没人回复她们——浮云打赌肥羊肯定也发了相同的消息给潘景云，但潘景云声称自己用不惯智能机，向来是几十条消息都不回一两条。浮云羡慕地叹了口气，只能埋低脑袋继续假装自己在奋笔疾书。

老仙率先消停，嘎吱嘎吱地爬下床，把自己那杯奶茶放到浮云桌上。浮云观察了一下，发现老仙剩得比自己多，便趁她转身去喝潘景云那杯的时候偷换了两人的奶茶。

她俩点的是一个口味，少冰三分糖，老仙从潘景云的吸管离开，脸上是一些小小的全糖震撼。至于肥羊，自称要控糖所以点了另一家店的冰美式，到目前为止只喝了五分之一。

老仙在三平不到的走道里巡视一圈，过来戳了戳浮云头顶的发旋：“陪我去厕所。”

厕所和宿舍只隔一条走廊，说话稍微大声点都能听一清二楚，现在又是日头正好的下午，浮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身，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陪伴的必要。



浮云从隔间出来的时候，老仙正对着洗手池的镜子涂润唇膏。校规不让化妆和喷香水，但不妨碍女生们用有色的润唇膏和有香味的护手霜打打擦边球。浮云对捯饬自己不太上心，护肤品都是按老仙推荐买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肥羊送的。

洗手的时候浮云往旁边瞥了眼，觉得老仙手里那根润唇膏有点眼熟，但也没多想。肥羊给舍友送东西的时候同样是一式三份，老仙虽然会吐槽肥羊自己用的牌子和她送人的不是一个档次，但也没见她拒绝。

此时老仙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宽大的套头卫衣长到大腿，弯着腰的时候能看到下面穿了条牛仔短裤，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揪。

浮云擦着手在旁边等，没等到老仙要她一起出门要求。而老仙满意地微微转头看了会儿镜子里的自己，走的时候随手把润唇膏放进浮云的睡衣口袋。



04

学校在周日下午排了体育课，本来是为了让学生放松身体和心情，但体育老师出意外的时候比健康的时候多，所以这个周日的下午浮云同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上数学课。

老仙还没来，浮云一边听课一边时不时地往后门处看两眼——这节课不强制参加，老师也只是讲习题，但是数学老师小猫小姐非常喜欢与大家互动，而身旁缺了一个人的浮云足够显眼。

在小猫小姐口中车祸住院失去两条小腿的体育老师第三次揣着手从后门路过，三撇造型奇异的蓝色头毛从虚掩后门的门缝和窗帘之间的缝隙中招摇过市。当然小猫小姐肯定没有恶意，她可能只是忘记上一个体育老师出车祸后学校又招了一个新的。

头顶风扇嘎吱嘎吱在转动，小猫小姐背过身，在黑板上用穷举法寻找刚才那道题的答案；老仙猫着腰从后门摸进来，没对门造成任何移动。浮云想到之前看过的弱智宠物视频，猫能从各种地方通过的那种。

“我在操场看到了肥羊。”老仙以一种浮云难以理解的动作平移到了自己椅子上，压低嗓音略有些兴奋地说。

浮云神情戒备，觉得老仙要谋害她，让她被小猫小姐点名回答问题。

“我看到她和紫小姐在一起，她们牵着手，像这样。”老仙并不在意，说着就伸手摸到浮云手心。浮云顿时警觉，在老仙的手指企图插入她的指间时轻巧但迅速地将手缩到另一边，让老仙的手抓了个空，然后因为惯性向上抬起，又堪堪停下。

她有些得意，扭头去看，却见老仙低头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摊开在桌上的作业本，状似专注，嘴角却略有勾起。浮云心有所感，下意识望向前方，小猫小姐讲完了一道题，已转过身面向她们，含笑的眼眸扫视一圈，最终和恰巧抬头看她的浮云对上视线。



05

难捱的考试周过去，学生会宣布将在放假前一天的晚上会在学校礼堂二楼举办舞会。肥羊是学生会成员，这几天不仅自己为了舞会的筹备忙前忙后，还想着在宿舍找点壮丁。

潘景云夜观星象算到这一茬，天没亮就跑去了图书馆，连老人机都没带；老仙生理期，从昨晚起就没见她露面，只偶尔听到床上传来哼哼唧唧的动静让人知道她还没死透。

肥羊抱着浮云的胳膊撒娇，身高上的优势让她可以仰着头对浮云说话，将自身最完美的角度展示给对方。浮云抿着嘴犹犹豫豫。最终在肥羊承诺包揽的伙食达到这几天的早餐午餐加下午茶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两人手挽着手路过老仙床铺的时候帘子里伸出了一只虚弱苍白的手，浮云面色温柔，轻轻握住那根中指情真意切地表示：“我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冰美式的。”



06

学校是女校，任课老师和校领导也大多是女性，全校唯一的男性是新来的体育老师，但投票结果显示，并没有任何女生想和他跳舞。

于是学生会组织了一次抽签，在参加舞会的女生中抽选一些人穿男装出席。舞会并非强制，但提供丰盛的自助晚餐，也会酌情算作课外活动成绩的参考，所以浮云虽然兴趣不大，也还是参加了。而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是抽到了男装的那一部分人。

舞会刚刚开始，晚餐还没摆上桌，浮云靠在角落的窗边，有些难受地扯了扯紧得她呼吸困难的衬衣胸口，又不敢用太大力，以免把扣子崩掉。老仙还没来，肥羊穿着婚纱般层层叠叠的白色长裙在人群中游走，像是在寻找着谁。她金色的长发盘在后脑，用镶嵌珍珠的头饰固定，露出纤细洁白的后颈。

浮云其实注意到了，在那些突然出现的看着就很专业的大姐姐们簇拥着肥羊在厕所给她化妆的时候，潘景云就因为一个电话匆匆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直接离校，而肥羊一化好妆就赶到了舞会会场，所以并没有发现。

但因为肥羊临时帮她找来的皮鞋有点不合脚，所以浮云不想挪动脚步去提醒他。老仙还是没来，食物也还没上，浮云无所事事，只能继续想老仙。

老仙这几天多次戳着浮云胸口提醒，要求对方将第一支舞留给自己。礼堂二楼大厅的灯火澄净明亮，能照到每个角落，时不时有人注意到浮云，但没有人来找她跳舞。

食物端上来后浮云去拿了一些烤仔鸡和小羊排，又站回角落。老仙说要去取那条定好的红裙，顺便给头发补点色。她原本是黑发，摸起来柔软冰凉，后来觉得和潘景云撞设定，就去剪短染了色，还用p过的全家福让老师相信她这个是天生的发色。

其实以老仙的性格来说，半夜偷摸去把潘景云头发剪了才是她会干的事——说不定还会让浮云去帮忙按住——但浮云发现，老仙平时会喝潘景云的杯子，也会从她手上蹭护手霜，却很少碰那头直直垂下的黑发。

为什么呢。浮云咬着叉子，纠结是再去拿一些食物，还是等下一道菜，放空的脑子逐渐从记忆深处翻出件微不足道的，已经沉淀发烂发臭的小事。当时她们还小，又或者是在潘景云离开之前，大雨在水边冲刷出大大小小的泥潭，她们几个在泥里扑腾打滚，她拽了一把潘景云的头发，然后被咬了一口。

伤口没有流血，只有些钝痛，看起来就像两个小窟窿，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浮云那会儿只当是被河流冲过来的水蛇或者比较大的虫豸咬了一口，在第二天伤口消失不见，甚至疤都没留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应该跟老仙说过，嗯，也只跟老仙说过。

热气腾腾被摆上桌的芝士焗龙虾结束了浮云的纠结，让她觉得就算要邀请穿着红色碎花棉袄裙配绿色爆炸头的老仙跳舞，今晚也是值回票价了。

咚、咚

后面的窗户轻颤了两下。

浮云看过去，室内光线充足的过分，让她只能在漆黑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眼睛略有些睁大的脸，

咚、咚

窗外又传来两声闷响，比刚才还要急促。

那不像是有人用拳头或手掌击打发出的声音，而是来自更尖锐，更坚硬的碰撞。

鬼使神差地，浮云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拔下了窗上的插销。

窗户随即被一脚踹开。

浮云后仰躲闪，顺势看到了坐在窗外树枝上的老仙。她穿白裙，墨色长发被晚风裹挟着在身后缱绻舒展，海水色的眼里盈满肆意；树枝的位置比二楼窗户还要高一些，老仙居高临下，月光聚焦在她身上，又顺着光洁白皙的小腿淌下，与探入窗口的水晶鞋一起，踩到了浮云肩上。




Fin. or Tbc.
23.08.21

像是后记一样的东西：
后来老仙因为和肥羊撞衫（其实不是同款）而记恨了肥羊很多年；
结尾或许应该有句台词，但是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会变油；
最后一段写的时候在听纸糊灵异文，感觉删掉pjy那段会更好，但是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