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那只狐狸，我要他。”

网中人一点也没客套，语气理所当然，搞得眼前的红翎愣了一愣。

“后院那位？那……那是主公的人，妖神将要是真想谈这笔生意，不如要点别的？比如十字街那块地……”

网中人对红翎说的没什么兴趣，他把自己的要求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他。”

他从前是帝鬼手下的头一号利剑，后来帝鬼死了，那边没有新主人，暂时是他和公子开明俩人说话最算数，胧三郎知道这事儿，因此不敢轻慢了他。网中人来这里之后，吃的住的都是妖都顶级的招待，光是妖都的美女就一日一日不重样地被送去网中人的住处。虽然没什么收获——这帮美女每一个都是自信满满地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我还以为那个什么网中人不近女色是个什么正经人呢，搞了半天，结果这人他妈的压根不喜欢女的，盯上后院那只了。”红翎回了后舍，手指着窗外破口大骂，把他那几个妖都的兄弟吓了一跳。

哑冥拽了一下他，意思是让他小声点，外边的网中人又不是聋子，真让他听见，合同不签了，他们这几个人整个季度的奖金都得让胧三郎扣得一毛不剩。

木魅说话了：“不合时宜的条件，一定暗藏着潜流深处的秘密。”

红翎皱眉：“我说木魅，你能不能说点大家能听明白的？”

“先将此事告知主公吧。”道末按了按太阳穴，适时插话结束了这段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关于“魔城妖神将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以及有多喜欢男人”讨论会。他说完，众人曰：善。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先回转胧三郎家门口了。


说到他们的主公——妖都主人之一的胧三郎先生，就不能不提起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御魂笑光辉刚回房间，就看见胧三郎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个人未经允许闯进家门，进来了还不换拖鞋，没礼貌，是真没礼貌。御魂心想。

他心里还没给胧三郎定完罪名，就听见胧三郎问他：“御魂，你刚刚不在房间，去哪里了？”

什么意思，下班了还得查房？这是要强制加班的意思？御魂突然好奇劳动仲裁那边会不会管他们黑社会的事儿。

“老板，说好的八小时工作制，这是下班时间，我就算跟老男人出去约会也不用跟你打招呼吧？”

胧三郎深呼吸。

“所以你去跟男人约会了？”

御魂笑光辉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头上跟盖了座塔似的头饰一起“玎珰”作响：“诶？你是怎么知道的嘛……哦，是我说的，好吧，那我原谅你刺探我的隐私，下次可别这样了。”

胧三郎好言相劝：“工作上，我确实只是你的老板，但是在私人关系上，我一直在讲，你应该叫我一声干爹，我是可以了解你的感情状况的。”

御魂对资本家的怀柔政策完全没有知觉：“我为你工作，你付给我报酬还包吃住，这是有来有回的事；但是在私人生活上，我要是一边叫你干爹——这算是被你占便宜了——另一边还要被你了解感情状况，阿郎，我好亏啊！”

于是，直到今天，当胧三郎听说网中人要用御魂笑光辉换合同上的签名的时候，他才总算知道自己的干儿子到底是跟哪个男人约会了。

“妖神将，我不知道我这位义子，是哪里得了你的青眼，若说用他换一份合同，确实未必值得，我看不如换……”

“的确。”网中人说道，“他若不值，昨天提到十字街那块地，可以搭上。”

胧三郎心道你们魔城的人说话真是一点经不起客套，从帝鬼那时候就是这个德性，后来的什么公子开明荡神灭炽阎天，说话顶起人来一个比一个气人，胧三郎以为有那几个也就够了，以为网中人那么大的名声在外，怎么也得懂点场面话，没成想网中人说话之气人比那几个根本是不遑多让。

魔城城风如此，没得法了。胧三郎想。

“先不说那块地的事儿，网先生，这是咱们头一回见面，我看你投缘，咱们合同可以再谈，你要是不介意，我还是诚心想先和你交个朋友。”胧三郎从一边扯过茶壶，给网中人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网中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胧三郎登时觉得这事儿有门，心说回头我跟你兄弟相称，你哪里还好意思觊觎我的好大儿。

“鄙人胧三郎，虚长先生几岁，若是先生不介意，我喊先生一声兄弟。”

网中人皱了皱眉，心想妖都的人是真麻烦。一个是他好像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上来一阵就非要喊他兄弟的，再者说你这哪是虚长我几岁，你干儿子跟我称兄道弟就算了，你这么大岁数叫我兄弟，吃亏的不是你吗？

想起出门之前公子开明反复叮嘱了八万多次的“出门在外对妖王要客气”，网中人决定还是提醒他一句：“吾不介意，但你义子有时候也叫我哥。”

言外之意是，你不介意就行。

“哈哈，哈哈！”胧三郎干笑了几声，心里骂了御魂几句，再不提兄弟的事，“那小子，生性顽劣，为人偏激，做事不知分寸，当真是不值网先生这样挂念。”

网中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前面说的好好的，后面又不叫自己兄弟了，心想妖都的人心思还挺难懂的。不过实话实说，胧三郎评价御魂的那段话倒是一个标点符号也没错。

“确实如此。”网中人肯定道。

那你还非得要他！胧三郎被一个肯定呛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请恕在下冒昧，既然如此，先生仍执意要用他换如此重要的一份合同……先生图什么？”

网中人道：“私事。”

眼看客套没套出来答案，胧三郎转了话题：“先生有所不知，我与我这义子相识虽短，但于公，他是我手下的军师，于私，他与我也有父子之情，若以他为筹码交易，于公于私吾心中都过不去。”

“是吗？”

“是啊！”

“换他，你要我加多少？”

加什么？加钱？就为了这只狐狸？你妖神将也不是个傻子，哪可能为了一点萍水相逢的破私事就擎等着挨宰。

他看着网中人，那个人脸上一点跟他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胧三郎寻思，我自己也是个妖王啊，你在这打了一圈哑谜，我这个时候要是听不出来你要他别有目的我就干脆退休算了。

胧三郎立马拿出来谈正事的姿态，手里头茶杯也不摆弄了，坐正了问：“先生的意思是，要为他重改合同？”

网中人回答：“合同是合同，多出来的部分，算在吾个人头上。”

“即便是我让堂堂妖神将为我杀人越货？”

“可以考虑。”

胧三郎又靠回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又试探了一句：“我之义子哪敢有这身价与先生换条件？”

网中人没搭他的茬，就回答了一句：“你问到这里时，已然动心了。”

他也好奇这胧三郎都一脸盘算了还跟这儿装什么蒜，网中人手指头朝着桌子叩了三叩，冷飕飕的眼刀扫向胧三郎：“直接点吧，我要让妖王卖儿子，是什么价钱？”

屋里的凉风反透出了窗外，吹向那颗快百岁高龄的毒果树，毒果子连着树一起打了个寒战。


狐狸正躺在树上。

虽说他这个人做别的事大概率没什么耐心，但是等网中人这种事，他总是耐得住时间。他一伸手就能摘到树上的果子，橙黄色的，听说那玩意儿有毒，不能吃，他只能捻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朝树下丢着玩。

果子掉在地上，会发出果子和地面清脆的撞击声。直到有一回，果子丢下去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是网中人来了。

“你让我等好久！”

他“噌”得一下在树上坐直了，两只提溜圆的眼睛转了一圈，看着网中人的时候眼睛里头带着点狡黠的意思。

那颗被他扔出去就没动静了的果子果然在网中人手里，他接着了。网中人瞅了一眼那个被他从生死一线救回来的果子，顺便看了地上——可哪儿都是被小狐狸充分蹂躏后扔了满地的果实。网中人当时就想起来胧三郎对自己干儿子那一长串的评价，啥叫生性顽劣来着？

算了，甭想了，干正事儿要紧。

他抬头看小狐狸：“回去收拾行李。”

小狐狸一听，从枝头一跃而下，那身影飒的，跟体操运动员似的。网中人抬头瞅了一眼，赶紧倒退三步，给他的自由落体腾出地方来，没成想小狐狸本来是指望他接着的，他一躲，人家直接就来了个屁股着地，御魂“诶唷”一声，一脸怨念地看着网中人：“人家电视剧里！这时候你要接着我的！疼死我了……你根本没想让我活着跟你走！”

这屁股墩儿摔得有点伤筋动骨了。网中人看他那个狼狈样，心想按道理我好像是不应该躲开，但是条件反射这种事也不是电视剧里那么容易克服的吧，条件反射而已，自己能有什么错？他觉得错的是御魂没打招呼，自己还以为他体操挺行呢。思考再三，网中人最后还是决定让这小子找回点面子，于是清了清喉咙：“下回提前说一声。”

“你甚至连扶我一下都不愿意了，男人果然是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

网中人伸手去捞地上的人，一只手搭在腰背上，一只手搭在腿弯下头，这就避开了御魂受伤的屁股，把人抱了起来。

刚刚还在地上坐着佯装哭闹的御魂好像被按了暂停键，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

“你房间是往哪边走？”

“直走，左……左转。”

“嗯。”

网中人要是稍微摸一下他的脉搏，就能知道御魂现在的心率高到了什么地步。御魂笑光辉捏紧了自己的手，争取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紧张，心里头对自己指指点点：御魂笑光辉，你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区区一个公主抱，你就应该装作经验丰富一点不慌，你心跳这么快是什么意思？

网中人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于是低头看了一眼他。

“你屁股受伤，不这样抱，容易碰到你的屁股。”

旁的声音根本进不去御魂的脑子了，小狐狸迅速躲开了网中人的眼睛，躲闪的眼神不小心落到了远处抖动的树枝上。

树枝后面，红翎推了一把木魅：“我和你说什么来着，他俩就是在谈，俩大男人走路哪有这么抱着的。”

木魅想了想：“也许，他只是怕其他姿势会碰到御魂的伤处？”

红翎很笃定：“你个文青，啥都不懂，这个东西叫‘公主抱’，很有讲究的，不是在谈恋爱不会这么抱人的。”

木魅若有所思。